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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乱世雄

        他总是心灵平稳,心无旁骛地去做自己认为应该做的事,为达到目的他可以不顾死活,勇猛直前,其胆识和气势常常会超出一般人。

        1356年初,迅速壮大的红巾军在刘福通的指挥下,兵分三路,全线向元军出击。元军被刘福通进攻的无力他顾,各路趁机而起的义军,有的忙于巩固地盘,有的忙于称王称霸,有的则忙于享受作乐。

        朱元璋审时度世,也抓住这难得的机会,拼命在南方扩大自己的势力。他先后派兵攻占了镇江、广德、长兴、江阴等地,势力范围得到迅速扩展。1356年4月,他亲率部队顺江而下,来到南京南门外仅三十里处的辛远镇安营扎寨。朱元璋不仅趁此天赐良机最大限度的扩大了自己的地盘,他还要趁此攻打南京,夺下这虎踞龙盘之地,作为自己争霸天下的大本营。

        长江下游的四月,正是“喧鸟覆春洲,杂英满芳甸”的美丽季节。清晨,彩霞伴着朝阳在江面升起,梅花绿柳把春意送过江面,小鸟在温煦的春光中自由歌唱。

        春天来啦!朱元璋在心里呼喊。他正当壮年,精力充沛,浑身有着用不完的力气。虽然,他连夜匆匆地赶了一百多里路,却并无半点倦意。十二万士兵,正在安营扎寨,挖灶生火。迎了朝阳,朱元璋一马当先,一路狂奔冲上江边的一座小山堡。徐达、常遇春、冯国胜等几十位猛将良臣,紧随其后,七千名彪悍的勇士,两旁护卫。

        在众人的簇拥下,朱元璋举目前方,望着那并不高大的南京城,心中豪情满怀。想当初,进入濠州城时,他带了十二对元兵的耳朵,跟在他身后的只是俩和尚师弟;可现在,事情隔了仅仅只有三年,他不但拥有了濠州、定远、滁州等二十几个州县、上千万臣民,而且还拥有了跟在他身后的十二万生龙活虎的军队。

        这在弱肉强食的世界上,权力的拥有,需靠武力,谁拥有最强大的军队,就意味着谁最有权力。朱元璋深深地懂得这一点,军队是他的胆量,也是他的权力。如今有了这么多的军队,若大的南京城,在他眼里也看得很小、很容易夺取。

        “各位将军,我们要多久才能进驻南京?”朱元璋挥鞭一指南京扭头问道。

        “三天内我们把她拿下来。”胡大海说。

        朱元璋开心地笑了,从和县渡江后,这一路往东北,水陆齐进,确实令人振奋,简直是所向披糜。更令朱元璋欣慰的是,这一路的百姓,都是非常地欢迎和支持他的。元朝的统治太过腐朽,已完全失去人心。朱元璋从中看到了自己的希望,也比较地明白自己该怎么去做,才能够对自己更为有利。

        这么几年来,他打的绝大多数是元军,除了必争之利,他尽全力避免与义军发生冲突。这念想的建立,除了朱元璋自己的悟性,还有赖于冯国胜的引导。他虽然非常穷困,没有人来培养或是教育他。但是,凭了直觉,他知道,一个人要做成一些事情,就必须有一些方面的经验与知识。而要得到这些经验与知识最简捷的路,就是拿起书本来学习。书本就是以前的智者的经验和知识的总结。有了这样的认识,朱元璋在成功地学会了乞讨之后,就决心回到寺院去学习。由于元军的一把火烧了寺庙,他只得又进入了军营。但这个时候,他已经尝到了读书的甜头,再也不愿意放弃学习。不管在什么地方,只要有些许空闲,他就会抓紧时间读书学习。这结果,使他比别人懂得更多,对现状也看得更加清楚。他非常清醒地知道,在现在这种情况下,谁发展的最快,成长得最强大,谁才能活到最后,成为唯一的胜利者。除此之外,他还非常清楚:

        这场战争打到最后,只能留下唯一的胜利者。朱元璋渴望成为这唯一的胜利者,因此他不敢有丝毫的大意。在取得一个又一个巨大胜利的时候,他却没有丝毫满足,只把目光盯着比自己更为强大的对手。警告自己说:努力,赶上去,不然我会被他吃掉!在这样的认识指导下,朱元璋对未来虽然信心百倍,但对于每一场战争,却是异常地谨慎,小心翼翼。这次攻打南京,他虽有必胜的把握,但还是往最坏处想,不断地提出问题来问自己。这儿毕竟是南京啊!达鲁花赫福非等闲之辈,况且有四万多守军。想到这里,朱元璋看看徐达与常遇春,又看看冯国胜,又一次问道:“你们看要多长时间能拿下南京?”

        徐达与冯国胜相对一望,又都把目光投向常遇春。

        “我们争取半个月拿下南京!”常遇春说。

        冯国胜与徐达赞同地点点头。

        “好,一十五天内拿下南京城,传令下去,第一个登上南京城头的人官升三级。”朱元璋说完掉转马头:“走,回营议事,攻占南京!”

        一路尘烟,浩浩而来,荡荡而去。南京守将曹良臣赶到城上,只能见到那一路滚滚的黄尘,慌忙下城去与鲁达花赫福商议。

        鲁达花赫福虽为元朝文臣,但熟读兵书、禁怀坦荡,忠爽义气,对于同族的腐败官员,也常是痛心疾首,现闻报朱元璋反贼正在南门外安营扎寨,还率千余骑远处眺望,虽知自己无力回天,但还是抱定拼死到底的勇气。

        “反贼朱元璋自得巢湖水师,聚汇和县之兵北上,一路夺采石肌,取太平城,败陈先也……势如破竹,而今以三倍于我军扎寨城南,待他们准备就绪前来攻城,恐怕凶多吉少。”曹良臣说。

        “将军何出此言?”鲁达花赫福说:“我守军足有四万,反贼也就三倍于我,兵书有曰‘五倍于敌方可攻城。’只要我们坚守城池,反贼又奈我何?”

        “大人有所不知。”曹良臣说:“军战杀伐,在士气不在兵多少。如今东西南北,大元朝军队均在溃败,我军斗志衰竭、士气不旺,而反贼一路北上,节节胜利,士气空前,实可以一当十。”

        这些道理鲁达花赫福当然知道,可是事已如此,难道我们只有坐已待毙?他转动着眼珠,开始想办法。孙子曰:‘兵者,诡道也,攻其不备,出其不意,定能克敌制胜’,如今反贼一路攻来,节节胜利,将骄兵傲,而又疲惫异常,今日刚到扎营安寨,忙乎一日,自持兵多将勇,只思明日如何攻城,绝不会去想如何防范,我们如果趁此良机,大胆倾巢出兵夜袭,一来斩杀反贼一万两万,烧其军营;二来灭其斗志振我军威……想到这里,鲁达花赫福下了夜袭的决心,曹良臣听了,思之良久说:“看来也只能如此,就让我率兵前去,你亲自上城督促守军。”

        “危难之时,方见忠良,只是反贼朱元璋诡计多端,且手下有勇有谋之士不少,将军此举,可要慎之又慎。”鲁达花赫福感动地说。

        在曹良臣与商议时,朱元璋率众将回到刚搭好的帅营里,在帅椅一坐说:“刚才我们看了南京城,确是个好去处,有了它,我们便可成大业。可是,我军只有十二万,而守军有四万,且鲁达花赫福与曹良臣,都是元朝一流的文臣武将,不但对元朝忠心耿耿,而且也属颇有谋略之人。要夺南京,大家可要细细谋划,方可万无一失。”

        “元帅,南京守军既有四万之众,鲁达花赫福与曹良臣既忠心又有谋略,会不会作困兽斗,趁我军立足未稳,今夜前来偷袭?”李文忠说完看着朱元璋。

        其实朱元璋已经料到这一点,而今看到李文忠也有这想法,不由非常高兴,这个李文忠,北上以来,他夺关斩将,屡建战功,今后是可以堪当大任的。这么想着,只不知其他人对此有何看法,于是又问:“诸将看法如何?”

        徐达与常遇春点头赞同,朱元璋以目视问冯国胜。

        “李先锋说的极是。”冯国胜说:“依我之见,今天午夜之后,鲁达花赫福必领军来袭。相信元帅早已在考虑如何应对之事罢?”

