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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5 归来

        我打着找猫的名义寻找万佑子姐姐、搜索凶手的生活,前后持续了一年多时间。这么长时间以来积累在我心中的压力、委屈、悲伤、愤怒,只有这一次我当着别人的面发泄了出来。

        那一天,住在县营住宅区的两个同年级女生陪着我走回了家,我抱着布兰卡,她们其中一个帮我提着宠物篮,具体是谁提的篮子我已经记不清了,因为当时我也没有多余的精力去留意这些。那次找猫行动终于算是平安结束了,可我本来的目的是要寻找姐姐、调查凶手的啊。

        “明天见!”把我送到家后,那两个女孩子跟我道了别。说实话,同学们上一次对我如此温柔地说话,我已经记不得是什么时候了。目送她们离开之后,我告诉妈妈我在广永家没有发现万佑子姐姐的线索,可妈妈似乎很不甘心。不过,关于广永家儿子要强行摸我身体的事情,我对妈妈只字未提。虽然我是去侦察,但妈妈曾经说过不允许我进别人的家中。这次又不是人家强行把我拉进去的,而是我自己进去的,我怕说出来妈妈会责怪我,因此就把这件事给隐瞒下来了。

        虽然我的侦察没有任何收获,但妈妈还不死心,她接着对广永家展开调查。只要锁定了一个目标,就连我妈妈这种和街坊邻里交往很少的人,也能弄到不少情报。好像多半情报都是从杂货店“丸一”老板娘那里打听来的。其中,关于广永家儿子的信息大多都是些不好的传闻。

        广永家的儿子中考时因为没有考上理想的名牌私立高中,从那时开始就一蹶不振,把自己关在家里不出来见人,这样的“宅男”生活他已经过了十五年以上。广永太太的丈夫在工作中死于一场事故,她和儿子靠丈夫的抚恤金、保险金和慰问金过活,日子还过得去。但未来他们作何打算呢?儿子都这么大了,没有工作也不接触社会,一直“宅”在家里真是个令人头疼的问题。

        不过,到此为止,这还算不上什么不得了的情报,接下来的才令人吃惊。

        据说广永太太的儿子在上初中时,可是令所有老师都高看一眼的优等生。他自己也觉得自己高其他同学一等,所以在课间休息的时候,他对同学说话也总带有居高临下的语气。这让同学们都有点讨厌他,渐渐地,他就被孤立了。他自己也不屑去读当地的公立高中,他认为只有名牌私立高中才配得上他的才华。可是没想到,考高中的时候竟然名落孙山,这个失败给他造成的打击太大了,从此他就把自己关在家里闭门不出了。可尽管如此,他的内心中依然存在向世人炫耀自己才学的欲望,据说五年前,学生们放暑假的时候,广永一个人走出了家门去逛神社。他把当时在那里玩耍的小孩子召集起来,告诉他们自己正在搞一个科研课题,希望这些孩子能够帮忙。然后就开始给他们讲宇宙的知识。

        他还向这些孩子吹嘘说,他身体有病,每天只能外出两个小时,所以没有办法读大学,但是,他把自己写的科学论文发给美国的一所知名大学后,得到了世界一流教授很高的评价。那些小孩子对这些信以为真,个个都津津有味地听他“讲故事”。可是后来有一天,他谎称自己家里有一颗陨石的残骸,邀请一个小女孩到他家去看,小女孩不是很愿意,他就要强行带小女孩回家。幸好让附近的大人看见了,他才没有得逞。打那以后,他就再也没有在孩子们面前出现过。

        得到这个情报后我妈妈非常生气,她抱怨说为什么万佑子姐姐失踪的时候没有人向她提起广永家儿子的事情。如果她知道广永家有这样一个儿子,她肯定会马上通知警察。妈妈一生气,倒是把我吓出了一身冷汗,我以为我在广永家发生的事情泄露了呢。可是过了几天,警察并没有来找我询问那天的情况,也没听说广永家的儿子被捕的消息。

        又过了一个月的时间,已经进入梅雨季节。周末我去外婆家住了一天,这还是我第一次一个人去外婆家住。万佑子姐姐失踪之后,外婆也曾邀请我去她那里住,可是妈妈从来没有同意过。妈妈说如果我走了,家里就只剩她和爸爸两个大人,她会感觉很空虚。对于她的这个理由,外婆似乎相信了,就没有勉强。可是现在我回想起来,妈妈不让我去外婆家,估计是不想让外婆知道她让我出去“找猫”的事情。

        不过,这次妈妈同意我在外婆家住一天,背后也是有隐情的。我去外婆家的这一天里,爸爸、妈妈要做些什么,他们完全没有告诉我,外婆也没有跟我透露。除了爸爸、妈妈之外,只要家里有第三个人,他们就不会多说什么。但是,从大人们谈话的内容中,我似乎听到了一些蛛丝马迹,我隐约感觉到他们好像获得了有关万佑子姐姐的某些重要情报。

        “妈妈他们是要去接万佑子姐姐吗?”在外婆家,我和外婆、冬实姨妈三个人一起吃晚饭的时候,忍不住问了外婆一句。

        “真是那样就好了。外婆也不太清楚。不过,如果明天万佑子能回来的话,咱们得多高兴啊!”

        “你可别乱说,妈妈。”冬实姨妈打断了外婆的话,她接着说道,“不要让结衣子产生太高的期待,那样不太好。而且我们也不知道她爸爸、妈妈到底要去干什么。”

        我妈妈属于心里有事就会马上说出来的“直肠子”类型,而冬实姨妈跟我妈妈相比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可今天她为什么如此遮遮掩掩的?难道是警方发现了身份不明的女孩尸体,明天爸爸、妈妈要去认尸?这么恐怖又悲惨的事情,他们当然不能告诉我。

        “让孩子往好的地方想,不是挺好嘛。”

        外婆用执拗的口气和冬实姨妈争辩着,同时转过脸来征求我的意见说:“你说是不是?结衣子。”可是,我该怎么回答外婆呢?我有点不知所措,只好放下筷子低下了头。看见我消沉下来,冬实姨妈有点不好意思了,她可能以为是她说的话让我难过了,所以赶紧转移话题说:“结衣子,吃完饭到我房间来,我陪你玩游戏,怎么样?”以前,我和万佑子姐姐一起到外婆家小住的时候,冬实姨妈虽然也会和我们一起吃饭,但从来没有陪我们玩过。今天算是破天荒的第一次。

        “好啊!”还没等我开口,外婆先拍着手表示同意了。估计她是想看悬疑电视剧,可又担心在现在这种情况下让我看侦探、悬疑电视剧,会不会给我带来什么不好的心理影响。所以冬实姨妈一说要陪我玩,外婆立刻就解放了。

        第一次跨进冬实姨妈的房间,那一瞬间我被惊得目瞪口呆。原本是一间日式风格的房间,竟然挂着豹纹的窗帘,地上摆着豹纹的坐垫,床罩是带有光泽的紫色绸缎面料。屋里的装潢风格简直可以用“摩登”两个字来形容。另外,屋里还有呛人的香水味,可能是为了遮掩香烟味吧。因为我看见一个骷髅造型的烟灰缸里,烟蒂堆积如山。这里真的是冬实姨妈的房间吗?这里真是外婆家里的一个房间吗?我突然陷入了一阵轻微的混乱。这时,冬实姨妈看穿了我的疑惑,“咯咯咯”地笑了起来,对我说:“有什么大惊小怪的?”说着,她把散落在坐垫上的衣服随手收拾了一下,给我腾出一个空的坐垫来。

        虽然平时冬实姨妈在衣着和化妆上比较时尚,但我怎么也想象不到她的房间竟然会是这个样子。

        她和我妈妈可是亲姐妹,但为什么两个人的差别会这么大呢?

        “最近,我都没有买新游戏。结衣子,你平时都玩什么游戏?”

        她问得是那么理所当然,好像每个小孩都会玩游戏一样,可说实话,电子游戏这东西我一次也没碰过。我只得实话实说,告诉姨妈我没玩过电子游戏。结果冬实姨妈的反应更夸张,她大瞪着眼睛足足看了我五秒钟,然后说:“怎么可能!”又愣了十秒钟后她似乎想到了其中的原因,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唉,也难怪。”然后对我说:

        “我就知道你妈妈不会让你玩电子游戏。不过今天放假,姨妈教你玩怎么样?”

        就连从没玩过电子游戏的人,也听说过的大名。我略带害羞地点了点头。可姨妈却说:“咦?游戏卡放哪儿去了?”然后就开始在电视机旁边的一个黑色塑料盒子里乱翻起来。

        “啊!原来在这儿呢。”

        冬实姨妈抬头望了望书架顶上,那里有一个和刚才一模一样的塑料黑盒子。冬实姨妈环顾了一下四周,估计是想找一个垫脚用的凳子。整间屋子里只有化妆台前有一把椅子,可是上面却堆满了小山一样的衣服,也不知道是洗过的还是等着要洗的。看了一眼那把椅子后,姨妈好像放弃了用它垫脚的念头。她转过头来对我说:

        “结衣子,我举你上去,你帮我把那个黑盒子拿下来。”

        听到“举”这个字,我不禁打了一个寒战,不过对方是我的亲人——冬实姨妈,于是我就点头走到了书架前。可是,当姨妈把手放在我腋下的时候,我的身体还是不自觉地像触电似的一震,心脏怦怦怦地加速跳起来。这是一个闷热的梅雨季节,但是我感觉背后淌下的汗水却是冰冷的,那明显不是因为闷热而出的汗。

        冬实姨妈并没有发现我的异常,只听她“嘿”了一声,双臂一用力就把我举了起来。

        在我双脚离开地面的瞬间,我感觉腋下的双手一下子加了很大的力量。虽然我心里明白那是冬实姨妈的手,可还是感觉自己已经无法呼吸。我根本没有力气向那个黑色盒子伸出双手,可是却不知从哪儿来的一股劲儿让我自己扭转过身来,挣脱了姨妈的手。我沿着姨妈的身体滑落到了地板上。瘫在地板上的我不停地喘着粗气,眼泪也跟着哗哗地流了出来,仿佛是要把身体里的某种东西都排解出来。我极力想让自己平静下来,想把眼泪收回去,可怎么也做不到。外面“沙沙”地下着细雨,而相比之下,我的哭声要大多了,既然止不住我索性就“哇哇”地大哭起来。

        “怎么了?我把你弄疼了吗?”

