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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节

        梁思申最近倒是经常出入香港,与同事密切关注东南亚一带发生的风暴。

        七月一日,香港顺利回归。

        七月二日,泰国央行被迫推翻前两天泰国首相有关泰铢不会贬值的讲话,宣布放弃泰铢与美元挂钩的联系汇率制,实行浮动汇率制。

        多少人从电视里看到被香港回归新闻压缩得国际新闻栏目里的这条消息,但绝大多数人并没给予太多关注。杨巡和任遐迩从新闻联播上看到这一新闻,更多的也是隔岸观火。

        没几天,菲律宾比索也告失守。

        与此同时,马来西亚队和印度尼西亚的金融市场开始步泰国、菲律宾的后尘,陷入腥风血雨。接着是经济状况良好的新加坡也未幸免。众人都猜疑下一站会是香港。

        梁思申忧心忡忡,挂牵梁凡那边会不会出事,她心里隐隐感觉,梁凡若出事,必然牵出她已经退休在美国养老的爸爸。八月的时候,炒家果然没放过香港,大举来袭,但被港府击退。金融界人士都在问一个问题,炒家对香港就此罢休吗?若再有炒作,大陆政府会否出手?谁都知道大陆和香港的外汇储备相加是个天量,可谁都看到了“四小龙”在炒家手底下纷纷溃败,束手就擒。因此谁都无法给出明确答案。

        但是梁思申却看到一条令她惊异万分的消息,八月二十七日,香港回归后首次进行的土地拍卖创出新高。小甜甜龚如心旗下的华懋集团以55.5亿元击败李嘉诚的长实,投得底价仅3600万元的浅水湾豪宅地。梁思申非常相信,这一天,梁凡肯定人在香港,而且肯定是第一时间获知回归第一拍的消息,梁凡早跟她说过,他就盯着这一拍。至此,梁思申觉得都不用再梁凡通话,通话是自取其辱。土地拍卖价这个最敏感的风向标,已经明明白白指向香港社会对回归后市场繁荣的信心。梁思申知道自己松了一口长气。

        结果,九月十五日,恒基地产以56亿低价,刷新前不久刚创造的地王记录。

        连外公都觉得匪夷所思,不得不感慨中国大陆自改革开放以来取得太多出人意料的成就。

        可是,回归才不过几天,香港经济真被大陆神奇化了吗?梁思申不信,她更相信市场。

        不过这一段时间的忙碌和紧张,以及对世界金融市场的全神贯注,还有外公的回归,让梁思申心里的积郁没机会抬头。她又恢复忙碌并快乐的日子。

        锦云里桂花飘香时节,外公有老友惠然到访。梁思申见是休息日,就自己开车带着外公去机场接老友夫妇,正好戴娇凤带着一大捧桂花来锦云里,她本就是个爱凑热闹的人,也笑嘻嘻地跟上去了机场,又坐后面一辆车跟到宾馆,到宾馆时候,戴娇凤已经与外公老友儿子聊得挺好。但梁思申陪同登记的时候,却意外看到接待台后面那个笑容可掬的女孩竟是杨逦。她想阻止戴娇凤过来,可已经来不及,戴娇凤看到杨逦愣住。

        杨逦也见到戴娇凤,但她正工作,又是本就不怎么在意戴娇凤,不过睨了一眼便不理会。戴娇凤却是花容失色,令得其他人都以为杨逦是戴娇凤的情敌。旁边梁思申心说,看起来戴娇凤对那段往事非常在意。戴娇凤后来都没怎么说话,送老友上去电梯,她就与梁思申单独告别一下,怏怏而去,梁思申想送她回都被谢绝。

        外公见此不解,告别老友出来问外孙女这是怎么回事。梁思申就把杨巡结婚期间发生的事情说了一下。外公走到大堂时候就忍不住特地拐去接待台,看了出来道:“什么样的人家养什么样的儿女,儿子杨巡那样,女儿也是十足小家子气,看人的眼神不正。戴小姐好性格,幸好早早没跟杨巡一起,否则让欺负死,落不下好。”

        外公拿梁思申手机拨老友房间,说了杨逦的工号,要老友想方设法投诉杨逦。

        梁思申在一边听着心说杨逦惨了,外公和那老友都是久经世界各处好宾馆的油子,他们想搞杨逦,杨逦还有几条命?外公打完电话道:“你以为爹娘的债不算到小孩子头上,算谁头上去?”