        “如何应对鲁达花赫福的偷袭,还要请各位发表看法。”朱元璋把要讨论的问题又推进了一步。。

        “请元帅给我一万人马,伏于营帐之前,元兵但来,拦住截杀,元军无论多少,知我有备,必然败退,我军乘势掩杀,定可伤其大半。”胡大海说。

        “元军夜袭,志在必得,出动一定不少。”汤和说:“依末将之见,可能会有其兵一半,如能围而歼之,灭其有生力量,来日攻城时定会减少许多麻烦。”

        “我很赞成汤将军的看法,敌人出动的人马一定有一万多人,我军必须出动五万。”常遇春说:“一万伏于城下,候敌人出来,便封锁城门,阻止敌人出城救援,另有四万,四面埋伏,待敌人入圈,骤起攻之,全歼敌人。”

        听着将军们的想法一个比一个更高明,朱元璋并不满足,这时,在几位将军的启发下,他自己心里已经朦胧地产生一个好想法,但还不是很清楚,因此不想就说出来。他看看冯国胜,又看看徐达,因为他知道,这一直金口未开的俩人一定有更好的想法。

        “众将军的分析,很有道理,给我启发很大。”徐达说:“我们今夜应该全军出动以待袭兵,设陷埋伏,围而不攻,逼其投降,这样不但削弱守城敌兵一半,又可多出四倍于敌的兵力来攻城,果能如此,则南京唾手可得。”

        “好,好好!”朱元璋大为高兴,徐达这么一说,他刚才的朦胧也变得明白起来,心里对徐达更多了一份信任。心想:诸将如此迅速成才,南京已是囊中之物也。于是决定让冯国胜坐阵营中,自己率主力正面迎敌。命令胡大海、邓友德、沐英率兵一万伏于城外,待夜袭军出,负责封锁城门,阻击援军;常遇春、汤和率兵二万从左面包围;李文忠、郭英率兵二万从右面包围;徐达、丁德兴率兵三万从后侧切断退路……

        午夜时,曹良臣点足一万五千兵马悄悄出城,鲁达花赫福送至城外。他们怎么也料不到,这一切都被潜在城外的沐英和胡大海看得清清楚楚。沐英想趁此时移军再靠近些,胡大海不同意,说:“莫慌,现在关键是莫让城头知道我们的动静,听到后面喊杀声起,我们再冲过去去不迟。”

        曹良臣带领着元军,在夜帘下向前挺进,离南京城越来越远,离朱元璋大营离得越来越近。

        一路非常安静,曹良臣有点奇怪,想到派出的探子一个也不见回报,不由全身一热,吩咐副将说:“快,传令下去,暂停前进,原地待命。”

        就在这时,有探子踉跄奔到曹良臣面前:“将军,前面……埋伏……”探子话没说完,就倒地死去。曹良臣翻过他一看,只见这探子背后有一把匕首插得很深很深,曹良臣臣顿时全身冒汗,大声喊:“快,快传我命令,后队作前队,撤!”

        可已经迟了,随着一支火箭射上天空,东西南北四面喊杀声突起,朱元璋的部下犹如从天而降的励鬼一队队地冲杀过来,曹良臣率领的元军吓破了胆,再没有勇气反抗,一个劲地往里缩,直缩到一处崖地里,再也缩不动了。朱元璋、常遇春、徐达、李文忠,各率一部将其团团围住,高声喊道:“驱逐鞑子,还我中华。丢下刀矛,都是中国人,一个不杀。”

        元军有人丢下武器。曹良臣看着大势已去,自己再无回天之力,不由得仰天长叹一声,举起利剑,抹向自己的脖子。他的副将张克福见了,立即大声喊道:“曹良臣已死,我们降了罢。”

        一万五千元军、除了自相残踏死了几千人,全部都丢下武器。第二天朱元璋让人找来曹良臣的尸首,厚厚安葬,然后与冯国胜来到降军营中,想好好地安慰安慰这些降军。他要鼓起他们的勇气,让他们打头阵去攻占南京城,结果发现降军个个诚慌诚恐,惊惧不定。朱元璋很是担心,回营就跟冯国胜商量说:“这样的部队怎么能去打仗?”

        冯国胜说:“我认为他们之所以这样,是因为对我们存有戒心,害怕我们随时会杀了他们。因为他们过去只要抓到义军,都杀了完事。”

        “这可怎么办,我可是真心不想杀他们。”朱元璋说。

        “我看我们现在只有先增其给养,使之丰衣足食,以示爱护;颁布条例,升降褒奖如同我军,以示重用;然后在花些时间让他们信任。他们一旦信了我们,才可能去替我们上阵杀敌。”

        “可是,攻城就在旦夕?”朱元璋远眺沉思,突然双眼一亮,左手向前猛力一挥说:“既要他人信任,必得先信任人,有了生死考验,一切就好办了,我看就这么……。”他附耳冯国胜,说出自己的想法。冯国胜听了,也睁大眼睛,他认为这办法好是好,只是风险太大,见朱元璋执意要这么做,便坚决要求同往。

        傍晚时分,朱元璋与冯国胜来到降军营中,给降军的十几个头目讲了增其给养、升降褒奖一视同仁等有关事情,然后吩咐说:“我今晚与军师就睡在这里,你们现在都回到自己军中,每人挑选三十个勇士来给我们作保卫,到时人人有赏。”

        张克福等人听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个个大惑不解地离去,不一会便带来五百骁勇健壮的勇士。朱元璋与冯国胜走上去迎接他们说:“我与军师今晚就住在你们这里,还请你们象保卫曹良臣那样保卫我们。曹良臣是个忠义之人,只可惜身在腐败透顶的元朝之中,你们如今投奔小明王麾下,同我们一起去追求光明,前程一定远大……”

        说完与冯国胜入内,倒头酣然大睡,直到天大亮时才醒来,走出营外一看,只见张克福等人晨风中伫立,泪流满面,见了朱元璋,倒头便跪。这些元兵,当初投降也是为了保命,投降之后,又担心遭杀身之祸,时时提心吊胆,如今见朱元璋这么信任,不由感动得流泪,一个个掏心掏肺,当场表明自己将死心踏地跟着朱元璋,再无二心。

        得到降军之心后,朱元璋心情为之一畅,对冯国胜说:“你这回可要好好行使亲军督指挥使之职,攻占南京一事,可就交给你与徐达、常遇春等诸位将领了。”

        冯国胜很不明白,值此关键时刻,朱元璋为何要他来出面指挥,他自己要去干什么?再三追问,朱元璋只是笑而不答。

        每个时代都会产生出相应的伟人,如果没有这样的人物,时代就会把他创造出来。

        在朱元璋的一生中,能相信的人并不很多,冯国胜就是其中一个,朱元璋不但相信他的才能,也相信他对自己的忠诚。他这次之所以要把打南京这么大的重任交给他,一方面是相信军师和徐达诸将能拿下南京,更主要的是,这时的朱元璋不仅是想要打下南京,而是想到将如何来治理这个城市。

        南京,是他朱元璋一路征战,马上要占领的最大一个城市。对此朱元璋非常激动,也非常茫然,因为对于城市的治理,他差不多是一无所知。他尽管也从未打过仗,结果竟然是神鬼差使一般,将乞讨时的许多方法用上,竟然每每得手。这一回,当他思考得了这个城市将如何治理时,却茫然了。不过,这已经难不倒他,经过这几年战争的磨练,他明白了一件事:

        许多事情可以请别人来做。而请人这种事,不能都象原来请冯国胜那样,派个人去就行,他认为得到冯国胜是天在帮他,但他不能只等天来帮他,还得自己更主动些,更努力些,去找些更有能耐的人。此时的朱元璋已经非常明显地感到,他需要更有能耐的人来帮,他应该亲自去做这件事情!

        把攻战南京的事托咐给冯国胜等人之后,朱元璋唤来沐英与吴良,让他们跟着自己一道走出军营,踏上登山的小道。

        “我这是带你们去进攻另一座南京城。”他微笑着告诉他们,见沐英与吴良似乎是不相信的样子,便笑着问道:“你们说我们有了今天这一片领地,谁的功劳最大?”

        “当然是元帅您呀。”沐英与吴良几乎是同声说。

        “唉,除我以外?”

        “我看就数常将军。”沐英说。

        “还有徐将军。”吴良说。

        “还有谁?”

        “汤和将军、李文忠……”

        “你们呀……怎么就忘了冯国胜军师?”朱元璋说:“要成大业,文武都要,武能打天下,文能治天下,两种人才必要相等,边打边治,这才能稳步发展。如今我不止需要武的将,更需要文的臣,待夺了南京之后,这个问题就更突出了:有了虎踞龙蟠之地,没有真的虎龙,又如何踞得了?蟠得成?”

        “是,是,是!”沐英与吴良似懂非懂。朱元璋不管他们,接着说:“告诉你们吧,就在前面山中,有位大谋士,叫李善长,是冯国胜在路上给我说的,我曾邀他同来拜请,他说要等取了南京之后,看来他是在吃醋。因为提到李善长,他颇是自愧不如,而我,不是正需要这样的人吗?我真等不急了。”

        这深山里,难道真有这么有能耐的人?沐英与吴良都有些不信,朱元璋告诉他们:熟话说英雄识英雄,军师敬服的人,应该是没错的。沐英听了不由问道:“这李善长既然能埋头治国学问,一定家境颇丰,如何不坐南京城里,反到这深山里来落脚?”

        “埋头学问的人,家境一般都不很丰厚。”朱元璋说:“这李善长,虽有些田地,请了些雇工,也就乡下一般有钱人,从小读书,钻究学问,不免就难流俗。学问钻究得越深,越博大,在这动乱之际,无人重用时,便只有钻进深山等待时机了。”

        正说着,只见两位白发老者慕立于道前,恭声问候:“元帅,两位小将军一路辛苦,我家主人让我们在此恭候多时了。”

        朱元璋及沐、吴二人皆吃一惊。

        “你家主人是谁?”

