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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节

        “除非杨总卸了我在财务部的职,否则工资单最后是我把关,我说到做到。我不受额外馈赠。”

        杨巡郁闷,道:“那我不是害你了吗?这样吧,洗衣机放你那儿,你爱用用,不爱用不用。等过两天休息,我叫人来搬走,行了吧?求求你让我跟着一快去买冰箱吧,我可以让你便宜一两天的工资收入,这便宜不要白不要。”

        任遐迩听了想笑,又不好意思笑,知道一笑就又完了,杨巡这人擅长顺流而上。她低头道:“那先谢谢杨总。”

        “谢什么,上去吧。”杨巡看着任遐迩进去电子防盗门,差点泄气,但忽然想到,她不是把玫瑰花收了吗?究竟是她的失误,还是她的花枪?他倒是有些摸不着头脑了。敢情他也有坏在女人手里的时候。他想来想去,很不甘心,瞄着任遐迩的窗口好半天才回去家里。睡前硬是给了任遐迩两条传呼,他不信拿不下一个任遐迩:“你今天很美,可惜我只远远看到一个侧面。”十分钟后是:“我也早早休息,晚安。”他怀疑做二转手的传呼台小姐打这些字的时候起鸡皮疙瘩。

        这以后两人就这么不远不近的暧昧着,上班都跟没事人一样,杨巡当然没去搬了那台洗衣机,任遐迩也没从工资单上扣下一笔洗衣机钱,两人也没去家电市场一起买电冰箱。杨巡只有晚上时候给几个传呼,偶尔以神秘人身份叫人给上班的任遐迩送上一束玫瑰或者一盒西点。然后杨巡就跟隐身人似的看任遐迩的好戏,看她收到鲜花糕点时候被人起哄,看她面对他的时候越来越不自在,但也看她又不再穿裙子上班,恢复铜墙铁壁。杨巡一门心思地想剥这张面包皮,想看任遐迩什么时候妥协,这一段时间来,自然是断了与其他女性的联系,清心寡欲的像个正经人。

        小雷家这回的发展动作相较以往任何一次都来得猛烈。土地经过上面特批,未经拿证,先行开发。小雷家后山的小山包天天被炸得轰天响,一车一车的石头填入良田,巨大的压路机很快就把塘渣压得平整。有市里再次到来的政策支持和大方的资金支持,雷东宝这回放手大展宏图。

        但一天中午才刚饭后,久违的雷士根找到雷东宝家,阻住雷东宝上楼午睡,士根说有话要找雷东宝谈,公事。

        雷东宝一只脚已经迈上楼梯,被士根说的不能上去,又因昨晚宿酒头痛,就道:“什么事?下午办公室谈。”

        士根谨慎地道:“我想这些事还是先跟你单独谈谈。”

        “私事?你刚不是说公事吗?”

        “公事,但我想这些事不便公开。”

        雷东宝一脸睥睨,“我做的事,全都能拿出来晒太阳,包括让我坐牢的事。你两点钟在我办公室等我。”雷东宝说完就返身上楼,不再搭理士根。士根默默地看着雷东宝消失于楼梯尽头,只得回去自己家里。

        雷东宝压根儿都没去想士根要与他说什么,士根现在对于他而言是个边缘人,士根还挂着的那个书记名头,那是他仁慈,不向镇里举荐他的亲信,而其实士根那头衔有等于无。因为再次获得上面支持,他现在又变成对内对外第一人。昨天他就是与上面的那些人吃饭。当时县长说,不要怕做不到,但一定要怕想不到比别人更先进的思路。县长还说,争创全国百强县,要的是能起带头作用的企业大干快上,抓住大好改革机遇三步并作两步前进才行。雷东宝心说士根这人一向喜慢不喜快,果然,小雷家又来新的发展机遇时候,士根坐不住了。雷东宝烦士根,肯定又是来说一些什么小心谨慎的话。他希望士根看了他的脸色后知难而退。

        但士根显然不想退却。等雷东宝一觉睡完,去办公室做事的时候,看到士根早已坐在那儿等他。雷东宝进门便不加掩饰地皱起眉头,对士根道:“你还真等着?快点说,我三点钟有个会。”

        士根定定看雷东宝一会儿,才道:“书记,我把村民的几个问题集中向你反映一下……”

        雷东宝坐下,奇道:“他们为什么不跟我说?我每天都在,要说找上门来就是。”

        士根冷静地道:“他们见书记忙,不敢打扰你。我也知道你忙,我长话短说。村民们要问,第一,村里的养猪场和鱼塘承包出去,那些钱应该交给村里用,交给村里人分,现在钱都去哪儿了?”

