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大铁门外出现两点灯光,一个狱卒叫道:“都快起来,注意有人来了。”几个狱卒慌忙站起来,脸贴着大铁门喊道:“站住,干什么的?”
没有人应声,两点灯光继续向大门移动。守门狱卒不由紧张起来,一个个钢刀出鞘,并故意大声吆喝着,通知埋伏在柴草下的枪兵做好准备。那些枪兵正趴在淋湿的柴草堆里冻得直哆嗦,一听有了动静,一个个忘记了寒冷,举起了长枪,盯着大门。
不多会,两盏纱灯来到门口,守门狱卒一看,原来是巡抚大人的千金小姐带着四个丫头,撑着伞抬着两桶酒走了过来,走在前面的丫头,一指狱卒骂道:“你们嚎什么丧,看把你们吓得个熊样儿老鼠胆儿。”看着他们呆愣愣地,丫头又骂道:“都愣着干什么?还不让我们小姐进去。”一个头目忙走到门前,给莫香兰施礼道:“不知小姐半夜三更来巡抚大牢何事?”丫头答道:“这巡抚大牢关押着白莲教匪林清,你们要小心戒备。巡抚大人念你们夜里受冻辛苦,特叫小姐送来两坛酒给你们驱寒。”小头目连忙点头:“多谢小姐。”却不开门,又问道:“大人既送酒来,何不差几个差役送来,怎么反叫你们几个丫头抬来。”
丫头正要骂他啰嗦,香兰走到跟前道:“实话告诉你吧。老爷原本没有这个打算,是老夫人在老爷就寝时提出的,所以老爷没唤差役,就让丫头们抬着送来了。”那头目这才放心,忙掏出钥匙打开铁门,请小姐和丫头们进来。那丫头端起第一碗走到小头目跟前道:“你应该喝第一碗。”小头目受宠若惊地道:“好,我喝,我喝。”接过碗来,一饮而尽。其余枪兵狱卒,也都依次喝了。香兰等他们喝光了酒,笑道:“倒也,倒也。”
只见那狱卒、枪兵一个个扑通、扑通倒了下去。一个丫头急忙拎着纱灯跑到大门口,把纱灯转了三圈,立即从夜色中窜出十几条黑影。那十几人一齐跑到院内,原是红菱带着白莲教徒。红菱奔到东边第五间牢房门前,举起一块石头砸开牢门,冲了进去,借着外面昏暗的灯光,看见潮湿的烂草地上躺着一个人。便急忙抱起,来到门外,一看正是师兄林清。那林清此时正清醒着,见红菱救他,忙挣扎着要下地。红菱把他放下,吩咐众人快换上清兵的衣服,拿了枪兵的枪。自己和林清也赶紧换上。香兰和四个丫头带路,众人护着林清一齐往外奔去。
众人刚走出大门,入了府中大道。迎面正遇到巡夜的一队清兵。清兵喝道:“谁?”香兰镇定答道:“我!”清兵道:“原来是小姐。”说话间已到跟前。一个清兵见小姐深更半夜带着这么多枪兵,顿生疑窦,伸手就抓腰间钢刀。香兰见他生疑,唰地一刀把他砍倒。众人各举刀枪,杀了过去。其余清兵大叫:“来人啊,林清逃跑了。”顿时巡抚衙门一片混乱,清兵从各个角落杀了出来。红菱一边护着林清,一边指挥众人向清兵射击。清兵见他们有火枪,一时不敢逼近。香兰道:“看来从前门走不行,得走后门。”一名叫陈德的教徒说:“我带几个人往前门冲,引开清兵。你们从后门出去。”便带着七八个人拿着长枪一边射击清兵,一边往大门冲。清兵立刻被吸引过去。香兰急忙带着红菱等人往后门而去,后门果然清兵极少,只遇少数差役、府吏。众人一路杀过去,顺利地出了后门,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大内侍卫刘宏武听了绵宁的吩咐,独自一人来到山西巡抚衙门。守门的清兵拦住。刘宏武对那清兵道:“速去报与巡抚大人,就说故人刘宏武求见。”清兵立即往里面通报。时辰不大,只见那巡抚莫玉着官袍花翎,带着差役府吏迎出大门。刘宏武急忙上前,躬身施礼道:“巡抚大人一向可好。”莫玉笑道:“什么风把刘兄吹到我门口来了。快快请进。”刘宏武谦让着走进大门。莫玉边走边说:“刘兄此来是公事还是私事?”刘宏武道:“怎么,刘某难道就不能到府上叙叙旧?”莫玉忙解释:“刘兄且莫多心。下官的意思是刘兄若有公事,咱们先去巡抚大堂办了公事,再去后房叙旧。刘兄既是私事,下官也就不必拘礼,咱们到后房叙话。”刘宏武赞叹:“难得大人如此公私分明。”两人说说笑笑来到后房。
莫玉忙请刘宏武上坐,刘宏武连忙谦让,莫玉笑道:“刘兄虽然没有下官品级高,却是皇上近身侍卫,还是请上坐吧。”刘宏武推辞不过,只得坐了。有人献上茶来,莫玉让过茶道:“刘兄是否还在大内行走?”刘宏武道:“是啊!刘某如今可不及大人在地方上自由自在。”莫玉苦笑道:“刘兄此言差矣,地方上诸事特多,如今又闹白莲教匪。”刘宏武道:“闹什么白莲教?”莫玉诧异道:“刘兄是真不知还是故作愚公。”刘宏武道:“刘某确实不知。”莫玉道:“如今白莲教匪闹得正凶,湖北有张正谟、聂杰人等匪首作乱,已攻城掠地,屠杀官吏。湖南有教首刘之协、王聪儿、张汉潮、张天伦等起兵反乱,还有四川、陕西两省也有白莲教匪作乱。各地告急奏章已飞报朝廷。刘兄身居大内,怎会不知?”刘宏武道:“刘某这几日出差在外,确实不知朝廷之事。难道皇上没调兵围剿?”莫玉道:“皇上已调兵遣将,敕令湖广总督毕沅、陕甘总督宜绵、四川总督福宁、湖北巡抚曹龄、西安将军恒瑞等率兵围剿。但教匪却越剿越多,如今已蔓延于湖北。河南、四川三省。”