        冬实姨妈紧张地询问我怎么了,可我也只能不住地摇头,嘴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看到我这个样子,姨妈就没有继续追问下去。她轻轻地推着我的背把我扶起来,让我坐在坐垫上。姨妈坐在我的身旁,她并没有抚摸我的头或拍拍我的背,只是坐在我身旁,不过,她也没有去开电视和游戏机。

        当我的呼吸渐渐平稳下来,哭声和外面的雨声差不多细微的时候,冬实姨妈终于开口了:

        “虽然已经快两年时间了,但悲伤的感情总是不会变淡,看来结衣子你是真的喜欢你姐姐。如果事情换到我和我姐姐身上,结果会怎样呢?”

        接着,冬实姨妈开始给我讲她姐姐——我妈妈的事情。

        “在结衣子你的眼中,可能你妈妈也好、姨妈也好,都是一样的大人,而且都已经是‘阿姨’级别的人了。但实际上,你妈妈那个年纪的人和我这个年纪的人相比,还是有很大差别的。”

        冬实姨妈说,我妈妈那个年纪的人都会无意识地把自己当作这个世界、这个时代的中心。

        “我小的时候,以为只有我姐姐是这样的性格。”

        她说我妈妈把“自己永远是正确的”当作了这个世界中的一个常识。她不承认多样化价值观的存在,她觉得与自己想法不同的人,肯定都是错的。对此,她深信不疑,并且时常将这套理论挂在嘴边。

        “唉!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我姐姐在最任性的年纪,当时社会的大环境、我们家的小环境都给了她一个非常宽松的条件,让自我和任性的性格有机会在她的身体里滋生。”

        那个时候的我,对于冬实姨妈的话应该有一半以上是理解不了的。不过,冬实姨妈说她小的时候就经常被我妈妈训斥,比如“你该学习了!”“把碗筷收拾好!”“这件衣服是奇装异服,不能穿!”这样的场面我倒是能想象得出来。因为万佑子姐姐也经常这样提醒我,不过她说话的语气肯定要比妈妈温柔多了。

        “也许,靠啃老生活非常滋润的我,没有资格那样评论我的姐姐。可我们就不是那种关系非常亲密的姐妹。尽管如此,如果我姐姐失踪了,还有可能被人拐走的话,我也会感觉很悲伤。我也不知道其中的理由。原本感情这种东西也是不需要理由的。想哭的时候,尽管哭就是了。结衣子,你在爸爸、妈妈面前就一直在克制自己,不想当着他们的面哭吧?”

        此时,我已经停止了哭泣,但还是没法开口回答姨妈的问题。我感觉自己似乎也不应该点头。

        “算了,我这么问你,估计你点头也为难,摇头也为难。还是不问了。”

        说完,冬实姨妈打开了电视机和游戏机,屏幕上显示出了游戏的画面。画面中出现的不是,因为的游戏卡还躺在书架顶上的黑盒子里呢。画面中出现的是一对一的格斗游戏。

        “来,结衣子,你选这个人。”

        冬实姨妈帮我选的是一个穿着中式短裙的女孩子,而她选的是一个浑身肌肉的壮汉。然后她把操纵手柄递给我一个,教我如何操作。

        “这个按钮是出拳,这个按钮是踢腿,跳起是……哎呀,算了,不用想太多,你乱按一气就行了。”

        我试着按了一个按键,结果屏幕中的女子“啊”地叫了一声,同时打出一记直拳。冬实姨妈握着操纵手柄说:“那我们开始喽。”然后我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是只管乱按手柄上的按钮。我越按越快,这个过程中我甚至忘记了呼吸。只见屏幕中的女子和那个壮汉缠斗在了一起。不知过了多久,那壮汉貌似体力不支,先是跪了下来,然后上半身也轰然倒地。

        “我赢啦!”我不自觉地发出声来。

        “再来一个回合怎么样?”

        冬实姨妈一说,我立刻点头同意。这个游戏让我入了迷,在疯狂格斗的过程中,万佑子姐姐的身影暂时从我头脑中消失了;找猫时的辛酸记忆也不见了;就连爸爸、妈妈要去做的“神秘”事情,我也抛到了脑后。

        第二天将近中午的时候,爸爸、妈妈来外婆家接我。昨晚,我和冬实姨妈几乎玩了一个通宵的电子游戏,天快放亮的时候我才钻进被窝,是门铃的声音把我吵醒的。蒙眬地睁开眼睛,我发现窗帘缝隙射进来的光异常闪亮,我以为昨晚电子游戏玩得太多,自己出现了幻觉呢,心想晚上怎么会有这么亮的光呢?实际上已经接近中午。我揉了揉眼睛,透过窗帘缝隙仔细看了看外面,这天的天空湛蓝无比。

        如果万佑子姐姐今天能回来的话……不知为什么我的心中涌起了这样一种预感。于是我连忙从被窝中爬出来,穿着睡衣就跑到了大门口。但是,门外只有爸爸和妈妈两个人。

        “见到万佑子了吗?”外婆焦急地问妈妈。

        妈妈默默地摇了摇头。这本应该是一个遗憾的消息,可不知为何外婆反倒舒了一口气。看来,爸爸、妈妈真的是认尸去了。

        “你们也累坏了吧。快进来休息休息吧。”

        听到外婆这话,妈妈鞋也没脱就迈进门来一下子抱住了外婆,放声大哭起来。外婆则像安抚小孩子一样轻轻抚摸着妈妈的脑袋和后背,嘴里还不停地说:“好啦,好啦,没事的。”我呆呆地望着妈妈和外婆,这时,一旁的爸爸才注意到我的存在,他对我说:

        “结衣子,你姐姐还活着。”

        在我的记忆中,这是爸爸说过的最靠谱的一句话。

        当我想再次拿起外婆的笔记本翻一翻的时候,一旁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收到一条短信。都已经半夜十二点多了,这个时候还敢发短信“骚扰”我的人除了一些不良行业的宣传人员之外,就只有打工的同事沙纪了。

        “在老家好玩吗?”沙纪在短信里问道。

        不好玩。因为家里没有一个亲人在。而且,那些深藏在脑海深处的记忆,又被一点点挖掘出来了。

        “我玩得挺好,谢谢!”这是我回她的信息。

        如果不撒谎的话,还得费劲编理由。发完之后,我就把手机放在了一边。我忽然想到,假设我要把小时候的经历告诉沙纪的话,我该怎么开头呢?

        “今天在车站我遇到了万佑子。”先发一条这样的短信可以吗?

        不管沙纪知不知道我小时候的经历,她看到这样的一条短信,应该都不会产生什么多余的联想。她只会按照字面意思来理解,单纯地认为我只是见到了姐姐而已。不过,我想了解的是,当爸爸、妈妈看到我发的这样一条短信时,会是怎样一种反应。不是短信的形式也行,比如,因贫血晕倒的我醒来之后没有回家,而是直接去了妈妈住的医院,当面告诉她:“我在车站遇到了万佑子。”她会有什么反应呢?或者我回家之后,爸爸在家,我们两个人围着餐桌吃晚饭的时候我告诉他:“我在车站遇到了万佑子。”他的脸色会怎样呢?

        “啊,是嘛。”我感觉他们的回答还是会来老一套。

        在父母面前,我从来没有称呼姐姐为“万佑子”,一般都叫“姐姐”或“万佑子姐姐”。如果这次我用“万佑子”来称呼姐姐,他们会感觉到其中的变化吗?

