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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监公公要回家]-2

        侍讲徐珵很有时名,太监金英召他问计。徐珵说:“我观星象历数,天命已去,皇帝当幸南京。”金英乃明宣宗时司礼太监,闻言大怒,厉声叱责,让人把徐珵轰出大殿。也正是这位徐爷,很有预见的“特异功能”,早在也先七、八月间入寇之初,他已经先让老婆孩子携带一切值钱的东西,除他以外,全家南迁。

        转天,于谦得知朝臣中有人提议南迁,立刻上疏抗言:“京师天下根本,宗庙、社稷、陵寝、百官、万姓、帑藏、仓储咸集此地,若一动,则大势尽去!宋朝南渡之事,可为前鉴。徐珵妄言,其罪当斩!”

        关键时刻,太监金英也在众前附和于谦,高声道:“死则君臣同死,有谁再敢言迁都之事,奉皇帝之命,立刻诛杀!”

        这样,明廷就形成了“决议”,北京内君臣一心,坚决固守。

        于谦很有远见,为了免使京城外各处粮食为也先所袭用,他立刻下令当地官员烧毁粮仓,免得资敌。

        也先大军来逼,群臣有言守,有言战,意见不一。防御主将石亨建议紧闭九门,坚壁高垒以避瓦剌兵锋。

        于谦大不以为然:“强贼势盛,如今我们再示之以弱,贼势愈张!”

        于是,于谦命诸将四处,皆背门而阵,紧紧关闭各个城门,使兵士有必死之心。他本人身穿甲胄,在德胜门外建指挥中心,以示自己也有必死之心。同时,于谦下死命令:临阵将领不顾士兵率先后退者,杀主将;军士不听指挥先退者,后队斩前队。他四处入营流泪激劝,以忠义鼓励三军。“人人感奋,勇气百倍”。

        大敌当前,明廷内部终于总体上一致对外,抱成一团。

        尚宝司丞夏瑄又陈说四策:第一,瓦剌军多骑兵,擅长野战,不擅攻城,开始时应坚壁高垒,以沮其气;第二,如果敌军深入,应该敢死队夜袭敌营,并在纵深地带埋伏兵马,以逸待劳,纵出杀掉追击的敌人;第三,瓦剌举国而来,退无所御,应命令防边士兵内外夹攻,敌人会因担心退路被截而惊溃;第四,明军本身依城为营,应保证退有有归,把军队分为三队,如果前队战退,严命中队斩前队退兵以警效尤,不斩退兵者,与退兵者同罪,后队突前斩之,此举在于使士兵生畏怯之心,反正都是死,不如死敌。……如此种种,明景帝皆“诏趋行之”。

        内奸,是最凶恶的敌人。太监喜宁为也先出谋划策,窜掇也先开始假装不要进攻,以议和为名,索求北京城内诸大臣出来“迎驾”。如果主事大臣出城,一举擒获,城中群龙无首,自然就更容易攻打。

        见也先有使臣来,明廷也不能不有所表示,便把通政参议王夏马上升为礼部侍郎,把中书舍人赵荣升为鸿胪寺卿,在城外的土城庙拜见英宗皇帝。

        也先、伯颜帖木儿还算知礼数,英宗坐着,他们两个人站着,“擐甲持弓矢侍(太)上皇(英宗)”。虽然不失礼数,架式一看就知道是“挟持”。

        王复等人入拜英宗皇帝,呈上两种文本的书敕。英宗读汉文版,也先等人读蒙古文版。

        太监喜宁凑在也先耳边说了几句,也先明白过味来,厉声道:“尔等皆小官,应立遣王直、胡滢、于谦、石亨等人来见!”

        明英宗此时还算有些心机,小声对王复说:“他们没有善意,你们赶紧走。”

        王复、赵荣辞拜。

        眼看赚不出明廷大臣出城,瓦剌军四出剽掠,杀人放火,并焚毁了昌平的皇陵寝殿。在逼近宣武门的同时,瓦剌军南逾卢沟构,在北京周围四处掠杀。

        明廷当然有动作。一方面下令辽东总兵曹义和宣府总兵杨洪各选精骑从外面夹击瓦剌,一方面又派人行离间计,伪造北京内大太监兴安太监喜宁的书信,内容是讲喜宁告知明廷他已经完成诱也先深入的任务,明军可乘其孤军深入一举歼灭之。

        果然,此信被瓦剌巡逻队截获,也先对喜宁颇产生怀疑。恰巧的是,明朝宣府、辽东振兵皆及时赶到,明军军威大振,也反证了先前对喜宁太监的反间计。

        也先列阵于西直门外,把明英宗囚禁在德胜门外一间空房子里以当要挟之用。

        当时,明军共二十二万人,绕城列阵,旗甲鲜明,严威赫赫,瓦剌军胆怯,不敢轻犯。

        毕竟先前在土木堡得过奇胜,也先派出小股部队骑兵来搔扰。于谦在空屋中设伏,派出骑兵诱敌。双方交手,明军佯装不支,扭掉马头往回跑。也先来了精神,麾万余铁骑追击。埋伏于空屋中的明军突出,箭弩开发,瓦剌军死伤数千人,大败而走。这一仗,时任瓦剌平章的也先弟弟孛罗毛耶孩也被打死。

        安定门方面,石亨与其侄石彪率敢死队,手持巨斧,主动出击,直杀入迎面瓦剌军中坚部分,逢人就砍,所向披靡,瓦剌军不得不后撤。石亨得胜不饶人,率军追战城西,一直把敌军追杀得向南逃窜。与此同时,石彪率精兵千余人,佯装不支,向彰义门方向后退。瓦剌军见这只明军人数较少,集中兵力合力来攻,半截正好遇上刚刚击溃瓦剌中坚的石亨,斜刺里扑上前,石彪又率佯败明军忽然止步,也掉头闯上厮杀,瓦剌军不敌,败走。

        由于西直门是也先主力,都督孙镗有些支撑不住,其他诸门守御的明军各自忙于厮杀,无人派兵来振。幸亏都督范广率神机营在西直门,他们手中持有火炮火铳,火器厉害,杀得瓦剌军一倒就是一片,勉强抵抗住了敌军的进攻。