        梁思申被爹娘债孩子还的话弄得又心烦意乱。最近她爸妈有电话来,她都是不大敢接,怕听到什么,总是三言两语打发。

        回到锦云里,却见到宋运辉在。她扶着外公出车子,嘴里早奇道:“你不是说有谁去你那儿考察?”

        “完事了,正好一起乘飞机到上海,送到上海,够意思吧。可可刚才喊我小宋,那儿学来的?”

        梁思申捂着嘴笑,“可可,带爸爸看小宋去。”

        宋运辉惊讶,可早被怀里的儿子扯着头发往屋子方向去。外公感慨:“小辉这几年变得快,跟那张照片上面的人完全不一样了。看那张照片,叫他小宋是理所当然,现在看着他,没几个人敢不叫他小宋,他再年轻也只有我们几个家里人倚老卖老叫他个小辉。做人乏味许多。”

        “谁说的,不是挺好的吗?”

        “跟你当然挺好,跟别人你看看?他看得上的,话不投机时就沉默,拿那么双眼睛看着你,让你没好意思再说。他看不上的,话不投机时侯也是沉默,看都不看你。你还好,你要是哪天不还好了,等着吃苦头。”

        “不会,我们不一样。”

        “你们当然不一样,我不过是白提醒你一下。哪个傻女人都是听男人几句好话以为自己独一无二的。”

        梁思申只得拿眼睛白外公两眼,进去里面吩咐小王搬椅子和乌龙茶出去院子,她只好再次打退堂鼓,没法继续孝敬外公。里面可可与宋运辉正对着相框里宋运辉那张嘴上长燎泡的照片笑,她走过去也跟着开心。

        待得可可闲不住跑出去玩了,宋运辉才问:“你还没主动跟你爸妈打电话?这样也不是办法。”

        梁思申腮帮子鼓鼓,一脸黯然道:“梁大又打电话给我,炫耀前不久才刚转手一套房子,净赚30%。”

        宋运辉笑着打诨:“原来你生气你铁口不灵。”

        “谁生气那个啦,我又没存心咒他们房子压在手里。”

        “我不看好。近期我接触的国外客户已经有动摇倾向,我不看好香港经济能一花独放,香港是个深度依赖贸易的地域。不过经济有个惯性,现象没那么快呈现,梁大不用太早翘尾巴。”

        梁思申叹息:“我还宁愿他翘尾巴,我总安心他哪天不翘尾巴哪天暴露什么事。”

        宋运辉考虑之下,还是道:“你妈妈来电跟我抱怨。他们很寂寞,可你总是说忙,一个电话说不上三分钟。再说现在住的地方人生地不熟,电视只能看懂翡翠台,他们更闷得没处散心。你妈妈说起来一直哭,你妈妈还说你爸爸情绪很低落,她很担心你爸爸。”

        梁思申听着垂泪:“可是……爸爸说了什么没有?”

        宋运辉摇头,“都是你妈妈说电话。”

        “我也是,都是妈妈说电话,可过去他们都是两人一起说。我很怕,我真怕爸爸忽然拿起电话,又斥责我怀疑他。我会不知道怎么回答。我怕他说真话,又怕他说假话,全怕,我都不敢多说电话,怕他们说到什么上去。”

        “我昨天听着你妈妈的电话也想落泪。”宋运辉也很替梁思申为难,只有纸巾伺候。他知道梁思申理智上早已认定她爸爸有问题,可是父女亲情,让她至今无法彻底承认事实。他理解她的害怕,她最怕她爸爸冲她一再否认真相,可她更怕她爸爸忽然又承认真相。她是那么遵循职业操守,严谨得给他开一丝后门都不肯,她一向为自己的高标准骄傲。而那坚定的操守,却又来自她良好的家教,她原是多么骄傲于她优秀的爸爸妈妈,现在又让她如何面对可能的真相。宋运辉也宁愿梁思申一直做鸵鸟,也好过由慈父击碎她所有的骄傲,所有的信任。

        外公却让小王进来喊:“王先生请两位挑桂花去。”

        宋运辉往窗外看一眼,道:“我们有些事,不去。”

        小王转回身,可可却扭着屁股爬上台阶门槛,来找爸爸妈妈。宋运辉忙迎过去管住可可,可可却是径直走到妈妈面前:“妈妈,哭哭。”一边说着一边要爬上妈妈膝头,帮妈妈擦泪。梁思申忙抱起可可,可可的手顺势软软地抹上她的脸。她一时心有所感,流泪更甚。

