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米尔高原的夏夜是美丽的,蓝蓝的天幕上缀满了星星,一个个调皮的星星眨着眼睛,窥视着这高原上密密麻麻的帐篷,偷听着帐篷里多情的人儿的悄悄话。
“苏兰,这几年你跟着阿爸受苦了,阿爸对不住你。”
“老爷,你别这么说,这是兰儿应该做的。”
“兰儿,别这么喊,我不是跟你说了吗?叫阿爸,你喊老爷,我就感到刺耳。”
“是的,阿爸,兰儿记住了。”
“兰儿,我快老了,不想再连累你们,你同苏伦德结婚吧!他待你那么好。”
“阿爸,你又提这事了。”苏兰脸一红,心里却是美滋滋的,她知道苏伦德爱着她,她也深深地爱着苏伦德,少女的心多么细腻,男人的一个动作,一个眼神,她都知道他心里想的是什么,更何况朝夕相处的苏伦德。
“这几年,你们俩像待亲生父亲一样待我,我不忍心再拖累你们,趁阿爸还能活动几年,我想再做点生意,临走前有一件心事放不下,就是你们两人的婚事。”萨赖占叹了口气,“娜佳命苦,我不想再让你受到什么伤害。这几年草原还算平稳,不过,最近闹腾起来了。今天上午一个商人过来说,张格尔又打过来了,说不定哪一天战火烧到咱草原,你们早早完婚也远走他乡,回安集延镇吧。”
“阿爸,苏伦德对我好,是他将自己的爱从娜佳姐姐身上转到我身上的,爱乌及屋,这样做,我对不起娜佳姐姐。”苏兰不无伤感地说,“我时常在梦中见到娜佳姐姐,醒来就直流泪,娜佳姐姐对我真好,从来没把我当佣人看待,像待妹妹一样待我,我怎么能夺她所爱呢?”
“好女儿,可别这么说,你和苏伦德结婚才是对娜佳最好的安慰,她在九泉之下也会感激你的。”
“阿爸,苏伦德像哥哥一样待我,但他是布鲁特比的儿子,而我——”
“兰儿,可别这么想,苏伦德不是那种人,况且他的父亲布鲁特比苏兰奇这几年也沓无消息,不知是否还在人间,唉!”
“阿爸,别提伤心的事了,天不早了,你休息吧!”
“兰儿,你也早早休息吧!”
草原的夜透着神奇,轻轻的风儿吹拂着青青牧草,那马蹄踩弯的小草也在风儿的抚动下,悄悄舒展了筋骨,微风中马头琴的古朴曲调像眠歌,给操劳一天的牧民送去甜蜜的梦,星星也疲倦了,打起瞌睡。帐篷中的小伙子却瞪着一对大眼望着漆黑的篷帐,不能入睡。苏伦德怎么能够入睡呢?几乎每个夜晚,他都是在深夜才进入梦乡。
几年前,他心爱的姑娘娜佳被喀什噶尔参赞大臣斌静逼死了,在张格尔的挑拨下他和父亲苏兰奇,还有自己未来岳父萨赖占一起参加了张格尔的叛军,本想只给娜佳报复,杀死斌静,仇没有报成,他和张格尔的叛军却被打垮了,自己和萨赖占以及苏兰流落此地,父亲也在战乱中带兵走散。
“汪,汪汪,汪汪汪……”
一阵狗咬,苏伦德一惊,“有人偷马”,他脑中一闪,一骨碌站起来,拿着蒙古刀冲出帐篷,马栏外一处火把。
“谁?”
“借几匹马用一下!”
“哼!借,为何不先打个招声?”苏伦德上前几步,怒气冲冲地看着这群人。
“老子为你们东拼西杀,借几匹马还不应该,你小子不想活了?”
“深更半夜来偷马,还出口骂人,讲不讲理?”
“骂人,老子还要打人呢!”
“啪——”来人向苏伦德猛地抽出一鞭,苏伦德纵一闪,伸手抓住那人的鞭用力一拉,那人冷不防,一头栽下马来。
“嘿!这小子还有两下子。”说着五六个人围了上来,挥刀的、用鞭的、用枪的,一齐向苏伦德攻去,苏伦德挥动手中的刀抵抗。
“这么多人打一个算什么本事,苏大哥,我来帮你!”苏兰不知何时也提一把刀冲上来。
“都是自己部落人,有事好商量。”萨赖占拦在苏伦德和苏兰前面,“请问你们是干什么的?”