        有人在神社的牌坊前发现了一个女孩。

        警方将这个消息告诉我们家是在八月五日上午的九点多。那一天,刚好是万佑子姐姐失踪两周年的日子。爸爸、妈妈决定,这一天我们要在“hORIZON”超市十点开门后,到停车场去分发寻人启事,我也要一起去。爸爸看着窗外的天空说:“今天又热又晒啊。”

        于是妈妈就拿出防晒乳液开始给我涂。

        就在这时,客厅里传来了电话铃声。本来今天去超市发宣传单的还有冬实姨妈和太阳房地产公司的几名员工,所以我猜多半是他们当中的谁打来的电话,也就没太在意。但是,妈妈正好在给我的脸蛋涂防晒乳液,电话铃声响起的时候我感觉她的手指颤抖了一下。

        离电话最近的人是坐在沙发上的外婆,她说:“我接。”然后就要起身。可爸爸却阻止了外婆,说:“还是我来接吧。”然后就三步并作两步地抢到电话旁拿起了听筒。

        “嗯,是的……感谢一直以来你们的协助……什么?!真的吗?……好的,我马上就过来。”

        前半段我并没有认真听,爸爸的回话我也大体能猜到。可是,后半段爸爸的反应引起了我的警觉,他说话的声音突然变得紧张起来,好像听到了什么不祥的消息。说完,爸爸慢慢地放下了听筒。而我则怯生生地扭头去看爸爸。这时我发现外婆、妈妈都在紧张地盯着爸爸看。

        “今天早上,有人在神社的牌坊前发现了一个女孩。是神官的老婆在打扫卫生时发现的。”

        外婆双手捂着嘴,用快要飙泪的表情望着妈妈。妈妈则用一种充满期待、恐惧、惊喜和惆怅的复杂眼神盯着爸爸。似乎大家都已经在心里确信那个女孩就是万佑子姐姐。万佑子姐姐回来啦!以前我一直在想象,如果真有这一天的话,我一定会高兴得跳起来,可是现在,我的双腿就像变成了石头一样,让我固定在地上一动也不能动。只有爸爸刚才的话在我的头脑中不停地打转。虽然我被惊得无法动弹,但还是有一种类似于兴奋的喜悦在我身体里迅速蔓延开来。

        我已经做好了外出的准备。我觉得爸爸、妈妈一定也会带我去警察局的。

        外婆好像也是这样想的,她满怀期待地说:“我们一起去接万佑子吧。”但是,爸爸说今天只有他和妈妈两个人去。而且,那个女孩现在不在警察局,发现她的时候身体非常衰弱,所以已经送到医院治疗去了。

        不管是外婆还是我,都很失望,但我心里多少也能理解,以现在这个状况来说,这么多人一起去看万佑子姐姐也不合适,再说了,那个女孩子的身份也没有确定,并不一定就是万佑子姐姐。所以外婆对我父母说:“还是你们两个先去看看情况吧。”这句话好像也是说给她自己听的。

        “如果不是万佑子的话,你们也不用太失落。”外婆把爸爸、妈妈送到门口时提前安慰他们说。

        但是,随后外婆就给冬实姨妈打了个电话,告诉姨妈今天发宣传单我爸爸、妈妈就不去了。然后又说了一句:“你先别告诉别人啊,万佑子好像找到了。”我能感觉到,外婆实在难以隐藏内心的喜悦。结果我从听筒里听到电话那头冬实姨妈用接近责备的口气说:“万佑子当然活着呢!”

        外婆把电话挂断之后,我把目光投向了依偎在我脚边的布兰卡身上。

        “布兰卡,也许是托了你的福呢。过来!”

        说着,我带着布兰卡进了厨房,它的猫食碗里还有吃剩的猫食,但我还是又给它倒了满满的一碗。布兰卡凑上去闻了闻,然后就把整张脸都埋进“猫食山”里开心地吃了起来。看着布兰卡的样子,我感觉这个好消息就是它给我们家带来的。

        万佑子姐姐回来之后,看见布兰卡会说什么呢?我想象着姐姐回到家第一眼看到布兰卡时的样子。当然,在我的想象中,万佑子姐姐的样子还和桌子上摆的照片中的一样,还是两年前的那个样子。

        因为发现的那个女孩子并不确定就是万佑子姐姐,所以我们决定还是按计划去超市发宣传单。冬实姨妈确实保守了秘密,没有向来帮忙发宣传单的那几位公司员工透露万佑子姐姐可能找到的消息,大家还是在烈日下挥汗如雨地分发着宣传单。看着这十来位叔叔、阿姨卖力的样子,我心中很是感动,也有些不好意思。我也跟着大家一起发,有的接到宣传单的人,也会客气地鼓励我一声:“加油!”每当这个时候,我都想对对方大叫:“我姐姐已经找到了。”但是我会强迫自己咬紧嘴唇,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然后继续发我的宣传单。

        没用两个小时,宣传单就发完了。外婆恭恭敬敬地向那几位帮忙的员工鞠躬道谢。冬实阿姨则给每位员工发了一个红包,跟大家说:“辛苦各位了!这是一点心意,大家买个盒饭吃。”然后,冬实姨妈又去了一趟“hORIZON”超市的经理办公室,告诉经理我们的活动结束了,向他道了谢。出来后姨妈牵着我的手,说:“走,咱们去超市买点午饭回家吃。”

        “不知道你爸爸、妈妈什么时候回来。我感觉那女孩肯定就是万佑子。”

        姨妈说着,把一盒寿司拼盘和两个汉堡包放进了购物篮。然后又拿了一些糕点和冰淇淋。还给我买了碳酸果汁,平时妈妈从来不给我买碳酸饮料喝,说小孩子喝那个不好。

        我们回到家开始吃超市买来的午饭,我忽然想起了爸爸说的“衰弱”那个词儿。我还不知道这两个汉字怎么写,对于它的意思也是一知半解,但似乎以前和外婆一起看电视剧的时候听到了。在我的印象中,“衰弱”应该就是身体很瘦、很苍白的意思。想到这儿,我不禁放下了筷子。万佑子姐姐现在很衰弱,而我却吃着各种美食,这样好吗?我又想起来,弓香被囚禁的那几年,每天只能吃狗食……疼痛的感觉在我心中一阵翻滚。

        虽然我放下筷子的动作很突然,但外婆好像已经察觉到我心中想的事情,于是安慰我说:

        “结衣子,你不用难过。等姐姐回来的时候,我们做一桌好吃的饭菜等着她。我还要给你们买‘白玫堂’的蛋糕。”

        我对外婆点了点头,心想,我也得用零花钱给姐姐买点什么才行。然后我又拿起了筷子。当我快把一个成人汉堡包吃完的时候,爸爸、妈妈回来了。要在平时,我吃半个那么大的汉堡包就已经饱了,可这天却吃了整整一个。

        “怎么样?”爸爸、妈妈刚一进门,外婆连喘口气的机会都没给他们。

        “是万佑子。”回答的人是爸爸。

        外婆高兴得一下子把我抱在了怀里放声大哭起来,也不管我的嘴角上还沾着汉堡包的酱汁。

        万佑子姐姐找到了!

        我以为第二天爸爸、妈妈肯定会带我去看姐姐,但是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非常幸运,尽管万佑子姐姐身上没有外伤,但好像被发现时已经好几天没有吃饭,身体非常虚弱,所以需要住院治疗一段时间。

        据说万佑子姐姐被发现的时候,还穿着两年前失踪时的那套衣服。都两年了,她居然还穿着那时的衣服,可以想象她是有多么瘦弱。

        从那以后,爸爸、妈妈每天都要在警察局、医院和家之间来回跑,可我和外婆却不能跟他们一起去。不知道是医院有限制,还是爸爸、妈妈暂时不想让我们去看万佑子姐姐。爸爸、妈妈在跟外婆解释的时候,我也坐在外婆身边聆听,结果万佑子姐姐迟迟不能出院的原因除了身体太衰弱之外,好像还有其他问题。

        据说万佑子姐姐从被发现到现在,一句话也没说过。即使爸爸、妈妈站在她面前,她也只是呆呆地望着他们,连自己的父母都认不出来了。医生怀疑万佑子姐姐可能丧失了一部分记忆。

        “不知万佑子经历了什么恐怖的事情。”外婆哽咽着说道。

        听了外婆的话,我不禁又想起了弓香被囚禁的经过。然后头脑中就出现了万佑子姐姐被扒光了衣服塞进狗屋里的画面。我赶紧使劲摇了摇头,想把这个画面赶出脑子。

        “万佑子能生还,就已经非常不错了。万佑子回来之后,我们可能要花些时间来接受她,希望大家多付出一些耐心。”爸爸说。

        万佑子姐姐被发现之后,爸爸、妈妈就经常两个人一起出去。回来负责向外婆说明情况的任务,就落在了爸爸身上。妈妈每次都只是咬着嘴唇坐在爸爸身边一言不发。听爸爸说明情况的时候,我倒是从没见外婆落过泪。而且,除了爸爸讲万佑子姐姐的情况之外,外婆也很少提起有关姐姐的话题。

        万佑子姐姐被找到,原本应该是件高兴的事,可是看到家里现在的状况,我隐约感觉到一种不安。另外,我们又遇到了一个新情况,现在家里人外出都有了困难。

        因为媒体已经报道了万佑子姐姐失而复回的事情。

        斜对门的邻居池上太太、杂货店“丸一”的老板娘等在万佑子姐姐失踪之后帮忙找人的一些热心人,都提着水果等慰问品来我家祝贺。“万佑子能找回来真是太好了。”他们在大门口向我妈妈道喜。另外,这段时间我家的电话也变得多起来,大多是爸爸、妈妈的亲朋好友打来问候的。每次接电话的时候,爸爸、妈妈都恭敬地向对方表达了谢意。

        可是,没过多久,再来按门铃的、打电话的,就多半是媒体记者了。爸爸、妈妈只告诉他们万佑子已经被安全保护起来了,其他的就再不多说一个字了。

        再有,一直没有听到警方找到凶手的消息。

        警方也在积极搜寻万佑子姐姐被送到神社过程中的目击信息,但好像并没有什么进展。于是一些八卦小报、周刊的记者就展开了丰富的想象力,说万佑子姐姐是神隐了两年,现在和两年前失踪时一模一样又出现了。他们断定这是一种超自然现象。