        可可被妈妈的哭吓坏了,见一双手总是抹不完眼泪,他小嘴一瘪,也开始抽泣。弄得梁思申立刻没了哭的心思,与丈夫一起哄儿子。总算度过一次困扰。

        看到可可现在活泼地横冲直撞,宋运辉总担心锦云里那么多硬木家具磕坏他儿子,趁周末有闲,拿布条将桌椅的腿脚都细细包上软垫。连外公都哭笑不得。说可可最近对小树摇摇欲试,要不要给小树装上扶手便于攀爬?宋运辉还真考虑上了。

        雷东宝终于感受到资金额困扰。小三提醒他入不敷出,他让红伟出差回来就过来谈话。

        谈话的时候,雷东宝手里捏着小三给他的报表,紧皱眉头,“这个月出口订单比上月少,真是让小辉说中?”

        红伟揉了揉疲倦的脸,道:“我们集团一个月的表现还不能算,他们外贸说,他们有些生意遇到老外拖着观望的现象。不过还看不出进一步的动向。”

        雷东宝想了想,道:“老外什么时候开始观望,什么原因观望,你弄清楚没?”

        红伟摇头,“没问那么清楚,应该是近期的事。要不要再问一下宋总,他们也做外贸的,再说他们早已开始关注。”

        雷东宝心虚,却反而批评道:“你这懒汉,做人有点志气嘛,你现在是这么大公司老总,你工作要自己做,脑筋要自己动,不能总靠在别人身上偷懒耍滑。这样吧,你安排外贸的跟我吃饭,我们一起问问。你先睡一觉去,看你眼皮都睁不开了。”

        红伟笑道:“昨晚跟他们搓麻将一直搓到上火车。哎,现在不敢睡,我还是自己过去一下进出口公司,问问他们出口到底怎么样。我们的出口要是受影响,得影响全局呢。”

        雷东宝只有比红伟更关心全局,“你先谈谈,谈的东西先跟我通个气,晚上一定约吃饭,我自己再问清楚。”

        红伟走后,雷东宝立即致电项东,问他有没有办法调整在建工程进度,改齐头并进的大兵团作战,为各个击破,以便完工一个投产一个,投产一个产出一个,这样负担较小。雷东宝打这个电话,可谓是厚着脸皮。因为去年规划这个大工程的时候,项东谨慎,建议按照产品工艺流程,先建下游项目,再以下游项目的产出和需求支持中、上游项目。项东说这样的话虽然工期会较长,但是稳扎稳打。雷东宝当时不以为然,那规模,太温吞,何来令人耳目一新的国际化。而现在,雷东宝看到工程资金链面临的隐隐危机,他无法不想到项东过去的提议。

        项东在电话那端却严肃地道:“书记,现在收缩阵线已经没用了,不会降低任何费用。首先我们已经订了全部的设备,即使我们不安装,设备还是得依照合同运来,我们得执行合同支付设备款;其次,安装公司已经进场那么多天,忽然要他们一半以上的人员和设备撤离,我们未必付得起那退场费,也等于浪费前期高额进场费;然后,我们已经养熟一半的工人现在没法遣散,遣散的话一方面是对过去已经付出的培训的浪费,同时遣散工人对士气打击较大,我们还得照旧养着,因此人力成本也没法降。现在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雷东宝皱眉沉默良久,时间长得对方项东都以为断线,“喂”了好几声。“小项,你先别说那么满,你今天别忙,给我关小屋子里好好想半天,怎么把最近每天的支出降低一半。”

        项东道:“行。不过书记,还有电缆方面的新工程也在上。我建议是不是开会讨论一下。”

        雷东宝皱眉,道:“好,明天上午八点半,集团总部开会。”

        雷东宝很想下午就开会决定,可是他还没接触外贸人员,摸清出口订单本月比上月少的确切原因,现在这个会不能开。雷东宝一只胖手一直按在电话机上,他其实从拿到报表开始,就很想打宋运辉的电话。刚才批红伟不动脑筋总想找宋运辉求助的话,其实一半是说给他自己听,逼自己不要没骨气,不要涎着脸又找上宋运辉的门。做人得争气,宋运辉明显疏远他,他是宋运辉的大哥,不是小弟,没有他找回去的理儿。