“你不配问,告诉你也不妨,老子是张格尔和卓领队长,来这里找几匹马用用,你看行吗?”
“你们是张格尔和卓的部队?”
“对,赶快把马放出来!”
“我和张格尔和卓是朋友,他在哪里?”
“朋友?你和他是朋友?配吗?他就在后面。”
“你们请他过来,我同他谈谈。”
“这就是张格尔和卓,你认识他吗?”
“你?萨赖占!还有苏伦德,苏兰!你们怎么到这里来了?”
“张格尔和卓,那年我们兵败,后来与你走散了,就流落这里。”
“太好了,我又打回来了,这次不同往年,现在兵力多了,有六七个屯兵点,还从浩罕国借来了大兵。你们看,这就是浩罕国伊萨伯克将军,这次我们可要好好干一场,夺回咱回部的草原。”张格尔说着,指了指身边的伊萨伯克。
“张格尔和卓,我们不再想干了,只想安安稳稳过牧民生活。”
“哈哈,萨赖占,你怕了,你也不心疼自己的女儿了?”
提起女儿,萨赖占一阵心痛,但他仍平静地说:“我们不再干了,你请便吧!”
“对,我们不干了!”苏伦德也上前坚定地说。
“为娜佳姐姐报仇,那是我们自己的事,我们会找斌静算帐的,但我们不再加入你的叛军!”苏兰大声说。
张格尔脸上扫过一丝不快,“那好,我张格尔也不强人所难,人各有志,不过,马我可要带走。”
“不行!”
“不行!”
“苏伦德,兰儿,你们到后面去吧,这些马匹就送给张格尔和卓吧。这是咱们的一点心意,也是对张格尔和卓的支持。”
“嗯,萨赖占,你挺会做事,那我就不客气了。”
“张格尔和卓。”伊萨伯克动了一下马,靠近张格尔,一直沉默的他终于开了口,用袖子擦了一下口水说,“这位女子挺顺眼的,”自从苏兰出现,伊萨伯克就愣了神,口水直流,心里痒痒的,恨不得把眼前这水灵灵的姑娘搂在床上。
“伊萨伯克将军,这女子是萨赖占家的佣人。”
“那更好,离开浩罕后,很久没有开过荤了,让我也提神,否则,怎么给你当参谋?”
“好吧,我问一问,”张格尔提高了嗓门,“萨赖占,这位姑娘是——”
“她就是当年为娜佳报仇,随军战争的苏兰,现在是我的女儿了,也是苏伦德的未婚妻。”萨赖占故意这么说。
“啊哈,恭喜!恭喜!”
“伊萨伯克将军,我们走吧,将来我一定给你找更好的。”张格尔小声说。
“张格尔和卓,我们抢走他们的马匹,他们嘴里答应,心里一定恨我们,万一到卡伦报告,我们的行踪不就暴露了。清朝大军一到,后果不堪设想。”伊萨伯克眼珠一转,毒计出来了。
“这”
“一不做,二不休,杀人灭口。”
“这不合适吧?万一传扬出去?”张格尔犹豫起来,他也知道伊萨伯克的用心,只不过想得到苏兰罢了。
萨赖占见张格尔与伊萨伯克小声嘀咕着,又见伊萨伯克的一双贼眼睛直在苏兰身上勾,心中暗叫要糟,便大声说:“张格尔和卓,我们给你把马放出来。”
萨赖占说着,推着苏伦德和苏兰走进马圈内,“你们快骑马跑,我来挡着,”萨赖占迅速把两人推上马。
“嘚——”萨赖占向苏兰的马屁股猛打一下,那马一纵向外蹿去。
“大叔,我们一齐走!”苏伦德一把将萨赖占拉上自己的马,也快速向外跑去。
“快追,别让那女子跑了!”伊萨伯克大声叫喊着,纵马追去。
“阿爸,我们一起走!”苏兰又回头喊着。
“苏兰快走,别管我们!”苏伦德催促着,和追赶的士兵厮打着。
平静的草原乱了,到处是马蹄声,叫喊声,火把混乱地在暗夜中移动着。周围的牧民也都惊醒了,纷纷和这些四处抢掠的人厮打着。
混战渐渐停止,那些人逃走了,带着受伤的苏兰逃得不知去向。萨赖占和苏伦德都受了重伤,被牧民们抬进帐篷。
夜更暗,连星星也没有了,草原静得出奇,透着夏夜的闷热,一场暴风雨就要来了。
苏伦德从昏迷中苏醒过来,见围坐在身旁的牧民们正给他治伤。他说不出的难受,伤口的疼痛怎比得上心头的疼痛。
“苏兰、苏兰,苏兰……”他在心中无声地呼唤着,泪水悄悄滑下,在他消瘦而苍白的脸上滚动。
曾经,他是布鲁特部落第一美男子,也是第一坚强的男子汉。而现在,他什么也不是了,简直成了乌龟王八蛋,自己心爱的姑娘被人抢去而不能追回,一个男人如果连自己心爱的女人都无法保护,这算什么男人呢?