        看到这些报道之后,我反而觉得神隐什么的至少比被囚禁在狗屋里好多了。一想到那令人作呕的变态男形象,我觉得与其抓住凶手还不如找不到凶手的好。

        但是,对我来说,最大的问题并不是这些。

        万佑子姐姐被发现的两周之后,爸爸、妈妈终于同意带我去医院看望姐姐了。外婆也非常想去,但妈妈说,还是先让结衣子一个人去,并承诺近期就带她去,外婆才心有不甘地点头。

        在带我去医院的前一天,爸爸、妈妈告诉我,万佑子姐姐还是基本上不开口说话。所以,他们嘱咐我到医院后不要大声说话,也不要表现得太兴奋,更不能冲过去拥抱姐姐。

        心里想着明天就能见到万佑子姐姐了,我躺在被窝里说什么也睡不着。脚底下感受着布兰卡的体温,我在头脑中一遍又一遍地预演着明天和万佑子姐姐见面的场景。虽然听说姐姐已经认不出爸爸、妈妈,但我总觉得姐姐应该能认出我来,对此,我的心中满怀期待。也许我是对的。

        我真想把这两年来经历的痛苦往事全都忘记,只想起那些当年和万佑子姐姐一起度过的快乐时光。忽然,我想到了一个主意,于是连忙起身打开了房间的灯。

        我应该带一本姐姐最喜欢的书去医院看望她。

        哪本书最合适呢?想来想去,我只想到了《豌豆公主》。毕竟我和姐姐还做过“豌豆实验”的嘛。这个想法让我足足兴奋了一个晚上,基本上一夜无眠。天一亮我就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妈妈,可是被无情地否定了。

        “这个是最要不得的事。”妈妈严厉地对我说,根本不给我辩解的机会。

        我失望地跟着爸爸、妈妈去了医院。但是,就在我跨入病房的一瞬间,一个难以置信的事情发生了。

        “结、衣、子……”

        虽然这个声音比昆虫扇动翅膀的声音大不了多少,但我确确实实地听到了。但是,眼前发出这个声音的女孩子到底是谁?我一时无法做出判断。

        一般来说,当我们在识别一个人的时候,主要先看哪些部分?

        斜靠在病床上的这个女孩子,有一头长发、皮肤白皙、身体瘦长,从这方面看她具有我记忆中万佑子姐姐的特征。但是再看脸上的五官,却和万佑子姐姐不同,可也不能说就是完全不同的两张脸。眼前这个人的眼睛似乎更大一些,不过,虽然我还是个孩子但也能理解,人脸瘦削之后,眼睛是会显得更大。我又仔细地看了看她的鼻子和嘴巴,又感觉好像就是这样的吧。如果把眼前这个人的脸和我记忆中的万佑子姐姐的脸重叠在一起,好像也差不多。变化的地方似乎也能接受。

        已经过了两年时间,相貌有所改变也是可以理解的。

        关于相貌上的差别,我就这样说服了自己。可是,关于相貌以外不一样的地方,我就没法那么简单地说服自己了。至于到底哪些地方不同,我自己也说不上来。“结衣子”那一声呼唤,我似乎也没听出什么异样。可是,原本应该是让我感动到流泪的一声呼唤,在我听来却好像是一个陌生女孩在叫我的名字,我的内心完全没有一点震撼的感觉,也没有任何记忆被激起。总之,这个声音没有任何能够感染我的内在力量。

        听到女孩子开口说话之后,带我们来病房的护士赶快叫来了医生。病房里立刻变得忙乱起来,可是我却比之前放松了不少,因为大家的注意力已经从我身上移开,转到了病床上那个女孩子身上。如果这时妈妈说:“结衣子,姐姐认出你了!”然后推着我的背把我推到病床边,我该用什么样的态度来面对眼前这个女孩子呢?如果我站在原地默不作声,会不会让爸爸、妈妈失望?

        他们可能会在心里责备我说:“万佑子回来了,你不开心吗?”“姐姐连我们都不认识,却认出了你,你不想对她说点什么吗?”

        “医生,万佑子她……”关于那个女孩子刚才叫出我名字的事情,爸爸、妈妈想跟医生多交流一下,可是,那个女孩子又闭上了嘴,而且好像不舒服的样子躺回了床上。于是,爸爸、妈妈对医生说了句:“我们明天再来。”就拉着我匆匆地离开了病房。我在现场,也许是他们这么快就离开的原因之一。虽然我也是患者的亲人,但毕竟还是个三年级的小学生,估计医生也不会当着我的面聊患者的病情。

        回家的路上,爸爸开车,这一路上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

        我不说话也就算了,因为平时我也沉默寡言,可为什么今天连爸爸、妈妈也都一言不发呢?这让整个车里的气氛十分压抑。我们的汽车刚到家,外婆就从屋里冲出来迎接我们,而她也是刚从自己家赶过来。

        “我就是想问问万佑子的情况。我刚来,你们正好就回来了。”

        外婆说着,一手搭在我的肩膀上,把我带进了门,让我坐在沙发上。然后她去厨房准备饮料,她给爸爸、妈妈冲了冰咖啡,给我倒了一杯果汁。所有这些工作,外婆没用五分钟就做好了。

        布兰卡趴在我的膝头上,我只顾低头爱抚着布兰卡的脊背,不想抬头看任何人。

        “看见你姐姐了吗?”

        直到外婆问我,我也没有抬头,只是微微地点了点头。在医院的时候,面对那个女孩子我无法开口说出我心中的疑问,可是,作为一个小孩子,也许我还是应该实话实说,哪怕回家之后再说呢,也应该说出来。可是,如果我说出来,肯定会让爸爸、妈妈震怒,一顿训斥估计是躲不掉的,可那样即使悲伤,但至少我心中会畅快一点,不过从另一方面来看,万佑子姐姐的归来给爸爸、妈妈带来了空前的喜悦,如果我去破坏他们来之不易的喜悦,我也会有负罪感。本来,既然爸爸、妈妈都已经确认了万佑子姐姐,我也没有资格进行否定。要让我挺起胸膛对爸爸、妈妈说:“我比你们更了解姐姐!”我还没有足够的自信。

        这时我抬头看了一眼外婆,因为我一言不发外婆看起来非常失望,于是我又把目光投向了爸爸、妈妈。他们领会了我的意思,爸爸又像往常一样,开始向外婆“汇报工作”。

        “万佑子认出了结衣子,叫了她的名字。”

        爸爸按照时间顺序像流水账一样讲述了我进入病房前后发生的一切。也许是平时我没有注意到,但是在我的印象中,我和爸爸的眼神很少交会在一起。可是这次,当我看爸爸,而他也看我的时候,我非常少见地在他的眼神中看到了一丝生气,虽然只有短短的一瞬间。他接着对外婆说:

        “我觉得那可能是万佑子无意识中叫出的名字。”

        “什么意思?”外婆眼中噙着泪水问道。

        “孩子之间的感情可能有我们看不见的某种深层联系,所以见到结衣子的时候可能唤醒了万佑子头脑中的某些记忆。我们本以为亲子之间的联系是最为亲密的,但也许这个世界上还存在着只有姐妹之间才能彼此相通的感情。”

        外婆的眼睛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刚才爸爸那番话好像让她听到了一个奇迹似的,外婆轻轻抚摸着我的头对爸爸、妈妈说:

        “让万佑子出院吧,在医院住着还不如回家。她和结衣子在一起可能还恢复得快一些。而且,我也想早一点见到万佑子。”

        刚才光说什么小孩子啦,姐妹啦,其实我感觉外婆在心里可能也在幻想万佑子姐姐见到她喊“外婆”时的情形。从表情上也能看出外婆的脸上充满了期待。所以,即使我对医院的那个女孩心存怀疑,而且,即使心中已经想好了不至于让爸爸、妈妈生气的表达方式,但还是无法说出口。我只能在心中把那些话悄悄地说给布兰卡听。

        我想到的说法是:“那件睡衣完全不适合她嘛。万佑子姐姐一直穿的那个儿童服装品牌的粉红色睡衣,就是带蕾丝花边和缎带的那件,根本就不适合这个女孩子。”

        但是我又发现,一直三缄其口的还不止我一个人。外婆高兴得合不拢嘴,一直在那儿说:“太好了!太好了!”只有爸爸还附和她两句。妈妈就一直不开口,像看一出无聊的电视剧一样静静地看着外婆和爸爸两个人“表演”。

        也许心存怀疑的人不止我一个。想到这儿,我这一天的心情稍微轻松了一点。

        “那个女孩子真的是万佑子吗?”

        一直在我脑中徘徊却无法说出口的这句话,有一天终于被外婆说了出来。

        我第一次去医院之后的第三天,爸爸、妈妈终于同意带外婆去了,同时也带上了我。

        在接近病房的时候,外婆已经隐藏不住内心的激动。可是,当她第一步迈进病房看见斜靠在病床上的女孩子的时候,外婆的眉头稍微皱了一下,这个细节被我发现了。而且,那个女孩子也并没有叫“外婆”。

        外婆肯定也觉察到了异样。我感觉自己找到了强有力的同盟,可我还没来得及高兴,就见外婆露出了笑容,走近那女孩子说:

        “万佑子,我是你外婆呀,你妈妈的妈妈。你能回来真是太好了!你的脸色也比我想象的好很多。”

        那女孩子好像什么也没听见一样,只是呆呆地盯着外婆看,外婆装作并不介意的样子,嘴里说着:“好、好。”然后就退到了爸爸、妈妈身后。我开始怀疑自己,刚才看见外婆瞬间的皱眉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我也礼貌地跟那个女孩子打了个招呼,可是这次她看见我就没有什么反应了。到此为止,可能爸爸、妈妈觉得已经完成了让外婆和万佑子姐姐见面的任务,就草草结束了这次见面,带我们回家了。

        在回家的车中,外婆终于忍不住说了心中的疑问:“那个女孩子真的是万佑子吗?”当时我坐在汽车的后排,就在外婆身边,我真想跟着补一句:“我也怀疑。”可是在我开口之前,先传来了妈妈暴怒的声音:

        “不要说这种傻话!”