        虽如此,瓦剌军狂攻,渐渐孙镗支撑不住,忙叩西直门城门让守军开城门,想率军队退入城中。负责监军的给事中程信文人无武略,忙打开城门让明军入城。

        结果,明军见身后城门大开,顿失斗心,纷纷往回跑。瓦剌军见状,突来精神,喊杀进逼,向城门处集结而来。城内的程信幸亏脑子还算活,见此情状,知道不能再开城门,如果瓦剌军趁势闯入,一切全完蛋。于是,程信急忙下令兵士把西直门大门重新关上,下死命令让孙镗回兵力战。

        明军退路已决,复陷死地,反而激发出潜在的能量,转身扑向瓦剌军,殊死拼杀。程信又与王通、杨善等人率军士大喊鼓噪,架起火器朝瓦剌兵群中猛轰。

        未几,石亨也引援兵赶到,瓦剌军终于不敌,狼狈退去。

        经此一天的激烈战斗,也先郁闷至极,知道北京城不是想象中那样容易攻克的。他趁夜移营,准备不声不响地撤围。

        于谦从派出间谍的嘴里得知明英宗已被也先转移走,不在德胜门外。他马上令石亨等人高燃火把,以巨炮猛轰城门外悄悄卷帐拔木的瓦剌军,一时间血肉模糊,鬼哭狼嚎,万余瓦剌军人变成肉块。

        也先大骇,北遁出居庸关;伯颜帖木儿挟明英宗出紫荆关;脱脱不花本来是来驰援,得闻也先败讯,连关也未敢入,率众掉头跑了回去。

        在于谦指挥下,诸将追杀瓦剌军队,石亨、石彪在清风店破敌;孙镗、杨洪等人追击瓦剌于固安,大败对手,并夺回被掠民众一万多人。虽如此,瓦剌军先前在北京城四周郡县散掠,往往百余骑兵士驱万余百姓当前,“望之若万众”,明军不知底细,被迫分兵,由此被杀的也有数百人。

        无论如何,明军取得了北京保卫战的最终胜利。

        北京城解严。论功,杨洪被封为昌平侯,石亨武清侯,“加于谦少保,总督军务”。于谦固辞,表示:“京城四郊多垒,受围数日,士大夫之耻也,我怎敢邀功!”明廷不允。

        总结这次北京保卫战的胜利,无外乎两个字:民心。民为邦之本,明朝立国,虽对功臣多加屠戮,对士大夫多加陵蔑,但对老百姓来讲可谓深仁厚泽,使得在皇帝被敌生俘的情况下,民心军心均无离叛之意。敌国外患,反而激发起明朝军民旺盛的斗志,齐心协力,赶走气势汹汹的蒙古人。北京保卫战中,彰义门明军副总兵武兴战死,瓦剌军大举杀入,至土城,当地人民虽手无寸铁,但皆跑上屋顶,大声喊杀,乱投砖石瓦片击敌,终于等到明军来援,敌寇未逞。民心如此,安得不胜!

        当然,于谦的重要作用也功不可没。正是在他指挥下,“傲如石亨,怯如孙镗,懦如王通,无不斩将搴旗,缘城血战,追奔逐北,所向披靡。”史称于谦“当军马倥偬,变在俄倾,(于)谦目视指屈,口具章奏,悉和机宜。僚吏受戒,相顾骇服。号令明审,虽勋臣宿将小不中律,即请旨切责。片纸行万里外,靡不惕息。其才略开敏,精神周至,一时无与比。至性过人,忧国忘身。”

        明朝后来至万历末年,明廷榨取民脂民膏,不遗余力,民不聊生,内忧外乱,才终至国亡。

        明英宗方面,被瓦剌军裹胁出紫荆关,“连日雨雪,乘马踏雪而行,上下艰难。”幸亏有袁彬忠心耿耿护卫,还有蒙古人通事哈铭尽心维护,才保明英宗未冻饿而死或被摔死。

        中间驻营,也先战败后第一次来见明英宗。他命人宰杀马匹,拨刀割肉,燔熟一块上好马肉,亲自送给明英宗,说:“不必忧虑,终当送你归国。”食毕,也先辞去。

        一行此北行,至小黄河苏武庙,伯颜帖木儿正妻阿达阿剌哈剌“令侍女设帐迎驾,宰羊递杯进膳。”不几日,恰值明英宗生日,“也先上寿,进蜞衣貂裘,筵宴。”最让人感动的,是袁彬、哈铭二人,事无巨细,二人竭忠竭力,侍奉落难的明英宗。由于天寒地冻,夜间营帐内酷寒,袁彬和哈铭天天要明英宗把双脚放入他们怀中,轮流为皇帝暖足。一日,早晨醒来,明英宗对哈铭说:“知道吗,昨夜你睡得死,一只手正压我胸口,我几乎透不过气,直到你睡醒我才拿开你的手。”并向哈铭讲述汉兴武与严子陵共卧的故事。哈铭蒙古人,本性质朴,闻皇帝此言,感动得一塌糊涂,顿首谢恩。由于他本人就是蒙古人,也能时时与伯颜帖木儿妻子等人说上话,让这些人劝伯颜帖木儿和也先放还明英宗。

        袁彬、哈铭忠义君子,太监喜宁乃奸恶至极的小人。他见袁、哈二人竭力护持明英宗,怀恨在心,数次劝也先杀掉英宗身边这两个人,天天为也先出主意怎样与明朝讨价还价。一日,也先被喜宁的谗言激怒,派人拖出袁彬、哈铭二人要斩首,明英宗这时也急了,真的奋不顾身,扑到二人身上要与他们同死,这才救下二人性命。此外,喜宁还向也先出坏主意,让瓦剌军西攻宁夏,直捣江南,在南京立明宗为傀儡,与北京明景帝兄弟对峙,以兄制弟,夺取明朝江山。此招甚毒,但也先非志向远大之人,觉得此计可行性太差,施行起来困难,最终没有采纳。所以,明英宗对喜宁这个小人,恨之入骨。