        他按在电话机上的手慢慢抬了会儿,又沉沉落下,如此再三,始终没打出那个给宋运辉的电话。他想再看看,起码落个心中有数,别找上门去讨人取笑。

        红伟下午就传递给雷东宝各处拜访寻来的消息,并不乐观,除了外商对从哪国采购举棋不定之外,进口公司还说那些已经遭到冲击的国家原先下的订单基本告吹,有些对方单位都已消失。没告吹的这边又担心他们的支付能力。红伟总算以餐叙名义邀来四个出口业务比较多的外贸经理,但大家都说没心思吃饭,最好是找个清静包厢方便说话。

        雷东宝听着急了,立刻要小三清查雷霆的每一份出口合同,要求每份合同全部电话或传真落实合同另一方的情况。首先必须确保手上的合同万无一失。

        反馈还没回来,雷东宝已经在办公室里坐不住。他心里记得很清楚,他手下电缆厂的出口订单大多来自亚洲国家。杨巡不是说亚洲国家是重灾区吗?红伟不是也说那些进出口公司出现变故的合同大多来自亚洲国家吗?雷东宝额头冒出黄豆般的汗珠,他焦躁地想,可别让他手下的公司中奖。

        小三非常能体贴雷东宝的心情,因此每查证一份依然有效的合同,他就一个电话赶紧报喜一下。但是他不敢向雷东宝报告可能有危险的合同。红伟看不过去,不许小三报喜不报忧。红伟和雷东宝是开裆裤交情,到底是胆子大一些,他好好坏坏全说,让雷东宝心里有数。这时候红伟觉得平时把他也伺候得挺周到的小三这小子真像奸臣。

        眼看到吃晚饭的时间,红伟不得不丢下手头事情先走。他不由自主地拨了个电话给项东,自作主张地希望项东放下手头工作,抽时间过来一起吃顿饭。他在正明和项东之间,本能地选择了项东,他认定项东应该更能从饭桌上听出动向。但是项东在听他解释原因后,却说现在正有重要设备吊装,实在走不开。红伟无奈,只好要正明赶去饭店。

        饭店包厢八个人,四个分别来自不同进出口公司,四个来自雷霆集团,其中一个是雷东宝额专属司机。大家就当前形势对出口的影响讨论再三,都觉得形势非常不容乐观。到七点时候,大家几乎是一致要求小姐把包厢里本来拿来给食客即兴唱歌用的电视机换到中央台,大家难得专心地关注新闻联播。虽然他们关注的内容在三十分钟时间里才占了一小会儿。

        越讨论,雷东宝心里越寒,话越少。大伙儿也心里不舒服,吃完饭谁都没提余兴节目,各自散去。雷东宝站在车边对红伟、正明道:“都回家好好想想,明天开会拿点主意出来。”

        正明道:“项总刚才要是也在就好了,不会明天开会一上来什么都不知道,现在时间等不起。吃饭前我打电话让项总来,他说没空。”

        红伟睨正明一眼,没说,不想得罪同村人,可也不愿落井下石。雷东宝听了也没说,但心里不快,他想到很多,比如过去项东一再劝他谨慎扩大规模,又一再告诫不要完全依靠外贸,还提出必须抓紧产品更新换代以应对市场风云,而今似乎都被项东说中了,可今天对于他缩减工程规模的要求,项东却又说不可行了。项东今晚拒绝正明的晚饭邀请,是不是与这些事有关?雷东宝不免疑神疑鬼,更想到项东曾经与其他同类厂老板私下见面的事情。

        回到家里,难得见到还没睡觉的宝宝。可雷东宝心不在焉,对于胖乎乎的宝宝掷上来的乒乓球懒得接招,坐在沙发上喝闷水。直到一只乒乓球掷上他的水杯,发出一声脆响,母子一起大笑,连在屋里做功课的韦春红儿子小宝也跑出来看,雷东宝放下水杯。韦春红让儿子继续回去做作业,她顺手带上那间书房门,轻声问雷东宝:“什么事不舒心?”

        “资金可能出问题,而且问题不小。我们手头多少钱?”

        韦春红装傻:“前天刚收到一笔租金,还没用出去,我留下一千块,其他可以都拿走。”

        雷东宝才不吃韦春红那套,道;“我们所有家财折价多少?”

