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恩·奥鲁夫森在严刑逼供面前居然毫不退缩。
彼得·弗莱明在逮捕他的当日就审问了他,第二天又再来过,但他一直假装无辜,什么都没有招。彼得非常失望。他本以为这个玩世不恭的公子哥可能会像酒瓶子一样不攻自破。
詹斯·托克斯威格也是如此。
他想到逮捕卡伦·达克维茨,但心里却很确定她对整件事一无所知。还不如先让她在外面自由地活动,说不定能对他有用。至少她已经帮他抓住了亚恩。
亚恩是第一嫌疑人。他是整个事情的中心人物:他认识保罗·柯克;他了解桑德岛;他的未婚妻是英国人;他去过博恩霍尔姆——那是离瑞典最近的地方之一;此外,他还故意地甩掉了跟踪他的警察。
亚恩和詹斯的落网让彼得重新获得了布劳恩将军的信任。现在布劳恩又提高了要求:他想知道整个间谍圈是怎样工作的,还有些什么成员,他们如何和英国沟通。彼得已经逮捕了六个间谍,但他们之中还没有一个人提供任何的信息。要想让案件水落石出,必须要撬开一个人的嘴巴。彼得准备从亚恩下手。
他仔细地计划了第三次审问。
周日凌晨四点钟,两个穿着制服的警察来到了亚恩的牢房。他们用手电筒照着亚恩的眼睛,大叫着把他从床上拉起来,穿过走廊,将他带到了审讯室。
彼得坐在一张破桌子后面的椅子上,手里夹了支香烟。亚恩穿了一身囚衣,脸色苍白,眼睛里带着恐惧。他左侧的整条小腿都绑着绷带,不过依然可以站直——彼得的子弹穿过了他的肌肉,却没有伤到骨头。
“你的朋友保罗·柯克是个间谍。”彼得说。
“我一无所知。”亚恩说。
“你去博恩霍尔姆干什么?”
“度假。”
“一个无辜的人何必要甩掉警察?”
“他可能不喜欢被那些鬼鬼祟祟的人跟踪。”彼得本以为突然的惊醒和审问会让他变得慌乱或迟钝,但显然他的精神要好过彼得的预期,“但事实上,我并没有注意到他们。如果真的像你所说,我甩掉了警察的跟踪,那我也是无意的。可能你的人能力太低了。”
“胡说八道。你是故意甩掉他们的。我非常清楚。因为我也是跟踪你的人之一。”
亚恩耸了耸肩。“那我倒真的不惊讶,彼得。你小的时候就不太聪明。我们上的是同一所学校,你没忘吧?事实上我们曾经是最好的朋友。”
“直到他们把你送去了詹斯博格。从那以后你就开始无视法律了。”
“不。应该是直到我们两家闹翻。”
“因为你父亲不通人情。”
“我以为是因为你父亲偷税漏税。”
这可不是彼得想要的。他马上转了话题。“你到博恩霍尔姆去见谁?”
“谁也没见。”
“你到那里待了好几天,难道从来没有和人说过话?”
“我找了个姑娘。”
之前亚恩从来没提过这件事。彼得觉得他在说谎。这可能是个突破口。“她叫什么?”
“安妮卡。”
“姓什么?”
“我没问。”
“你回哥本哈根之后,就躲了起来。”
“躲?我只是去朋友家了。”
“詹斯·托克斯威格——另一个间谍。”
“他可没跟我这么说。”他充满讥讽地加了一句,“这些间谍还挺神秘嘛。”
监狱里的生活并没有削弱亚恩的意志,这让彼得着实恼火。他一直坚持着自己最初的供词,那些话虽然很可疑,却又不是完全没有可能性。彼得开始担心亚恩永远也不会开口了。他安慰自己说,战斗才刚刚开始。他继续逼问:“也就是说,你完全不知道警察在找你了?”
“不知道。”
“就连警察在提华里花园追捕你,你都不知道?”
“那肯定是别人,从来没有警察追捕过我。”
彼得尖刻地问:“哥本哈根成百上千张的海报你也没看到?”
“那我肯定是错过了。”
“那为什么要变装?”
“我变装了吗?”
“你刮了胡子。”
“有人告诉我,我像希特勒。”
“谁?”
“我在博恩霍尔姆找的那个女孩,安妮。”
“你刚刚说安妮卡。”
“安妮是昵称。”
蒂尔德·叶斯帕森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吐司的香味让彼得感到饥肠辘辘了。他想亚恩恐怕也有同感。蒂尔德倒了一杯茶。她对亚恩微笑着说道:“你想来点吗?”
他点了点头。
彼得说:“不行。”
蒂尔德耸了耸肩。
这是计划好的。蒂尔德假装和善,以便让亚恩对她放松戒备。
蒂尔德又搬来了一张椅子,坐下来开始喝茶。彼得吃了几片黄油吐司,让亚恩站在那里看着他们。
彼得吃完后,继续刚才的审问。“我在保罗·柯克的办公室找到了一张桑德岛军事基地的素描。”
“我很吃惊。”亚恩说。
“如果他没死,估计会把这张图交给英国。”
“他可以解释,但却被一个傻瓜给杀了。”
“那是你画的吗?”