苏伦德的心在流血,但他毕竟还算一个男子汉,男子汉是打不垮的,他不能这样白白死去,他要复仇!他要活下去,就这样,他的伤一天天好转了,但苍老许多,仅仅几天,他仿佛成熟多了,能用一位久经沦桑老人的心对待生活了。
萨赖占老人的伤也不轻,在苏伦德苏醒后第二天才苏醒过来。一生在商场上周旋,在驼道奔波,他都是赢家,成为安集廷首富之人。人生多么变幻无穷,命运的咽喉真的能够扼住吗?
他把苏伦德叫到跟前,老泪纵横。
“苏伦德,大叔不行了,人老了,也没用了,大叔有一件事想请你去做,答应大叔吗?”
“大叔,孩儿一直把你当父亲一样看待,还有什么客气的,你说吧。”
“苏兰被张格尔抓走,不知逃向何方,如果她还活着,你一定要找到她。”
“大叔,你不说,我也要去救她!”
“苏兰这孩子挺坚强,也许会屈辱地活下去,”萨赖占顿一顿,接着叹了口气,“她一直深深爱着你,却怕你瞧不起她,我本打算最近给你们说开,把婚事办了,可想不到……”
“大叔,我也一直爱着她。”
“大叔知道,可现在已不可能了,无论如何,将来你见到她,能够对她好一点,安慰她一下,我就满足了。”
“大叔,只要她还活着,就是踏遍整个回疆我也要找到她,给她幸福,我还有什么资格嫌弃她,一个人连自己心爱的姑娘都保护不了,还有什么脸面活下去。”
苏伦德呜呜地哭着。
“孩子,可别这么想,要勇敢地活下去,猛虎还怕群狼,他们那么多人,还有火器。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要坚强起来。”
苏伦德忍着泪点点头。
“你伤好后就走吧,这里不能呆下去了。”
“大叔,我们一起走!”
“别傻了,大叔不知活到哪一天,还能再连累你吗?况且你还要寻找苏兰。”
苏伦德无法再说什么,默默地听着。
“必要时,你可到喀什噶尔投奔清军,张格尔的反叛不可能成功。还有你的父亲,也要多方面寻找,他挺有智慧,不会出事的。可能由于上次参与张格尔反叛,担心清兵追查暂时躲避一下,过了这事,也许会回来的。大叔伤好后,也决定离开这儿,随便干点力所能及的事,放心去吧,大叔还不会饿死。”
萨赖占老人强作笑颜,安慰苏伦德,其实他内心也是困惑的,整个回疆一片大乱,他又在哪儿安身呢?特别是上次他也参与了叛乱,如今洗手不干,他和张格尔有着刻骨仇恨,但清兵又能接受他吗?他到军中又有什么用?重操旧业,可本钱又在哪里?
苏伦德走了,走向帕米尔高原的每个角落,寻找他的仇敌,寻找他的心上人,寻找他的父亲。
苏伦德走后不久,萨赖占也走了,走向他迷茫的人生之途,也走向他凄凉而孤独的人生晚景。
谁知道将来等待他的命运又是什么呢?
夜,深深的暗夜,星星正在隐退,这是一夜最黑的时候,往往黎明前的黑暗最是难耐,而又是那么短暂。
一个黑影机智地绕过多道封锁线和巡逻哨卡,向一个帐篷靠近,他是那么了解这里的情况,看样子已不止一次来了,或早已摸清了情况。
一个值岗兵还没弄清怎么回事,一把锋利的匕首刺入心窝,一声也没响就倒下了。
另一个值勤兵似乎机敏点,感到有什么异常,刚想喊,那黑影一个健步蹿上去,卡住喉咙,几分钟,硬将他卡死。
黑影略微停顿一下,尽管这个帐篷周围的几个岗哨他都解除了,他仍不敢贸然进入,生活使他沉着多了。
悄悄地,黑影轻手轻脚把门撬开,他蹑手蹑脚地进去,他思索一会儿,但仍不敢贸然下手。
为了以防万一,不伤着所要救的人,他用手向铺上摸去。
“谁?”床上人也特别机灵,睡梦中意识到不对,飞快地托起盖在身上的铺盖向黑影猛扑上去。
黑影也特别机灵,一闪身,躲过袭击,把手中短刀挥上去。
“喳!”