        于是,他与袁彬定计,派喜宁入京当使节,并派遣同样被俘的明军士兵高磐随行。事先,明英宗暗中叮嘱高磐如何行事,并亲写书信,缝在高磐的裤子里。

        喜宁挺洋洋自得,以瓦剌和明英宗双料使臣自居,入宣府与明军谈判。

        明将出城,与喜宁在城下宴饮,高磐突然大声呼喊,抱住喜宁不放,声称太上皇有旨。招待来使的明将不敢怠慢,挥兵扑上,把瓦剌使团全部活捉,缚送喜宁入北京。

        读了明英宗的亲笔信,听了高磐一番指控,明景帝君臣大怒,把太监喜宁送入闹市,三千多刀,碎剐凌迟而死,终于为明英宗除去一块心头大患。

        听闻喜宁被杀,也先也很恼怒,与其弟赛刊王等人分道入寇。打了数次,均遭败绩。与此同时,瓦剌内部开始分化。阿剌知院首先暗中与明朝讲和。瓦剌“君臣鼎立,外亲内忌。”他们合兵攻打明朝,“利得则多归也先,弊害则众人均受”,伤人损物不说,昔日每年都能从明朝得到大批金银绸帛的赏赐,如今一丝全无。后来,也先也知道了阿剌知院和脱脱不花相继暗中与明朝议和之事,他不甘人后,也马上派人同明朝讲和。

        但是,这一次,明景帝回复漠然。原因很简单,双方讲和,肯定要送回明英宗这个“太上皇”,明景帝不知拿这个皇帝哥哥怎么办。

        于谦方面,他针对群臣各持议和的局面,力拂众议,表示“社稷为重,君为轻”,派人持书申诫边将,不要擅自与瓦剌讲和,不要擅自接受瓦剌人送来的来信,甚至明英宗本人的亲笔信也不能收。如此,也为他本人日后的悲剧埋下了伏笔。

        明英宗的“夺门”复辟景泰元年(1450年)秋,也先正式遣使议和。礼部尚书胡滢等人奏请迎太上皇,景帝不答。但是,面对群臣上疏的压力,明景帝不能不有所表示。他在文华殿大会群臣,说:“朝廷因通和坏事,欲与瓦剌贼寇断绝来往,而卿等近日又屡屡上言议和,更欲何为?”

        吏部尚书王直出班对奏:“太上皇蒙尘,理应迎回。希望陛下务必遣使交涉此事,勿使他日生悔。”

        景帝闻言不悦:“我本人根本没有贪恋过帝位,卿等日前把我强推到这个位子上,现在又三心二意!”

        听景帝此言,众臣心中惶恐,还真没人能接下这个话茬。

        又是于谦出班,从容言道:“天位已定,孰敢他议!派遗使者入瓦剌,可以舒边患,又能侦察敌情。”

        这句话让景帝开释,觉得自己帝位无忧,忙说:“从汝!从汝!”

        于是,明廷派出李实为主使,携明景帝给脱脱不花(名义上的“可汗”)亲笔信,往见瓦剌君臣。

        到了位于失八秃儿的也先大营,致礼通书已毕,瓦剌人带李实一行人去伯颜帖木儿营中拜见明英宗。

        “(明英宗)所居毡毳帐服,食饮皆膻酪,牛车一乘,为移营之具”,见皇帝落魄到这个份上,连穿戴打扮都像北京城外赶骆驼的蒙古人,李实等人哭泣不止,明英宗也哭。

        良久,明英宗叹息一声:“陷我于此,乃王振也。”问及太后,皇帝(景帝)等人后,明英宗又问李实等人是否带来中土的衣服饮食。李实一行人来得匆忙,根本未及准备这些东西,只能把随身携带的衣食给明英宗服用,并表示道歉。

        明英宗摆摆手,苦笑道:“这不算什么,卿等为我办大事。也先想把我送回,卿等归报朝廷。如果我能得归,愿为黔首百姓,得守祖宗陵庙就知足了。”

        明英宗肯定读过史书,知道宋高宗赵构拼死命拒绝“回收”其父兄的“事迹”

        ,深知自己的归国是一个“老大难”问题。弄不好现在的皇帝弟弟与也先做交易,把自己就地“喀嚓”了。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由于明英宗是落难皇帝,李实胆子也大,问了几个平素万万不敢发问的问题。

        李实:“皇上居此,还思念从前所享用的锦衣玉食吗?”

        明英宗:“当然”。

        李实:“为何陛下您恩宠王振至此,而致身俘国失?”

        明英宗:“朕确实不能明察奸臣。但王振当权时,群臣无一肯言者,今日却皆归罪于我。”这句话,十足说明明英宗仍无悔悟之心。

        日暮时分,李实等人拜别明英宗,归于也先大营,受到对方设宴款待。蒙古人好客,“也先、伯颜帖木儿貂袭胡帽,其妻珠绯覆面垂肩。盘酪盂肉,更互弹瑟琶,吹笛儿,按拍歌劝酒。”

        酒酣之余,也先开口:“南朝(明朝)乃我世仇(指明朝驱元朝入沙漠),今上天发威,使皇帝为我所得,我一直不敢怠慢,倘使南朝获俘我,不知如何对待?……皇帝在此,吾辈无所用之,欲奉之南还,南朝又不派人来迎,为什么?”

        李实等人回辩,但均辞不达意,言说不通,被也先一句话顶了回去:“南朝遣汝等此行来通问,非为奉迎。若想皇帝回国,当遣重臣来迎。”

        李实还未回京。趁脱脱不花遣使议合的机会,明景帝忽然又派出右都御史杨善出使瓦剌。

        中途,杨善遇见回途的李实,具知他出使的详情,使得杨善成竹在胸,表示可以见机行事,奉明英宗返北京。

        其实,明景帝派杨善出使完完全全是敷衍,总想迁延岁月,双方使来使往,把此事一直拖下去。而且,使节出行前,明景帝没有授意礼部给他们准备任何礼品,只让这些人带着嘴去。瓦剌人对收受银帛习以为常,如果见杨善一行人空手而至,没准大怒就更把明英宗留住不放——这可能是明景帝心内的小算盘。

        杨善一出境,也先就派出汉人田民为“馆伴使”迎接,密伺虚实。田民招待杨善,屏去旁人,说:“我也是中国人,被迫留于瓦剌效力。我很好奇,前日土木堡之役,大明军为何如此不堪一击?”

        杨善心中有根,侃侃而言:“那时候,六师劲旅全被征调南征(讨安南等地),太监王振想邀太上皇幸其老家,扈从不及,军内指挥不一,所以一战即溃。

        虽如此,瓦剌侥幸得胜,不见得是什么好事。如今,南征劲卒悉归,有二十万众,朝廷又特别在国内招募有搏击技能的新兵,得三十万人,全都进行神枪、火炮、药弩等军事技巧的专门训练。同时,我们大明在边境地带要害处加强防御,遍植铁椎,马蹄踏上立刻会被贯穿。为了防瓦剌再来,朝廷还招募数千飞檐走壁的刺客,这些人穿营度幕,敏捷似人猿,专为与敌相持时乘夜潜入敌营取上将人头……当然,依现在形势看,所有这些都将无所施用了。“田民奇怪,问:“为何无所施用?”