两人又说了些闲话。刘宏武才说道:“刘某此次来太原府,有一事想求大人帮忙。”莫玉一怔道:“刘兄有事尽管说来。”刘宏武道:“刘某有一亲戚落案在大人辖内。”莫玉问道:“不知刘某亲戚姓甚名谁,所犯何事,若无大节,下官一定通融。”刘宏武道:“此人名叫林清,因受人唆使,参与谋刺朝廷命官。”莫玉吃惊道:“刘兄怎与此人有亲戚,那林清乃是襄阳白莲教匪首张天潮的真传弟子,乃朝廷要犯。”刘宏武听了也吃了一惊道:“那林清怎会是白莲教匪。”莫玉道:“林清被下官在五台山擒获,押入太原巡抚大牢。不料前几日被白莲教匪江红菱给救走了,刘兄不必来求本官了。”刘宏武忙解释道:“林清本是刘某的一个远门亲戚,刘某因受人之托,不得已而来,如果刘某早知那林清是白莲教匪,也决不会为他求情。”莫玉冷冷笑道:“无妨,无妨,刘兄既不知他底细,本官也不必追究。”刘宏武见已达目的,便起身告辞。莫玉又再三挽留,见他不允,便把刘宏武送到大门外。莫玉等他走远,忙招手叫过一名差役低声道:“跟着他。”
刘宏武回到客栈,便把打听到的消息告诉绵宁。绵宁一听,大吃一惊道:“难道白莲教要反我大清吗?”他更没想到汪红菱竟然也是白莲教徒。他伏在书案上,好半天没说一句话,只是不停地用拳头敲打着桌子。痛苦和愤怒交织在心头,他觉得他的心快要裂开了。刘宏武见他如此,也不敢上前劝解一句,惟恐被他发疯似地斥骂一顿。好半天绵宁才抬起头来喃喃地道:“为什么,这到底为什么,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用过晚膳,绵宁去看了一会王妃,就回房歇息去了。刘宏武陪着王妃说了半夜的话才回到房间,看见绵宁也没点头,只是睁着眼呆兮兮地坐在床头。刘宏武知道他的心事,也不劝解,只顾自己睡了。
绵宁就这样呆呆地坐着,直到半夜也毫无睡意。他正想翻个身子,忽然看见窗外闪过一个黑影。绵宁忙大声喝道:“谁?”却没人应声,绵宁急忙起身追出门外,刘宏武听见喊声也惊醒过来。绵宁到门外一看,那黑影已经下楼。绵宁飞身跳下楼去,截住那人去路。那人一看,只得转身逃去,绵宁紧紧追赶。那人眼看被追上,突然一转弯钻进巷子,绵宁道路不熟,被他三转两转竟追不上。追了一会,前面出现一座破庙,那人直奔破庙奔去。绵宁见追不上,正要停下,忽然看见前面跳出一人挡住那人去路,绵宁大喜,忙向前追去。快到跟前,只听“啊”一声惨叫,那人已扑倒在地。绵宁到了跟前一看,却是红菱提剑站在那里。便惊喜地叫道:“红菱妹妹,原来是你。”
红菱也看清了绵宁,叫道:“宁哥哥。”两个人紧紧拥抱在一起。良久,红菱问道:“宁哥哥,你怎么也到太原来了?”绵宁凄然道:“妹妹,你好狠心,竟一声不响地离开了我。”红菱道:“我有要事去太原,不想打扰宁哥哥。”绵宁松开她道:“你是来救那林清吗?”红菱道:“是的,我必须救他。”绵宁愤然道:“林清是白莲教徒,你为什么要救他?”红菱惊异道:“你怎么知道的?”绵宁道:“这你别管,你以后不能和白莲教的人搅在一起。”
红菱也松开了双手道:“既然你已经知道,小妹也不必瞒你。不只林清是白莲教徒,小妹也是。我们白莲教就是要杀尽天下的贪官污吏,赶走清朝皇帝。”
“住口!”绵宁大声喝道。红菱吃惊地望着他那气得扭曲的脸,绵宁大声道:“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做,难道就不怕朝廷剿灭你们吗?”红菱冷笑道:“朝廷吏治败坏,贪污盛行,苛敛小民,残害百姓。我们白莲教就是要赶走清朝皇帝,拯救万民于水火之中,虽死而无憾。”绵宁反驳道:“吏治腐败,贪污盛行,自有朝廷按律查办,逐一革除弊政。似你们这等聚众闹事,岂不是天下大乱,于国何益、于民何利!”红菱见他竟如此激动,不解地问:“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为朝廷据理力争?”绵宁被她一问,方知自己失态,忙缓和一下口气拉着红菱的手道:“红菱妹妹,你跟我走吧,我是真心爱你的,我能让朝廷赦免你的罪。我们两个一辈子厮守在一起,好吗?”红菱慢慢抽出自己的手道:“宁哥哥,我虽然不清楚你的真实身份,可是我知道你决不是一个普通的富家子弟。我们是道不同不相与谋,你不要勉强我。我们还是分手吧!”
这时天已微明,就在绵宁和红菱相拥相抱时,那破庙前正站着两个人,静静地看着他俩。一个是林清,另一个是香兰。林清看着他俩难舍难分的情景,痛苦地低下了头。
原来,红菱和香兰等人,冲出了巡抚衙后门,到了街上,这时巡抚莫玉已经得报林清被救,气得他连杀了两名狱卒,立即传令清兵关闭城门,全城搜捕。红菱见一时无法出城,只好在城内东躲西藏。今晚,他们正躲在破庙里给林清治伤,忽听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红菱以为是清兵来搜捕,忙叫香兰保护林清,自己持剑出了破庙查看,只见一人直奔破庙而来,跑近一看,正是巡抚衙门的差役,便突然出剑将他杀死。
红菱回到破庙,林清问道:“师妹,那人到底是什么人,怎么口口声声为清朝皇帝辩理?”红菱轻轻地摇摇头。林清不满地道:“师妹既不知他的底细,为什么和他这般……”他想说:“亲热”二字,话到嘴边却咽下了。红菱怨恨地看了他一眼道:“师兄,求你别问了好不好,我心里乱极了。”香兰道:“我看那人非常面熟,却又一时想不起来。可那站在旁边的人我认识,他是个皇宫大内侍卫,叫刘宏武。莫玉在皇宫做大内侍卫时,那刘宏武到他家去过,所以我认识。”
林清大吃一惊,道:“大内侍内保护的人不是皇上就是皇子皇孙。”香兰忽然叫道:“我想起来了,那人是乾隆帝的皇孙,十五皇子颙琰的儿子绵宁。我小时候去固伦公主宫中和他玩过几次,他那时才七八岁。”红菱和林清惊奇道:“真的?”