        “正是元帅你要找的人,他正家里候着您。”

        “他知道我朱元璋要前来拜访?”

        “如果身边发生的事都不知,又何以知天下大事,又怎能让元帅亲自来请。”

        朱元璋听到这里,很是兴奋,不再言语,迈开大步,跟着两位白发老者沿着条青石砌成的小道,往前走去。

        这是一所小巧别致的四合园子,周围绿树成荫,鸟语花香,生活其间,果然是其乐融融。“如不是世道如此之艰,太平时节,能争得这等生活,也就不枉一世为人了。”朱元璋触景生情。

        园子里,有一男子正聚精会神地读书,听到脚步忙把书放在一旁,起身迎来说:“承蒙元帅大驾光临,未曾远迎,还请恕罪。”

        朱元璋连忙还礼,走上前去,打量着这里的主人:只见他四十出头年纪,五短身材,健壮精神,督智的双眼,透着和善之气。“真是我要找的人哪!”朱元璋想。

        “能找到先生,真是老天爷可怜我朱元璋啊。”

        李善长听朱元璋开口便出此言,不免心头一热,问道:“元帅放着攻占南京之大事不去领导,却反来深山找我,所为何事?”

        “南京已是囊中之物,取之甚易。”朱元璋说:“只是取得之后,无能人治理,我之夺取天下,是为天下人造福,如其不然,夺之岂不是犯罪之事?正为此事,我朱元璋冒昧前来,一是为求治国平天下之道,二是请先生看在苦难百姓的份上,随我下山,救民于水火。”

        “元帅真是太抬举我了,想我李善长有何德何能,竟蒙元帅如此厚爱。”李善长望着眼前这位比自己小去十余岁的壮年男子,心里非常敬佩,问道:“元帅是濠州人罢。”

        “正是濠州乡下人。”

        “濠州往东北不远,便是沛县,秦未大乱时,沛县刘邦,用五年时间,统一了天下,成就了帝业。”

        “汉高祖何等人物,我朱元璋怎敢与之相提并论。”

        “汉高祖也就是沛县乡下人。”李善长说:“视其自身能力,远不及元帅你。”

        “先生此言,朱元璋实在羞愧不已。”

        “我说的全是实话,并无半点不实之词。”李善长严肃地说:“我虽不深知元帅,但也听说一二。元帅智救五河之围,勇夺元军粮草,智勇无比;取定远、夺滁州,得濠州,均是上谋伐之;攻城掠地皆以妙计夺之,夺之后安之抚之,深得民心民意,尤其是巢湖水师归降、曹良臣部下臣服,不战而屈人之兵,那桩不可与刘邦相比?”

        这是朱元璋第一次听人将他与一个有为的皇帝对比,早已是热血上涌,兴奋不已,却还是强作镇定,问李善长说:“刘邦尚不及元璋,何以五年而成帝业?”

        “刘邦自己说过,运筹帷帐之中,决胜千里之外,不如张良;掌握国家资源,安抚百姓,使作战时供应充足,不如萧何;集结百万雄师,战必胜,攻必克,指挥战斗的能力,不如韩信。这三个人都是世间少有的奇才,刘邦不如他们却能用他们,这便是他所以能够取得天下的原因。而项羽连一个范增也不能用,当然为其所败了。”

        “依先生之见,我之用人之道,差距在何处?”朱元璋问道。

        “我看元帅用人之道,并不逊于刘邦。”李善长说:“元帅能独立用兵,也不过一两年,现在文有冯国胜,武有徐达、常遇春。也可算是人才济济了,更难得的是,元帅能礼贤下士,如我这等平庸之辈,元帅尚能亲顾。而今天下,不满蒙古人所为,避之藏之深陋处的栋梁之才,又何止千万。”

        “先生可告之元璋,冯国胜、徐达,可与萧何、韩信相媲美?”

        “我看足可相媲美。”

        “好,天怜百姓苦于战乱,天怜元璋无能为力,请先生受我元璋一拜。”朱元璋说罢便要跪下,李善长慌忙扶住:“元帅有何吩咐,尽管开口,我李善长遵命就是。”

        “君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朱元璋喜形于色:“我就枉自作大一番,屈就先生随我下山,为我之张良。”

        “是我李善长作大了,元帅只需续前继下,努力为之,无论气度、勇谋皆非现在各路义军领袖可比,夺取天下,只是迟早之事。我李善长能追随元帅,是为天怜我面壁三十余载也。”

        说罢,俩人都哈哈大笑,良久才止。山高路远,俩人又谈得来,便继续谈着。李善长吩咐准备了一桌丰富的晚餐,用过之后,朱元璋让沐英和吴良住在隔壁,自己与李善长彻夜交谈,直至天明。为着朱元璋着想,李善长便不再言语,佯作睡去。或许是山里的空气特好,或许是与李善长的一席长谈令朱元璋所思甚多,朱元璋竟无半点睡意,见李善长不再言语,便悄悄起身,走入庭院。

        别致的小院,满园的翠绿,朱元璋深吸着清新的空气,闻着阵阵的花香,头脑异常地清醒,一时万千的思绪:

        初入濠州城,他只是为了寻条生路;同那些将军元帅久了,便产生不过如此的想法,有了这样的想法,便有了自信,随着自信的潜滋暗长,即产生了完全可以取而代之的狂念;结果这念头竟然实现了,朱元璋终于成了一路诸侯;这一变故的果实,是又偷偷地萌发着一个更为狂妄的念头,战胜他们,一一战胜那些将军元帅、大王皇帝。“大丈夫当如是耶!”成了他豪气中的一语。

        原来,朱元璋的这个念头还很模糊,还很不坚定,因为那些将军元帅、大王皇帝,实在是太强大了。然而,从昨天到今晚与李善长的一番谈话之后,朱元璋清楚了这个念头,坚定了这个念头。我朱元璋一定要战胜他们,要一一战胜这些将军元帅、大王皇帝。我完全有能力象汉高祖那样,夺取天下!取而代之!

        朱元璋这么想着,浑身感到燥热,他让吴良打来一盆清泉,从头上辟头盖脑地淋下来。

        “走,跟我爬到山顶上去。”朱元璋说。他还是化缘时养成的习惯,遇上事情,总喜欢爬上山顶,眺望四围远方。

        太阳已经喷薄而出,把那殷红的光芒四射开来,远山连绵起伏,乌雀在身边欢快地歌唱。

        “太美了,太美了!”朱元璋说。

        “不知南京战况如何。”吴良在心里想道。他实在不明白,大战之前,元帅竟有心思带着他们出来游山玩水。要求贤人,也要等到攻占了南京之后啊!吴良虽然这么想,但却相信朱元璋之所以这么做,一定有他更好的道理,因为从过往的事情来看,他实在太崇敬他的元帅了。

        要不是李善长与沐英寻上山来,朱元璋还在远眺凝思。多年的习惯难改,只是他如今凝思的内容不同罢了。以往他想的主要是如何得到些食物充饥,能够继续活下去;如今他想的主要是如何得到权力和荣誉,能够统治更宽阔的领地。其实,一个人无论他想要什么,只要能够得到了,他都会一样的快乐。

        用过早餐,李善长简单地安排了一下,立即带上百余位家丁,随朱元璋下山。快到山下时,沐英实在忍不住了,不由脱口问道:“不知此时南京战况如何?”

        “我已经与李先生谈妥了,我的任务是如何论功行赏,你们到时也可以帮我参谋参谋。”朱元璋爽朗一笑,说:“至于李先生,我要请他帮我立法建制,布告安民,制定管理南京城的方针政策,制定今后的军事方略。唉!要做的事情真的是太多太多!”朱元璋说着,得意地一笑。

        吴良听了,大吃一惊,问道:“李先生,难道南京已经攻克了?”

        “今日不克,明日一定可以攻克。”李善长说。

        “真的?”

        “绝对假不了。”李善长非常认真地说。

        “你在山上,怎么会知道?”