        雷东宝一听,竖起眉毛,对一应办公室里的人道:“他妈的,我给他们当家,他们还查我帐。你去转告,这些钱都没进我雷东宝口袋,都记在村民发展基金里。年初雷霆集团为了发展扩股,镇里拿不出钱,只好减少占股比例,但我们村民发展基金协会就拿得出钱,那钱就是那些承包费。你要想知道,问小三看账去,小葱拌豆腐,一清二白。你还有什么话要问?”

        “小三不让我们看,说这是经营机密。”

        雷东宝当即扯起嗓门,道:“小三,士根什么时候想看,你什么时候给他看。别人乱七八糟看不懂,看了也白看,只晓得捣乱,他看得懂。”

        士根点头道:“多谢书记还记得我有这点本事。第二个问题:村里新一轮发展又开始占用土地,占用土地的这笔钱怎么算?这笔钱又怎么分配?现在既然已经占用了,到底这笔钱是给怎么支配了?”

        雷东宝一愣,士根这是跟他查账啊。他开始有了怒意,但还是解释:“土地征用的各项手续已经在办理,上级部门考虑道我们工期紧,任务重,批准我们先上马。等各项手续审批下来,集团该花多少钱就多少钱,一分都不会差。你以为就你是村民发展基金协会的成员?我雷东宝也是,这钱我也有份,我难道不想?我都是为雷霆。还有什么?”

        士根看着雷东宝,沉吟良久,又道:“第三个问题。去年在书记的英明领导下,雷霆的发展有目共睹,去年铜五金车间筹建期间因为资金紧张,书记曾下令停发所有小雷家户口职工的奖金,交给雷霆公用。但现在五金车间的运行已经良好,大家要求恢复奖金。”

        雷东宝听到这儿更火,耐心终于消失,“你这话问得古怪,我停发奖金?我去年是这么说的?我说大家把奖金贡献出来,每人开立一个独立账户,算作借钱给雷霆,雷霆高于银行利息计息。这叫停发吗?这叫人人为雷霆,雷霆为人人。你说,雷霆是谁的,是我雷东宝个人的吗?是全体村民的,雷霆就是我们小雷家村集体。雷霆现在正赶上好时候,上面有领导支持,手头有外贸订单,作为集体的一员,你应该怎么做?我告诉你,都要舍小家,顾大家,要有集体观念,为集体尽自己最大努力。雷霆的发展缺钱,上问政府要,下是全体村民支持,大家一起努力,雷霆才发展得好,大家也才有钱拿。你作为村支书,你应该起到的是带头人的作用,带领大家为集体做贡献,你呢,你是第一个跳出来反集体的。难道我的奖金就发了?整个雷霆我的奖金最多,我也没发,按说我损失最大,我叫了没有?我每天跑上跑下为雷霆跑政策跑资金,累得臭要死,我叫了没有?我没叫,你雷士根带头叫什么叫。好了,我不跟你说,你还有第四个问题没有?哎,都那样子干啥,我封你们嘴啦?士根说,你们都说。”

        从感觉雷东宝在发火起,士根就低头看着桌面不说话,一直等雷东宝滔滔不绝结束,他才又抬头,平静地冲办公室其他人道:“都黄着脸干吗,大家有事说事,书记嘴里又没出一句国骂。”完了才若无其事地又对雷东宝道:“书记。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按照章程规定,重大决策必须开股东大会决定,可现在雷霆做出了那么多重大决定,没一个决定有村民发展基金协会什么事儿,单从程序上说,不符合章程要求。好了,我的问题……”

        雷东宝冷笑道:“我倒是想开会征求意见,问题是每次开会,有谁放个响屁没有、就说你,士根,我每次决定,你哪次不是反对?结果呢,事实摆在这里,我对,我就算坐牢,还是我对,不说别的,现在上面也看到我对,又回来支持我。你还有什么话说?你什么四个问题,我都回答你,是看在旧交情份上,不是看在你是村支书份上。我最后在掼给你一句话,小雷家要发展,谁也不能阻挡。谁阻挡小雷家的发展,我让谁好看。”