“肯定是他。”香兰不容置疑地道。红菱大为吃惊,她虽然怀疑宁哥哥的身份,却没料到他竟是乾隆的孙子。林清道:“乾隆帝已宣示立颙琰为皇太子,并于明年让位于颙琰。那绵宁以后也很可能当上皇帝。我们不能放过他,我们要赶走清廷就一定不要错过这个机会。”红菱听着,只是痛苦地低下头。
绵宁被刘宏武搀扶着跌跌撞撞回到客栈。这时天已大亮,红月喊道:“公子,夫人叫你。”绵宁这才想起额娘还在病中,赶紧平定一下自己的情绪,好半天才走出自己的房间,来到王妃床前,王妃见绵宁脸色苍白,面容憔悴,以为是为自己的病操心过度所致,便心疼地道:“宁儿,你也要好好休息,娘的病不要紧。”绵宁听额娘说着,满腔的痛苦和委屈一齐涌上心头,突然扑在王妃怀里大哭起来。王妃吓了一跳,忙问:“宁儿,你怎么了。”绵宁却不说话,还是放声痛哭,似乎要倒出满腔的苦水。王妃无奈只得让他哭个够。
这时红月来到王妃床前道:“夫人,老医生来为您出诊。”王妃推了推绵宁道:“医生来了,让他给娘看病。”绵宁站起身,侍立一旁。老医生走到王妃床前,诊了一会脉道:“夫人的病情很稳定,不必再治。老朽看夫人必是富贵人家,不如回家歇养,条件也会好些。老朽再为夫人开几剂药备用。”说完,老医生便提笔开了方子交与红月。
王妃对绵宁道:“宁儿,娘还要去五台山,把那宏愿还了。”绵宁道:“娘的身体不好,我看还是直接回京城吧。娘已经诚心到那神佛跟前去了。孩儿再派人去把娘的心愿办了。神佛必会体谅娘的难处。”刘宏武也道:“夫人这副身子,哪禁得起来回颠簸,还是回京吧。”王妃一听,确实如此,便道:“那就准备起程吧。”
众人正要动身,红月进来道:“夫人、公子,巡抚大人求见。”王妃一愣:他怎么来这里。嘴上只得道:“让他进来。”不一时那莫玉走进房来,来到王妃床前,跪倒磕头:“奴才叩见王妃,王妃吉祥。”王妃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莫玉道:“回王妃,奴才在街上看见刘侍卫,所以知道有贵人来。”王妃问道:“你可知我们为何隐瞒身份?”莫玉道:“奴才之见,是为防小人暗算。”王妃点点头道:“如今白莲教匪到处作乱,专与我清室为敌。我们不得不小心。”莫玉道:“王妃所虑极是。”王妃道:“你既已明白,就不必再作声张。我们即日就回京城,还是改汉装行路。”莫玉道:“奴才着人暗中护送。”王妃道:“不必了,你还是回去吧!”莫玉又和绵宁、刘宏武一一见礼,转身回衙。
众人收拾好行李,或乘车或骑马,缓缓出了太原城,踏上通往北京城的官道。绵宁骑在马上,心绪烦乱,走一步一回头,走两步一翘首。他在企盼一个人的出现。那个给了他刻骨铭心的爱的姑娘,那个给了他孤独的心灵带来无限欢乐的人儿,难道就这样永远分手了吗?不,他不相信这是事实,他的嘴角还留着她的唇香,他的记忆还留着她的笑靥,他的心灵还萌刻着她的芳名,泪水一下子模糊了他的眼睛。不管她是大清王朝的叛逆者,还是爱新觉罗家族的掘墓人,他难以割舍……
太原城越来越远了,绵宁的心越来越碎了。他彻底失望了。车轮碾着厚厚的黄尘,发出枯闷的“咕哧,咕哧”声,缓慢地移动着。
突然,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绵宁浑身一震,忙勒马往后看,只见身后,一匹红马飞的一样跑来,等跑近了,才看清楚马身上是一个穿红罗袍的姑娘,正是红菱。绵宁大喜,忙向前迎去,红菱来到跟前翻身下马,绵宁也赶紧跳下马来扑到红菱跟前,红菱娇喘吁吁道:“宁哥哥,前面有白莲教埋伏,准备截杀你们,赶快回去。”绵宁一听,一下子把红菱拥在怀里哽咽道:“红菱妹妹,谢谢你。”忙又招呼刘宏武等人暂且停下。红菱道:“我该走了。”绵宁抱住她不放,央求道:“红菱妹妹,跟我一起走吧。”红菱颤声道:“我们今生无缘,还是等来世吧!”