        “我……”李善长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要不知道,我会带你们上山来?”朱元璋点了点头,微笑地望着吴良。

        吴良望望沐英,然后又望望李善长,再望望朱元璋,一付困惑不解的样子。

        朱元璋见了,哈哈大笑,笑出了眼泪。然后高兴地说:“其实,我已经攻克一座南京城了。”言罢望着李善长,又一阵哈哈大笑。

        沐英似乎明白了什么,若有所思的看着李善长,就剩了吴良似乎什么也不清楚,差点急出了眼泪。

        人生如果有精神力量来支撑,才会有力;如果有远景目标来激励,才会坚硬;如果无需名声来支撑,其事业才会冲向更高峰。

        冯国胜等感激朱元璋的无限信任,召来文臣武将,商议攻占南京一事。冯国胜说:“现在的南京守军,不过三万余人。我们呢,如果加上俘虏,就有十五万之众,比敌人多出五倍。而且,我们士气高扬,民心尽归,要破南京,用不了多少日子。如今,元帅把这样大的功劳交给我们,我们需要努力谋划,求一良策,夺取一个完整的南京,以报元帅的信任之恩。”

        徐达与常遇春等听了,纷纷表示赞同的意思。冯国胜见大家统一了念想,亲率降军,为先锋攻城。这一仗,打得非常激烈,整整一天,双方的死伤,都比较惨重。第二天,冯国胜与常遇春各率一支大军,同时展开猛烈地进攻。血战了整整一天,常遇春的部对,终于杀上北楼。

        鲁达花赫福虽是文官,但勇气过人,一腔忠心。两天来,他手握长剑,巡视城上,不断鼓励士气;又把家中金银,全数拿出,奖给守城有功之人。虽说守军少了一半,但余下将士斗志还是非常之坚定。鲁达花赫福远远地见了,并不惊慌,指挥部队,迅速地向突破口冲来。杀上北楼的人少,鲁达花赫福带来增援的人多。不一会,就把冲上来的人悉数杀死,又重新堵上了突破口。常遇春在下面看了,只能在心里滴血。

        第三天,冯国胜、常遇春再组织大军,发动更为猛烈的进攻。又是攻了整整一天,直杀得天番地暗,血流成河,连天上的老鹰,也惊得睁大眼睛,呆呆地看着。常遇春与冯国胜的部队,都曾多次攻上高高的城墙,可结果还是给打退下来,而且死伤特别严重。这一次又以军败收场,冯国胜、常遇春俩人,都焦急万分。凡事不过三,冯国胜与常遇春此时都非常明白,象这样的进攻,如果继续下去,部队死伤严重,对他们非常不利。如果不想出一个好些的方法,这南京城一时恐怕是难攻下来。于是,他们请来诸将,大家一起商议。情况如此,诸将也提不出什么好办法来,徐达缓缓地说出了自己这几天来的一个想法。

        “从这几天攻城的情况来看,我军之所以还占领不了南京城,主要是城上鲁达花赫福亲自率领的增援部队太有杀伤力。所以,要攻占南京城,就必须将鲁达花赫福亲自率领的这支增援部队引开。这事,我们可以去请水军督尉俞廷玉来,让他派出一支精悍水军,带了火药,从水上绕道西门城下,轰炸城门。到时候,那鲁达花赫福必然要往西门去,趁此机会,我们大家全力攻城,一举可破矣!”徐达说完,征询地望着常遇春与冯国胜。

        “徐将军所言,非常有理。如此一来,南京破在近日。”常遇春高兴地说。

        “对!我们就这么办,立即派人去告知水军督尉俞廷玉,令他们速派出水军,带了火药,绕道西门城下,轰炸城门。”冯国胜也非常赞同徐达的意见,马上一一作了安排布置。

        第二天,冯国胜、徐达、常遇春将人马整编好,云梯准备好候着,到午时,只听得西门连珠炸响。南门城门一片慌乱,稍过些时,估计鲁达花赫福已经离开去西城门。冯国胜一声令下,常遇春、徐达奋然上前,千万兵士,架起云梯,勇敢向上,终于有人爬上城墙,与元军搏战。随着爬上去的人越来越多,元军渐渐不支,向城下败去。

        徐达与常遇春奋然登城,一路杀去,追至城门正楼。常遇春挥刀砍断绳索,过桥掉下,城门大开,冯国胜早已等得着急,挥剑高呼:“冲啊!”

        “冲啊!”随着军师的呼喊,千万军士齐声响应,大家呼喊着一路杀进城去。

        鲁达花赫福带着一队精锐部队赶往西城门,只见轰炸声停了,硝烟散了,就不见敌人进攻,方知上当。正准备重回南门,只见南门守军张义慌忙跑来:“大人,南门已破,我们护你往北门出逃。”

        鲁达花赫福对张义看看,仰天长叹一声:“天亡我大元,事已至此,我怎能逃,你们去罢,我唯一死耳。”说罢一剑结果了自己。

        张义见了,慌忙丢剑逃奔。

        徐达赶到西门,只见地上躺着鲁达花赫福的尸身,对手下人说:“真是一位忠义之士,只可惜生不逢时,把他给厚葬了。”

        说罢,徐达引军追赶张义等人。

        朱元璋与李善长随大军,浩浩荡荡进了南京城,按照李善长的意思,使人封了元军官府,到处张贴告示,让百姓安居乐业。并严令全军:如有扰民、欺民、夺民女者,格杀勿论。

        于是,若大个南京城,百姓高兴,庆慰脱了元朝苦海,对朱元璋十分拥戴,本地一些豪绅也都来投靠。朱元璋请李善长做他的参议,所有军事上的战略安排,军队的管理制度,都让他参与谋划,制定方略。至此以后,一直受朱元璋重用,为开国第一功臣,封韩国公,尊贵之极。只可惜李善长到了古稀之年,一颗白头发的脑袋,还搭上满门七十余口颗头颅,都被明太祖朱元璋斩于午门前。朱元璋还亲自为其手诏《昭示奸党三录》,列举李善长罪状,召告天下。这是后话。

        1356年的朱元璋,还刚满28岁,统领十余万大军,在众人的拥戴下,进了南京府,看到“金陵府”三个字,朱元璋不觉摇了摇头。冯国胜看了问道:“元帅是否以为‘陵’字不妥?”

        “陵者,墓也。”朱元璋说。

        “哈哈,难怪元朝命在旦夕。”冯国胜说:“南京乃虎踞龙盘之地,元帅何不更名为龙盘府。”

        “龙盘府。”朱元璋啄磨着说:“好是好,但是否张扬了些,会惹得各路义军群起而攻之。你看如何?”朱元璋扭头问他刚刚任命为参议的李善长。

        “元帅举兵攻城,乃是顺应天时,解救百姓,可否更名为‘应天府’?”李善长说。

        “‘应天府’,好!就叫‘应天府’。”

        众人请朱元璋坐上昔日鲁达花赫福坐的雕花大木椅。朱元璋放眼望去,只见殿内宏伟华丽,堂下将军威风懔懔,这应天府可真比滁州又强多了。看着喜气洋洋的文臣武将,朱元璋想:

        如今该是给他们加官进爵的时候了!

        这以后的三天里,朱元璋将诸事都交给李善长、冯国胜、徐达等人去做,自己关起门来,认真考虑给各位文臣武将的官衔。他如今已经非常明白:一个能做得了大事的人,其高明之处就在于用人,而用人,关键是把官衔授给深合适宜的人。经过三天的深思熟虑,朱元璋对他的文臣武将一一进行了封赏。他任命徐达为总督军马行军大元帅,常遇春为前军元帅,李文忠为后军元帅,汤和为左军元帅,邓友德为右军元帅,胡大海为提点总管使,李善长为参议官,冯国胜为亲军指挥使……

        “至于我自己,快马将捷报给小明王送去,他给什么官,就做什么官。”朱元璋自嘲地说。

        “元帅,我有一言不知能否在这里讲一讲?”南京著名豪绅吴提举上前说。

        “可以说,请讲。”朱元璋回答。

        “我看元帅已成大业,拥兵十余万,今又占应天府,完全可以与其他各路义军相衡,不再臣服在小明王之下,而是与他们平起平坐称王。”

        “是啊,我们恳请朱元帅称王?”

        “我们恳请朱元帅称王。”

        ……

        南京几个豪绅,还有朱元璋麾下一些文臣武将都齐声说。

        朱元璋看看冯国胜,又看看李善长,三人会心一笑。

        称王,已经是朱元璋非常渴望的事情,可是,在与冯国胜、李善长商议之后,朱元璋也感到自己现在不能称王。因为如今张士诚在东面称王,徐寿辉在西南称王,刘福通与韩林儿在北面称王,至于其他兵力极弱者,称王的还有几家。论实力而言,朱元帅完全可以称王,可一旦称王,就要遭到更多人的攻击。这样一来,就会使自己处于外有元兵,内有义军攻击的困境之中,实不利于发展实力,争取人心。

        如今的朱元璋,虽然还很年轻,却已经非常清楚:在这种腥风血雨的年代里,实力比任何荣誉都重要得多。这么想清楚了,年青的统帅决心舍虚名而求实力。正因为这样,朱元璋与李善长、冯国胜才笑得这样会心。为了说服众人,朱元璋示意李善长给诸位文臣武将解释一下。

        李善长点点头,徐徐开口,为朱元璋分析了时局及应对之策,他说:“元朝制度,严格祟上,严密而又偏急地由上而下控制,而下层的基础又不属于他们。因此,一遇天灾人祸,最下层便猛烈相左,整个制度便崩溃瓦解。而今各路义军,力量发展之所以如此迅速,原因就在元朝统治基础的不牢靠,可他们发展起来之后,这些义军却不明白这些道理,在自己力量还没有强大到足以御国的时候,便忙着称霸封王,结果相互争战,必然往下坡路走。而我们正可趁此良机,不慕虚荣,从近而远,从小而大,迅速扫荡周边元军,占领周边城镇,发展实力,扩大势力范围,争取民心,待到力量足以御国之时,帝王之位,不封自来也。”

        朱元璋是个聪明透顶的人,经冯国胜、李善长一点即通,这时,他不但从心里同意他的看法,而且有了自己更深的想法:

        他发觉自己现在正处在韩林儿,张士诚、徐寿辉这三股力量之间,这三股力量中随便那一股都可以与元军力量匹敌。他们现都称了王,各自都在与元军激战,无力他顾。如果自己能利用这一有利形势,打着韩林儿的旗号,消灭周围一些与大部队隔绝、孤立、分散的元军及其他反对我们的地方军队,一年之内,就可以拿下应天周围的镇江、长兴、常州、宁国、江阳等地,待北方的仗打得差不多时,自己的力量就可以强大起来,就可以与所有力量抗衡,就可能避免为他人所灭的命运。因此,他不能要虚荣的名号,他需要实力。

        朱元璋这么想着,由不得微微地笑了。

        常遇春一直在看着朱元璋,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笑,听了李善长的一番话,他觉得虽然有道理,但还是认为朱元璋太受委倔,于是站出来说:“元帅可以暂时不去要什么王的名号,但还是得有个封号,就一个南京平章,太委倔元帅。”

        冯国胜听了,想了想,也很赞同。南京古称吴国,不如就建议朱元璋称吴国公。想到这里,冯国胜说:“常将军的话很有道理,依元帅现在的实力、声誉,封王早以足矣,只是不愿太露锋芒,为众矢之的。既然如此,是不是可以先晋封为公,作一个过渡。这南京,古有吴国之称,元帅不妨暂称吴国公。大家看看是否可行?”冯国胜说到这里,掉过头去,征询地望着李善长。

        “好!吴国公,我认为好得很。只不知元帅意下如何?”说着,李善长目光留在朱元璋身上。众人的目光,也都转向朱元璋。

        “既然如此,”朱元璋便笑嘻嘻地说:“那就叫吴国公罢。”

        这是1356年春季。北面的刘福通为分散元军对其宋政权都城的压力,扩大战果,开始分兵出击,遣李武、崔德,经潼关入陕西,遣毛贵进兵山东;东面的张士诚则挥师南下,首先占领江苏的南通,接着渡江入福山港,占领常熟、平江,并将平江称为隆平府,迁来高邮政权,任命阴阳先生李行素为丞相,张士德为平章;西面的徐寿辉也忙着将天完政权迁都汉阳,攻元太平,以倪文俊为丞相,分兵四处出击,势力已扩展到湖南、浙江、安徽等地,结果在围攻军事重镇安庆时受挫……

        面对三路称王称帝之师,朱元璋一点也不以为然,有半点不平的感觉,当然谈不上要与谁去一争高下了。此刻,朱元璋心里非常清楚,无论是王也好,帝也罢,这些个显赫的声誉,都得靠实力来支撑,若不其然,终归会闹出笑话来,比那戏台上下了妆的大王、皇帝,要可怜千百姓。于是,他亲率东路十万大军,往东进攻镇江,他要抓住这个机会,迅速地扩展地盘,增加自己的实力。镇江东南的常州,当时为张士诚占据。闻言朱元璋取了南京之后,又马不停蹄地往镇江奔来,张士诚急了。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元朝残留着的这些城镇,一个个让朱元璋占去。在他的眼里,这些城镇在元军败走以后,应该是归他所有的。这么想着,张士诚忙派兵从西北往镇江进发。

        此时镇江的守军,为元朝大将定定。他见朱元璋率十万兵西来,张士诚率十四万南来,知道守城无望。为保存实力,他不等西、南两路军来,便带了全部将士,弃城北去。朱元璋大军先行了一步,已经开进镇江城,张士诚的弟弟张士德,才来到镇江城下。看到城上刚刚挂起姓朱的战旗,不由又气又恼。气恼之下,亲率大军攻城。

        徐达急往吴国公府禀告:“现张士德率兵十二万兵临城下,意欲攻城,如之奈何?”

        朱元璋与李善长正在商议战事,听到徐达禀报,便问李善长:“如何处之?”

        “江浙富遮之地,尽在张士诚之下。”李善长说:“欲与诸路军争雄,必夺之方可立足。与张士诚之战,事在必行。如今我夺元人之地,他来攻我,正是好事。国公不妨修书一封,愿与之修好、和睦相处,再作定夺。”

        “我们本要夺张士诚之地,原无借口,如今他来攻我,正好击之再击,参议官何出修书与之修好之言。”朱元璋问。

        “张士诚如今节节胜利,踌躇满志,且兵多将广,根本不会把国公你放在眼里。”李善长说:“而今修书,根本不能修好,只是更骄其心,更狂其形,到时方可惨败其军。”

        朱元璋听到这里,恍然大悟,即让人拿来纸笔,书写道:“隆平王兵多将勇,所向无敌,不久将可称雄天下,如今我朱元璋托隆平王之福占了镇江,能与隆平王东西相邻,实在荣幸,希望我们能互相支持,互不寻衅,实是莫大荣幸……”

        信书毕,朱元璋唤来吴良,刚要吩咐,李善长阻止说:“请国公择门前最粗猛卫兵去最好。”

        朱元璋似乎有些明白,便不多言,让吴良留在身边,使门前一粗猛卫士前去送信。

        成功的领导者最知道以礼待人,并知道如何激发他们的热情,他的高明之处就是成功地让所有的人都为他和他所进行的事业去努力。

        朱元璋派出卫兵,知其不能生还,忙与李善长、冯国胜商议拒敌之事。不多一会,便听人来报,张士德杀了那卫兵,已重兵将镇江团团围住。此时的朱元璋,对于如何打退张士德,已经胸有成竹,为了稳妥起见,他还是非常诚恳地来征求徐达的意见,问道:“情况如此,将军以为该如何处之?”

        徐达听了回答说:“如此不仁不义之师,再多十二万,又何促惧哉?只是待他再骄两日,到时一鼓作气,定可歼于城下。”

        “将军所言极是。兵书有言,骄兵必败。”

        朱元璋夸赞了徐达,下令紧闭城门,蓄精养锐,再骄他两日。到第三日时,朱元璋下令大开城门,全军出击。

        盐贩子出身的张士诚,自泰州起兵后,势力不断扩大,特别是高邮一战,大败元军,此后势力更是发展迅速。江浙一带富遮繁华,胸无大志的张士诚占了平江,便一味地追求享乐,身边妻妾上百,陪玩、陪吃的人无数。因为一直以来顺风顺水,他不知道这是因为元朝太过腐败,已经自己行将灭亡自己,还认为是他张士诚的力量强大无比。这样一来,他自然不把朱元璋放在眼里。而朱元璋,对待张士诚又是“请和信”,又是紧闭城门,张士诚便更加认为朱元璋胆怯、不堪一击。几日攻城不下,张士诚并没有半点警惕,更没有担心。只是烦闷得很,便令妻妾们跳天魔舞,来给他解闷。这天魔舞比较邪门,跳舞的女人身上,只能着些许的装饰物,跟全裸没有多大的区别。张士诚有这怪僻,喜欢欣赏女人的侗体,特别是让许多赤身裸体的女人站在一起比较,他看着非常惬意。在淫淫的乐声中,衣着十分裸露的妻妾,――从他面前跳过,张士诚睁大色迷迷的眼睛,注意地观看着她们同一的部位,有谁能撩动他的芳心,他便抱过来亲一亲……正谎诞得无以言说时,有人来报:朱元璋军队杀过来了!

        真是气势磅礴,徐达领着憋足了气,养足了锐的十万大军掩杀过来,张士诚的军队还来不急明白是怎么回事,就死伤惨重,溃败东南逃去。

        人们都说打了胜仗的将军都会一样的高兴,朱元璋这时却非常冷静,连攻克南京后的那点喜悦也荡然无存,看着张士诚的如此不堪一击,他想到了原来张士诚的勇猛顽强。他清楚,自己往后要打的仗还有很多,稍有不慎,便有被打败的危险,实在不该有半点懈怠之心,而是要花大精力去考虑如何打赢下一仗。他把这些想法一一道出,讲给文臣武将们听,使得大家都有了危机感,朱元璋趁势鼓励大家对下一仗提出看法,于是他的议事厅里又热闹起来。

        “从目前的形势来看:北面的扬州,东南面的常州、江阴,西南面的铜陵、池州,直到歙县都可以去打。”李善长率先发言。

        国胜听了问他:“参议的意思,我们只有分兵出击?”