        士根再镇定,脸色也黄了,他还是忍住,“今天这四个问题我本来只想跟书记单独说,本来就没有要书记一个回答的意思,无非是提醒你有这么些群众的意见。既然书记心里都有答案,我也不用再多嘴。对于小雷家的发展,我们每一个村民都乐观其成。”

        士根说完没再逗留,也无法逗留,佝偻着背沉着脸离开。雷东宝一时也失声了,看着士根离去,好久没说话。毕竟以前士根是他的左膀右臂,而且士根最初也真是找到他家想与他单独交流的。但雷东宝想来想去,决定无视士根的话。一向以来,士根都是在他昂然向前的时候貌似谨慎地拖他后腿,但以前士根说话有份,现在士根说话没分了,士根就拿出什么群众意见来施加压力,雷东宝心说就这点招术,他能看不出来?

        雷东宝为士根可惜,明明挺好的脑筋,可因为胆小,因为私心太重,一生人走到现在,成事不足,败事有余。都要像士根那样,小雷家还怎么发展?

        很快,雷东宝便将士根这个人和士根说过的话一股脑儿抛到脑后。

        最近,大家都说调控有放松。对此雷东宝深有体会,那就是内销生意又好了。这都是与宋运辉介绍的那些朋友吃饭时候聊起的。不得不说,虽然他通过自己的渠道认识,或者通过陈平原的渠道认识的朋友也帮忙,但是都没宋运辉介绍的朋友好用。因为宋运辉是把他作为自家人介绍,无形中宋运辉就是他的背书,因为宋运辉就是那些人中的一员,他便也因此成为他们之中的一员。而他作为陈平原的朋友被引荐到陈平原的圈子,那些人则是看在陈平原的面上拿他当朋友,当然不如家人亲密。而他若自己撞进门去,即使再多公关,在那些人眼中,他还是外人。

        这种细微区分,雷东宝如今于周旋之中慢慢体会。

        既然都已经是亲朋好友,彼此说话就说得很开,因此也很容易达成共识。其实彼此的目标一致,一方提供政策倾斜,一方许诺今年出口创汇和产值翻番,明年则在今年基础上继续翻番。

        雷东宝在地方政府的支持下做大做强,他的思路他的展望,又怎可能是如今被边缘化的雷士根所知晓。

        梁凡休息天时候上门找梁思申。才进门,听坐在院子树阴下晒稀薄太阳的外公感叹一声:“梁大今天印堂发亮,莫非在香港大发利市?”

        梁凡没想到花团簇锦的蔷薇架子后面竟会坐着人,两只黑拉拉也在外公身边,他忙绕过去,笑道:“外公在这儿?今年蔷薇开得好啊。香港那边现在行情看涨,我昨晚才从香港回来,正要找小七问些事。”

        外公闭上眼睛不屑地道:“问我也一样嘛。”

        梁凡笑道:“我想问小七有关杨巡的情况,估计外公不知道。”

        外公笑道:“什么小事情,我不管。进去吧,小声着点,正好看人家俩夫妻好事。”

        梁凡立刻明白肯定是宋运辉也在,因此他进门前先重重敲门,这才进去。果然见两口子坐窗边逗弄小可可,太阳微微透过窗户照进来,老屋高爽,里面比外面凉快。

        梁思申先看见梁凡,奇道:“你不是说不回吗?怎么回了?多谢你前几天让人帮我捎来的奶粉尿布。”

        梁凡见宋运辉转头看他,跟宋运辉打过招呼握过手,才坐下,道:“最近香港世道好,我回来筹钱。小宋,你们东海上市正赶上好时候啊。小七你有没有持有东海的股票?你应该最知道上市能赚多少。”

        梁思申道:“我们这行有规定,涉嫌内鬼的交易不能做。”

        梁凡道:“既然我已经到香港操作,以后你有相关资讯,我来操作,我们分成。天知地知。”

        宋运辉笑道:“你别尝试说服她。你们谈,我抱可可去外面晒晒。”

        梁凡等宋运辉出去,才微讽道:“小七,你真是找对人,有他罩着,你尽可以装出淤泥而不染。小宋在他们业界,现在可是通天的人物,这回上市,他的那几个上司都拿他当亲人。”

        梁思申抬眼,定定地看着梁凡好久,但她没接茬,“又想问我爸贷款?”

