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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节

        被捕的事情发生两天之后,哈罗德回家了。

        艾斯允许他在学校留两天,完成了他最后的考试。这样他就可以毕业了——虽然不能参加一周后的毕业典礼。但重要的是,他大学的位置算是保住了。他将会跟随尼尔斯·玻尔学习物理——如果他能活到那一天的话。

        就在这两天里,他从麦兹·柯克那里得知,保罗所经历的并不仅仅是一场简单的坠机事件。军队拒绝公开事故的细节,只是说他们正在调查,但其他的飞行员告诉柯克的家人,警察局的人当时也在事发现场,而且还开了枪。哈罗德确定保罗是因为抵抗行动而牺牲的——不过他当然没有告诉麦兹。

        尽管如此,在回家的路上,他心中对父亲的恐惧还是超过了对警察局方面的担忧。对于哈罗德来说,从位于丹麦东边的詹斯博格回到西边的桑德岛,实在是一段再熟悉不过的旅程。他熟知一路上每个小镇的车站,每个弥漫着鱼腥味的轮渡码头,还有车站码头之间广袤无边的绿野。这一次的行程花了他整整一天时间——因为几乎每一辆火车都晚了点,不过对他来说,时间拖得再长些才好。

        在路上,他一直在想象父亲发怒的情景。他心里琢磨着回家后怎样解释这次事故,但每一种说辞听上去都好像没什么说服力。他又编了一套道歉的话,可就连他自己都感觉不到自己的诚意。他想过是不是应该告诉父母保罗·柯克的事,让他们庆幸自己能够活着回家,可转念一想,这样利用一个英雄的牺牲,实在有点卑鄙。

        桑德岛到了。他为了能晚一些到家,选择了步行。退潮了,海水离岸有一英里远。蓝色的海水推着白色的浪花轻拍在淡黄色的沙滩上。已经是黄昏了,太阳低低地挂在海面上。零零星星的游客正在沙丘间散步,几个十二、三岁的男孩子在开心地踢着足球。如果没有旁边那一个个竖着大炮、由戴着钢盔的士兵把守着的水泥堡垒,这本应是一个令人愉快的图景。

        他离开了海滩,来到了那个新的军事基地旁,希望能尽量拖延回家的时间。他不知道保罗·柯克是否最终将他的那幅素描交给了英国那边。如果没有的话,恐怕那幅图已经被警察发现了。他们会不会想查出这幅图的作者呢?幸运的是画上面并没有留下他本人的任何痕迹。但不管怎么说,想起这件事依然很吓人。警察不知道他是罪犯,但已经发现了他的罪行。

        他终于还是到家了。和教堂一样,奥鲁夫森的家沿袭了当地的建筑风格。红砖墙,茅草顶,仿佛一个人戴了一顶草帽挡雨。前门的门楣被刷上了黑、白、绿相间的条纹,这也是当地的一个传统。

        哈罗德走进了后院,从厨房门的菱形玻璃中偷着往屋里看。房间里只有母亲一个人在。他观察了她一会儿,心里想着她像自己这个年纪时的样子。自从他记事起,母亲好像一直都很疲惫,但她年轻时应该是个美人。

        根据父亲那边亲戚的说法,布鲁诺直到三十七岁都笃定要单身,兢兢业业地将所有时间都奉献给了自己的事业。可就在那时候,他遇到了小他十岁的伊丽莎白,便一下子堕入爱河了。当时的他居然会浪漫到戴一条彩色的领带去教堂,以至于教会的执事因为他着装不当而对他进行了训诫。

        看着母亲弯着身子在水池前洗水壶的情境,哈罗德想象着她的一头白发变成黑色,栗色的眼眸闪着智慧与幽默的光芒,褶皱的皮肤变得平滑,倦怠的身躯重新充满了活力。那样的她一定性感而迷人,才可能把父亲从纯粹的圣徒变回为爱痴迷的血肉之躯。真难以想象啊。

        他走进家门,放下了手中的箱子,吻了吻母亲的脸颊。

        “你爸爸出门了。”她说。

        “他去哪儿了?”