        “暂时分兵,三面出击,可以夺得更多地盘。”李善长回答。

        朱元璋征求常遇春的意见。

        “我看分兵应该可以……”常遇春刚开口,见徐达要说,便打住话头“只是具体如何,还并不想得很明白,想听听大家的看法。”说完以目示徐达。

        徐达望着常遇春,说:“我知道常将军已想得很清楚,要听听我的看法,我就大胆地说出来。我认为现在各路诸候,包括元朝,不是相猜相持相争,就是内部争权争利,这对我们是个天赐良机,趁此分兵进击,可以迅速扩大地盘。”

        朱元璋听了,非常高兴,征求了李善长、冯国胜的意见,立即下令李文忠元帅去北方小打小闹;徐元帅亲自出马西南方向趁胜出击;常元帅向东南大举进攻。令毕高兴地说:“你们就各带本部兵马去罢,我与参议官暂回南京,听候各位元帅的佳音。”

        张士诚做梦也没想到,他的军队,打元军时一直所向披靡,遇上朱元璋的部队,竟是这么不堪一击。在徐达与常遇春强大的攻势下,自己只落得个弃城而逃。

        军士们拥着妻妾成群的张士诚,一路担心受怕地逃到常州。立足还未稳,又闻徐达杀将过来。丞相李行素进言道:“常州无险可凭,如今敌军士气太盛,隆平王还是往江阴去为好。”

        张士诚听了,点点头说:“丞相所言极是,本王就先暂去江阴。”说到这儿,他将目光转到他的弟弟张士德身上,说:“朱元璋也就那么几万兵,前日不过是趁我大意,侥幸得胜。我走之后,你一定要振作,好好守住常州。”

        “大哥放心,小弟一定会尽全力。常州一定会坚如盘石。”张士德咬着牙,点头说道。

        “有你这句话,大哥我就放心了。”张士诚拍拍小弟的肩膀,说完便率领妻妾,仓皇逃往江阴。张士德送他的大哥到城外,望着一路远去的尘烟,心里很不是滋味。

        到江阴时,已经深夜,张士诚心烦体倦,什么话也不想说,赶走江阴县知府,在知府的床上倒头就睡。醒来时,睁眼看到胡美人那张娇美的脸。他久久地注视着这张脸,想起了自己起义不久攻占平江的情形:

        他亲自率领四千勇士,趁夜翻过平江北门城墙,与守城元军激战,他不知杀了多少人,杀进了脱寅的府坻。这时,他的军队已攻破城门,一些将士都来到他身边,他率领他们一直向前杀去,在一间豪华的卧室里,他看到从垂落的帘子里露出来的一双玉腿,将士们把她拽出来,知道是脱寅的小妾,举起了刀……他看见了这张妖美的脸……他喝住了他们,带着她到了军营。那时,他打得漂亮,平江总兵脱寅被乱军杀死,副总兵哈散代投河自杀,接着他一连攻下昆山、嘉定、祟明、松江等地。可是,这一次却输得这么惨,输在一个后起的小字辈手里。

        “朱元璋,我一定要杀了你!”隆平王咬牙切齿地说,惊醒了甜睡中的胡美人。

        “陛下,臣妾怕!”

        “别怕!”张士诚抱紧她:“有我在,没什么可怕的。”

        然而,朱元璋实在太可怕了,张士德争不了气,他根本守不了常州,他的近十万人马在徐达的趁胜追击下,不堪一击。在与徐达常州城下的第一次交战后,张士德便丢下上万具尸体,带着残兵败将南逃,他不敢随张士诚往江阴,来到了常熟。张士德知道这里也不可能守住,但还是咬着牙再次硬挺下来。传令下去:坚守常熟,有临阵退缩者,杀!

        徐达一面派人往镇江报捷,一面在常州整军歇息。徐达深谙用兵之道,更明白朱元璋要趁机迅速扩大队伍的道理。

        “凡用兵之法,……全军为上,破军次之。”他提起孙子这话,对沐英说:“我们这回要使张士德全军降服,这才是上策。”

        徐达主意以定,便开始拟定全降张士德的计划。

        这徐达是朱元璋儿时伙伴,比朱元璋小四岁,投军不到一年,已经显示出其过人的军事才能。这以后,跟随朱元璋,屡统大军,南征北战,功劳卓著,在所有武将之上,是开国武将之首,被封为信国公。后还军北平,戌守边防,朱元璋尊他为明帝国的“万里长城”。

        可惜徐达,刚刚五十出头时,朱元璋疑其权大威胁朝庭,赐一碗鹅肉吃,全身溃烂,惨然死去。这是后话。

        朱元璋接到西南徐达的捷报,非常高兴。这个徐达,真是个军事天才,到部队来并没有多久,就能独统三军,指挥战事,无往而不利。想到这里不由问李善长:“可否命徐达元帅趁胜前进,速克常熟,挥师南下江阴,消灭张士诚?”

        李善长听了,说:“南下江阴一事,还是缓一些为好。这张士诚虽然平庸腐朽,但毕竟经营有年,且地富民众,而今兵多粮足,要速灭他,恐是不易。只可稳步推进,食其生力,充我实力,方为上策。否则,逼之甚急,必降元无疑。”

        朱元璋听了,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表示同意李善长的看法,然后又问:“我们,要不要将这意见转告徐达。”

        李善长虽与徐达相处不久,几战下来,却已深知他是个有勇有谋的帅才,于是说:“我看无须此举。徐达常州留步,更是要稳步推进,食其生力的意思,不然,常熟早已属于国公了。”

        朱元璋听了,微笑着点点头,说:“徐达如今算得上个战略家了。”

        “名副其实的战略家。”李善长说:“徐达之所以能如鱼得水,英雄有用武之地,还有懒于国公你这个伯乐的眼力。”

        “哪里,哪里,主要还是他自己的努力。”朱元璋得意地笑着说。稍停了一会又问:“不知李文忠现在是否已经拿下扬州?”

        “单是一座扬州城,李文忠恐怕早已夺得。只是扬州北有高邮,西有六合。若攻扬州,西北都会前来增援,要拿下扬州,也就不那么容易。”

        “这么说来,李文忠拿不下扬州来?”

        “不!扬州虽然难于攻克,但是,国公如今已深得民心。古今征战,从来是得民心者得天下。国公天下都一定会夺得,何况一个扬州。而且国公的元帅李文忠与扬州守将张明鉴相比,更是天上比地下。所以,依臣看来,扬州之克,已成定数,只不过迟早一日罢了。”

        “如此这般,我可以高枕无忧了!”朱元璋哈哈地笑起来。

        “现在,最艰难的还有西南大军。”李善长面带忧虑的说。

        朱元璋听了,大吃一惊。常遇春是他的常胜将军,从来还没打过败仗,连个小小铜陵还能阻挡得了他?朱元璋有些不信,问道:“常遇春之取铜陵,能攻不下来?”

        李善长解释说:“常元帅取铜陵,并非难事。只是南方的陈友谅太阴毒。他原是倪文俊属下,倪文俊杀徐寿辉未成来投他,反被他所杀邀功徐寿辉。前不久他攻占了军事重镇安庆,等于守住了东大门,随之又乘胜连克龙兴、瑞州、邵武、吉安、抚州、建冒、直至赣州、长汀等,实在是势不可挡,枭雄一个。如今徐寿辉已被他控制,常元帅如取了铜陵,陈友谅必夺池州,切断我南下发展之途径。”

        看来常遇春遇到了最强大的敌人?朱元璋沉思了一会,他决定亲自西南而下,去与常遇春汇合,夺下铜陵。李善长听罢,非常赞同。

        朱元璋又问:“镇江交给谁治理,更为合适?”李长善略为思考,建议说:“高邮人,汪广洋,国公以为如何?”

        汪广洋原是一个文人,诗文很好,后来被朱元璋尊为“五经”师的宋濂,很是推崇汪广洋的诗文。不过,朱元璋这时并不了解汪广洋,只知其是个书生。但因相信李善长,就点头答应下来。

        从此,汪广洋一直跟随朱元璋,由于他能文能武,功劳卓著,后两度出任右丞相,地位比明朝很有名气的功臣刘伯温还高。在文臣中排名第二,仅次于李善长。可叹到了晚年,因牵连胡惟庸案,在流放途中被朱元璋赐死。这是后话。

        朱元璋接受了李善长的建议,令汪广洋留守、治理镇江。自己让李善长相随,带着大队人马,往南进发,回到南京。他挂念西南战事,本来想到南京稍作修整,再与李善长南下,可一回南京,便感到要处理的事太多。

        汤和虽然忠心耿耿,也勤奋努力,可有不少事情,是他没法做的。如今的朱元璋已拥有安徽大部及江苏部分地盘,这么庞大的区域如何治理,如何巩固,如何成为牢固不可破的根据地,实在是有关他的今后发展,甚至有关他的生死存亡。一个小和尚,转眼成了统帅千军万马的元帅,如今又成了一方诸侯。天下大乱,皇帝虽还没有僵死,却是自顾不及。若大的天下,只好由这些拥有实力的诸侯,各霸一方,统治百姓。朱元璋知道,在这种情况下,管理好自己的辖地,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先将这占领的地方管理好了,统治好了,他才可能有一个安定的后方,才可以有后备力量的支持。朱元璋深知此事关系重大,不敢有半点马虎。

        可是,他需要人,需要非常能干的人来帮他做好这项工作。在这之前,他就是单纯的打仗,攻城掠地,扩展自己的势力范围。他需要将军,需要指挥作战的军事统帅,需要运筹帷幄的战略专家。这些人,他已经有了不少,在朱元璋看来,他们都很有天才。现如今,一方面,他要把主要精力放在战争上面,另方面,他也需要把精力放在对于越来越大的属地的制理上。而对于这后面一件事情,他自己还不怎么内行。上天如果眷顾我朱元璋,就给我一些人!朱元璋在心中祈祷,他睁大眼睛,四处寻找。皇天不负有心人,他终于又找来了当时的名儒朱升。