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个精致的荷包挂在绵宁内衣的胸前,双手捧着绵宁淌满泪水的脸,哭泣道:“哥哥若是想小妹的时候就看看它吧!”绵宁再也忍不住,伏在红菱香肩上浑身战栗地抽泣着,红菱脸贴在绵宁脖子上泪水如断线的珍珠撒落在绵宁的肩膀。两人就这样痛哭着拥抱着,绵宁慢慢抬起头,从贴身衣袋里掏出一个翡翠扇坠儿放在红菱手心道:“哥哥也送你一样东西。”
红菱仔细一看,那扇坠是翡翠刻成的两只精巧的鸳鸯,每只鸳鸯的翅膀各刻着两个绿豆大小的字“同心”
“永结”。红菱把扇坠儿收好,又道:“宁哥哥,小妹还有一件事相求。”绵宁忙道:“莫说一件,就是十件万件,哥哥也答应妹妹。”红菱便道:“哥哥日后若能当了皇帝,小妹求你狠狠惩治贪官恶吏,善待黎民百姓。”绵宁含泪道:“妹妹放心,不管哥哥当不当皇帝都会尽力惩治贪官恶吏,善待黎民百姓。”红菱双手捧着绵宁的脸道:“好哥哥,再让小妹好好看看你。”说着,一双泪眼久久地凝视着绵宁……
突然红菱挣开绵宁,抓缰在手,飞身上马,猛一回首,凄惨地喊了一声:“哥哥多多保重。”红马胜起茫茫黄尘,渐渐远去。
绵宁傻呆呆地站了半天,突然像疯了一样跪倒在厚厚的黄尘上,挥舞着双手,声嘶力竭地叫道:“老天爷,为什么这样对我…”
太极仙境,祥云缭绕。一个倩影在云丛中飞舞。祥云慢慢褪去,显现出一个美丽的少女。绵宁扑向前去,叫道:“红菱妹妹,等等我。”少女轻轻飘到绵宁跟前。绵宁忘情地抓住她的手道:“红菱妹妹,跟我走吧。”少女轻轻地摇摇头。绵宁拉着她的手就走。突然眼前金光一闪,一个道士手持拂尘出现在眼前,那道士拉起少女就走。绵宁急得大叫道:“红菱妹妹。红菱妹妹……”
“宁儿快醒醒,宁儿快醒醒!”好像是额娘的声音。绵宁慢慢睁开眼睛,只见额娘正坐在床前焦急地呼唤着自己,才知刚才竟是做了一场梦。忙问道:“额娘,我这是在哪里?”王妃叹息道:“宁儿,你现在是在阜宫,阿哥房里。”绵宁坐了起来,伏在王妃肩上道:“额娘,宁儿对不住您,让您受罪了。”说着眼泪流了下来。王妃双手抚摸着绵宁的头含泪道:“宁儿,你的事额娘都知道了。额娘不生你的气。只是我儿小小年纪如何承受如此巨大的痛苦。你心里如果难受,就痛痛快快地哭出来吧。”绵宁哭道:“孩儿能承受得住。孩儿没能照顾好额娘,使额娘受了风寒,孩子心里才最难受。”
王妃笑道:“额娘身体原本如此,我儿大可放心。”转脸问红月道:“请御医了吗?”红月忙道:“回王妃,御医刚才来过,说二阿哥的病不必用药,只须静养些时日,自会好的。”绵宁道:“额娘身体有恙,不要再来看孩儿了。红月,扶阿娘回宫歇息。”红月正要上前,王妃止住她道:“我有红桃伺候着就够。红月,你就留在阿哥房伺候二阿哥吧。”红月道:“是,奴婢还是先把王妃扶回宫去吧。”王妃便由红月扶着回宫。
王妃进了寝宫,嘉郡王愚琰正坐在书案前看书,听见王妃进来道:“你又去看宁儿去了?也不当心自己的病体。”王妃点点头,转脸对红月道:“你回去伺候二阿哥去吧!”红月答应着转身欲走。颙琰道:“你那宝贝儿子这么娇贵,还非得红月去伺候。你自己怎么办?换个丫头我可不放心。”王妃佯怒道:“王爷,你看你,妾身不是还有红桃伺候吗。”颙琰生气道:“宁儿怎么竟跟那白莲教匪行此苟且之事?”王妃道:“王爷差矣,妾身撇开她反叛朝廷不说,那女子倒真是个多情女子。妾身刚离开太原城时,若不是那女子飞马报信。妾身和宁儿恐怕早已落入白莲教手中。”红月也从旁道:“那女子与二阿哥确实感情至深,奴婢也为他们偷偷哭过几次呢。”颙琰转怒为笑道:“难为你主仆二人一唱一和为那畜牲辩理。”
王妃道:“非是妾身为宁儿争辩。王爷可知那女子是谁?”颙琰道:“不是白莲教匪吗?”王妃道:“白莲教匪倒是不假。她是原山西巡抚江廷文的女儿。”颙琰惊奇道:“汪廷文,是五年前本王去山西复查的汪廷文吗?”王妃答道:“正是此人。”颙琰一摆手对红月道:“你去伺候二阿哥吧。”红月出去,颙琰才道:“汪廷文一案,本王当时就看出是一起谋杀案。因事关父皇宠臣和珅,本王当时就没给他洗雪冤情。”王妃不满道:“王爷当时若拿得证据,如何扳不倒那和珅。”颙琰怒道:“妇人之见。既是本王也没有和珅受皇上宠信,若一意孤行,非但不能为江廷文翻案,本王也会惹恼皇上,得罪和珅。如今皇上已宣示立本王为皇太子。稍迟几载,本王必为江廷文翻案,还汪红菱一个公道。只怕那汪红菱反叛朝廷,难逃法网。”
王妃钦佩道:“王爷深谋远虑,妾身真是鼠目寸光。”停了半晌王妃又道:“宁儿对红菱感情至深,朝思暮想,憋坏身体怎么办?”颙琰也叹息道:“世上这儿女之情最是伤人,宁儿何时能挺过此关。”王妃道:“妾身想,宁儿也已成人,不如给他娶个福晋,也许能收回他的心。”颙琰摇摇头道:“宁儿还小,让他再多读些书,多历练朝事,将来我大清祖业全指靠他呢。怎可让他过早堕入温柔乡中。再说,宁儿钟情那江红菱,你难道为他娶那逆匪不成。”
王妃忽然哭泣起来。颙琰吃了一惊忙问:“你怎么了?”王妃含泪道:“王爷,妾身恐怕时日不多了,想亲眼看着宁儿娶妻生子。”颙琰急道:“你听谁说的?”王妃道:“妾身在太原治病,那名医李崇义已给妾身确诊。”颙琰抱着王妃道:“不会的,本王这就叫御医来为你治。”王妃拦住他道:“王爷,妾身也经御医诊断过,没用的。王爷就答应妾身的请求吧。”颙琰含泪道:“本王答应你,本王什么都答应你。”