        “奥夫·波尔金病了。”奥夫是一个老渔民,一直都是教会里的虔诚分子。

        哈罗德舒了一口气。这件事能拖多晚就拖多晚。

        母亲看上去严肃而悲伤。她的表情让他感到心疼。他说:“真抱歉让您难过了,妈妈。”

        “你父亲更难过,”她回答道,“阿克塞尔·弗莱明召开了执事会议,就为了讨论这件事。”

        哈罗德点了点头。他料到弗莱明家肯定会竭尽全力把这件事闹大。

        “你为什么要那么做呢?”母亲的语气很平和。

        他不知道怎样回答才好。

        晚餐时间到了,她为他准备了三明治。“乔基姆叔叔有消息吗?”

        “没有。我们的信都是一去不返。”

        哈罗德一想到莫妮卡表妹,自己的一切麻烦就都变得轻于鸿毛了。她现在的生活不仅一贫如洗,还不断地受到纳粹的迫害,就连自己的父亲是生是死都不知道。哈罗德小时候,乔基姆叔叔一家的拜访可谓是一年中最开心的时刻。那两个星期时间里,这寺院般冷清的家中顿时充满了欢声笑语。牧师对妹妹一家一直有一种特殊的情感,就连对自己的孩子都没有展示过。他们无论做了什么错事,比如在周日买冰激凌吃——如果哈罗德或是亚恩这么做,是一定会受到处罚的——他都只是温柔地一笑置之。对于哈罗德来说,德语曾经意味着欢乐、恶作剧和玩笑。可现在,乔基姆叔叔一家恐怕再也不会笑了。

        他打开了收音机,想听一听关于战争的新闻。情况很糟。英国军队进攻北非失利,而且败得很惨,一半的坦克不是因为机械故障陷在了沙漠中,就是被德国的反坦克炮手击毁。轴心国在北非的势力完全没有被动摇。抛却立场不谈,丹麦电台和BBC描述的事实基本一致。

        午夜,有轰炸机从这里经过。哈罗德来到院子里,看到它们朝东边飞去了。这意味着它们应该是英国的飞机。英国目前也只剩下轰炸机了。

        他回到屋里,母亲说:“你爸爸今晚可能不会回来了,你还是去睡吧。”

        他很久都没能入睡,自问为什么会这么害怕。他已经长大了,父亲打不动他了。父亲的脾气虽然暴烈,但嘴上说说又能有多厉害呢?哈罗德的性格坚强,不会轻易被吓倒,事实上他恰恰是那种愿意挑战权威、享受反叛感觉的人。

        短暂的夜晚结束了,黎明的光从窗帘的缝隙中透了过来。他这时才刚刚睡着。用了整夜时间他才明白,他害怕的并非是对自己的伤害,而是父亲可能要承受的痛苦。

        没过一个小时,他就醒了。

        门开了,晨光照了进来。牧师站在了他的床边,穿戴整齐,双手叉腰,下巴前探。“你怎么能干这样的事?”他大喊道。

        哈罗德坐了起来,睡眼惺忪地望着父亲:高大,秃顶,一身黑衣,用那双让整个教会都望而生畏的蓝眼睛冷峻地盯着他。

        “你脑子里想的是什么?”父亲气疯了,“你着了什么魔?”

        哈罗德不想像个孩子一样躲在床上。他掀开被子站了起来。因为天气暖,他只穿了内裤。

        “穿好衣服,小子,”父亲说,“你这样跟一丝不挂有什么区别?”

        这种无理的责难激怒了哈罗德:“您要是觉得我的穿着侮辱了您,就应该先敲门。”

        “敲门?我在自己家里用不着敲门!”

        这种感觉再熟悉不过了。牧师对任何问题都有自己的说法。“很好。”哈罗德闷闷地说。

        “你究竟着了什么魔?你怎么可能做出这么丢脸的事?不仅丢自己的脸,还丢家人的脸,丢学校的脸,丢教会的脸。”

        哈罗德穿好裤子,转向了父亲。

        “怎么样?”牧师怒气冲冲地问,“你准备回答我的问题吗?”

        “对不起。我以为你只是在反问。”哈罗德充满讥讽的语气把自己都吓了一跳。

        父亲的火气更大了。“别跟我自作聪明——我也是詹斯博格毕业的。”

        “我没有自作聪明。我只是想知道您是不是真正想听我的解释。”

        牧师举起一只手想要打他。那样反而可以轻松些,哈罗德想道。无论他被动挨打,还是起来反击,暴力都是一种解决问题的方式。

        可父亲不会让事情那么容易地过去。他放下了手。“好吧,我在听。你想说什么?”