        杨善:“和议马上就达成,大明和瓦剌一定欢如兄弟,当然就用不着这些士兵和防御再动干戈了。”

        杨善这张嘴真能说,既吓唬了对方,又留一个大台阶给对方下。

        田民回也先大营,具实以告。也先不断点头,和议之意益坚,便决定在大营接见杨善一行使臣。

        也先见杨善,咄咄逼人,立刻责问:“为何南朝减我马价?”

        杨善:“昔日瓦剌使臣,不过三、五十人,近来多至三千余人,归时皆金帛器服络绎于道,满载而归,大明待瓦剌不薄。”

        也先:“为什么拘留我数名使者?赐我布帛中,又常有裂幅不足数的情况呢?”

        杨善:“布帛中有裂幅不足数的情况,乃奸诈通事所为,事情暴露后,已被大明明正典刑诛杀。不过,瓦剌所贡马匹矮劣,貂皮鄙旧,估计应该不是太师您的本意吧?至于瓦剌使臣有失踪者,或中途为人劫持,或被强盗所害,大明拘留这些人又有何用!”……你一言,我一语,杨善反反复复,“历述累朝恩遇之厚不可忘,且言天道好生,今纵兵杀掠,上天大怒”,把也先说得心服口服。

        最后,也先出于好奇,问了两个问题。

        也先:“太上皇回国,还临御天下吗?”

        杨善:“天位已定,不得再易。”

        也先:“古代尧舜禅让之事如何?”

        杨善:“尧让位于舜,今日兄让位于弟,皆为善事。”

        也先悦服。

        气氛融洽之时,瓦剌平章昂克冷不丁断喝问杨善:“你们来迎上皇,带什么重礼来?”

        杨善答:“如果我带重宝来迎上皇,后人会认定你们是贪图宝货才放人。此次我空手而来,归朝后书之史册,后世人皆会称赞瓦剌深明大义,不是贪图财礼的小人。”

        也先闻言不停点头,赞道:“好,好,让史家好好记述此事。”

        转天,也先在大营设宴,引杨善见明英宗。也先本人与妻妾依次起立向被俘的明帝敬酒为寿。喝了好半天,也先忽见杨善一直站立,忙让他入座。明英宗见状,也让杨善入座。

        杨善施礼进言:“虽在草野,不敢失君臣之礼!”

        也先闻言顾羡,叹赏道:“中国真乃礼义之邦!”

        酒宴结束,也先亲自送明英宗出营。四、五天之内,明英宗、杨善等人被也先、伯颜帖木儿等人轮流宴请,大吃送行酒。

        临别时,“也先与渠帅送车驾可半日许,下马,解弓箭战裙以进,诸渠帅罗拜哭而去。”伯颜帖木儿更是依依不舍,一直送到野狐岭口才满含热泪依依惜别。

        明英宗也感动,大家相处日久,还真生出感情来。

        明英宗被俘,乃大不光彩之事,即使落魄到这份儿上,明朝史臣仍旧渲染明英宗为“真命天子”,敌不敢害:“(英宗)初入敌营,也先有异志(想杀人),雷震死也先所乘马,而帝(明英宗)寝帷复有异彩,(也先)乃止。及上皇(英宗)至老营,每夜有赤光绕其(帐)上若龙蟠,也先大惊异,寻欲以妹进(给英宗当妃子),上皇却之,(也先)愈敬服。自是五七日心(一)进宴,稽首行君臣礼。“这种记述,三岁娃娃也骗不了。当然,也先献妹想和明英宗攀亲可能有其事,但身为敌俘,大冷天住简陋帐蓬,肥妹一身羊肉膻味,明英宗肯定没有色欲,顺水推舟当个柳下惠,这倒是人之常理。

        “太上皇”被放回的消息传入京师,中外上下皆高兴,惟独明景帝一人郁郁不乐。

        杨善先于明英宗回京,立下如此“奇功”,并未获升迁,平级调动,仍旧鸿胪寺任礼官。群臣从此安排中,已经感觉到明景帝的不快。

        明景帝与朝中群臣你来我往,胳膊终于拗不动大腿,迎驾之事“一律从简”。

        明英宗也知趣,行至唐家岭时,就遣使入京“诏谕避位,免群臣迎。”

        于是,明英宗先从安定门入城。明清两代,此门非常冷清,门外都是一望无际的大粪场和乱坟岗。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安定门本来还是大将出兵得胜的回师收兵之门。明英宗灰溜溜入宫,在东安门,景帝迎拜,英宗答拜,“各述授受意,逊让良久。”哥俩虽各自心怀鬼胎,表面功夫还是要做给群臣看。

        于是,明英宗被迁入南宫“居住”,实则是软禁。群臣入见,一概被阻止,只允许孙太后前去探望。

        说实话,明景帝这样对待大哥明英宗,虽不近人情,但现在的人也不应太苛求于他。天家骨肉相残之事,历史上数不胜数,景帝没把英宗一杯毒酒或一根长帛弄死,其实还是蛮厚道。

        但景帝这个厚道人,在景泰三年(1452年)却做了一件不厚道的事情。他把立为皇太子的侄子朱见深废掉,改封沂王,立自己的儿子朱见济为皇储,在朝臣中引起很大争议。天命无常,只当了一年多的皇太子,小孩子朱见济病死,明景帝又无别的儿子,皇储之位重新虚空在那里。群臣纷纷入奏,要求明景帝复立侄子朱见深为皇太子,不少人章疏之中理直气壮,大讲朱见济的早夭,乃“天命有在”,即本应明英宗儿子朱见深为皇太子。明景帝巨怒,廷仗数位朝臣,御史钟同由于在朱见济死后首上疏章,竟然被当廷杖毙。

        但明景帝不是昏君,也不是暴君,诸事烦死,内火疾攻,很快他就身染重病。

        景泰八年年初(1457年),明景帝连到南郊行郊祀之礼也不能亲去,就派石亨代他本人去行祭礼。群臣见皇帝病成这个样子,不少人又出来劝景帝立太子。

        景帝闻言,连忧带气,离鬼门关又近了数步。

        当时,主掌京营诸军军权的石亨见明景帝已至弥留状态,心内忽起异念,企图趁此机会拥明英宗复辟,以得泼天富贵。于是,他找到掌管营兵的都督张軏、内监吉祥以及太常寺卿许彬商议此事,许彬向石亨推荐徐有贞。这徐有贞不是别人,正是瓦剌入侵北京时首倡南逃迁都的徐珵,为掩羞,他才改名徐有贞,当时官为左副都御史。听石亨之言,这位投机文人立刻答应,并成为这一伙人出谋划策的“文胆”。

        景泰七年(英宗天顺元年,1457年)春正月十六日,傍晚,众人毕集于徐有贞家。这老哥们撅着屁股爬上屋顶,假装去观星象,很快就急么扯眼下房,说:

        “事在今夕可成,机不可失!”