        坐在副驾驶座位的妈妈并不是对着后视镜说这番话的,而是直接回过头来对外婆说的。

        “那孩子就是万佑子!是可能和两年前有所改变。但是,如果她经历了常人难以想象的残酷生活,脸上变了点模样也没什么好奇怪的。眼前这个孩子就是我的女儿,我是她妈妈,我比谁都清楚!

        “因为是我怀胎十月,忍着剧痛把她生下来的!如果您再说这样的傻话,以后万佑子回家的话,我也不许您再见她!”

        “哎呀,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

        外婆为了安抚怒气冲天的妈妈,主动道了歉,这时妈妈才深深地喘了一口气,把上半身扭了回去。但是,妈妈还是一直喘着粗气,从座椅靠背的侧面,我可以看见妈妈的肩膀还在剧烈地起伏着。这时,外婆开始用平静的语气解释道:

        “都两年时间了,警方没有任何线索,突然有一天发现了一个来路不明的女孩子,虽然你们说是自己的孩子,可是警方能够立马相信吗?而且那孩子还失去了记忆。虽然这个女孩子和两年前的万佑子有点像,但是不是需要查一下齿形和血型呢?我刚才是想说这个。”

        “那您直接这么说就行了啊,干吗说她不是万佑子呢?以前万佑子没有蛀牙,没去过牙科医院,所以关于齿形没有任何记录。但住院这段时间,医生给那孩子查了血型,是A型。我和忠彦都是A型血,这还有什么可疑的吗?”

        外婆似乎接受了妈妈的说法,但我却吃了一惊。因为那时的我一直认为万佑子姐姐是O型血,看来是我记错了。

        我和万佑子姐姐不是在一家医院出生的。万佑子姐姐是在县立三丰综合医院出生的。妈妈怀万佑子姐姐的时候,在一家小妇产医院做产检都没有任何问题。但是,妈妈的一个朋友说,产妇在分娩过程中如果遇到子宫破裂等紧急情况,小妇产医院就无能为力了,容易出危险,所以建议妈妈去县立三丰综合医院生孩子。妈妈是第一次生孩子,再加上那位朋友说得很吓人,为安全起见,妈妈最终还是决定去综合医院生。姐姐出生之后,不知从何时,社会上开始流行去高级私人妇产医院生孩子的风气。妈妈在电视中看到现在的产妇都住在像城堡一样豪华的高级私人妇产医院中,吃着法国厨师亲手料理的美食,再想想自己生万佑子姐姐时的“寒酸样子”,觉得自己亏大了。而且,家里又不是没钱住那样的高级妇产医院。所以,妈妈在怀我的时候,就决定要去高级私人妇产医院生产。这些都是万佑子姐姐和我懂事后,妈妈告诉我们的。不过妈妈在说这些话的时候,一般也都会做一个铺垫,先说:“当然我也知道,因为生你姐姐的时候没有发生什么意外,所以我才敢这么说。如果生你姐姐的时候,就出现大出血之类的紧急情况,我肯定还是会选择在综合医院生结衣子。”

        妈妈当时在县立三丰综合医院生万佑子姐姐的时候,给新生儿查血型是自愿的,妈妈觉得在新生儿身上扎针、采血很痛,就没给万佑子姐姐查血型。而且,她觉得自己和爸爸都是A型血,所以万佑子姐姐一定也是A型血,根本没必要检查。但是在高级私人妇产医院生我的时候,为新生儿查血型是必须检查的项目,所以,没有办法,我一出生妈妈就知道了我的血型。我的血型竟然是O型!那个时候,我的爸爸、妈妈才知道,原来A型血中还分为AA型和AO型,而且,即使父母都是A型血,生出来的孩子也可能是O型血。另外,在万佑子姐姐和我的成长过程中,爸爸、妈妈发现我们姐俩的性格不太像他们A型血的人,既然我是O型血,所以他们推测万佑子姐姐也是O型血。我也就跟着认为姐姐和我一样是O型血。

        但这次检查后,却是A型!

        “最近不是还有什么DNA检测吗,像我们家的情况就可以做个DNA检测,但我觉得没有那个必要,就没做。那个检测又不是强制的。就连血型检验我都觉得没有必要。我就可以断言那孩子就是我的女儿!所以,请你们不要再怀疑万佑子!”

        妈妈这么一说,外婆长长地叹了口气,然后她小声嘟囔道:“知道啦。”我也在心中想,还是不要怀疑了。

        透过车窗望着外面向后飞奔的风景,我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情。以前,妈妈偶尔会带着我去太阳不动产公司看望工作中的爸爸。虽然我和爸爸每天都要见面,可是当我在公司里见到他的时候,不知为什么总感觉像见到了一个陌生男人。“嘿,结衣子。”爸爸跟我打招呼时,我甚至会脸红,觉得很难为情。也许在医院看到万佑子姐姐的情形和这个类似,而且,毕竟有两年没见了。回到家后,我甚至对自己之前怀疑万佑子姐姐产生了罪恶感。我心里想,也许,什么都没有改变……

        住在医院的那个女孩子——我的万佑子姐姐终于回家了,那时已经进入了十月。

        九月一日学校开学之后,爸爸、妈妈就再没带我去过医院,不过听他们说,万佑子姐姐在接受心理治疗,并渐渐地唤起了一些记忆,可以读一些简单的文字了。而且,失踪之前的一些事情,她也能记起来了。体重也开始回升,慢慢地快达到小学五年级学生的平均水平了。那段时间,妈妈去大商场给姐姐买了很多衣服。

        十月一个星期天的早晨,外婆买来了“白玫堂”的蛋糕,并带着我把家里打扫得干干净净,就等着万佑子姐姐回来了。听见汽车开回来的声音,我跟着外婆一路小跑冲出了大门。布兰卡也跟在我脚边,怕把它踩到,也怕我被它绊倒,我干脆把它抱了起来。

        “我回来啦。”万佑子姐姐走到我面前,轻声地对我说道。

        “欢迎回家。”我用略微沙哑的声音不太自然地答道。同时,我的手臂不自觉地用力夹紧了布兰卡。一只白皙的手臂伸了过来。

        “家里还养了小猫啊。”说着,万佑子姐姐温柔地笑了,还用手轻抚着布兰卡的脊背。

        布兰卡是第一次见到眼前这个女孩子,也是第一次被这个人抚摸,但它似乎很享受,喉咙里不时发出愉快的喵喵叫声。听到布兰卡安心的叫声,我也释然了,心想这个女孩子果然就是万佑子姐姐。布兰卡凭着野性的直觉判断她是我们家的孩子,这个一定不会有错。

        我告诉自己要用积极的心态去面对这一切,也许心中已然存在的一丝异样会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消失。可是,万佑子姐姐回家还不到一个小时,就又回医院了。因为她突然剧烈咳嗽起来,一直停不下来,而且,眼见着手臂上还长出了很多红疹子。

        万佑子姐姐在医院被诊断为“对猫过敏”。

        这样一来,我家就不能养猫了,这也就意味着布兰卡必须离开我家了。虽然我才读小学三年级,但这个道理还是懂的。可是,感情和道理是两回事,虽然懂道理,但感情上还是难以接受的。我一边哭闹一边大喊:“不要!不要把布兰卡送走!”如此激烈地在爸爸、妈妈面前宣泄我的感情,之前没有过,之后也没有过。可是,我的哭闹没有一点效果。爸爸、妈妈对我是软硬兼施。一会儿来软的,跟我商量说:“这都是为了你姐姐嘛。”一会儿又训斥我说:“你适可而止吧!”我不管他们,继续闹我的。最后他们就完全无视我了。

        爸爸、妈妈也没告诉我,就偷偷给布兰卡找了一户领养人家。据说是太阳房地产公司一个员工的朋友。

        那家人和我一点交集都没有,他们不住在三丰市,而是隔壁的隔壁——福原市。如果送给他们,我就永远也见不到布兰卡了。

        在和布兰卡一起度过的最后一个夜晚,我得知外婆曾经跟我妈妈提过,她想把布兰卡接过来养。交接布兰卡的“仪式”定在一个周末在太阳房地产公司举行。前一天,妈妈把我和布兰卡送到了外婆家,让我们在外婆家住一夜。妈妈的理由是她要把家里打扫干净,以防万佑子姐姐再过敏。可是我感觉她是不想再听到我哭哭啼啼的。

        在外婆家吃晚饭的时候,冬实姨妈告诉我,我妈妈曾经咬牙切齿地对外婆说:“你要收养布兰卡的话,就等于以后都不让万佑子登你的门!”这话刚一出口,外婆就生气地制止了姨妈。我心里想,要是外婆能收养布兰卡的话,那该多好啊。同时,我的头脑中幻想着下次我来外婆家的时候,布兰卡跑到门口亲热地迎接我的情景。可是我也知道,现实是无法改变的。于是我就开始问冬实姨妈收养布兰卡的那家人的情况。

        “是一对五十多岁的夫妇。他们的孩子要么已经成家,要么在外地上大学,家里就只剩老两口了。所以他们想要只猫做个伴。”

        那个家庭中没有和我年纪相仿的少年,这一点让我稍感安心。冬实姨妈继续说道:

        “把布兰卡送走了,结衣子可能会很舍不得,没有小猫的陪伴以后你也许会很寂寞,但是你要这么想,至少给布兰卡找到了一个不错的归宿啊。如果送到宠物收容中心那就惨了。一般想领养猫的人,大多数都想要刚出生的幼猫。而那对夫妇愿意接受布兰卡这样的成年猫,说明他们真的很喜欢猫。而且他们听说布兰卡是白色的,就更高兴了。这就是缘分啊。”

        虽然我还是无法完全接受布兰卡即将被送人的现实,但在冬实姨妈的开导下,心里多少有了一丝安慰。因为毕竟领养布兰卡的那家人听起来还不错。它在那个家里一定会被照顾、被宠爱吧。另外,原本妈妈把布兰卡带回家的真正目的也不是因为怕我孤单而找小猫来陪伴我,她是想利用找猫为借口,让我出去搜索万佑子姐姐。虽然我敢拍着胸脯说在这个家中我是最疼爱布兰卡的人,但是,当回想起布兰卡被关在浴缸中,用惊恐的眼神望着我的时候,我总是感觉对不起它。想到这儿我放下了筷子,再也没有心情吃下去了。

        为了防止布兰卡乱跑,冬实姨妈把布兰卡关在自己的房间里。外婆对我说:“要不今天晚上你在姨妈的房间里和布兰卡一起睡吧。”我用力地摇了摇头。因为那样的话,恐怕这一整夜我都会辗转难眠。所以我决定还是和外婆一起睡,不过,睡得太早的话,还是容易因为想念布兰卡而失眠。于是外婆拉着我去客厅看悬疑电视剧。外婆把端来的好吃的点心和饮料放在茶几上,对我说:“现在播放的是你以前喜欢的《温泉女将》系列哟。”可是,在我的记忆中,我似乎从来没有说过自己喜欢看这部电视剧。不过,电视剧开始之后,我还是装作很开心的样子和外婆一起看了起来。我还会不时地发表自己的看法:“凶手一定是这个人!”

        “结衣子,你可不能嫌弃你姐姐哟。”

        外婆柔声细语地对我说这话的时候,是在我们已经钻进被窝,关了灯之后。

        和布兰卡分别是痛苦的,我拼命想抓住和它有关的一切记忆。可回到家时,我发现家里已经被打扫得一干二净,可能妈妈还请了专业的清洁公司,家里已经没有一根猫毛,也没有一丝布兰卡的气味。我突然想到了一个主意,要把妈妈激怒。可能在那时,青春期的叛逆心理已经在我幼小的心灵中生根发芽。

        “我好不容易把家里打扫干净了,你怎么还把这个东西带回来啦?!”

        “这个东西”,是指我紧紧握着的宠物篮。

        布兰卡平时都很温顺,可是要把它塞进宠物篮的时候它却异常抵触,冬实姨妈好不容易才把它塞了进去。然后双手抱着宠物篮,把篮子放在了汽车后座上。姨妈问我要不要一起去,但听说在太阳房地产公司等着布兰卡的并不是领养它的那家人,而是牵线搭桥的那位介绍人,我就说不去了。就在外婆家的大门前和布兰卡做了最后的道别。几个小时后,冬实姨妈单手提着宠物篮回来了。我心中期待着可能出了什么问题,姨妈又把布兰卡带回来了。可实际上只是对方也准备了宠物篮。据冬实姨妈说,布兰卡乖乖地进了人家的宠物篮。不过,冬实姨妈提回来的宠物篮里并不是空的。里面有一个商业街某玩具店的纸袋,袋子里装的是一个Game Boy掌上游戏机和几盘游戏卡。

        “这是人家送你的回礼,因为你的小猫。”

        虽然冬实姨妈说是领养布兰卡的那家人送我的礼物,但我心里知道其实是姨妈给我买的。因为如果妈妈知道是冬实姨妈给我买的,她一定会生气,训斥姨妈:“拜托你以后不要给结衣子买这种东西!”所以,姨妈姑且说是别人送的,而且也不方便再还回去了,这样估计妈妈就没什么可说的了。于是我接过游戏机,感谢了冬实姨妈。

        妈妈亲自来外婆家接我,冬实姨妈在送我们的时候,把宠物篮放在了妈妈汽车的后座上,妈妈似乎并没有注意到。

        回到家,当我把宠物篮提出来的时候,妈妈愤怒地说:

        “给我!我把它扔了!”

        妈妈向我伸出手来,等我把篮子递给她。可是,我提着宠物篮的两只手握得更紧了。我坚决不想把宠物篮交给妈妈,并不是因为里面装着冬实姨妈送我的游戏机,而是因为那宠物篮是布兰卡曾经在我家生活过的唯一见证物。

        “真拿你没办法!给我,我把它用塑料袋套起来,塞壁橱的最里面。”

        看见妈妈妥协,我默默地点了点头。把装游戏机和游戏卡的纸袋取出来之后,我把宠物篮递给了妈妈。看到游戏机,和我想象的一样,妈妈皱起了眉头,可是她竟然只抛了一句:“每天最多只能玩一个小时!”就提着宠物篮转身进屋了。竟然没有把游戏机没收,这有点出乎我的意料。

        儿童房可能是妈妈重点清洁的地方,我一进去,就闻到一股浓郁的消毒药水味。这时我的头脑中浮现出医院病床上那个女孩子的脸,可是我无论如何也无法想象她住进这个房间的样子。

        那个女孩子不是万佑子姐姐。

        为了寻找线索和证据,我开始回忆和万佑子姐姐一起生活的日子。难道以前万佑子姐姐没有碰过猫吗?我在用力回忆,在学校或上下学的路上我们没有遇到过迷路的小猫吗?姐姐没有因为怜爱而抚摸过别人家的小猫吗?姐姐没有跟我提起过谁谁谁家有小猫的事情吗?如果能够找到证据证明失踪之前的万佑子姐姐对猫不过敏,我就能肯定地说那个女孩子是假冒的!但令人懊恼的是,不管如何绞尽脑汁去想,在我和姐姐共同生活的日子里,都无法找到猫的身影。

        这是我第一次开始尝试寻找那女孩不是万佑子姐姐的证据。

        不过,在我试图从记忆中寻找到万佑子姐姐和猫接触的情景的过程中,我发现了一个更重要的情况。我甚至责怪自己,怎么在医院第一次见那女孩的时候没有注意到这个问题呢?那是万佑子姐姐身上一个非常重要的特征,而且我是绝对不应该忘记的,因为那是我造成的。就是她右眼旁边的伤痕。当年我邀请姐姐一起滑旱冰的时候,姐姐不小心摔倒,在右眼旁边留下了一个醒目的疤痕。

        我噔噔噔地匆忙跑下楼,闯进了厨房对妈妈说:

        “那女孩子右眼旁边没有伤痕!”

        妈妈并没有发怒,但是一瞬间她脸上就失去了所有表情。

        “你说‘那女孩子’,是指谁?”

        糟了!我意识到“那女孩子”的说法不太妥,但是,对于自己刚才所提出的疑问,我一点也不觉得后悔。而且,我也不想称那女孩子为“假冒的万佑子姐姐”。

        “姐……姐。”

        妈妈大大地叹了一口气,然后蹲下身来正对我说:

        “结衣子,你还在为姐姐眼睛旁边的那道伤疤感到难过啊。小孩子受伤,很快就会愈合的,不容易留下伤疤。之前你在体育课上摔倒把腿擦伤了,当时也流了不少血,可现在还有一点痕迹吗?疤痕不是完全消失了吗?”

        我看了看自己的膝盖,确实没有任何受过伤的痕迹。可是,万佑子姐姐当时的伤和我这个伤完全不是一个级别的呀,流血的方式也不同啊。

        “而且,当时我们就对你姐姐的伤口进行了很完善的处理,保证不会让她留下疤痕。当时如果缝合的话,会愈合得更快,但就会留下疤痕。考虑到女孩子的脸上留疤会很难看,所以我们没有选择缝合,而用的纱布和绷带。”

        我立刻回想起了当年姐姐眼睛旁边包着纱布的情形。

        “结衣子,你听妈妈说,万佑子姐姐好不容易又回来了,你要好好对待她。可是,你也看见了,你姐姐不可能马上就恢复到原来的生活状态,而且,肯定会有很多人会用奇怪的眼神看你姐姐。这时能够保护她的人就只有家人。我们也需要你的帮助,因为你也是我们家中的一员。明白了吗?”

        其实妈妈的意思就是叫我不要再说怀疑万佑子姐姐的话了。我虽然不能完全被说服,但那时也没有反驳什么。

        “我可以去玩游戏机吗?”