“当然不是。”
“你的家就在桑德岛,你父亲在那里当牧师。”
“那也是你的家。你父亲在那儿开酒店,好让纳粹开怀畅饮。”
彼得没有接他的话。“我在圣保罗大街遇到你的时候,你拔腿就跑。为什么?”
“你拿了枪。如果不是那样,我估计会打爆你那个恶心的脑袋,就像十二年前在邮局那次一样。”
“那次是我把你打趴在地上的。”
“但我站起来了。”亚恩朝蒂尔德笑了笑,“我们两家这些年一直有仇。所以他才把我抓来。”
彼得没理他。“四天前,军队基地有警报。有人惊到了守卫的军犬。哨兵看到有人朝着你父亲的教堂那边跑了。”彼得一直在观察亚恩的表情,可直到现在,亚恩都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惊讶,“那个人是你吗?”
“不是。”
这次他说的应该是实话。他继续道:“士兵搜查了你父母的家。”彼得看到亚恩的眼睛里闪过了一丝恐惧,“他们问你父母有没有看到陌生人。当时有个年轻人正在睡觉,牧师说那是他的儿子。那个人是你吗?”
“不是。圣灵降临节后我就没回过家。”
这也是真话。
“两天前,你弟弟哈罗德回到了詹斯博格。”
“拜你所赐,他退了学。”
“他退学是因为给学校抹了黑。”
“因为在墙上涂鸦?”亚恩再次转向蒂尔德,“警察局的警官本来打算释放我弟弟——可彼得却坚持让学校赶他走。这下你知道他有多恨我们家了?”
彼得说:“他打破了化学实验室的玻璃,想去冲胶卷。”
亚恩的眼睛睁大了。显然这对他来说是个新闻。他终于慌了。
“幸运的是,另一个学生发现了他。那个学生的父亲恰好是一个忠诚守法的好公民,他把事情的整个过程告诉了我。”
“是个纳粹吧?”
“那是你的胶卷吗,亚恩?”
“不是。”
“校长说那是色情照片,已经被他没收销毁了。他在说谎,是不是?”
“我不知道。”
“我想那应该是桑德岛上军事基地的照片。”
“是吗?”
“那是你的照片,是不是?”
“不是。”
彼得觉得亚恩开始害怕了,准备乘胜追击。“第二天早晨,一个年轻人去了詹斯·托克斯威格家。我们的警官开的门——那是个中年警官,不算是我们警局的中坚力量。那男孩假装找错了地址,说是要找医生。我们的警察居然相信了他。但显然他是在说谎。那就是你弟弟,是不是?”
“我很确定那不是。”亚恩虽然这样说,却已经表现出了恐惧。
“哈罗德是去给你送照片的。”
“不是。”
“那天晚上,有一个自称叫希尔德的女人从博恩霍尔姆打电话给詹斯·托克斯威格的住所。你说的那个女孩是叫希尔德吗?”
“不是,叫安妮。”
“那希尔德是谁?”
“没听说过。”
“也许是个假名。会是你的未婚妻赫米娅·芒特吗?”
“她在英国。”
“那你就错了。我已经和瑞典移民局通过话了。”事实上很难和对方沟通,但彼得还是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赫米娅·芒特在十天前已经到达了斯德哥尔摩,至今还没有离开。”
亚恩想假装惊讶,但他实在是演技不足。“我不知道这件事,”他说,但语气却有些过分温和了,“我已经有一年时间没有她的消息了。”
如果他说的是真的,那么听到她去瑞典——甚至有可能已经回到丹麦——的消息,他应该感到非常惊讶才对。他绝对是在撒谎。彼得继续道:“同一晚——也就是前天晚上——一个绰号叫‘学生弟’的人到海边的一间爵士吧,让一个叫卢瑟·格雷格的人帮他逃到瑞典去。”
亚恩的恐惧加深了。
彼得说:“那是哈罗德,是不是?”