        朱升时为池州学正,博闻广学,善思深虑,被当时学者称为枫林先生,著有枫林集十卷留传于世。

        朱元璋知道朱升为当时大儒,能请来朱升,非常高兴,毕恭毕敬地征询治国齐家平天下之道。朱升见朱元璋礼遇堪佳,大为感动,于是开口,侃侃而谈。最后,给朱元璋提出三条战略方针:

        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

        完了朱升解释说:“当今之计,国公首要的是必须巩固后方,要达此目的,就必须发展生产,增强物资供给。要能如此,则需不急称王,以免树大招风,成众矢之的。其次,战争靠军队去打仗,军队需给养才能生存,所以,发展生产,既可安定民心,又可巩固军心……

        朱元璋见朱升与自己的见解相同,又有高出的地方,不由非常高兴,大有相见恨晚之意。他隆重地接待朱升,要留他在南京做官。奈何朱升看多元朝腐败,很是厌恶官场,向往自由自在的生活。更为主要的是,朱升阅历丰富,知识广博,一生阅人无数。与朱元璋一番交谈,见他虽然待人诚恳,也算豁达大度。但骨子里深藏不平,很是自私残忍,不可与人终身善处。于是婉言谢绝,对朱元璋说:“老朽陋习甚多,出点主意还行,做官则定是做不得的。”朱元璋苦苦挽留,朱升还是不能答应。最后见他态度诚恳,并不是应酬之言,便给他推荐好友康茂才,自己还是坚持走了。待到朱元璋功成名就之后,果然为一己私利,一点个人可鄙的想法,不惜加害功臣,使得与他一同打天下的臣子,十有八九无辜受戮,惨死在他的屠刀之下。晚年的朱升,住在远离南京的休宁老家,临终时,写了一首诗:“留心垂半世,藏体付千年。海内风尘息,城南灯火偏。亲朋何用哭,含笑赴黄泉。”表达了自己对生死的乐观态度。这是后话。

        朱升走后不久,一个中年人来见朱元璋。这个人身材瘦长,眉粗眼大,踔历沉着,朱元璋请他就屯田之事谈谈高见。他毫不推辞,开口说道:“如今群雄角逐,强兵者存,弱兵者亡。要得强兵,除举义外,就数足粮为最先。吴国公此时便思屯田,实是远见卓识之举。要不了几年,粮食满仓,军需不乏,境内百姓不受夺粮之苦,军民齐心,雄霸天下唾手可得。”

        果然是物以类聚,这朱升所荐之人,也真有些见识。朱元璋在心里说,示意康茂才继续说下去。

        “屯田需有两个条件:一是有田土可屯,二是有劳力去屯。”康茂才接着说:“如今连年战乱,地主农民死亡流散,大量土地荒芜,无人经营;而吴国公仁义之师,天下皆知,涌流而入吴国公势力范围的流民甚多,如将其组织起来,再选出些征战有碍的战士,可组成一支庞大的屯田队伍。然后拔出荒地,定下生产任务,制定奖罚方案,到时,定可如愿似偿,增强他日战胜群雄的经济实力。”

        朱元璋听罢,不住点头,待康茂才的话讲完,便笑着命康茂才为营田使,专门负责兴修水利和屯田等项农业生产的工作。

        安排好屯田的事,朱元璋如释重负,大为舒畅,其他一些事情,他让汤和与李善长商量办好,自己便回国公府。多日不见,朱元璋已是非常想念夫人,也想看一看儿子朱标,他该是又长大了些吧。这么想着,朱元璋脚步放快了许多。

        马秀英早听说朱元璋回到南京,她也知道他有许多事情要处理好了才能回来,于是便耐心地在屋里等着。她看着丈夫的事业一天天做大,一天天走向那辉煌的成功之巅,又是兴奋又有些担心。她看到丈夫还是一心一意地爱她,感到满足。她的聪明使她已经不止一次地看见丈夫那双对郭丽渴望的眼睛,她的心曾是那样的烦乱不安,但她的聪明也告诉她该怎样来处理这件事情。

        作为聪明透顶的女人,她看得非常明白:丈夫是一个男人,是一个充满活力,充满创造力的男人,成功会刺激他的欲望,会让他去寻求新鲜的美味来满足他那廓大的心。他对我是真心的,但如果我阻止他去取得他的需要,我只能失去他的真心相待,他最近起用的一批批地主豪绅,有谁不是三妻四妾?罢罢罢,看来我只有如此。马秀英拿定主意,作了安排。朱元璋回来,抱紧了马秀英,他体内涌动着激情,真恨不得将夫人挤进自己的体内。

        “去,看看我们的儿子。”马秀英说。朱元璋点点头。马秀英唤小红抱着朱标。这小子,一张红朴朴的脸,见人就眯眯地笑,仿佛他也知道他父亲的成功,知道他将是明皇朝的第一个太子。

        “嘿,看他得意的样子。”朱元璋逗逗他的脸说。

        没想到小朱标竟哇哇地大哭起来,怎么哄也无济于事。马秀英担心吵了丈夫,只好唤小红将朱标抱走。

        剩下夫妻二人时,朱元璋上前轻轻地拥抱着马秀英,从那漫不经心的拥抱中,马秀英感到有些失望。她又想起了朱元璋看郭丽时那渴望的眼神,心里有些发痛,却只好强忍着,底声说:“我要送你样礼物。”

        “什么礼物?”

        “你如果急,现在就跟我去看。”

        “不急,不急。”朱元璋轻轻搂着马秀英:“会是什么礼物呢?”他在心里问自己。

        马秀英似乎看透他的心思,起身拉着他的手说:“走吧,我这就带你去看。”

        朱元璋跟着马秀英,来到间别致的闺房。一位身着新婚红装的姑娘坐在床缘上,屋里的阵设豪华不已,床上的用品,更是玉帛锦缎,只可惜姑娘头上盖了头盖,一时不知是谁。

        “你这是……”

        “给你也找个妃子。”马秀英尽量轻松地说。

        “你这是……”

        “她是你最喜欢的郭丽……”

        听到郭丽这两个字,朱元璋眼睛一亮。

        郭丽是郭子兴的小女儿,美丽芳洁,端庄贤淑。郭子兴死后,朱元璋就将其母女接来与自己同住,但都是夫人安排照顾的,自己军务繁忙,很少与之接触,偶尔看到一回,便不免愣上一阵子。“如果秀英有如此模样,该是十全十美。”这想法也只是偶尔冒出。基于对马秀英的倾爱,基于战事繁忙,他还是很少想起这个女人,可如今……

        “你为什么?”他望着马秀英,似乎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你喜欢。”

        “我喜欢的,你就去做?”

        马秀英点点头:“我活着,就要让你得到你喜欢的。”

        “夫人!”他不顾那床上的姑娘做如何想法,扑上去,紧紧地搂住马秀英:“夫人,感谢你,我一辈子都会对你好。”

        “我知道。”马秀英说:“你去休息罢,我也要去休息了。”

        马秀英推开朱元璋,走出门去。来到洒满月光的庭院里,久久地凝视着那在白云里急急穿行的月亮。

        “夫人,你哭了。”不知什么时候,小红来到她身后,将一块软缎手怕递到她手上。

        “我没有哭,我不会哭的。”马秀英说。“我真不愿意这么去做,可我又不得不去这么做。”

        无论是将军还是政治家,总是需要感情的,在残酷的斗争中,这种感情有时比他的思想和智慧更能增强战斗力。

        这一夜,朱元璋睡得非常开心。他更加分明地感到自己还是这么年轻,这么有力,这么充满朝气。直到日头升起来好大一阵了,他才从甜蜜的睡梦中醒来。他感到了从惬意的疲惫中休息过来的爽快,整个的身心充满了一种满足的快乐。

        李善长与汤和一早便来到国公府,因为不便惊扰国公的美梦,就一直在大庭里候着。因为等候的时间太久,俩人的脸都拉得挺长。朱元璋出来,一看就知道是出了什么不顺心的事。目光盯着他们,问道:“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俩人四目相望,却都不愿开口,好半天汤和才吱吱唔唔地告诉朱元璋:“昨晚,冯指挥使和李元帅拿下了扬州,在攻上扬州城头上时,冯指挥被暗箭射着,当即就牺牲了。”

        朱元璋听后,看看汤和,又看看李善长,使劲地一拍大腿,喊出一个字来:“嘿!!”

        他又重重地叹息一声,止不住的泪水,沽沽地往下流,泣声地喊着:“国胜啊,国胜,元璋正需你携手并进,何以就撒下我而去?!”泣罢,捶胸顿足,嚎啕大哭。

        厚葬毕冯国胜,朱元璋想起他生前的遗愿,便对李善长说:“还请先生将国胜的‘驱逐鞑子,还我河山’这句话写下来,我要把它贴在大殿上。”

        李善长听了,却站着不动,有些吃惊地望着朱元璋,看到朱元璋还是不解,便走过去附在他耳要边说:“国公,我们如今正在与之作战的,可都是义军啊!”