        韦春红只得道:“我的折价多少,你管不着。你的,扣去给那狐狸精的,加起来一百多万,我都替你买了街面房。干什么,你想拿自己的钱补贴村里?你应该从雷霆拿的奖金,还跟大家的一起扣着没发呢。”

        “你嚷嚷什么,我就那么想想。明天先开会,看有没有办法解决,如果不行也先找关系要贷款。要后面问题真严重了,还得动员几个钱多的掏出来支援。我总得带头。”

        韦春红道:“你愿意,别人还不愿意呢。再说了,你那一百多万,其中三十几万还压在买了一直造不好的高楼里,你拿不出多少,你的钱对你雷霆来说只是些毛毛雨,还是想办法贷款吧。”

        雷东宝“啧”了一声,“加上你的。等渡过这个难关,我加倍还你。”

        韦春红扭头走开,“不要。别人抢都抢不到的街面房,我卖掉干什么?不用两年那些街面房价钱准翻倍,还翻得不看任何人眼色。你别提什么加倍还,老夫老妻的,我没好意思挣你的钱。”

        雷东宝脸色非常不快,冷冷道:“担心我还不起?算了。”他起身进去卫生间洗澡,紧张一天,出了一身臭汗。

        宝宝被雷东宝惊得扑进韦春红怀里。韦春红心不在焉地安抚着宝宝,两眼则是看着卫生间的门若有所思。不,不管雷东宝肯给她多少,她的钱,她得自己管着。她又不是管不来的笨蛋。

        一会儿雷东宝出来,见韦春红抱着宝宝晃来晃去,就道:“宝宝怎么还不睡?”

        韦春红正出神着,闻言惊起,道:“差点忘了时间。东宝,你那儿资金真那么紧张?”

        雷东宝没好气地道:“雷霆要是出大问题,我要是再坐牢,你想怎么办?”

        “什么话,触一次霉头还不够?”韦春红抱着眼睛半开半闭的宝宝进去卧室。心里却不禁想到,如果雷东宝再来一次牢狱之灾……她才想到一半,就“呸呸”起来,怪两人都是乌鸦嘴。“那么大雷霆,现在想倒也没那么容易呢。”

        雷东宝却道:“倒?太容易了。越大倒得越狠。你没见宝宝摔跤,一骨碌就起来,我们倒是摔一跤试试?”

        韦春红轻道:“别胡说,你们现在跟过去不一样,你们现在那么多人,那么大产值,倒了那么多人失业怎么办?那么多贷款还不了怎么办?政府这回才不会跟过去一样看着你们倒不管。”

        雷东宝心头一亮,也是啊,现在的雷霆已经不光是小雷家村的雷霆,现在雷霆的影响力已经扩大到涉及参股的镇政府,扩大到需要他们的产值奔百强县的县政府,还有市政府。现在谁敢眼看着雷霆倒下啊,最起码的,雷霆关系到那么多人的吃饭问题呢。还有银行,他现在要告诉银行的是,来,帮我渡过难关,否则我还不出钱,大家一起死。

        这么一想,雷东宝心情好了许多,即使后面红伟又来电话,告诉他电缆厂的两单外贸订单现在几乎可以确定无望,他还是能够安心睡个大觉。第二天早上开会,红伟、正明、小三,甚至项东的脸色都不大好,雷东宝却依然精神抖擞,而且反常地早到一步。因此正明进门就笑道:“看到书记坐镇,我就跟吃了颗定心丸一样。”以往红伟听了会觉得肉麻,今天看着雷东宝镇定如昔,倒真是与正明一样如吃下定心丸。

        项东坐下就主动开口:“书记,昨天二号工地主机吊装基本上是一次定位。安装公司的那个吊装工是个老鬼,晚上光线不好,只用两只小太阳照着,他照样找准位置,一次成功。看起来进度可以因此加快一些。”

        原来昨天项东没来一起吃饭是这个原因。雷东宝因此又舒心了一些。会议开始,雷东宝让正明将昨晚讨论的情况先说明一下。等正明说完,他才道:“看起来雷霆要准备过紧日子,而且也不知道紧张到哪天才完,你们都发表一下意见,看有什么解决办法。有个前提,一定要把工程进行到底,不能半途而废。小项你把你昨天的话再说一遍。”

