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斯穆斯站在电炉旁煮着晚餐,用咖喱粉炒着洋葱与胡萝卜,加点牛奶搅拌搅拌,同时煮着米饭。他通常就用这些食材煮饭。
克莉丝汀娜坐在餐桌旁,捧着一杯咖啡,叼着一根烟,读着晚报。
她问他大学生活过得如何,有没有开始认识新朋友,并建议他多上学校酒吧坐坐,在那里绝对能多认识朋友,不会让他失望的。她好奇地问他整天都在外面干什么,好像都没看到他在家,告诉他莎拉还是每天打电话来查勤,她不知道怎么回答姐姐的问题。她希望拉斯穆斯能够理解莎拉的焦急与不安,他应该了解她的个性。
她转了转眼睛,扮鬼脸想逗逗他,两人一起取笑一下她姐姐无可救药的控制欲。
但拉斯穆斯连笑都不笑。克莉丝汀娜觉得自讨没趣,就噤声不语了。
然后,她用带点信赖的口吻告诉拉斯穆斯,她可没告诉他妈妈,他每隔两天晚上就去外面鬼混一次。
拉斯穆斯还是爱搭不理。她很快又补上一句,他已经是成年人,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她还没把他的所作所为告诉姐姐。她只希望拉斯穆斯能了解,不要吵醒沉睡中的大熊。
他的确很谨慎,但人生无常,斯德哥尔摩是个可以为所欲为的城市,也可以转瞬间变得冰冷无情。拉斯穆斯才刚满19岁,对人生所知甚少,就算只是最轻微的不测,克莉丝汀娜永远也不会饶恕自己。他必须了解,他已经成年,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她也不会随便干涉,但她对他仍有一份责任;她只希望他能信任她,她不会像他妈妈那样好管闲事。
他大可以信赖她,视她为同年龄的好友。
拉斯穆斯将食物端上桌时,她深吸了一口气,又点燃一根香烟。
阿姨穿着知名服装设计师设计的条纹衫,头发染成棕红色,剪成清汤挂面的发型,抽着没有用滤嘴的法国香烟。她是“现代美术馆之友”的会员,订阅斯德哥尔摩市立剧场的新闻报。
多年来,她和一个名叫拉司的男人处于一种分居关系。拉斯穆斯一想到这个人,不由得打了个冷战。拉司不修边幅,两排牙齿被尼古丁熏成金黄色,身上的酒味仿佛在暗示他从没清醒过。他从事写作,参与作家出版社的经营与运作。这是一家由作者持股的图书出版公司,数年来唯一值得一提的成就,便是出版了广受大众喜爱的杂耍艺术家波威·拉美尔的歌词集《狐浆果》。他们每个月会定期在阿姨的大公寓举行文艺聚会,吃着奶酪,喝着红酒,由其中一位诗人朗诵一首诗。通常都是拉司本人高声朗诵自己唯一获得出版的诗集。
事实上也只有这家出版社肯出版他的作品。拉司本人则表示,他一辈子都不会屈就那些商业出版社开出的条件。
拉斯穆斯快速地吃着晚餐,阿姨边说话边喝着红酒。就在他吃完晚餐的时候,门铃响起来。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拉司。
他一进厨房就走到拉斯穆斯旁边,靠在洗手台前,卷起一根香烟,瞧着拉斯穆斯洗碗,问他艺术学课程的事,还说拉斯穆斯修的课程的某位讲师是他的好朋友。
拉斯穆斯最不喜欢的就是这个拉司会故意跟他装熟。他会一再暗示两人之间有很多共同点,一再靠近拉斯穆斯。他的问题总是那么紧迫盯人,好像他们俩的人生有什么关系,或者说,他自认是这个家庭的一分子。
哼,拉司才不是这个家庭的一分子。
只要一想到这男人和克莉丝汀娜阿姨做爱会是什么情景,他就觉得恶心至极。两人黄色的牙齿、黄色的指尖……他不禁打了个寒战。
更糟的是,他对拉斯穆斯有一堆先入为主的成见与看法,认为他应该怎么过生活。
拉斯穆斯恨透了这一点。
明明就不熟,却宣称跟他是超级好朋友,光这一点就令拉斯穆斯非常非常不爽。
拉司还会夸张地表示自己多么了解拉斯穆斯,无所顾忌,没有任何偏见,然后示意性地向阿姨点点头,寻求她的认可。阿姨则带着鼓励的眼神点点头。拉斯穆斯刻意回避他们的眼神游戏,躲到一边去。拉司见状只会傻笑,自言自语两声:“哼哼,该死的。”
每次拉斯穆斯要出门,拉司就会把他叫过来,塞一张50克朗纸钞,吩咐他买两瓶啤酒回来。
好像自己是拉斯穆斯的老爸还是什么的。该死。
但最糟糕的还不止如此。
当拉斯穆斯站在门外,准备出门,拉司就会突然用阿姨听不到的音量告诉他,如果他是拉斯穆斯,他就会去位于南岛区木匠街上的“提米夜总会”瞧瞧。他不知道确切地址,没弄错的话,这家夜总会靠近马利亚广场,位于圣保罗街与包装工街之间。
拉斯穆斯的脸红得像西红柿,窘到甚至来不及回话。
然后拉司就会装得像他的同窗好友般,拍拍他的肩膀,告诉他:是啊,如果他是拉斯穆斯,不管怎样,他都会去这家“提米夜总会”瞧瞧。
“那是RFSL的场子,你知道的。”
不,拉斯穆斯哪知道这么多。他最不爽、最反感的就是,居然是拉司主动跟他攀谈这个幽微的话题,而不是别人。
“哟,你们站在那里窃窃私语什么?要私通啊?”
阿姨从厨房走出来,站在客厅里。
“哪有!”拉司大笑,“我们只是站在这里,浅谈人生,还有爱情。”
他对拉斯穆斯眨眨眼,仿佛他们之间存在着某种盟约,秘而不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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