        哈罗德平静了心情,努力地思考着。在火车上他已经准备了各种各样的说辞,其中有一些还是很有说服力的,可现在他却什么都想不起来了。“我很抱歉我不应该在岗亭上涂鸦,因为那是毫无意义而且非常幼稚的行为。”

        “算你还明白!”

        有一秒钟的时间,哈罗德想告诉父亲关于抵抗行动的事,但很快他就决定不应该引起不必要的麻烦。而且,现在保罗已经死了,抵抗行动可能已经不复存在了。

        他决定就事论事。“我很抱歉我让学校蒙羞了,因为艾斯是个好人。我很抱歉喝醉,因为那让我第二天早晨感到非常难受。但我最抱歉的是让妈妈难过。”

        “那你想没想过你父亲?”

        哈罗德摇了摇头。“您生气是因为阿克塞尔·弗莱明知道了一切,让您丢面子了。您担心的是您的尊严,不是我。”

        “尊严?”他的父亲怒吼道,“这跟尊严有什么关系?我一直希望把你培养成正派、清醒、虔诚的人,你太让我失望了。”

        哈罗德也火了。“这件事并没有那么丢脸。很多人都会喝醉——”

        “我的儿子不会!”

        “——至少可以醉一次。”

        “但你被抓起来了。”

        “那是因为我运气不好。”

        “是因为你的行为不端——”

        “我并没有受到指控——警官都觉得我很有趣。他说‘我们又不是恶作剧巡逻队’。如果不是彼得·弗莱明威胁艾斯,我根本不会被开除。”

        “你还敢给自己开脱!我们家的任何人都没有进过监狱。你让我们整家人都蒙羞。”牧师的表情突然变了。这是他第一次流露出了悲伤的情绪,“就算没有人知道这件事,对我来说这也已经够可怕够可悲的了。”

        哈罗德感到父亲的话是发自内心的。这让他马上失去了刚刚的坚定。确实,眼前这个老人的骄傲受到了打击,但那并非是全部。他真心实意地期待自己的儿子在精神上能够如他所愿地成长。哈罗德对自己刚刚的态度感到后悔。

        但他的父亲并没有给他和解的机会。“现在的问题是你之后该怎么办。”

        哈罗德不太理解他的意思。“我并没有少上几天的课。”他说,“我可以在家里预习大学的课程。”

        “不行,”父亲说,“不可能让你这么轻易就过关。”

        哈罗德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您什么意思?您想要怎么样?”

        “你不能去上大学。”

        “您说什么?我当然要去。”哈罗德突然感到非常恐惧。

        “我不会让你去哥本哈根喝酒听爵士乐。你太幼稚,根本没办法抵御城市的诱惑。你要留在这儿,我必须要对你的灵魂成长负责。”

        “但你不能打给学校说,‘不要教这个男孩’,我已经被录取了。”

        “他们并没有给你钱,不是吗?”

        哈罗德惊呆了。“祖父给我留了教育经费。”

        “但钱是由我保管的。而我绝对不会把钱给你花在夜总会上。”

        “那不是你的钱——你没权利那么做。”

        “我当然有,我是你老子!”

        哈罗德哑口无言了。他做梦都没想到父亲出这么一招。除了这个,什么都伤不到他。但他还是在做最后的挣扎:“但您一直都告诉我,教育有多重要。”

        “重要不过信仰。”

        “但……”

        父亲看到了他的震惊,态度也缓和了一点。“一小时前奥夫·波尔金死了。他没受过什么教育,就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他一生都在别人的船上工作,连给他老婆买一块地毯的钱都没有。但他养育了三个虔诚的孩子,每周都会把十分之一的薪水捐给教会。这才是上帝眼中的好人。”

        哈罗德认识奥夫,也很喜欢他,对他的死感到非常难过。“他是个简单的人。”

        “简单没有错。”

        “如果所有人都和奥夫一样,我们现在还在船上打鱼。”

        “也许吧。但你在做其他事之前还是要先以他为榜样。”

        “什么意思?”