        当时,正好有瓦剌扰边的警报传来,徐有贞对石亨说:“正好借边报名目,对外宣布受皇帝诏命,提兵入大内以备非常,无人敢挡。”于是,四鼓时分,石亨开长安门,身后率兵千人。宿卫士兵见是京营首长,皆惊愕不知所为,没有一个人出来喝问阻挡。徐有贞有心机,入门后,他把大门紧锁,把钥匙也扔入水中,说:“万一内外夹功,大事去矣。”于是众人皆听徐有贞处分。

        夜色昏黑之间,石亨这样的武将也心惧,低声问徐有贞:“事情能成吗?”

        徐有贞大言:“正是天赐良机,千万勿生退心!”

        众人赶到英宗被软禁的南宫,宫门紧闭,扣门无应。徐有贞有胆识,马上派兵士取一巨木抬上,数十人持之,一齐猛撞宫门,同时,又派身体敏捷的兵士爬墙而上,入南宫收缴里面卫兵的兵械。

        门坏墙塌,诸人终于进入南宫。明英宗吓一大跳,以为弟弟派人来杀自己,颤抖问:“尔等来此欲何为?”

        众人俯伏跪言:“请陛下登位。”

        明英宗这才定下一颗心。众人拥抬着这位本被闲置的“太上皇”,直入奉天殿。

        入大内时,门卒喝问,明英宗回答:“我乃太上皇也!”

        诸兵惊惧,见来人还真是“太上皇”,没有人敢出来阻拦。

        于是,明英宗升座,大鸣钟鼓,开启诸门。

        诸大臣早朝,本想拜见明景帝。入大内后,听见南宫方向人声喧沸,奉天殿上也人来人往。正惊疑问,徐有贞出现,大喝“太上皇复辟矣!”百官震骇之余,不得不下意识地挪步入贺。

        明景帝昏迷中,也被钟鼓声惊醒,忙唤左右喊于谦来。左右宦官告知,“上皇复辟了。”良久,明景帝口中只说出“好,好”两字,又昏迷过去。

        明英宗复辟成功,史称“夺门之变”。徐有贞功最大,被授翰林学士,成为阁臣。石亨、张軏、曹吉祥,自然皆加官晋爵,封伯封侯封公,连太监曹吉祥的干儿子曹钦也被授与都督同知这样的高级军官。

        帅出不能无名。明英宗与徐有贞等人商量后,立刻把兵部尚书于谦和大学士王文逮捕,诬称二人在明景帝病重期间想拥立帝系藩王入京为帝。

        明英宗恨于谦,是因为于谦说过“社稷为重,君为轻”这样的话,差点使自己不得返国。但是,他起先也不想杀于谦,并说“于谦实有功(指他主持坚守北京)”。但徐有贞马上接碴:“不杀于谦,此事为无名!”也就是说,只有定性于谦有拥立“外藩”之心,夺门复辟才有合理借口。明英宗终于答应。

        英宗复辟后的第六天,大英雄于谦与王文被诬称谋立襄王之子为帝,杀于西市,并抄其家,家属全被流放苦寒边地劳改。至于明景帝,无人再管他,被活活饿了多日,含恨而死(一说是被明英宗拜宦官勒死),反正不是善终,年仅三十岁。

        明英宗心量偏狭,杀于谦饿死弟弟景帝不说,还要把弟媳景帝皇后汪氏生殉,最终为大臣劝止。值得深思的是,日后明英宗临崩,遗诏废除嫔妃生殉制度,成为他一生中寥寥可数的“善举”之一(明朝自朱元璋起,帝王一直有殉葬制度。

        老朱皇帝死有46个妃子陪死;明成祖朱棣死后有16妃和数百宫女生殉;连明仁宗也有5 妃生殉;明宣宗有10妃殉葬)。另一个“善举”是他下令放出被幽禁深宫五十多年的建文帝次子朱文圭,但那时这个“建庶人”已是一个傻子,出来后对现政权无任何威胁了。明景帝死后被以王礼草草埋葬,直到明英宗儿子朱见深即位,才下诏为叔父“平反”,恢复帝号:

        “朕叔郕王践阼,戡难保邦,奠安宗社,殆将八载。弥留之际,奸臣贪功,妄兴谗构,请削帝号。先帝旋知其枉,每用悔恨,以次抵诸奸于法,不幸上宾,未及举正。朕敦念亲亲,用成先志,可仍皇帝之号,其议谥以闻。”

        为此,史臣叹息道:

        景帝当倥偬之时,奉命居摄,旋王大位以系人心,事之权而得其正者也。笃任贤能,励精政治,强寇深入而宗社乂安,再造之绩良云伟矣。而乃汲汲易储,南内深锢,朝谒不许,恩谊恝然。终于舆疾斋宫,小人乘间窃发,事起仓猝,不克以令名终,惜夫!