        项东无奈,只好把昨天跟雷东宝说的工程无法停顿或无法收窄战线的话重复一遍。

        但项东话音刚落,正明就道:“我有一些意见跟项总探讨一下。设备款的问题,实在不行就拖着暂时不付嘛,我们过去的登峰曾经靠这种办法渡过一次次的难关,现在难关当头,再来一次也没什么。”

        项东当然反驳道:“这么做是短期效应。比如说我们至今没法从两家铜矿进货,我们的人上门就给赶出来,对方说是过去吃我们苦头太多。所以我们不得不舍近求远到别处进货,影响成本。”

        正明反唇相讥道:“现在不是得罪一家就吃不上饭的日子,现在东山不亮西山亮,这家不供那家供,断不了顿,跟过去物资局卡你一下就死完全不一样。我们现在要解决的是摆在眼前的大困难,必须采取非常措施。你想做长远,你也得留条命拖到长远,项总你说对不对?这种事项总可能接触不多,我们小雷家人经历得多了,没什么大不了。”

        雷东宝听了点头,他昨天听到项东的话,也是与正明一样想法。但项东道:“我们按照合同都是有付款期限的,过期不付,后续设备他们肯定不发。”

        正明见雷东宝点头,忙再接再厉道:“看催货的怎么说话。合同是死的,人是活的。再说职工问题,我们可以把三台设备的安装人员集中到一台,只要安排得当,正好集中火力打歼灭战。”

        项东冷笑一声:“安装人员的培训都是针对特定机组,放到别的机组安装,做个基础工打个下手倒是可以,做主力可不行。雷副总的这个提议以及前面拖欠不付的提议,恕我能力不够,做不到。”

        其他人都听得出正明的步步紧逼,却都想不到项东否定得干脆,其他人都不说,红伟也在笔记本上圈圈画画,头也不抬。雷东宝想做个裁决,可一边是他倚重的技术能力项东,一边则是有应急对策的正明,他得思考如何进行一个折中。

        但这时正明抢着又道:“既然是改变计划,肯定需要在某些方面做出牺牲,比如几家安装公司的进场离场问题,我们不可能照顾得面面俱到,需要在某些方面做出少许让步。没办法,牺牲小节为大局嘛。当然,改变进度是一个几乎需要推翻过去布局、全盘重来的辛苦事,但凡是只要有心,只要心在小雷家,人在小雷家,没什么做不到的。”

        项东听到这儿,脸色剧变,他不看正明,对雷东宝道:“书记,对于这种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的唯心提议,恕我能力有限,不能无限跟进雷副总的超前思想。但我提请书记注意,工程安装必须以科学、严谨的态度,积极稳妥地推进,决不能一哄而上追求不切实际的时间效益,等投产运行时候事故频发,甚至爆炸出人命,那就来不及了。”

        正明闻言也脸色剧变,当年铜厂爆发,他的脸上还留着明显疤痕。他将杯子一顿,正想开口,雷东宝大喝一声:“都闭嘴,让你们想办法,不是让你们吵架。继续发言,红伟。”

        红伟当即放下描画半天的笔,抬头发言,但他就事论事,只讲与自己一块工作相关的问题,坚决不涉及其他,讲完就闭嘴。他不是雷霆正式员工,理所当然不说。但在场的人也几乎与红伟差不多的态度。只有电缆厂的人因为也涉及到基建工程,不敢再说一句与刚才项东正明争论相关的话,只一个劲表态争取加班加点提前完成安装。

        雷东宝听半天找不到一句有用的,心里感叹小雷家每遇大事情,总是绝无例外的只有他一个人来拿主意。他不想再听下去,草草结束会议,留项东谈话。他让项东不要多心,整个雷霆谁都没拿项东当外人。然后他要求项东回去再想想,真到资金严重紧张时候,是不是可以考虑做做小人做做无赖,首先考虑雷霆自己的存活问题。

        项东领命而去,雷东宝却头痛。他心知以项东这样一个行事正规的人,让项东做小人做无赖拖延账款不付或者别的,那是为难项东。项东不是不肯做,而是做不到,他没那么花言巧语的无赖厚脸皮。还真是只有正明这个经历过起落的人才做得到。他昨天还想着让正明协助处理那些设备厂家,可是今天开会两人当场冲突,那往后两人还如何配合?说不定,到时候还得压压正明,让正明老老实实配合项东。目前在小雷家,没人能取代项东。雷东宝想,要不在电缆项目上先开始动用正明的办法,在现实表明可行的前提下,再要求项东照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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