        “穿好衣服。穿你的校服,找件干净的衬衫。一会儿去工作。”他说完便走了出去。

        就算没有父亲的支持,哈罗德也可以去上大学。但那样他就得找一份工作维生,而且他很有可能没法支付那些付费的私人课程——在很多人看来,仅仅去听免费课程是不够的。这样的话他还能达到自己的目标吗?他并不满足于只是顺利毕业。他想能成为一个伟大的物理学家,成为尼尔斯·玻尔的传人。如果没有足够的钱去买书可怎么办?

        他需要去思考的时间。而在思考的期间,他将不得不按照父亲的吩咐去做。

        他走下楼梯,食不知味地喝了母亲煮的粥。

        父亲为马套好了马鞍——“上校”是一匹阉过的爱尔兰马,身体强壮,可以驮得动他们两个人。牧师上了马,哈罗德骑在了后面。

        他们从岛的一端走到了另一端,到码头后,他们边让马喝水,边等渡船。牧师依然没有告诉哈罗德他们去向何方。

        船停好后,船主向牧师抬帽示意,后者说:“奥夫·波尔金今天凌晨去了天国。”

        “我想也是。”船主说。

        “他是个好人。”

        “愿他的灵魂得到安息。”

        “阿门。”

        他们乘船到了大陆,直奔市镇广场。商铺都还没开门,但神父来到了一间男士服装店门前,敲了敲门。店主叫奥托·赛尔,是桑德教会的一位长老。看样子他知道他们要来。

        父子二人走进屋。哈罗德环顾四周,到处都是盛着不同颜色毛线的玻璃盒子。架子上还有各类的材料,毛织品,印花棉布,还有一些丝绸。架子下面有几个抽屉,上面贴着整齐的标签:丝带——白色,丝带——彩色,松紧带,扣子——衬衫,扣子——牛角,别针,毛衣针。

        房间里混杂着樟脑和熏衣草的味道,闻上去仿佛是一个老太太的房间。那味道激起了哈罗德童年的记忆,一切都变得生动起来:他仿佛变回了那个小男孩,看着母亲为父亲的牧师袍选布料。

        这商店很破旧,可能是因为战时不景气的缘故。高处的架子都是空的,他童年时那些五彩斑斓的毛线不见了踪影。

        但他们今天为什么要来这儿呢?

        父亲马上回答了这个问题。“赛尔弟兄同意给你一份工作。”他说,“你就在这里帮手吧,帮忙照顾客人,能做些什么就做些什么。”

        他呆呆地看着父亲,哑口无言。

        “赛尔先生身体不好,不能再工作了。他的女儿刚刚结婚,马上要搬去欧登塞。所以他需要人帮忙。”牧师继续说道,好像是要解释一下这件事。

        赛尔身材矮小,留着小胡子。哈罗德从小就认识他。这个人高傲自大,卑鄙自私,而且还狡猾奸诈。他摇了摇短粗的手指头:“努力用心工作,听我的话,你会学到东西的,小哈罗德。”

        哈罗德全然不知所措。

        这两天,他一直都在揣测父亲会怎样惩罚他的过错。但眼前发生的事完全超出了他的想象。这简直就是终身监禁。

        父亲和赛尔握了握手,向他道了谢,然后对哈罗德说:“你中午就在这里吃饭,下班后马上回家。晚上见。”他等了一会儿,却没等到哈罗德的任何反应,便离开了。

        “好啦,”赛尔说,“开门前要扫一下地。扫帚在橱柜里。从后面开始往前面扫,把土扫到门外去。”

        哈罗德开始工作了。看到他一只手拿扫帚,赛尔不高兴了:“要用两只手,小子!”