        明英宗对弟弟明景帝不厚道,对弟媳汪氏怀恨在心。在大臣劝姐下,英宗想让汪氏生殉明景帝不成,就废其皇后之号,让她搬出皇宫到外面居住。由于时为皇太子的朱见深(日后的明宪宗)知道这位婶母当时力劝叔父明景帝不要废自己王储的位号,对她很是敬重,在父亲明英宗面前一直说好话,使得汪氏出宫时能够带走许多宝物。而且,汪氏与宪宗生母周氏妯娌之间关系一直很融洽,“相得甚欢,岁时入宫,叙家人礼”,见此,明英宗也就不想再怎么样这位弟媳。一天,明英宗忽然想起宫内有一条祖传的“玉玲珑玉带”,问及宦官。宦官回称,玉带由汪氏出宫时带出去。明英宗派宦官追索。汪氏性刚,见来人要玉带,她从匣中拿出这个宝物,走出屋门,扬手扔入井中,愤怒回声:“没有!”索物太监悻悻而去。汪氏对侍侯她的宫人愤愤不平言道:“我当了七年天子妇(景帝在位七年多),还消受不了这数片玉石吗!”明英宗闻之气恼,遣锦衣卫到汪氏住处进行软抄家,把所有珍宝搜个底掉。汪氏寿数长,正德初年才病死。

        于谦与王文被判极刑时,王文不停申辩自己无罪,于谦坦然,笑着说:“此必石亨等人主意,争辩又有何用!”怡然受刑。于谦的死刑处决方式极其惨酷,先被剁去手脚,再被处死,几乎介于腰斩和凌迟之间。后世之所以很少有人知道于谦死状,是因为明英宗的儿子明孝宗替老子修实录时,为掩遮父过,让人删除了处死于谦的有关记述。当时,有兵将感于于谦的忠义,收取其遗骸殓之。一年后,其尸身才得以归葬杭州。

        “惟有于(谦)岳(飞)双少保,人间始觉重西湖。”

        孙太后起初不知于谦死讯,数日后方闻,老娘们儿嗟悼累日,叹息良久。

        确实,当时无于谦,这位妇人可能在北京城被攻陷后,像从前北宋的妃主皇后一样,被瓦剌人带至北边,天天供数十上百蒙古精壮汉子轮奸淫乐了。

        于谦死后,石亨推荐党羽陈汝言代为兵部尚书,未一年即因收贿被抓,赃累巨万。明英宗闻之,愀然不悦,对大臣们讲:“于谦被遇于景泰朝,死时家无余资。陈汝言一样官职,所贪何其多也!”石亨等人惭愧,皆俯首不能对。不久,瓦剌复侵边,明英宗忧形于色。侍卫一帝的恭顺侯吴谨进言:“倘使于谦活着,当不令寇猖獗如此!”明英宗默然。

        直到成化年间,于谦才被平反,赐谥“肃愍”。万历年间,明廷又改谥为“忠肃”。

        于谦为人,太过正直,所以才触怒了徐有贞、石亨这两个小人,非要置其死地不可。对徐有贞来讲,当初他首议南逃迁都,于谦带头叱责,已经让他对于谦恨之入骨。后来,于谦为人善良,徐有贞求于谦在景帝面前说好话给自己迁官,于谦果真一口答应。但是,明景帝对徐有贞这个人“记忆”犹深,知道这个小人从前曾出馊主意迁都,坚持不答应升迁他。为此,徐有贞认定于谦不仅没有出力,肯定还在景帝前说自己坏话,典型的“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至于石亨,北京保卫战之前,他从大同战场逃归,本来被夺职,正是于谦保荐,他才得重新启用,且一战成功,暴得大名。当时,石亨为了“报答”于谦,就面禀景帝,说于谦之子于冕非常有才略,应该陛下亲自接见,破格提拔。于谦正派人,不允其子入京陛见皇帝,并责斥石亨不以公行事。这样一来,石亨大恨,与于谦结下梁子。人世间事,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徐有贞、石亨均是小人,怨毒满腹,所以他们才非要陷于谦于死地而后快。

        可叹的是,明英宗复辟后,对导致一系列灾祸的大太监王振却念念不忘,下诏公祭王公公,招魂厚葬,并把王振从前主持修建的宏壮伟丽的智化寺专门用来祭祀王振,亲题巨匾,以“精忠”二字对王公公“盖棺论定”。

        “曹石之变”及诸人结局明英宗复辟后,非常倚重徐有贞、石亨和曹吉祥三个人。特别是徐有贞,很快又被升为兵部尚书,封武功伯兼华盖殿大学士,并赐号“奉天翊卫推诚宣力守正文臣”,食禄一千一百石,世袭锦衣指挥使。大权在手,徐有贞肆无忌惮,中外倾目,但有皇帝信任,谁也奈何不了他。

        得志之后,徐有贞有意与石亨这么一个武将与曹吉祥这么一个太监拉开距离。

        他还常在明英宗面前诉说二人在外的贪横之事。“帝(英宗)亦为之动。”

        石亨、曹吉祥知道风声,大加怨恨,日夜聚议,密谋构陷徐有贞。

        明英宗常与徐友贞二人君臣密议政事,屏除旁人。但身为司礼太监的曹吉祥有眼线,偷听了不少这君臣二人的“悄悄话”。一日,曹吉祥问明英宗某事因由,英宗大惊,急问你从何得知,曹公公答言,乃徐尚书讲给我听。自此,英宗皇帝开始疏远徐有贞。

        不久,石亨、曹吉祥二人向明英宗泣诉,说徐有贞以内阁的力量想倾陷他们两个“忠臣”。英宗皇帝很讨厌徐有贞“泄密”,把他外放为广东参政。石亨等人恨极徐有贞,派人投匿名信,诬称老徐“指斥乘舆”,流放途中说皇帝坏话。

        明英宗恼怒,下诏把徐有贞发配到云南一带为民。一直到石亨等人事败,老徐才获召还,但未获重新使用,释归老家无锡。这位“短小精悍”的老头儿天天手持铁鞭起舞,想效廉颇复用,终不能重新被召入朝。灰心之余,老徐放浪山水之间,又活了十几年才病死,算是善终。

        除去了共同的“敌人”徐有贞,石亨和曹吉祥又开始狗咬狗,相互争权倾轧。

        石亨美男子,生有异状,方面伟躯,美髯及膝,如果脸色再红些,活脱脱一个关羽再生。其侄石彪也美须髯,与石亨一样形状魁梧,当时算卦人说这叔侄俩皆有封侯之相。石亨袭其父职,为宽河卫中下级军校,特善骑射,能用大刀,每战辄摧破奋前,实为一刀一枪挣得的功名。

        自从拥立英宗皇帝复辟后,石亨得首功,进爵“忠国公”,其家族男性成员冒功入锦衣卫为官者多达五十多人,四千多与他有旧的部曲和熟人皆冒领“夺门”

        之功而得官,势振中外。英宗皇帝对他眷顾特异,言无不从。一时之间,冒进小人咸投其门,势焰熏天。

        石亨讨厌文人外放为巡抚监督武将,尽撤巡抚回京,由此大权悉归石亨。同时,凡是有言官上章弹奏他,均被他倒打一耙,数起大狱,把不少御史弄得家破人亡。

        石亨武人一个,不知盈满,成日干预政事,有时向皇帝为手下人要官遭拒,悻悻然见于颜色。特别让明英宗动疑的是,石亨常常不待宣召而入宫,出来进去前呼后拥,耀武扬威。

        时间一久,明英宗当然不能容忍,便问阁臣李贤如何应付。李贤答:“圣上应该独断!”