对方又一个躲闪,但刀已在胳膊上猛划一下。这人也不含糊,一个飞脚也将黑影蹬出帐外。
“有刺客——”
“抓刺客!”
有人大喊,紧接着许多人都叫喊着,拿着武器拥来。
黑影见状不敢再耽搁,心中十分懊恼,但也没有办法,挥刀劈倒两个迎面拥上来的士兵,飞身跑开,纵身跳在事先准备好的马匹上,一鞭猛打,消失在这黎明前的暗夜中。
这些士兵举着火把大喊着:“追啊,追啊!”
却没有一个人追上去。
帐篷里的女人早已惊醒,爬了起来,借着微弱的火光,看清了那熟悉的身影,尽管来人一身黑,头上也扎着面纱,但这一切也不能改变苏兰心目中永恒的形象。她在心目中呼喊着:苏伦德,亲爱的苏伦德,你何苦呢?我已不是你心中的苏兰,你的苏兰早已死了。
一串无声的泪弥漫双眼。
苏兰只能机械地站在那里,她无法追出去,追出去也没有用,周围早已布满了人。
张格尔正在梦中追捕着那戏弄他的小银狐,终于追到一个墓地里。小银狐消失了,他发现这正是他先祖阿帕克和加的玛杂,又惊又恼,失望中忽然看见小银狐就在身边,猛地伸手去抓。手还没伸开,“抓刺客”的喊叫声将他惊醒。
张格尔心中十分气恼,妈的,到手的银狐被吓跑了。外面叫嚷着,他意识到出事了,迅速起来查看情况。
张格尔来到出事点,见人正给伊萨伯克将军包扎伤口,伤得不算厉害。他安慰几句,回头训斥了负责警卫的小头目,又安排一下,加强了警备工作。
张格尔根据伊萨伯克描述的情况,心中明白八九分,也不点破,重新给他安置了帐篷,这才回去休息。
一阵折腾,东方一抹朝霞微露,又是一个晴朗的天。
一整天张格尔都心神不宁,他苦苦思索着梦中的小银狐。由此,他联想到多年前梦中的小银狐,那次他也没有抓住,结果叛乱失败了,败得那样惨。这次呢?他心中暗暗咒骂着伊萨伯克,不是有刺客打扰,他准能抓住那只小银狐。可现在,唉,越想越气,又无法说出口。为了一个女人,险些丧命,不是老子要利用你,不用刺客下手,老子就先宰了你这个野王八羔子。
小银狐究竟是什么?它为什么要跑到先祖阿帕克和加玛杂?难道有什么暗示?先祖在埋怨我,不大可能。要么是让小银狐来给我指点,要我到先祖玛杂那里拜祭一番,然后用先祖的名望号召回部各族,壮大兵力,起兵驱逐清廷官兵。
对,就这么办!先祖一定在向我暗示这些,我不能违背先祖的旨意,应选定吉日祭拜先祖。但目前许多部落首领刚分派出去,马上召回不合适,况且去拜祭先祖也不必兴师动众,人多反而引起敌兵注意,况且,先祖阿帕克和加玛杂就在喀什噶尔附近,一切应暗中进行。
想至此,张格尔心中稍稍平静一下。
玛杂,即麻扎,就是回人先祖之墓的意思。阿帕克和加玛杂是阿帕克和加家族的墓地,自1695年阿帕克和加埋葬于此地,这里便成为回部白山派朝拜的圣地。
回部有黑山派和白山派之分,白山派信徒崇拜阿帕克和加,人人头戴白色单帽,人们常称他们白帽回子。与白山派相对立的是黑山派,他们戴黑色单帽,叫做黑帽回子。
清朝初期,治理回疆的政策偏向白山派。但乾隆年间,由于白山派首领也就是张格尔的祖父博罗尼都叛乱反清,清廷就将回疆政策倒向黑山派,压制白山派。当然这并不是政府立场不稳,实际是白山派首领叛乱反清所造成的。
六月十四日。张格尔带领他精心挑选的一百名身强力壮,能打善战的将士,偷偷绕道来到阿帕克和加玛杂,决定通过拜祭先祖,告慰先祖之灵,然后再以先祖之名号令回部各族,发动大规模叛乱。
喀什噶尔参赞大臣府内。
庆祥正在和四姨太太“芙蓉花”玛达姬调情。
旗官来报,京中有圣谕到此。
圣谕、圣谕、整天是圣谕,圣谕一到就没好事,但身在官场,人不由己。庆祥还是放下四姨太太,匆匆赶往参赞大臣军务处。拆开圣上手谕,道光帝在谕旨中肯定了庆祥上任后做事较为勤勉,回疆形势略有好转,但仍对他略有微词:“当趁此时乘机设法歼厥渠魁,散其党羽,以期绥清边围。此等助边各边,原应严拿惩治,朕所计日以待日,在张格尔及汰劣克诸人。若每隔经旬,仅获一二助边者塞夷,旷日持久,转会该逆等积粮聚众,以为抗拒之计,殊负委任矣!”