        梁凡道:“不是贷款的事,我来问你打听一个可能,如果我把商场的股份卖给杨巡,他吃不吃得下,想不想吃?”

        “他应该想吃,但是我不知道他有没那实力吃下。最好问清楚一下,他接手经营商场这一年来,是亏还是盈利,再作决定。难说,亏得对商场没感情了都有可能。”

        梁凡皱了下眉头:“据可靠消息,是亏。”

        梁思申奇道:“你还有本事在杨巡手下安插人?了不起啊。要真是亏,我就说不定了,利益和感情之间的权衡,杨巡这人一向不会搞错。”

        梁凡笑道:“他妹妹在我们公司,哈。他妹妹说的应该不会有错,都是李力出面套问出来的。这笔资产……杨巡要的话,我想套现。你还是给我们做中介?或者我请小宋出面,你们两个做中介特别有效。”

        梁思申更奇:“你们究竟在演哪出戏?似乎杨巡妹妹到你们那儿做内鬼,你们将计就计还是怎的?”

        梁凡更笑:“杨巡那妹妹,一个娘胎怎么爬出那么不一样的货色。那小姑娘看见李力,眼睛跟流行追月一样。李力叫她进去办公室说话,她什么都守不住,难怪杨巡一知道他妹妹在我们公司,急着求我开除她。你回头问问小宋,杨巡有没有那实力,或者请小宋帮忙,帮杨巡在那边获得贷款。我急等钱用。”

        梁思申这才明白过来梁凡为何找他们两个,也放心一件事,看来梁凡没从她爸那儿贷到钱,爸爸总是坚持原则的。但她不愿宋运辉兜这笔差事,与梁凡不欢而散。

        梁思申沉着脸看梁凡离开。梁凡走到外面后当然是与宋运辉说了好久,然后才洋洋得意笑着离开。梁思申没出去,只看着,但更多的是看宋运辉。她看得出宋运辉只是淡淡的,心里清楚宋运辉不会答应梁凡。等梁凡离开,她才走出去,外公冲她嘀咕,“这小子今天老狂,才赚点子小钱……”但外公的话才说一半,就止住了,想了想,才对宋运辉笑嘻嘻地道:“还是你滑头,早看出来。”

        宋运辉一笑,不等他说,梁思申先道:“梁大一上来就是一个‘小宋’,拽死了,是吧?”宋运辉点头,笑道:“我们可可都不理他,对吧,可可?”可可对这个大多数时间不在的爸爸很是依恋,闻言雀跃。“梁大让我出面帮他与杨巡谈,我说没空。”

        外公不屑地对宋运辉道:“看你丈人过几分钟不打电话来逼你。思申,我不回美国住啦,还是跟着你在上海住。这儿挺好,越住越喜欢。”

        梁思申看看外公,不晓得老头子干吗出尔反尔,懒得理他。宋运辉却是脸色一变,低头思索了会儿,看看梁思申的神色,他没有点破。但他看着今天梁凡对他的狂态,觉得有必要跟岳父谈谈。

        趁梁思申喂奶时候,宋运辉进去里面打电话,但拨梁父的手机,却是忙音,他就拨梁家的座机,是梁母接起。原来梁父果然是在接梁凡的电话。梁母抓起电话就全是有关可可的问题,即使可可爬了一尺远的小事情,梁母都百听不厌。好不容易等到梁父结束那边的电话,梁母还是抓住电话说了好几句才放手。

        梁父拿起电话就问:“小辉,囡囡与老大两个有争执?为那个体户,值吗?”

        宋运辉道:“我们没为杨巡起争执,在处理商场问题上,思申完全倾向梁大。只是思申……爸知道的,她特别职业,她反对梁大希望我出面违规为他融资,也反对爸爸违规为梁大融资。”

        “哦。”梁父好一会儿沉默,道,“我让老大以后嘴巴严实点儿,你也帮我看着他们,以后老大过去,你管着他。”

        宋运辉从岳父的反应,立刻印证了自己心中的猜测。他没犹豫,道:“爸,恕我直言,在我们这样的位置上,有很多找钱途径,但押宝在梁大身上是最危险的一种,不亚于受贿或者贪污。”

        “你别胡说,我有原则。”梁父断然否定,立刻转移话题,道,“我们看准的那两家工厂还是抵制外来整改,我这边继续做工作,你也积极一些,拿出好一点的报告。是不是思申阻挠你?”