        明英宗顿悟。他马上下诏给各门,武臣非宣诏不得入见。从此,石亨很少再有面见明英宗的机会。

        如果此时石亨知趣,急流涌退,知道收敛,交出兵权,兴许还能善终于家。

        但他与侄子石彪各自蓄养军官猛士数万,中外将帅半出其门,国人为之侧目。

        石亨更不知自敛,在京城内大建华丽的府第,连明英宗在大内登翔凤楼都看得见这座耀人眼目的大宅,以为是哪位王爷的王府。

        明英宗忍耐未发。天顺三年,石彪本人又想当大同总兵,窜掇人上书“保奏”

        他。英宗大怒,派锦衣卫把石彪等人逮入诏狱拷问,并在他家里搜出一些绣蟒龙衣及御床一样模式的“违制”之物。于是,明廷对石彪抄家,勒令石亨“退休”。

        其间,明英宗还不太忍心对石亨下手,就问阁臣李贤,“石亨有夺门之功,我怎么处理他呢?”

        李贤回禀:“天位本来就是陛下您的,称‘迎驾’则可,如何称‘夺门’,‘夺’则不顺,何‘夺’之有?彼时,万一石亨等人谋泄,不知陛下有多么危险!

        如果当时石亨等人不为贪功行仓猝之事,郕王(景帝)死后,大臣们仍会奉您平安复位。“一席话,说得明英宗边连点头,石亨的命运,也就注定要挨刀了。

        于是,受英守谕指,锦衣卫指挥捕逯杲上奏石亨阴谋不轨,下诏狱拷问。石亨身板再结实,也禁不得锦衣卫内狱卒的大板子和各种刑讯,很快就被活活打死在监狱中,其侄石彪也很快被人以谋反罪处决。

        当然,这叔侄二人,虽与徐有贞、曹吉祥倾害于谦,说他们谋反确实冤枉,所以清人编《明史》,并未把他们放入《逆臣传》中,实为公允。尤其是石彪,史臣评价说:“(石彪)本以战功起家,不藉父兄恩荫,然一门二公侯,势盛而骄,各行不义,为帝所疑,遂及于祸。”

        石亨一死,“夺门”三功臣只剩曹吉祥一个人了,这位公公不喜反忧,很有岌岌可危之感。

        这位曹公公乃滦州人,一直是王振的亲信,在英宗初年数次出外当监军,畜养了不少壮士在家。明景帝时,他又负责监京营军,故而与石亨友善,并配合石亨迎英宗复辟。为了感谢这位公公,明英宗把他升为“司礼太监”,即太监第一人,总督三大营,权大势大,宫内无人可比。其义子曹钦还被进封为伯爵,侄子曹铉等人皆受封都督官衔,其门下厮养冒官者多至千百人,一时间权势与石亨相并列,时称曹、石二大家。

        由于明廷已经定了调子,下令自今起章奏不可用“夺门”二字,从大原则上就否定了“夺门之功”。石亨被逮治,曹吉祥越来越如坐针毡。于是,他渐蓄异谋,想弑掉明英宗。

        干这种惊天“大事”,没有军人帮助万万不行。曹吉祥开始天天在自己大宅院张宴,请在京军营及锦衣卫等各级中高级军官饮酒作乐,大散金钱谷帛,任由这些人取用。这些因曹公公保荐而飞黄腾达的军官们也怕老曹势败自己也受牵累,皆愿尽力效死。

        曹公公的干儿子曹钦问门客冯益:“自古有宦官子弟当皇帝的吗?”

        冯益答:“您老曹家魏武帝曹操就是啊!”

        冯益没说谎话,曹操他爸就是认太监为干爹才改姓曹,这位魏武帝原姓“夏侯”。

        曹钦闻言大喜,更坚决了谋反的决心。

        天顺五年秋,曹吉祥因对家人施私刑致死,被言官弹劾。明英宗正愁抓不住曹公公把柄,命令锦衣卫指挥逯杲去按察,降敕遍谕群臣。

        曹钦闻讯大惊:“先前降敕,石亨将军被捕,今天又来这一套,是想灭我们曹家啊!”

        于是,诸人谋议,准备在七月庚子日动手。曹钦提外兵入大内,曹吉祥本人以禁兵接应。

        定谋后,曹钦召诸位参加起事将校在晚间饮宴。半道,入伙的一个军官马亮害怕事败被诛三族,悄悄溜出,向值宿朝房的怀定侯孙镗与恭顺侯吴谨告发此事。

        吴谨赶紧让孙镗从长安右门的门缝内塞进急报帖子,报告曹家谋反一事。

        明英宗大惊,立刻派人在大内逮捕了大太监曹吉祥,并下敕皇城及京城九门皆严闭不开。

        曹钦发觉马觉逃走,知道消息泄露,连夜带人驰往锦衣卫指挥逯杲家,杀掉逯杲,并把阁臣李贤砍伤于东朝房,拎着逯杲鲜血淋漓的首级对李贤说:“就是这个逯杲要惹我啊!”