        哈罗德乖乖地服从了。

        九点钟,赛尔把门上的牌子翻到了“正在营业”的那一面。“我要让你去服务某个客人的时候,我会说‘过去’,你就走到前面,”他说,“对客人说,‘早晨好,我能帮您做些什么?’我先给你演示两次。”

        哈罗德看着赛尔把一板六根一套的针卖给了一个老妇人,那老太一个一个硬币地数着钱,仿佛手上拿的是金币一般。下一个客人是个穿着得体的四十岁女人,她买了两码线。接下来轮到哈罗德接待了。第三个客人是个薄嘴唇的女人,哈罗德好像在哪儿见过她。她想买一团白色的棉线。

        “左边,最上面的抽屉。”赛尔生气地说。

        哈罗德找到了棉线。线轴上用铅笔标了价钱。他收了款,找了零。

        那女人开口了:“哈罗德·奥鲁夫森,你这几天可是名人啊。”

        哈罗德的脸红了。他没想到这件事传得这么远。难道整座城都知道他的事了吗?他可不想向这些爱传八卦的家伙做出什么解释,一句话也没说。

        赛尔说:“小哈罗德在这里会受到更好的影响,金森太太。”

        “我想这应该对他有所帮助。”

        他们显然很享受于对他的羞辱,哈罗德想道。他问:“还有其他需要吗?”

        “哦,没有了,谢谢。”金森夫人虽这么说,却完全没有想离开的意思,“你不去上大学了?”

        哈罗德转开头问道:“赛尔先生,请问厕所在哪儿?”

        “走到后面上楼梯。”

        他离开时听到赛尔先生抱歉地说:“他可能觉得尴尬。”

        “毫无疑问。”那女人回答道。

        哈罗德爬上楼梯,来到了商店上面的公寓。赛尔太太正在厨房里,她穿了一件粉红色的棉居家服,在水池边洗碗。“我只准备了一点鲱鱼,”她说,“希望你的胃口不会太大。”

        哈罗德直奔洗手间。再回到楼下时,金森太太已经离开了。他心里顿时轻松了许多。赛尔说:“人们好奇是正常的——你必须要保持礼貌,不管他们说什么。”

        “我的生活和金森太太无关。”他生气地回答道。

        “但她是客人,客人永远都是对的。”

        整个早晨过得慢极了。赛尔查库存,写订单,计算账务,接电话,而哈罗德则一直要在那里等待客人的光临,随时准备好服务下一个走进大门的人。这意味着他有很多时间都无事可做。难道他的一生就要浪费在向家庭主妇卖线团上吗?这简直不可想象。

        上午,赛尔太太给他和赛尔先生端来了茶水。他当时就决定他决不可能把整个夏天耗在这个铺子里。

        午饭的时候,他已经知道,就连今天他都挨不过去了。

        赛尔先生摆上了“休息”的牌子。哈罗德说:“我想出去走走。”

        赛尔愣住了:“但是赛尔太太已经准备好午饭了。”

        “她告诉我食物不多。”哈罗德打开了门。

        “你只有一个小时,”赛尔在他身后喊道,“不要迟到。”

        哈罗德走下山,搭上了船。

        他回到桑德岛,直接朝着家的方向走去。眼前的沙丘,几英里的沙地,还有无边无尽的大海,让他的胸中涌起了一种莫名的情感。这里的一切是那么的熟悉,仿佛在镜子里看到的自己的面孔,然而此刻,这个熟悉的地方却让他感到一阵心痛。他几乎要哭出来了。良久,他才意识到为什么。

        他今天就会离开这里。

        原因很清楚。他没必要去做这份别人强加给他的工作——但在违抗了父亲的命令之后,他不可能再住在家里了。他必须离开。

        他边在沙滩上漫步边想道,违抗父亲的命令如今仿佛没有那么可怕了。那种恐怖的气氛已经消失了。这变化是何时发生的呢?哈罗德猜测,应该是牧师决定不给他祖父留下的钱时。这是一次致命的“背叛”,不可能不伤及他们的父子关系。此刻,哈罗德意识到他再不会相信父亲真心重视他的利益了。他只能靠自己。

        得出这个结论就好像总结出《圣经》是绝对正确的一样无谓。他本来就有责任自己照顾自己啊。现在想来,他之前怎么会这样轻信地把命运交给他人来掌控呢?

        回到家后,他发现马不在小围场里。父亲可能去波尔金家筹备葬礼事宜了。他从厨房门走了进去。母亲正在桌前削土豆皮。她看到他后吓了一跳。他吻了吻母亲的脸颊,却什么都没有解释。

        他直接回到自己的房间,收拾好行李,和之前去上学没什么区别。母亲来到他的房间,看了他一会儿,用毛巾擦了擦手。他看到了她布满皱纹的悲伤面孔,马上扭开了头。过了一会儿,母亲开口了:“你准备去哪儿?”