养心殿内,散罢早朝的乾隆皇帝在养心殿正和宠臣和珅对弈,杀得正酣,乾隆忽然落下一子道:“和爱卿,朕看你还往哪儿走。”和珅一看,连连赞叹道:“皇上真是技高一筹,奴才算是服了。”乾隆轻轻地摇摇头道:“朕年事已高,脑筋不灵,难得赢你一子。”和珅却道:“奴才看来皇上龙体康健、精力充沛,实乃万民之福。”乾隆又摇摇头道:“朕得享国六十年,已志得意满,上不敢同圣祖康熙享国六十一年之数。朕意明年正月初一传位皇太子。”和珅称道:“皇上圣明。”
君臣二人正说话,内监来报:“皇上,皇太子进见。”乾隆道:“宣他进来。”不多时颙琰走进殿内,磕头施礼:“儿臣叩见父皇,父皇吉祥。”乾隆道:“起来吧。”颙琰起身一看和珅在旁,顿觉不快。和珅倒也知趣道:“皇上有皇太子陪着,奴才就告退了。”
颙琰看和珅走出才道:“父皇,儿臣有事请求父皇恩准。”乾隆道:“皇儿有何事?”颙琰道:“儿臣想给绵宁娶个福晋,还请父皇斟酌。”乾隆不解地问道:“皇儿因何突然提起此事,朕那皇孙也还小呢。”颙琰含泪道:“儿臣福晋落下风寒病根,恐时日不多,想亲见宁儿完成大礼。”乾隆吃了一惊道:“难道御医没治吗?”颙琰道:“御医诊治,也已无济于事。”乾隆叹息道:“既如此,朕焉能不准。只是你福晋可说想娶哪位格格。”颙琰道:“但凭父皇做主。”乾隆略一沉吟道:“朕见过吏部尚书布彦达赍之格格,倒是生得聪明伶俐,品貌不俗。你说与你福晋可中意否。”颙琰忙道:“谢过父皇。”颙琰离开了养心殿,回毓庆宫与王妃说了,王妃听了,心中大喜。
绵宁这两天有红月陪着说些宽慰的话,心情慢慢平静下来。因挂念额娘的病情,这天便早早由红月陪着来给父王、额娘请安。颙琰已被乾隆帝召去养心殿商议剿灭白莲教匪大计,只有王妃一人在寝宫。王妃看绵宁来到,起身坐起。绵宁走到床前,跪倒请了早安道:“额娘这两日身体可好?”王妃微微笑道:“额娘一直如此,宁儿不必担心。”看绵宁气色好了些便道:“额娘也知道,世间最是情难得,可是古往今来有情无缘的事数不胜数。我儿贵为皇室,却也无可奈何。”绵宁听着,点点头道:“额娘说的是,宁儿明白其中道理。”王妃道:“宁儿明白就好。且莫再为儿女之情所惑,要知我大清祖业全指望你发扬光大。”绵宁被额娘一番话说得激动起来,抓着王妃的手道:“宁儿决不辜负额娘期望。”
王妃看火候已到便道:“额娘为让你早些从那红菱身上收回心来,已求你父王奏请皇上为我儿娶一福晋。”绵宁闻言大吃一惊道:“额娘,宁儿实难从命。”王妃一愣忙问:“为何?”绵宁道:“孩儿年龄尚小,还想多读几年书。”王妃笑道:“先皇圣祖十四即成大礼,我儿怎还说年岁小。况即便成婚,也无妨你读书。”绵宁还是坚持道:“额娘,宁儿断难从命。”王妃听罢脸色一沉怒道:“此事皇上已经恩准,圣命御点吏部尚书布彦达赍之格格为我儿福晋,你难道敢抗旨不……”话未说完,王妃一阵剧烈的咳嗽昏厥过去,绵宁和红月惊得大叫:“额娘。”
“王妃。”
两个人手忙脚乱扶着王妃,红月用手掐着人中。这时红桃也闻声跑来,绵宁忙命道:“快去叫御医来。”过了一会儿,王妃才苏醒过来,抚摸着绵宁的头道:“宁儿,额娘自感时日不多了,想亲眼看着我儿完成大礼。所以,额娘没跟你商量,就让你父王奏明了皇上。额娘不是不知道你的心思,是看你和那逆匪今世无缘啊!”绵宁哭道:“额娘的话孩儿明白,孩儿答应额娘就是。”王妃苍白的脸上终于露出笑容。
颙琰当晚回到毓庆宫,王妃在枕边将白日绵宁来过的事说了,颙琰听了高兴道:“宁儿自己应下更好,今日父皇召见朝臣,诏谕天下明年正月初一退位,举行传位大典。过后就赐成宁儿完婚。”王妃眼看着丈夫当上皇帝,正是喜不自胜。
到了正月初一那天,一大早,乾隆帝带着颙琰、绵宁等皇子皇孙和王公重臣先到了堂子、奉先殿、寿皇殿焚香礼拜上天神灵、列祖列宗,随即升太和殿宝座。乾隆帝双手捧着传国玉玺走下宝座,来到颙琰跟前,将国玺交给颙琰,然后坐在御案旁的侧座上。颙琰双手接过玉玺,走到御案前,坐在宝座上。殿下王公大臣、藩属使节一齐跪倒三呼万岁。礼官走到殿前,宣布改元嘉庆,尊乾隆为太上皇。
次日,毓庆宫内一片喜庆的繁忙。乾隆、嘉庆两代君王御赐绵宁完成婚礼。晚膳时分,乾隆、嘉庆一同来到毓庆宫,绵宁随已被为皇后的母亲一同出迎。乾隆、嘉庆坐定。绵宁恭恭敬敬给皇祖、父皇敬酒。两代君王龙颜大悦,一饮而尽。绵宁又端起一杯茶水,以茶代酒,给患病的母后敬酒,皇后含笑饮干。
一家人正在高兴,忽有太监来报:“禀太上皇、皇上,湖广总督毕沅送来加紧奏折。”乾隆道:“念。”内监尊旨,大声念道:“白莲教匪首王聪儿、张汉潮领教匪四五万人攻克枣阳,围襄阳,襄阳知府耆登督官兵固城待援,教匪数日难下。一教匪汪红菱领数十人自太原往襄阳参战,施以奸计,诈开城门。襄阳城即告失陷,知府耆登亦为江红菱所杀……”
“够了!”乾隆不待太监念完气得龙须乍抖道:“这教匪汪红菱竟如此厉害,你们这些总督,将军难道就都是废物。”绵宁一旁听了,不由恨红菱过于猖狂。便愤然作色道:“太上皇、皇上应早派良将剿灭逆匪,以安社稷。”嘉庆看了儿子一眼,赞许地道:“二皇子言之有理,太上皇请速调重兵,剿灭教匪。”乾隆帝刚才的满腔喜悦被这份奏折冲得踪影皆无,又说了几句劝勉的话,就由太监扶着回养心殿去了。
绵宁这一天特别劳乏,送走了皇祖、皇父后,便由红月陪着,回到新房倒在床上睡着了。绵宁新娶的福晋,名叫玲儿,是个旗人。玲儿见绵宁睡着,便叫红月出去,给绵宁脱去靴子,盖上锦被,自己也上床来,坐在绵宁身边。看着绵宁方正清秀的脸庞,玲儿心里幸福极了。便熄了灯,躺在床上。