        妈妈抚摸着我的头,温柔地说:“去吧。”

        终于,万佑子姐姐回家了。

        我并没有停止对那女孩的怀疑。我心想,总有一天我要揪出你的“狐狸尾巴”。所以,我看她的眼神总是充满了疑虑。不过,她似乎并不在意我的这种眼神,她经常对我展露笑容。虽然她在大家面前讲话不多,可是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她会用明快的声音和我搭话。这和当时她在医院第一眼见到我时,用蚊子般的声音叫我名字的情景形成了巨大反差。

        “结衣子,以前的事情我想起了很多很多。”

        那女孩子轻声地跟我说这句话,是在她回到家的第一个晚上,我就要睡着之前。第一天晚上,妈妈提议让姐姐和她一起睡大人的房间,爸爸一个人去客房睡,我依然睡儿童房。可是姐姐却说:“没关系,我就睡儿童房吧。”于是,妈妈在儿童房的榻榻米上并排铺了两张褥子,和万佑子姐姐失踪前一样。

        这让我感觉异常苦闷,就像胸口压了一块大石头,几乎快喘不过气来了。全家人一起在客厅的时候,我都想尽快逃离出来,一个人去玩电子游戏,或者做其他任何事情都行,只要一个人。可是,这次却要那个女孩睡在我旁边,这简直快要了我的命。我心想,这个现实如果无法改变的话,我只有选择尽快睡着了。

        于是,我用力闭上眼睛,想让自己快一点入睡。就在我迷迷糊糊快睡着的时候,旁边那女孩却幽幽地说了那么一句……

        如果是真正的万佑子姐姐说出那句话,我该是多么高兴啊,可是,从那个女孩嘴里说出来,只能让我感觉背后有一种被异物硌到的别扭感。我真想坐起来大喊:“那不是万佑子姐姐的声音!”可是,现在的我只能默默地忍受这一切。我感觉这一夜几乎和万佑子姐姐失踪的第一个夜晚一样漫长。

        大概一周之后,那女孩突然对我说:“我读书给你听吧。”

        “我已经上三年级了,我自己会读。”我不假思索地回了她一句。

        可是后来细细一想,觉得有点奇怪。那女孩回家之后,应该没有人跟她提起过姐姐喜欢给我读书的事情,可她却主动要求读书给我听。难道……她真的是万佑子姐姐?我的心脏狂跳不止。

        我连忙改口道:“还是读给我听吧。”

        “好啊,你想听哪一本?”

        “就那吧。我还是喜欢那本。”

        我没有说出那本书的书名,并不是因为我想试试姐姐的真假。而是实在太兴奋了,竟一时想不起那本书叫什么名字了。那个姐姐则歪着头站在书架前耐心地找着,过了一会儿,她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递到我面前,问:“是这本吗?”

        《豌豆公主》!

        这个女孩真的是万佑子姐姐!我的鼻子顿时一酸,差点落下泪来,幸好我努力克制了一下,只是抽泣了一下,把眼泪挡回去了。

        “这本书不管读多少遍,都会觉得很有趣。”姐姐说道。我也跟着不住地点头。

        “那时我们用玻璃球做实验,也没感觉到嘛。”

        这是具有决定性的一句话。

        “姐姐你还记得啊?”

        虽然我注意到这个女孩说话的语音、语调和当年的万佑子姐姐有所不同,但她能选中《豌豆公主》,还能记起当年我们一起做的玻璃球实验,这就足以将我心中的疑云一扫而光。

        万佑子姐姐!我真想大喊着扑过去抱住她。同时我也责备自己,为什么我会怀疑眼前这个女孩不是万佑子姐姐呢?若没有这份自责的心情,我一定会扑过去抱住姐姐的。

        “如果躺在那么多层褥子上还能感知到下面的豌豆,就证明这个人是真正的公主。竟然能想出这么无聊的方法来验证公主的真假,可见当时的王族还真是闲得要命啊。咱们做了那个实验之后,我才真正感受到那些王族的愚蠢。”

        欸?什么?我差点叫出声来。我把姐姐刚才那番话又反复在头脑中咀嚼了一遍,然后抬起头来望向她。姐姐则朝我微笑着,我只感觉她的笑容令我很不舒服。真正的万佑子姐姐,因为眼角有一个伤痕,所以笑起来有点像哭,可眼前这个女孩的笑容,完全不是那个样子。

        “你是谁?!”

        我第一次当着她本人的面直接问出了这个问题。

        不管她会生气还是会哭,我都做好了心理准备,可是,那姐姐只是稍微皱了下眉头,就把视线从我眼睛上移开了,她望向了窗外的天空,好像在思考什么复杂又艰难的问题。如果是真正的万佑子姐姐,她一定会哭着反问我:“你为什么要这么问?”可眼前这个姐姐并没有,这是最令我生疑的地方,于是我直勾勾地盯着她的脸。她把脸扭过来看了我一眼,又忽的一下移开了视线。我真的有点害怕这个女孩。

        “我是安西万佑子,是结衣子的姐姐啊。即使结衣子你不相信我,我还是会从心底里把你当作我最最亲近的妹妹。”

        听到这话,我只得沉默了。我还没有足够的自信反驳说:“不对!你不是我姐姐,你是冒牌货!”而且我也没有足够的证据。这时,那姐姐开口问我说:

        “你为什么认为我不是你姐姐?”

        这句话中没有任何责怪的语气,只是疑问,从她的表情我能看出这一点。

        “因为读了《豌豆公主》的故事,万佑子姐姐才不会说那样的话。”

        我拿起了《豌豆公主》那本绘本。万佑子姐姐从来没有说过一句故事中王族的坏话,从来没有觉得他们愚蠢。

        “确实,两年前读那本书的时候,我可能是那样想的。可是,现在我的想法改变了。结衣子你想想,如果现在再给你看一遍两年前看过的动画片,你的感受还会和以前一样吗?”

        姐姐说得没错,我的感受确实会随着年龄的增长而改变。但我还是默默地摇了摇头。我想说点什么,可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语言。我搜遍了整个大脑,终于找到一个比较合适的说法,于是对姐姐说:“我觉得万佑子姐姐不是会说别人愚蠢的人。”

        可能我的这句话击中了对方的要害。姐姐就像玩躲避球游戏的时候,球重重地打在了她脸上一样,表情瞬间就凝固了,她低下了头。我看见她的双手在反复不停地握成拳头又伸展开来。忽然,我把视线聚焦在了姐姐的脸上,我发现她那大眼睛里已经充满了泪水,随时都可能落下来。

        我知道她在强忍着泪水,这让我的心中感到一阵刺痛。不管绘本中的王族是否愚蠢,但我确实一直对眼前这个女孩不怀好意。不管她是真的万佑子姐姐,还是冒牌货,我都在无情地伤害着她。

        “对不起……”

        我小声地向姐姐道了歉,而几乎与此同时,她的一滴泪落在了地板上,也不知是我道歉在先还是她落泪在先。姐姐用手攥成拳头擦去了地板上的泪水,然后用同一只手用力揉着眼睛。

        “道歉的人应该是我,我是一个令人讨厌的人。虽然我一直在努力,努力让结衣子感觉到姐姐真的回来了;努力让自己能讲很多很多你小时候的故事。还有……”

        刚才这段话是姐姐拼命忍住泪水哽咽着说出来的,可是当说到“还有”的时候,她再也说不下去了,“哇”的一声哭了出来,眼泪也像决堤的洪水“哗哗”地流了下来。她的身体还有些瘦弱,在我看来,这身体还是和万佑子姐姐的身体有所区别,但我看到,眼前这个姐姐的身体在微微颤抖着。我屏住了呼吸,就等她说出“还有”之后的话。但是,就这样盯着人家,我感觉自己很刻薄,同时也因为屏息的缘故,胸中很苦闷。可是,那“还有”后面,到底会是什么呢?

        “还有……我回来之后,让你不得不把猫送走,真的很对不起你!”

        这句话一出,让我再也没有勇气面对着这个姐姐提出我的质疑。虽然她不是我记忆中的万佑子姐姐,但我感觉她是一个好人。所以,自己越是怀疑她,我就越觉得自己讨厌。

        不等新学年的开始,元旦一过,姐姐就开始上学了。我父母,特别是妈妈希望姐姐再等几个月,等新学期开始再和大家一起去上学。但是姐姐自己非常希望上学。妈妈拗不过她,也就同意了。不过,她并没有上万佑子姐姐失踪前的那所学校,也就是说,没有和我上一个学校。爸爸、妈妈帮她找了一所广崎市的私立学校。

        妈妈对外婆说,想让姐姐在一个全新的环境中重新开始,而且,那所私立学校里有常驻的心理咨询师,学校在各个方面的口碑也都不错。关于学校的选择,姐姐同意了妈妈的意见。我还以为妈妈会问问我,要不要也转学,和姐姐去读同一所私立学校。但并没有人问我一句,就偷偷地把姐姐的转学手续办好了。对此,我倒是没有什么怨言。

        因为我在原来的学校本来也没有什么要好的朋友,所以要是让我转学的话,我也应该不会感到寂寞。可是,如果让我和那个姐姐在一个学校上学,虽然不在一个年级,可我还是会觉得不自在,因此她转到别的学校去,对我来说反倒更好。因为姐姐那个私立学校在其他城市,很远,妈妈每天开车送她上学单程就要花将近两个小时,所以她们每天很早就得起床,晚上回来得也很晚,这样我和姐姐在一起的时间就很短。说心里话,这正是我想要的。

        我试着想象了一下,如果姐姐回到了原来的学校……

        首先,大部分孩子肯定会在头脑中任意发挥想象力,来为姐姐消失的这两年时间描绘各种各样的图画。如果有人再把姐姐和弓香事件重叠起来,说不定也会认为姐姐过了两年狗屋生活。虽然他们还不至于直接用刻薄的语言来刺激姐姐,但至少看她的眼神会充满了异样,也许会把姐姐当怪物看待吧。

        如果有人还能像姐姐失踪之前那样对待她,这样的孩子可以称得上“伟大”了。不过,与此相比还有更严重的问题,因为肯定会有人和我一样,能够觉察到这个万佑子和以前那个万佑子的不同。

        这样一想,我就能理解为什么爸爸、妈妈要给姐姐选择一所那么远的私立学校了。因为他们想让这个姐姐远离那些熟悉万佑子姐姐的人的视线。妈妈甚至提出要在广崎市内租一间公寓,全家都搬过去住,可是第二天她自己就否定了这个方案。她说,我们家又没干什么亏心事,为什么要逃跑呢?