        宋运辉道:“这事儿快了。我参与制定的有关产品标准很快出来,对他们很不利,届时他们不改也得改,要不就是停产倒闭。爸爸耐心等他们自己找你吧。”

        梁父又是好一会儿无语。等放下电话,他跟妻子感慨,这个世界往后是属于女婿那代人了,做好做坏都需要知识型人才。梁父好生失落。宋运辉则是希望梁父就此见好就收。在这座大宅里打电话非常不便,四个保姆加一个花工,他很多时候只能长话短说。但给杨巡的电话就不用顾忌太多。

        “小杨,刚才梁凡到我这儿透露出想卖商场股份给你的意思,这事我看你提前考虑起来,如果有意的话,这是不错的机会,他们急需变现投资香港。他们过几天应会通过各种渠道跟你联系,但不是我和思申。你听懂我的意思没有?”

        杨巡被宋运辉忽然冒出来的大堆信息弄得一愣一愣的,回味会儿,才道:“谢谢,宋总,我有数。但我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不找你们中间人?就像上回我承包商场,只要你一句话的事。”杨巡最担心的是那边两个公子哥儿仗势欺人。

        宋运辉笑道:“你都三十的人啦,不能总我抱着走路。”

        宋运辉出来,见院子里的祖孙三个都看着他,他忽然不知道说什么好。他都在心里问自己了,这回有必要跟思申明说吗?但他还是只说了一句,“跟你爸提一下梁大。”

        外公的两只眼睛将宋运辉的角角落落扫描一遍,“哼”了声,“我最讨厌这种没一点技术含量的落后官僚,但凡自身有本事、业务掌握精的都不屑做这种事。”

        梁思申终于在外公今天一而再的刺激下惊悚心惊,“你们说什么了?”问完才发现,她似乎下意识地很不放心爸爸,她不应该这么怀疑爸爸。

        宋运辉忙道:“我提醒你爸一下,梁大这个人不大可靠,不能重托。你爸有数。”

        “这就好。”外公抢了话去,又舒适地闭上眼睛,“以后通电话时候说一声。穷疯了可以找女儿伸手嘛。”

        宋运辉道:“外公,和风细雨嘛。”

        “思申又不是小天使,我跟傻帽才和风细雨,风和日丽。思申,你凭良心回答我一句,我说的对不对?”

        梁思申赌气地道:“理儿都对,就你这人不对劲。”但她心里被外公的一句“这就好”抚慰了下去,暗斥自己多疑。

        “算我当回东郭先生。”外公继续闭目养神,两个孙辈后面再说什么,他一概不理。

        一直到可可尿了裤子,梁思申带进里面去找保姆,外公才道:“你看看,你把她宠成小天使,现在难做人了吧?你跟我女婿到底说写什么?”

        “该提醒的都提醒了,该指的路也指了。”

        外公“哼”了一声,“白提,白指。你准备什么时候跟思申说明白?”

        宋运辉这回难得老老实实地道:“我不知道,正要跟外公商量。”

        外公道:“我先前还以为你是聪明人,帮你一起掩着。还问我干什么,都是成年人,思申知不知道影响得了一个成年人吗?还是让她继续做小天使吧,免得影响奶源。”

        宋运辉叹一声气,他没想到外公竟也跟着他叹了声气,他想,看来外公也是没办法了。外公原来还想跟着女儿终于可以回去美国安享晚年的,可惜他现在 厌恶了,还是跟着老跟他吵嘴的外孙女来得顺心,可他到底是有些不甘愿。宋运辉一直想,真没办法了吗?可是他自己也面对分配问题,他哪里有办法帮岳父拔出泥淖。他想到这事儿,心里就很烦。他只能希望梁大在香港发展顺利。

        杨巡接到宋运辉的电话,便叫来任遐迩布置下去,让她查阅旧账,计算出商场的真实建筑成本,以此估算商场的实际价值。他历经谈判,对讨价还价的程序早已了然于胸。他几乎没去想一下未接获真实意向,很可能做一大努力之后却是一场空的可能。他只是相信从宋运辉嘴里说出的话。有些人即使说一万句话,也未必有一句让人采信,而有些人要么不说,说出的每一句话都掷地有声。