玲儿正迷迷糊糊有了困意,忽听绵宁叫道:“红菱妹妹,红菱妹妹……”玲儿听清绵宁不是喊她,一时又羞又气,坐了起来,打着火镰,点亮了灯。绵宁这才看清不是他朝思暮想的红菱妹妹,连声道:“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那玲儿此时却冷静下来,暗道:我既已成了她的福晋,就得慢慢收回他的心,若此时闹开,未必有好处。想至此,便温柔地道:“二阿哥,奴婢并未吃醋,倒觉得二阿哥是个重情义的人。那个叫红菱的姑娘一定使二阿哥一往情深喽。”绵宁却又道:“不,我恨她,她是白莲教匪,想毁我大清江山,我要让父皇剿灭她。”玲儿吃了一惊道:“二阿哥怎会和白莲教有来往?”绵宁只得把红菱姑娘的事告诉了她。玲儿听完,含泪道:“真是一段令人肝肠寸断的爱情。奴婢真是佩服那江红菱是个多情女子。”绵宁道:“只可惜她反叛大清,恐怕不得善终。”说完双手搂过玲儿,两人相依而眠。
天明,两人早早起身,往皇上皇后寝宫请安,嘉庆帝已经起身,绵宁夫妻过来请了早安,嘉庆道:“太上皇正为白莲教的事要朕早去商议,你母后患病正由御医诊治,快去看看她。”说完,由太监陪着匆匆而去。
绵宁两人到了皇后寝宫,御医已经诊过,便来到床前请了早安,绵宁问道:“额娘病情如何?”皇后道:“额娘恐怕一天不如一天了。你两个要互敬互爱,和和美美地过日子。”说着,拿眼看着绵宁。绵宁明白皇后的意思,忙道:“额娘放心,孩儿一定好好待她。”皇后道:“宁儿你先出去,额娘有话和你福晋说。”绵宁只好出去。皇后对玲儿道:“宁儿到底待你如何?”玲儿答道:“二阿哥待奴婢很好。”皇后不信,道:“你不妨照实说,有母后为你作主。”玲儿只得说道:“昨晚,二阿哥是把玲儿当作另外一个女人,奴婢当时也是又羞又气。后来奴婢想反正已是二阿哥的人了,不如好生待他,慢慢地收他的心,何况二阿哥也是个重情义的人。奴婢这样一想,便气也顺了,话也柔和了。倒是二阿哥自觉对不住奴婢,自个儿说了出来。”皇后听了赞叹道:“真是明事理、识大体的孩子,母后真为你们高兴。”
嘉庆皇后所说果然不错,绵宁自娶了福晋收心多了,便每日里一心一意去上书房读书习武,准备将来为大清江山尽力;在福晋身上也慢慢用起心来,对他福晋虽不是情深意笃,却也和和美美,只是无人时,悄悄掏出红菱姑娘送他的荷包来看,心头便涌起淡淡的伤感和眷恋。
此时,汪红菱、林清所在的王聪儿、张汉潮义军,声势正盛,接连攻破湖北地方的荆州、枝江、宜都等城;宜昌、长乐的白莲教徒也响应起来。一时告急的奏折雪片也似的送进京来。嘉庆帝看了,心中着忙。这时福康安将军已死,和琳也在征苗途中染上瘴毒而死,将军明亮,又征苗未回,一时没有能征惯战的大将。白莲教义军便趁湖北官兵征苗未回,乘势攻进襄、郧、荆、宜、施五府,势力蒸蒸日上。那地方上的统兵官,都是和珅私党,暗地里受了和珅密意,平时把军情隐匿不报,常常诳奏杀贼数万,冒功领赏。直到后来,大局糜烂,不可收拾,才到京中告急。
这种情形,嘉庆帝打听得明明白白,一面暗暗记入和珅罪状里,一面调兵遣将:着两湖总督毕沅,侍卫舒亮统带兵队,剿办荆门、宜昌白莲教;湖北巡抚惠龄,总兵富志那,剿办荆州江南义军;将军恒瑞,剿办襄阳一路义军;着提督鄂辉,陕甘总督宜绵,剿办襄阳一路义军。又调回明亮的征苗兵,防堵川陕一带。
但是,声势浩大的白莲教起义却使年事已高的太上皇乾隆受了惊吓,死在乾清宫内。嘉庆帝一面率王公大臣至殡殿致哀,一面命礼部督办国丧。绵宁夹在皇子皇孙中,痛哭流涕,直至天晚方由小太监扶着回宫。
绵宁也用不下晚膳,便躺在床上歇息。这时毓庆宫内监来到绵宁房中道:“皇上请二阿哥过去有事商议。”绵宁不知何事,便跟着内监来到毓庆宫见过父皇。嘉庆道:“宁儿,二年前你陪你母后到太原府治病,可曾听说汪廷文其人?”绵宁道:“回父皇,孩儿不仅听说过汪廷文,且对其人其事知之甚详。”嘉庆点点头又问道:“既如此,你可知那汪廷文一案是否冤案?”绵宁答道:“孩儿早知是一起冤案,想请父皇派得力大臣复查清楚。”嘉庆笑道:“朕今日就是要你前去太原缉拿凶犯莫玉,也好作为审讯和珅的人证。”绵宁一听大喜道:“原来父皇已决意惩治那奸相和珅。”嘉庆点头道:“朕确有此意。”
绵宁又道:“依儿臣之见,父皇还是先不要动和珅。”嘉庆不解道:“为何?”绵宁道:“儿臣早知那莫玉网罗江湖中人,已渐成羽翼。若是听说父皇拿了和珅,必然狗急跳墙,酿成祸乱。”嘉庆赞许道:“言之有理,那依皇儿之见呢?”绵宁不慌不忙道:“父皇不如命那和珅昼夜为太上皇守值殡殿,不得擅自出入,借机剥夺他的军机大臣,九门提督之职。待儿臣去太原府拿了莫玉回京,再拿和珅不迟。”
“好。”嘉庆连连赞道:“皇儿不仅小心谨慎,而且谋略过人。朕命你为钦差大臣,明日动身,往太原‘犒劳’那莫玉。”绵宁跪拜道:“儿臣遵旨。”言毕退出毓庆宫。
第二天绵宁备齐犒劳之物,仍由刘宏武等四大侍卫一路保护,率领着五百八旗兵出了北京城直奔太原府而来。
这日到了山西地界,绵宁骑在马上一路观看,只见沿途田地荒芜,房舍倒塌,一片萧瑟,再往前走,却是数不清的难民、饥民,身穿百结鹑衣,手提瓦罐荆篮,背负稚子弱小,如蚁聚蜂集。绵宁叹道:“为何仅仅两年,山西竟是如此情形。”便命人马停住,叫刘宏武道:“刘侍卫,快去唤一逃难民人过来。我有话说。”
刘宏武领命,不多时便带到绵宁马前,却是一家四口,男的瘦骨嶙峋,女的皮包骨头,带着两个男女娃娃软软地在地上爬着。绵宁一看,心里发酸,赶紧下马问道:“你家因何落到如此境地?”那男子先是害怕,听他语气温和才大着胆子道:“今年本来洪水过后,又是大旱,家里田地寸土不能收,偏偏那巡抚大人还时常派兵下乡,说是围剿白莲教,却连白莲教的影子也抓不到,就对老百姓烧杀抢掠,俺们只得到处逃难,简直活不下去了。”绵宁听完,眼中喷火骂道:“好一个蛇蝎心肠的恶吏,竟敢践踏大清律法残害百姓,看我怎样治你。”便命人把这一家四口收在队列中。