        逯杲这个人,确实不是好人,他本来是石亨和曹吉祥推荐才当上锦衣为卫大官。但是,逯杲奉命按察曹家不法之事,曹钦绕道杀这个人,其实在当时完全是浪费时间。

        由于事情败露,曹钦索性公开造反,率数千精兵强将猛攻东、西长安门。皇宫大门特结实,根本冲不进去。里面守门士兵又搬出准备修御河河堤用的厚砖砌在门后,更使宫门难以攻破。

        曹钦等贼人乘乱纵火烧门,并在宫门外往来驰骋呼叫。

        怀宁侯孙镗宿于朝房,本来是为了转天一大早他要带数千军马西征边境,特意来趁明天早朝向皇帝辞行。见事情危急,他忙派两个儿子召已经集结待命的西征军,进攻在东长安门烧门欲闯皇宫的曹钦。

        曹钦从西长安门杀至东长安门,中途正遇向外跑的恭顺侯吴谨,一刀就削掉对方的脑袋,奔驰至东长安门。

        由于贼兵纵火烧门,东长安门塌毁。门内守卫禁卫军忙搬取一大堆柴薪放在门口,风借火势,大火使得贼兵反而仍旧闯不进来。

        天快亮时,孙镗手下的西征军杀至,曹钦手下贼兵渐渐不支,又多心虚,渐渐奔散。孙镗勒兵追击,杀掉曹吉祥侄子曹铉等人。

        曹钦勇猛,率十余人杀出一条血路想从安定门逸出,但大门紧闭,门卒众多,他只得掉转马头逃奔家中。

        孙镗等人率军追杀,曹钦指挥数百家丁仆从关门拒战,终于不敌。诸军大呼杀入。

        曹钦见大势已去,投井自杀,终未当成“曹操”。

        明廷下令,族灭曹家及其姻家,尽屠参与政变的党羽,并把大太监曹吉祥当众碎剐。只有出首告变的马亮好命,得授都督一职。至此,“夺门之变”三大“功臣”,一贬二死。

        又过三年,明英宗在1464年正月病死,时年三十八。其子朱见深继位,是为明宪宗,次年改年号为“成化元年”。

        后世历史学家不少人不辩史实,以土木堡之役为口实,大讲此役乃“明朝由盛到衰之始”,其实全然是无稽之谈。“英宗承仁(宗)、(宣)宗之业,海内富庶,朝野清晏”,前后在位二十四年,除土木堡被俘之事以王振擅权外,大局面并未坏掉,所以才有后来明宪宗、明孝宗的成化、弘治之治。这父子相承的四十年间,政局基本稳定,是明朝民力财力积累的承平治世。所以,称“土木堡之役”为明朝由盛到哀转折点,实为一叶障目之辞。

        最后,提一下“土木堡之变”的另一位主角瓦剌首领也先。

        也先放归明英宗后,当年仍旧来贡,忽喇喇还是三千多人,明廷盛陈大宴接待,同时也在席间幕后耀兵亮甲,给对方以心理威慑。当时处于幽禁状态的“太上皇”明英宗,也派人以自己名义赐也先大笔赏物。明景帝闻之不悦,便决定与瓦剌断绝关系,不再遣使回报。

        尚书王直等人相继进言,谏说如果断绝关系,也先会重新挑起边衅。明景帝回言:“正是使来使往,才有磨擦生过节。昔日瓦剌入寇前后,不都是礼尚往来吗,还不是照样开战。”于是,明景帝亲笔写敕书给也先:“先前使节往来,难免因小人言语短长而使双方生隙。朕今不再遣使,太师(指也先)也不必再请,以免日后生事!”

        这样一来,瓦剌人再不能从明朝政府方面得到好处。此后,也先数次犯边,但没有什么特别大规模的行动,小劫小抢,骚扰而已。

        瓦剌对外无大战事,开始内哄。名义上的“可汗”脱脱不花之妻,是也先的姐姐,所以,也先就想让脱脱不花立自己亲外甥为太子,脱脱不花不答应。也先生气,本来以前他就恨脱脱不花与阿剌知院先于自己和明朝讲和,又怕这位汗爷日后势大于已不利,就先下手为强,突然出击,在1451年杀掉了脱脱不花,把他的部众分给瓦剌诸酋长。脱脱不花的弟弟阿噶巴尔济本来事先依附也先,想也先杀掉哥哥后立自己为汗,结果,哥哥刚被杀,也先就找上门。阿噶巴尔济狂喜,以为是拥自己为可汗,但刚出帐门就被也先当头一刀砍死,其子哈尔固楚克想逃,也被抓住砍头。

        “可汗”兄弟子侄皆被弄死,也先便在1452年自立为可汗,以其次子为“太师”,自称大元田盛大可汗,改元“添元”。“田盛”,即“天圣”之意。明廷当然不会称他为“天圣”可汗,回报书中只称他为“瓦剌可汗”。

        也先当了可汗后感觉特别好,常常强迫蒙古诸部徙迁,日益骄横,荒于酒色。

        自元顺帝逃出大都以来,蒙古虽然一直处于内乱之中,但蒙古大汗向来是由“黄金家族”后裔继承,正基于此,瓦剌部的也先势如中天之时,仍旧推脱脱不花为“幌子”可汗,这样才能以理服众,挟可汗而令诸部。如今,他自立为可汗,以非“黄金家族”成员身份登汗位,又依汉法建“年号”,自然引起蒙古诸部的公愤。

        于是,与也先一直鼎足而立的蒙古头领阿剌知院率先发难,在1454年进攻也先。不可一世的也先,外战内行,内战却是大外行,加之内部离心离德,一战即溃,本人也在混战中被乱刀砍死,死得非常不堪。

        阿剌知院没高兴多久,他自己又被鞑靼部的索来杀掉。

        从此以后,瓦剌部群龙无首,东蒙古诸部(即鞑靼)死灰复燃,登上草原大舞台开始唱主角。“自也先死,瓦剌衰,部属分散,其承袭代次不可考”。

        索来杀阿剌知院后,立王子马可古儿吉思为可汗。另一位鞑靼首领毛里孩也不示弱,立脱脱不花的幼子脱古思为可汗(即摩伦汗)。这两部在向明朝进贡的同时,也相互在宁夏与兀良哈一带相互攻杀。明廷乐得其成,封索来为“太师淮王”(与也先一样),称他拥立的马可古儿吉思为“迤北可汗”。明宪宗成化年间,索来数次来明朝入贡,趁送骏马貂皮之机,大打秋风,获赐甚多。与也先一样,索来与马可古儿吉思相处一久生出矛盾,便杀掉后者,自立为汗(又有说是多郭朗台吉杀马可古儿吉思)。如此,自然失道寡助,毛里孩乘机攻击索来,杀掉了这位汗位未坐稳的老乡亲。

        毛里孩杀索来后,一时称尊,便又与他所拥立的摩伦汗发生磨擦,双方大打出手,摩伦汗被杀,其部将斡罗出逃走。而后,鞑靼诸部相继攻略仇杀,你死我活,恰因如此,明宪宗边境才稍得休息,除因争夺哈密频发战事外,没有特别大规模耗财损兵的对外战争。明朝大将王越和余文俊二人都是非常有才干之人,鞑靼虽然有时能够进入河套地区骚扰,但很快就被逐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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