        “我也不知道。”

        他想到了哥哥亚恩。他走进牧师的书房,拿起电话听筒,打给了飞行学校。几分钟后,亚恩接了电话。哈罗德告诉了他这边发生的事。

        “老头子做过头了。”亚恩评论道,“他要是给你找份难差事,比如在罐头厂收拾鱼,你估计还会做一阵子,证明自己是男子汉。”

        “我估计我会。”

        “但你一辈子也不可能在一个商店里面工作。我们的老爸有时候就像个傻瓜。你现在想去哪儿?”

        哈罗德直到此刻也没有认真想过这个问题。可突然间,他头脑中滑过一个念头。“科斯坦村,”他说,“达克维茨家。不过别告诉爸爸。我不想他追过去。”

        “老达克维茨可能会告诉他。”

        确实如此,哈罗德想。提克的父亲恐怕对他这个弹爵士乐、在岗亭上涂鸦的出走少年没什么同情心。但他可以住到那间废弃了的修道院里去,那儿本来也是夏天里短工们的宿舍。“我会住在那间老修道院里。提克他爸爸不会知道我在。”

        “那你吃什么?”

        “我可以在农场上找个活儿干。他们夏天的时候会雇学生干活。”

        “提克还在学习吧?”

        “他妹妹会帮我。”

        “我知道她,卡伦。她和保罗约过几次会。”

        “只有几次?”

        “是啊。怎么了?你对她有兴趣?”

        “她可看不上我。”

        “我看也是。”

        “保罗……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彼得·弗莱明。”

        “彼得?”麦兹·柯克都不知道其中的细节。

        “他带着一车的警察来这里找保罗。保罗想开着虎蛾逃跑,彼得开了枪。飞机坠毁了。”

        “上帝!你看到了吗?”

        “没有,但我的一个飞行员看到了。”

        “连麦兹都不知道实情。也就是说彼得·弗莱明杀了保罗。太可怕了。”

        “别乱说话。别给自己惹麻烦。他们只说是一场事故。”

        “好。”哈罗德注意到亚恩并没有提到警察找保罗的原因。而亚恩也一定意识到了哈罗德没有问为什么。

        “到科斯坦村后告诉我一声。有事给我打电话。”

        “谢谢。”

        “祝你好运,老弟。”

        哈罗德放下了电话。他的父亲走了进来。“你在干什么?”

        哈罗德站起身来。“您要是想收电话费,可以找赛尔要我的工资。”

        “我不要钱,我想知道你为什么没在店里工作。”

        “做裁缝不是我的命运。”

        “你不知道你的命运是什么。”

        “也许吧。”哈罗德走出了书房。

        他走进工作棚,点燃了摩托车的锅炉,边等着蒸汽冒出来,边向旁边的挎斗里加了些泥炭。他不知道开到科斯坦庄园需要多少燃料,因此他把所有的泥煤都带上了。他回到房子里,拿上了箱子。

        牧师在厨房里截住了他。“你要去哪儿?”

        “我不想说。”

        “我禁止你离开。”

        “您没法再禁止什么了,爸爸。”哈罗德静静地说,“您不愿意继续支持我。您竭尽全力毁掉我受教育的机会。恐怕您已经失去了约束我的权利。”

        牧师呆住了。“你必须要告诉我你想去哪儿。”

        “不。”

        “为什么?”

        “如果您知道我去哪儿,就会干涉我的计划。”

        牧师显然受到了伤害。哈罗德突然感到后悔而心痛。他并没想要报复,而看到父亲的痛苦亦不可能让他感到一丝一毫的满意,但他害怕懊悔会让他失去前行的力量,再度陷入被人摆布的境地。因此他扭开了头,毅然走出了家门。

        他将行李箱绑在了后座上,把车开出了工作棚。

        他的母亲跑出院子,把一大包东西塞到了他手里。“都是吃的。”她哭了。

        他把食物放进了旁边的挎斗里。

        她抱住了他。“你父亲是爱你的,哈罗德。你懂吗?”

        “是的,妈妈,我想我懂。”

        她吻了吻他。“告诉我你的消息。打电话,或者寄张卡片。”

        “好。”

        “发誓。”

        “我发誓。”

        她放开了他。他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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