绵宁带领官兵继续赶路,进入太原府境内。只见沿途饿殍遍地,情形更是惨不忍睹。绵宁一路看去,面色黯然,一声不吭,心里沉甸甸的。不知不觉行进一座山中,绵宁只顾低头沉思,忽然耳朵边一声炮响,只见官兵队列中倒下几名清兵尸体,两边山头传来阵阵杀声,那岩石后、草丛中、树林里杀出无数壮汉来。官兵毫无防备登时大乱。刘宏武一看大叫道:“快快保护二阿哥。”四名大内侍卫立即把绵宁护在中间,刘宏武道:“二阿哥,我们遇上了白莲教了。”
绵宁往后一看,官兵已被白莲教徒杀得四散逃命,只得道:“咱们只有拼死杀出去了。”说完,一马当先冲出山口,四名侍卫紧紧跟随。白莲教徒立即上前拦阻,绵宁一看,前面荒草地树有一面杏黄大旗,上书一个“林”字,暗道:此乃帅旗,若砍倒此旗,贼兵自散,便用马鞭一指“林”字大旗大声喝道:“众侍卫砍倒此旗,便是生路。”说着跃马扬鞭直冲过去,不料草丛中突然弹起几条绊马索来,绵宁毫无防备,战马一下子栽倒,人也摔出多远,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白莲教徒一拥而上捆绑起来,押到一名堂主跟前,刘宏武四人也一样被生擒活捉。
那堂主得了全胜,便押着俘虏拉着战利品回到山寨。命人先把绵宁等人绑在寨前石柱上,堂主便去大厅见教主,那教主正是林清。原来林清和汪红菱、林香兰一起投了张汉潮,破了襄阳以后,张汉潮便命他们重回山西发展教徒,以便将来进攻山西,逼近北京做为策应。红菱这几天去了太原城打探莫玉军队布置,准备寻机进攻太原,铲除老贼。林清在山上听流探来报,有一支清兵约五百多人从此地经过,好像是从京城来去太原府的,便命八堂堂主陈德去山下拦截。
陈德一进大厅便叫道:“教主,我们今天不光夺了一批财宝,还抓住四五个清廷狗官。”林清大喜道:“抬上来。”几名教徒把夺来的金银珠宝抬了进来,林清仔细看过暗道:“这京城中怎会送金银给太原府?”便叫陈德带他去看俘虏,陈德来到寨前用手指一指道:“教主,都在那儿呢。”林清走到绵宁跟前,绵宁猛一抬头,怒视对方,林清一看吃了一惊道:“你不是嘉庆二皇子吗?”绵宁却不认得他,只把脖子一挺道:“是又怎样,二皇子岂能怕你等逆匪。”林清冷笑道:“你们朝廷腐败堕落,苛敛小民,残害百姓,神人共愤。那山西巡抚莫玉侵吞公银,毒害清官,朝廷竟视而不见。如今山西地方被他搅得饿殍遍野,民不聊生。你们竟然还去犒劳这样贪官恶吏。”绵宁被他说得低下了头。林清越说越气愤喝道:“八堂主,把这几个狗官推到山前杀了。”
陈德答应一声“是”,便喊过几个壮汉押着绵宁等人就走。忽然有人喊道:“教主,刀下留人。”绵宁心想,白莲教里还有人为我说情,便转脸来看,原来是路上收下的逃难民人,那男子边喊边跑到林清面前跪倒求道:“教主,这位官爷可是个好官,求您放他一条生路吧。”林清不解,问道:“你怎知他是好官?”那男子便把绵宁如何路上问他话收留他,并说要惩治那山西巡抚等说了出来。林清笑道:“这不过是他们为官的笼络人心的手段,他们骨子里还是吃老百姓的肉喝老百姓的血,千万不可上他们的当。”说完便命人把那男子带下去。陈德等人推着绵宁正要出去,寨前有人喊道:“总教主回来了。”林清一听忙拦住陈德道:“等总教主处置吧。”便和陈德一道来迎总教主。
汪红菱正由林香兰和几个教徒陪着走进寨门,林清和陈德迎了上去,众人施礼毕进入大厅叙话。红菱道:“我这几日在太原城内打探得清楚,那莫玉勾结江湖败类,偷偷操练亲兵又和洋人勾结,从广州买来几十条洋枪装备亲兵。我在巡抚衙门抓住莫玉一个亲信,那亲信供说,莫玉怕新皇帝嘉庆惩治他,便起了叛清之心。”林清讥笑道:“谁说嘉庆要惩治他,如今新皇上已派钦差来太原犒劳他呢。”红菱忙问道:“从哪儿得的消息?”陈德道:“那钦差大臣已被我拿住,绑在寨前等总教主发落呢。”红菱忙起身道:“待我看看。”
陈德领着红菱来到绵宁面前,红菱一看绵宁,霎时呆住。那绵宁此时也认出红菱,一时也愣在那里。陈德道:“他就是钦差大臣。”红菱这才镇定下来问道:“你就是奉嘉庆旨意犒赏莫玉的吗?”绵宁本来像有千言万语跟她说,这一回在众人面前被她冷冰冰的一句话问得恼起来,索性把脸儿一板道:“是又怎样?”红菱正要发怒,林清怒道:“我今天就先杀了你,再去太原杀那老贼。”林清便向红菱道:“总教主下令吧!”红菱强忍泪水,一转身道:“推下去,斩了。”陈德立即和几名教徒推着绵宁和刘宏武四人往外就走。刘宏武一看没救了,突然大喊:“红菱姑娘,二阿哥是奉旨缉拿莫玉,为你爹翻案的啊!”红菱一听忙道:“快推回来。”
陈德等人立刻把他们推了回来。红菱走到刘宏武跟前道:“你有何根据。”刘宏武道:“小人深得二阿哥的信任,所以这次来太原的真正使命,只有小人和二阿哥知道。姑娘若是不信,那圣旨就藏在二阿哥身上,一搜便知。”红菱听罢走到绵宁跟前,抽出利刃把绵宁身上的绑绳挑断,道:“你身上真带有密旨?”绵宁这次不再倔强,便道:“红菱妹妹,我确实是奉旨缉拿莫玉而来。”说完从贴身内衣里掏出圣旨。
红菱接过仔细看了,又还给绵宁。命陈德等人道:“快给他们松绑。”陈德过去给刘宏武四人解开绑绳。林清不满地道:“总教主,难道就这样放了这些狗官。”红菱摇摇头道:“先把他们关起来。咱们召集各堂堂主到大厅计议。”
时间不大,各堂堂主都聚集在大厅内。红菱看看各位堂主道:“我义军自进入山西以来,杀贪官、惩恶吏,劫富济贫,很受百姓拥戴。但目前仍未能在山西打开局面,而山西巡抚莫王这条恶狗仍时时威胁义军的安全,我义军却无力铲除。现在朝廷派来钦差缉拿莫玉,钦差已被我义军俘获,各位请说说我们是放走钦差,让钦差缉拿莫玉呢,还是杀掉钦差,我们自己去攻莫玉?”