亚恩什么都没说。
彼得靠在了椅背上。亚恩已经动摇了,但无论如何,他依然还在采取防卫的态度。对彼得的每个问题,他都有办法应对。更糟糕的是,他还很聪明地把这件事归结到彼得对他一家的仇恨上,声称彼得是因为私人恩怨才逮捕了他。弗莱德里克·朱埃尔恐怕会轻信他的话。
蒂尔德没经过彼得同意,就给亚恩倒了一杯茶。彼得什么也没说,这也是他们计划好的一部分。亚恩哆哆嗦嗦地接过茶杯,将茶水一饮而尽。
蒂尔德语调和缓地说:“亚恩,你绝对参加了这个间谍圈。这已经不是你一个人的事了,还牵涉了你的父母,未婚妻,还有弟弟。如果任其发展,你弟弟会被作为间谍绞死——而这都将是你的错。”
亚恩两只手握着杯子,什么都没说,脸上混合着震惊和恐惧。彼得猜他应该已经动摇了。
“我们可以和你做个交易。”蒂尔德说,“你交代一切,我们就免去你和你弟弟的死刑。这不是我随口说的,布劳恩将军几分钟后就会过来,他会保证让你活命。但首先你要告诉我哈罗德在哪儿。如果你不说,那么不仅是你,还有你弟弟也会死。”
亚恩的样子看上去既怀疑,又害怕。双方都沉默了良久。最后亚恩好像做出了决定。他把杯子放在了那个托盘上。他看着蒂尔德,然后又转向彼得。“下地狱去吧。”他静静地说。
彼得愤怒地站了起来。“下地狱的人是你!”他大喊着踢倒了椅子,“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
蒂尔德站起身来,静静地离开了。
“如果你不跟我们说,那么就得去见盖世太保。”彼得继续生气地喊道,“他们可不会像我们这样客气。他们会往你的指甲里钉钉子,拿火柴烧你的脚心,电你的嘴唇,再往你身上泼冷水,会把你扒光,用锤子揍你。他们会把你的脚踝和膝盖全都敲碎,让你这辈子不能再走路,然后再打你,折磨你,让你生不如死。你会求他们让你死,但他们不会同意的——直到你交代为止。你会交代的。记住。每个人都会交代的。”
亚恩一脸苍白,静幽幽地说:“我知道。”
他恐惧背后的镇定和顺从让彼得有些困惑。这是什么意思?
门开了。布劳恩将军走了进来。现在是六点钟。彼得一直在等他出现:这也是他计划的一部分。一身军装、佩戴着武器的布劳恩让人感到了作为军人的冷硬与效率。和往常一样,他受伤的肺让他的声音听上去低如耳语:“是要把这个人送去德国吗?”
亚恩突然采取了行动。
彼得本来正看着布劳恩的方向,余光却瞥见亚恩向茶盘那边伸手过去。重重的茶壶一下子从彼得脸旁飞过,茶水撒了一脸。彼得急忙擦去脸上的茶水,而亚恩则猛然扑向了布劳恩。他虽然有腿伤,可还是把将军扑倒在了地上。彼得想阻拦,但为时已晚。布劳恩躺在地上喘着气,亚恩敏捷地解开了他的枪套,拔出了枪。
他双手握着枪指向彼得。
彼得定在了那里。那是一支九毫米的鲁格尔,弹膛里应该有八发子弹——但布劳恩上子弹了吗,还是只是为了恫吓?
亚恩向后挪到了墙边。
门依然开着,蒂尔德走了进来,叫道:“怎么——”
“别动!”亚恩叫道。
彼得快速自问亚恩对武器有多熟悉。他身在军队,但空军应该不会有太多练习射击的机会。
就像是在回应他的问题,亚恩关上了手枪左边的保险,而且故意让他们看到。
蒂尔德背后站着那两个带亚恩过来的警察。
四个警察都没有带枪。警察局规定他们不能带武器到监狱区域。这样规定正是为了防止出现现在的状况。但布劳恩从没想过自己应该服从任何规定,而且也没有人敢命令他交出武器。
现在亚恩可以随心所欲了。
彼得说:“你知道,你逃不掉的。这是丹麦最大的警察局。你可以制服我们,但外面有几十个佩带武器的警察在等着你。你没法制服他们。”
“我知道。”亚恩说。
他的语气里又出现了刚刚的顺从。
蒂尔德说:“难道你想要杀害无辜的丹麦警察吗?”
“我不会的。”
事情开始渐渐清晰起来。彼得想起了在拘捕亚恩时他所说的话:“你这头蠢猪,你应该杀了我。”这刚好与亚恩被抓后表现出的大义凛然的态度相吻合。他害怕背叛自己的朋友——或许还有他的弟弟。
突然间,彼得意识到之后要发生什么了。亚恩明白,能获得安全的唯一途径就是死去。但彼得希望他能在盖世太保那里交代出自己的秘密。他不能让他死。
他不顾亚恩手里的枪,直接向他扑过去。
亚恩并没有开枪。他把枪口对准了自己下巴下面柔软的皮肤。
彼得扑到了亚恩身上。
枪响了。
彼得想抢过那把枪,可是太晚了。一股混了脑浆的鲜血从亚恩的头顶迸射而出,溅在了亚恩身后的墙上。彼得和亚恩一起倒在了地上,脸上也溅上了血点。他滚到一旁,站了起来。
亚恩的脸没有一点变化。伤口都被挡在了后面。他的唇边依然带着那个充满了讽刺的笑容。几秒钟后,他倒向了一旁,脑后的伤口在墙上留下了一团猩红。他的身体重重地倒在了地上。
彼得用衣袖擦了擦脸。
布劳恩将军站起身来,依然重重地喘着粗气。
蒂尔德弯腰捡起了手枪。
三个人一起定定地看着那具尸体。
“勇敢的人。”布劳恩将军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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