        爸爸、妈妈让我和姐姐分别上两所学校,是因为他们有意要将我们分开。这样想的人,其实并不止我一个。

        姐姐在去新学校报到之前,妈妈先让她把长发剪了,只留到肩膀那么长。然后又给她穿上新买的白色圆领衬衫,藏青色学生装加藏青色百褶裙,再戴上藏青色学生帽,一看就是一身价格不菲的名牌货。姐姐背上学校指定的黑色书包,每天天不亮就跟着妈妈出门了,太阳落山后才回来。试想一下,周围的邻居会怎样看待我们家这样的作息时间呢?

        本来,我们家和左邻右舍的交往就很少。估计只有左边三家、右边三家以及对面几家人能认识我们姐妹的容貌,再远一点的邻居,看见我们也不知道这是哪家的孩子。但是,斜对门的池上太太和我们家算是比较熟的。万佑子姐姐失踪之后,除了家人之外,最热心帮助我们的人就是她。如果她知道万佑子姐姐回来了,肯定也想见见这个时隔两年失而复得的孩子吧。即使我妈妈不让姐姐随便出门,池上太太也可能在暗地里观察过这个女孩子,说不定,她也觉察到了某些变化。一个偶然的机会,我和池上太太谈起了我的姐姐……

        二月中旬的一天,从学校回来之后,我坐在自家大门口发呆。正好被出门丢垃圾的池上太太看见,她对我说:“这不是结衣子吗,这么冷的天你坐在这里要冻坏哟。”

        我告诉池上太太,我忘了带家门钥匙,妈妈出门接姐姐去了,家里没人所以我进不了门。说实话,要是一直等下去的话,说不好我要在外面冻两个小时。池上太太连忙说:“到我们家去等吧,屋里暖和。”我想了想,在外面确实很难受,于是就跟着池上太太去了她家。我一进门,池上太太就问:“作业写了吗?”同时迅速把客厅的茶几收拾出来,方便我写作业。接着她又说,我家也有游戏机,你想玩吗?然后又把她儿子的游戏机拿了出来,她儿子在外地上大学,游戏机就一直闲置在家里。我一看,和冬实姨妈的游戏机是同款。

        “你喜欢玩电子游戏吧。”

        池上太太这么一说,我疑惑地歪着头望着她。心想,我是喜欢玩电子游戏,可是池上太太怎么会知道呢?我既没跟她说过,也没当着她的面玩过呀。似乎看出了我的疑惑,池上太太微笑着对我说:“有一次,你从你爸爸车上下来的时候,还一直低着头玩掌上游戏机,你不记得了?”她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有一次爸爸开车带我们一起去商业街买东西,回来的时候我就在车里玩游戏机。到家的时候,我正玩到关键时刻,不想放手,于是就一边玩一边走下了车。我记得当时妈妈大为光火,呵斥我赶紧把游戏机收起来。不得已,我只好匆匆关了游戏机,当时重要的数据都没来得及保存,对此我还一直耿耿于怀。可是,这前后不到一分钟的事情,竟然都被池上太太看在了眼里、记在了心里,我多少感到背后有一丝凉意,心中有点恐惧。

        “你妈妈每天接送姐姐,也真够辛苦的。你姐姐适应新学校了吗?”

        “差不多了吧。”我一边喝着池上太太为我准备的果汁一边含糊其词地回答。

        “姐姐好不容易回来了,你们也没什么时间一起玩,你肯定觉得挺孤单吧?”池上太太还不甘心,又问了一个问题。

        我小声嗯了一声,连忙放下杯子从书包里掏出了作业本。我想这样应该可以堵住池上太太的嘴了吧。

        说实话,关于姐姐的学校生活,我也不太清楚。现在我们家的晚饭时间比以前延后了一个半小时。而在饭桌上,姐姐也几乎从不谈学校里发生的事情。爸爸下班回家一般还要再晚一两个小时,所以我们全家坐在一起吃饭的机会很少很少。而且,吃饭的时候,我一般都把视线聚焦在电视屏幕上。以前,吃饭的时候,是绝对不许看电视的,可现在妈妈对我放宽了要求,不但在吃饭的时候会把电视打开,就连我一直盯着看她也不责备我。而我呢,为了寻找戳穿姐姐是冒牌货的证据,偶尔也会冷不防冒出一两个问题。

        比如,万佑子姐姐你喜欢哪种豆酱汤?红烧排骨是喜欢吃甜的还是辣的?外婆说要给我们买“白玫堂”的蛋糕,你想要哪种口味的?

        关于豆酱汤和红烧排骨的口味,姐姐毫不犹豫地就答上来了,而且也是以前万佑子姐姐喜欢的。但是,关于“白玫堂”的蛋糕,姐姐就皱起了眉头,说她想不起以前喜欢吃哪种口味了。这种情况下,妈妈总会厉声喝止我:“结衣子!够了!”原本我想辩解说:“我只是随便问问而已。”但想想还是算了,不和妈妈顶嘴了,然后就继续一边看电视一边吃我的饭。心里还不服气地想:“看吧,她果然是个冒牌货。”但是,姐姐头一天回答不上来的问题,第二天晚饭的时候总能给出正确的答案。我怀疑一定是妈妈在接送她上下学的过程中,把答案透露给了姐姐。于是,有的时候我会问出连妈妈也不知道答案的问题。

        有一次下午放学,趁妈妈去接姐姐的时机,我带着零花钱去杂货店“丸一”买东西,我打算买几个糖果。老板娘问我:“你姐姐最近怎么样?好点没有?”我并没有回答,只是微微对她笑了一下。我不可能告诉老板娘:“我正是为了试探姐姐的真假才来您这儿买糖果的。”

        老板娘亲切对我说:“下次带你姐姐一起来呀。”我道别之后就离开了杂货店。

        每天下午,妈妈在出门接姐姐之前,就把晚饭的准备工作做好了,所以把姐姐接回来之后,只需半个小时就可以把晚饭做好。姐姐回家后总会先上楼到儿童房放书包、换衣服,要在平时,这段时间我一般都会在客厅里看电视。可是这一天,我跟着姐姐上了楼。

        “姐姐,给你吃糖果。”

        说着,我拿出橙子味的糖块、草莓味的巧克力和葡萄味的口香糖放在姐姐的书桌上。每一个都是10日元一个的小糖果。姐姐说了声:“谢谢!”就高兴地剥了颗橙子味的糖块放进了嘴里。

        “这是杂货店老板娘送的,她以前经常送我们糖果吃。”我尽量装得若无其事地说,心想,可不能让姐姐看出我是在试探她。

        “可是她以前送的都不是这些口味。”姐姐不假思索地说道。

        然后接着说:“老板娘送的糖块都是可乐味的。”

        她竟然连这个都记得!如果这时我还怀疑她不是真的万佑子姐姐,那我自己是不是哪里出了问题?从那以后,我就不再去找姐姐的毛病,而是努力不让她进入我的视线。

        我对着作业本根本写不下去,池上太太一直也没跟我说话,过了一会儿,她开始在我旁边的沙发上叠晒干的衣服。我注意到其中有一套白色的护士制服,这让我想起来,池上太太是一名护士。

        “阿姨,我能问您个问题吗?”

        池上太太停下手里的活,扭头望着我,意思是你问吧。

        “人的血型,可以改变吗?”

        问出这个问题,就等于告诉池上太太,我对姐姐的身份心存怀疑。可能已经黔驴技穷的我,只有向大人求助了。我的家人不支持我的质疑,我无法跟他们分享心中的疑虑,所以只好找池上太太诉说心声了。

        “不能说完全没有可能。接受骨髓移植手术后,人的血型有可能改变。但是,查出血型和以前不同,大多是验血出现了问题。不是以前验错了,就是这次验错了。我在医院里经常遇到一些患者说自己的血型和小时候不一样了。特别是上了年纪的老年患者。另外,还有很多人会根据父母的血型判断自己的血型,其实这样判断是不准确的……怎么了?你姐姐的血型和以前不一样了?”池上太太直截了当地戳中了我心中的真实想法。

        “嗯,姐姐的性格和以前不一样了,我想可能是血型改变的缘故。要想鉴别一个人的身份,还有其他方法吗?”

        “可以做DNA鉴定。”

        听到这个,我脸上一下子显出了失望的表情。因为之前外婆和妈妈的谈话中也提到了NDA鉴定的问题,但是被妈妈坚决地否定了。

        “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办法吗?”

        看到我排除了NDA鉴定的方法,池上太太耸了耸肩,说:

        “其他方法我就不太清楚了。”

        说完,池上太太继续叠衣服。等她叠完了,我也把作业本塞回了书包,然后就开始和池上太太玩电子游戏。

        我选了一款格斗对战游戏。池上太太对着电视屏幕跟我说:“以后你有麻烦的时候,可以随时来找我。”玩起来我发现,池上太太和冬实姨妈的水平差远了,她太弱了。

        但是,我依然一次又一次地被打倒。不是因为池上太太玩得好,而是我的心不在游戏上面,我的心已经被疑云填满了。

        后来,我们家里居然有一个人强硬地提出要对姐姐做DNA鉴定。而且,这个人竟然是在万佑子姐姐失踪过程中还以工作为重的外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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