众人听了红菱的话,纷纷议论起来。四堂五堂七堂堂主站起来道:“我们义军的宗旨就是杀尽天下贪官污吏,推翻清廷,如今那钦差大臣正在我们手中,为什么不杀掉他。”没等他们说完,一堂堂主站起来道:“我反对,因为我们眼前最大的威胁就是莫玉老贼,必须千方百计除掉此贼,既然钦差已经奉旨缉拿莫玉,我们何苦阻拦呢。再说这位钦差只不过是当今皇上的皇子,据他途中收留的难民说,这个人很体贴民情,似乎不应归为贪官污吏之列。如今朝廷上下贪官污吏一片漆黑,难得有一个体贴民情的人,难道我义军还要杀了他。所以我认为,不但不能杀他,还要帮他缉拿莫玉,只是要认真计议,切莫中了清廷奸计。”他的话刚说完,便有几个人鼓起掌来,表示赞同,林清道:“既然大家都说了自己的意见,就由总教主决定吧。”红菱道:“我的意见是帮助钦差缉拿莫玉,寻机消灭清兵,攻占太原。”
绵宁等人并没被关起来,只是让他们在大厅后面的一间空房子里等着。刘宏武道:“二阿哥,我们还是趁机逃走吧,如果他们反悔可就来不及了。”绵宁摇摇头道:“他们既然放了我们就不会反悔。”正说着,门口走进一个两岁左右的男孩来,那孩子忽闪着明亮的眼睛,好奇地看着这几个陌生人,绵宁看着可爱,便挤眉弄眼逗弄他,那孩子被逗得嘎嘎直乐,便跑到绵宁眼前,张开手臂要他抱,绵宁便抱起他,用头抵在孩子胸前逗他玩,忽然觉得孩子胸前有块硬硬的东西,他怕硌着孩子,便去掏了出来,谁知却是一只翡翠鸳鸯扇坠儿,绵宁一看登时呆住,正是他送与红菱的那只扇坠儿,绵宁忙问那孩子:“这东西是谁给你挂上的。”孩子说话还不太清楚,答道:“是妈妈。”
红菱与众堂主商议完毕,便来找绵宁说明,刚到门口,看见绵宁正抱着孩子看着那扇坠儿,登时脸色变得苍白,刘宏武本来知道他二人的事,一见这情形,忙拉着其他三人走了出来。红菱缓缓走进屋子,轻轻地把孩子接过来,把孩子的脸儿贴在自己脸上,眼泪似开闸洪水哗哗直淌。绵宁看着她和孩子,心里全都明白了,眼前的孩子就是他的儿子,爱新觉罗家族的后人。他想再抱一抱他的儿子,可是红菱紧紧抱住,好像怕有人抢走似的,他以为红菱会扑到他怀里,谁知红菱却把全部的爱倾注在孩子身上,似乎没有感到他的存在。红菱哭了一会儿,突然喊道:“香兰,你怎让宝儿乱跑,快点抱过去。”外面香兰忙应道:“教主,我来了。”说着,过来接过孩子抱着出去。
红菱看看绵宁口气平静地道:“二皇子,我们决定放你们去太原府,只是那莫玉久有叛乱之心,恐怕你们人少势孤,难以将他缉拿。”绵宁呆呆地看着红菱,过了好一会,像刚听明白她的话似的道:“我已知那恶吏早存叛乱之心,所以才假借巡视犒赏之名,意欲出其不意,将其擒拿。”红菱摇头道:“那莫玉现已网罗一批江湖高手,又有几十条洋枪,只怕二皇子仓促之间未必得手。”绵宁道:“红菱妹妹有何高见?”红菱不慌不忙地道:“二皇子可先派一人去巡抚衙门送信,要那莫玉出城二十里来迎钦差。我白莲教义军预先埋伏于此,待莫玉来迎,二皇子只需一声令下我义军必一举拿下莫玉老贼。”
绵宁暗想:“此计甚好,只是拿了莫玉,我若被白莲教挟持,他们必攻太原。”忽又面露笑容道:“红菱妹妹此计甚好,只怕莫玉手下官兵,见是白莲教埋伏,若是拚死抵抗,恐怕要费些手脚,耽搁久了,太原城莫玉心腹必领大队官兵赶来,只怕擒不得莫玉,反被莫王所擒。”红菱听他说得有理,不由沉思起来。绵宁道:“红菱妹妹,若是将你义军扮做朝廷八旗兵,可以朝廷天威震慑莫玉官兵,则一举可拿老贼。”红菱道:“此计甚好,只是一时哪里去弄这么多八旗兵服。”绵宁微微一笑道:“我只须派一侍卫往大同府走一趟,明日既可借到军服。”红菱点头道:“就依二皇子之计而行。”绵宁立即叫来刘宏武,在他耳边嘀咕半天,刘宏武领命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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