        朱元璋听了一愣,心想:可不是吗?元朝军队,所剩无几,碰上了,也不堪一击。如今与之作战的劲敌,全是以前的兄弟义军。在这样的情况下,再提“驱逐鞑子,还我河山”,岂不是自灭士气吗?这么想着,不由默然不语。

        为了等冯国胜的遗体运到南京,朱元璋的西南之行推迟了一天。就在祭拜冯国胜时,西南方传来捷报:“常元帅虏敌两万,攻下铜陵!”

        悲剧中又有些喜剧,朱元璋心里稍稍好受了一些,但他与李善长的心,还是都很沉重。因为现在他们正面临着一个非常棘手的问题,这就是:如何从强敌陈友谅的手上,成功地夺下池州。

        朱元璋从濠州出来后,攻城夺关,杀人无以记数,但身边得力文臣武将,却是与日俱增,并无半人早亡。没想到,冯国胜却带头走了。为了表达对冯国胜的深情厚意,朱元璋特别敦促要将冯国胜的丧事,办得非常隆重。举丧这一天,朱元璋在众将帅面前,坦露了真情。他的悲痛和伤心,眼泪与痛哭声,凝聚了所有将士的心。国公真乃重情重义之人,跟着他纵然是牺牲,也是死有所值。这一句话,深深地埋在了将士们的心里。李善长明确提出“驱逐军阀,一统中华”的口号,又让众将士有了更明确的战斗目的。为一个崭新、统一的皇朝而战,全军上下,更加斗志高长,豪情满怀,士气倍增。

        冯国胜使朱元璋从一个想谋些出路的小军阀,迈向为一统天下而战的英雄。朱元璋确实从心里感激他,感激他一辈子。在朱元璋当了皇帝后,还追封冯国胜为郢国公,将他的肖像,挂在“功臣庙”里,使冯国胜位列第八,这是后话。

        祭完冯国胜,朱元璋率军西南。他要去与常遇春汇合,然后挥师南下,继续扩展地盘。临行前,朱元璋放心地将若大一座南京城,交给自己最信任同乡,汤和将军镇守。

        汤和带着南京城的文武众官,恭恭敬敬地送朱元璋等到南京城外,依依作别时,突然吃惊地发现,马秀英的侍女,领着四个兵勇,抬了两口箱子过来。

        李善长见了,赶忙前去探视。只见小红挥了挥手,让兵勇们将箱子放下,她快步地走到李善长面前,作揖道:“参议官大人,这是我家夫人的一点心意,务请转给南征士兵。”

        李善长不解,令军士打开箱子,只见里面全是金银珠宝,便是有些莫明其妙。

        “这些都是夫人平日里的积蓄。”小红指着箱子说:“夫人请参议官大人代为收下,奖给那些沿途征战立功的将士。”

        李善长闻言,顿时激动不已,说:“善长在此,代全军将士,谢过夫人。”

        李善长言罢,对马秀英作揖致谢。

        事毕,李善长走近朱元璋轿子,将此事一一细说。朱元璋听后,教吴良将礼物收下,感慨万分地说了四个字“我这夫人!”

        连绵的山峰间,一条大道伴着条清澈的小河,蜿蜒向前。大道的尽头,是如絮的白云,汹汹涌涌,让人感觉,这大道是从白云处伸出,又仿佛是白云将大道遮断。部队整齐威武,坚挺向前,似乎顾不了去想这许多,只有坐在轿子中的朱元璋,能如此的悠闲,浮想联翩。

        “上天待我实在不薄。”朱元璋看了一会外景,放下轿帘,闭目想到:“我正迷糊不清时,来位军师;我刚有些兵将时,又来一位大元帅;如今,我要夺天下,更有善长这般能人治理后方确保供给。我朱元璋到底有什么能耐,能让他们拥戴我,为我卖命?还有秀英……”他忍不住又扯开窗帘,后面是他的随军妃子,昨日里由马秀英作主给他娶的郭妃。

        郭妃实在太美了,美得让他觉得与她在一起时,便是在享受人世间的乐趣之最。她娇美却不撒娇,她柔嫩却舍得给予,她也是不在乎自己,而全在乎他是否快乐如意。他朱元璋确实喜欢他的郭妃,从心里喜欢,他真想随时与她在一起……可是他却很明白,他对马秀英同样是真情,而且那是郭妃根本不能替代的真情,他喜欢她,就象喜欢自己的身体。他明白,她已成为他身体的一部分,他们将永远也不会分离……

        在碗延无尽的山路上,部队在有力地前行,这是他朱元璋的部队,这些年轻的士兵,将要为了他去拼杀疆场,丢弃生命。他突然想起十年前,在那座山脊上,遇到的那位颠僧:“小和尚已经懂了。”朱元璋在心里说:“我已经不是我,我的存在就是为了平息战乱,一统河山。”他感到了自己肩上的责任重大:为达此目的,什么都可以牺牲。冯国胜牺牲是值得的,千千万万的将士的牺牲,都是值得的,还有为我的马秀英,郭丽儿都是值得的,他们不是为我,而是为了天下百姓,为了一统河山,因为只有我朱元璋,才能做得到这一点。

        坐在舒适的大轿子里,朱元璋这么想一会,睡一会,日子倒也打发得很快,转眼便到了君子山。此处离铜陵只有十里,常遇春率众将来迎,到了铜陵,常遇春待朱元璋在帅椅上坐定,便将战况详细禀告:“我军挥师南下,直逼铜陵,守将梅思祖原是定定手下猛将,强攻一日不下。”常遇春说:“我与胡总管使商议,由我徉攻北门,他率主力偷袭东门,结果一举成功,生擒元守将梅思祖,虏敌二万五千人。只是……趁我攻铜陵、池州出援军之际,西南陈友谅派赵普胜连夜渡江,偷袭池州,如今池州已入陈友谅之手。”

        朱元璋听到赵普胜三个字,心头一惊,忙问:“可是巢湖之战逃走的那个赵普胜?”

        常遇春点点头,朱元璋不由陷入沉思。常遇春见朱元璋陷入沉思,又补充说:“据报,这个赵普胜勇武智谋,很得陈友谅赏识。”

        是啊,这个赵普胜,确实了得。常遇春的话,使朱元璋想起早先赵普胜追杀自己的情景。要不是徐达为自己挡了一刀,朱元璋早已毙命当时。朱元璋在心里对自己说。面色由不得凝重起来,他侧过头去,征求李善长的意见,问道:“参议官看看,此事该当何解?”

        “善长认为,眼下之计,应速取池州。”

        “说说理由。”

        “陈友谅杀倪文俊后,又逼徐寿辉于安庆,其部下,特别是赵普胜对其行为极为不满。此次陈友谅使赵普胜渡江抢占池州,便是深知池州于我们的重要,思借我之手除去赵普胜。如我们围攻池州,陈友谅必不肯救。”

        听了李善长的分析,常遇春说:“果然这样,破池州,灭赵普胜,也并不很难。”

        李善长听了,笑道:“池州要破,赵普胜却不能灭。”

        常遇春不解,两眼望着李善长。

        “对!”朱元璋此时已完全理解了李善长的用意,微微一笑补充说:“当务最重要的,是赶赵普胜回西岸,到时陈友谅必虑及赵普胜,处心积虑去除赵普胜。待他们自相残杀,我军就可以高枕无忧,南下歙县。”

        一旁听了许久的胡大海这时插言:“这个也不太难,只需三面围攻,单留西面放生便可。”

        朱元璋深知赵普胜利害,提醒说:“对赵普胜,还是小心为妙。”

        常遇春听了,思考了一会,终于又有了一个更为妥当的方法,说道:“现时赵普胜颇为嚣张,是不知道陈友谅此番灭他之心,所以并不怎么把我们放在眼里。我们可放出消息:不打池州,一直南下春阳、七都、歙县。兵到春阳,少部分南下,大部分暗伏,趁其不备,连夜往西袭击池州,必然一举可得。”

        话音刚落,李善长立刻表示赞同,高兴地说:“攻其无备,出其不意。此兵家之胜,不可先传也。常元帅深知用兵之道,我看此计可行。”

        朱元璋听了,稍作思考,点头说:“我看就这么办:首先,烦请参议官以我的名义给赵普胜去信一封,大概这么三层意思,一层赞他勇武智慧;二层言我们无力,也无意与之相争,自是南下青阳、七都、歙县扫除元人势力;三层请他务必看在同是义军份上和睦相处。其次,信送出后我们直接南下青阳。再次,到青阳后,常元帅、胡总管留伏,待夜返回西袭池州,我与参议官浩荡而南往七都,迎候元帅、总管使凯旋前来。”

        言罢,朱元璋明令三军,整装待发,南下歙县。正在这时候,北路军传来捷报:

        李文忠已占六合。

        朱元璋听了,高兴万分,命令李文忠:“即往东去,将六合与滁州连成一片!”

        常遇春听了,大声说:“不妥!”

        朱元璋听了,心中不快,斥责常遇春说:“如此良机,正好扩大地盘,迅速巩固沿江一带防线,有何不妥?”

        常遇春还要开口,被朱元璋一摆手拦住,说:“旨令已出,再无需多言!这事我已经想得很清楚。”

        对于此事,李善长与常遇春的看法相同,只是还来不及开口。他深知此事不妥,但见朱元璋对常遇春的劝告如此,也不好多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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