        但是任遐迩却是第一次接触筹建期间那些费用,面对最先是杨巡签字,而后是李力或者梁凡签字报销的账单,以及有些重复计费的项目究竟要采用哪一项,她心里没底。正好她手头已经搬来一台全新的IN95配置的电脑,她索性设计一个EXCEL文件,让一位出纳将那个时期产生的所有费用一目了然地打在表格上,让杨巡取舍。

        电脑因为保存了很多资料,为保密起见,放在任遐迩的经理小办公室里。杨巡被任遐迩请来取舍项目,等先看一遍下来,心里倒是立刻有了几个新的想法,他准备做出几套报价,一套是他个人经手至他的方案即将开业时的先期价格,一套是被梁凡李力接手之后,综合全部费用的价格,再有一套是经他火眼金睛删滤梁凡李力因管理不善产生的多余支出后的剩余价格。他必须弄清这些价格的确切数字,他与人谈判才能言之有物。

        面对任遐迩听完他的要求后变色的脸,他只得笑嘻嘻地装没看见,“是不是工作量很大?”

        任遐迩道:“逃不过我,也逃不过你,请杨总给每笔支出标注相应的颜色,方便我回头分门别类清算。”

        杨巡看看门外大办公室,轻笑道:“很好,很威风。请你先教我怎么使用。”

        任遐迩当即脸一红,看一眼小小的键盘和小小的鼠标,想到教的时候不知道得多暧昧,就扬声叫输入数字的出纳进来,让协助杨总分门别类。杨巡眼睁睁看着近距离接触的机会失去,心知任重道远。

        但任遐迩最后交出的报告还是让杨巡耳目一新。报告上不仅依照杨巡的设想给出三套数据,而且每套数据还分别有明细附表。另有一份总结则是给出,根据目前的经营状况,和银行贷款利率,在不计算物业升值的前提下,三套价格必须以多少营业利润来配套,才能保证不赢不亏的底线。杨巡看了又想叫亲人,转手就交给杨速看,要杨速明白,这就是以数据指导经营管理最新实例,杨速则是反问,那为什么至今还没拿下这个宝贝?杨巡也郁闷。

        但更让杨巡郁闷的是,没等任遐迩七手八脚飞快地将报告做出来,上海那边却在紧接着宋运辉的电话之后,很快传递来谈判的意向,那个传递意向的人竟是杨逦。因为是杨逦传达的意向,杨巡都不便跟上海方面狡计百出,一面误伤自家小妹。他简直内伤不已。

        但没有热身的谈判如何进行?他才不敢被人抓着小辫儿打没准备的仗。他思来想去,电话找到梁思申,希望到上海的第一天先大家坐一起吃顿饭,在梁思申在场时候定下一个基调,免得他被动挨打。但梁思申却告诉他,她现在他的老家洽公,两天内没法回上海。杨巡很无奈,可时间不等人,他只好带着资料去上海谈判。如此大好机会让他收回商场,他是绝不肯放弃的。

        梁思申则是与她的欧美人种同事趁工作间隙,来到小雷家探望。但是车在小雷家村口停住,两人站在尘土飞扬的小雷家大工地前,梁思申对才隔一年已经面目全非、看上去似乎一望无际的工地发愣。小雷家从事的是实打实的制造业,哪来那么多的钱一次性搞如此大规模的开发?她同事一看这场面,就道:“这家乡镇企业的实力相当强,是不是上市企业?”

        梁思申摇头,道:“不是,是利润不算太高的传统制造业,生产的是并没太多技术含量的产品。”两人边说边从车辆已经比过去稀少的旧路往里走。

        同事看看远处可见的规模不小的厂房建筑,婉转地道:“这么说来,决策人的魄力够大。”

        “我也怀疑,他们的利润够不够支付无时无刻都在产生的高息银行费用。”梁思申心说岂止魄力够大,简直是吃了豹子胆。她不由得想到雷东宝传到上海的那份规划,后来也没听宋运辉再提起雷东宝究竟有没有获得地方政府的支持,而从眼前的情况来看,看起来贷款到手了。

        同事漫不经心地问:“主事的文化程度如何?”

        “好像是小学还是初中。这样的企业,还想看吗?”

        同事摇头道:“我只想等一两年后打听一下它发展得怎么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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