庆祥看罢谕旨,心中也颇有苦难言。圣上远在京都,哪知道回疆之事,浩浩戈壁荒漠,茫茫草原大野,捕获几股叛匪可谓大海捞针,谈何容易。自己上任以来确实尽心尽力,唯恐再给圣上留有把柄,但圣上仍不满意,唉!这倒让我如何是好,庆祥苦苦思索。
庆祥从伊犁降职到喀什噶尔,除原先存放在喀什噶尔的一千官兵外,又先后从伊犁调兵一千,从乌什、叶尔羌、英吉沙尔等城各调兵三百,加强边境各卡伦的军事防务。又向回疆各部悬赏能捕获张格尔者重赏十万金,提供确实情报者也有重赏。但二月有余,效果十分微小,如今圣上追问回疆之事进展情况,不能不令庆祥倍感焦急。
第二天,庆祥又召集喀什噶尔帮办大臣舒尔哈善,领队大臣乌凌阿及回务章京等官商讨捕获张格尔的事。
“各位将官,圣上来旨,责备我等办事不力,要求我们火速行动,剿捕张格尔,你们看此事如何行动才好!”
庆祥发话提出让人头痛的事,这些官员也不知如何是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陷入沉思。
“庆大人,张格尔行踪不定,我们这点兵力怎敢轻举妄动,万一孤军深入,岂不落得巴彦巴图一般的下场。”
“就是嘛,张格尔故意用小股叛军骚扰我们,想拖垮我们的大军,我们切不可上当。”
“那就呆在城里守株待兔了!”
“这——”
“据边境哨卡回报,最近张格尔笼络不少回部部落首领,如此下去,我们陷入孤立,到那时——”
“现在我们应召开一个回部部落首领会议,对一些倾向我们的首领加官封赏,稳住他们,分裂张格尔的阴谋。一面将此事奏明圣上。”
“嗯,这条建议尚可采纳,以夷制夷,既省军费开支,又可摸清张格尔的行踪,还能瓦解张格尔的阴谋,此事不可多延误,应立即着手办理。”庆祥也赞成地说。
准备就绪,庆祥将回部各族几大部落首领按着与清政府的交往关系,逐一发出请柬,同时附上一份礼物,约定某日来喀什噶尔聚会共商大事。
一天,庆祥正在军务府处理事务,忽有探马来报,说有一回部青年要见参赞大人,有要事相告,其他人不便言说,恐机密泄露。
庆祥命人将这回部青年带进来,庆祥打量一下来人,长得十分威武高大,人也相当漂亮,两目炯炯有神,放射着一种不屈的光芒,看来人衣着虽然简朴,但掩饰不住英武之气。
“听说你有要事相告,请讲。”
“我要和参赞大人面讲!”
“本官就是,请讲吧。”
“参见大人!”这回部青年一抱拳,施了一礼,但没有下跪,“我打探出叛军头领张格尔的去处,特来禀告大人。”
“张格尔的去处?”庆祥一愣,“在什么地方?”
“明天上午将到阿帕克和加玛杂拜祭他的先祖,以此唤起白山派信徒响应,再大规模叛乱。”
“情况确实吗?”
“绝对准确!”
“嗯,如果情况准确,重重有赏。”
“我不要赏!”
“那你要什么?给你官做?”
“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张格尔的脑袋,我只要被张格尔夺走的我亲爱的姑娘苏兰!”小伙子抑止不住激愤。
“你是哪个部落的?”
“布鲁特人。”
“你提供的情报很重要,不过我们要商讨一下,分析一下情报的真实性。”
“这事不可耽误,张格尔率领的全部是骑兵,行动慢一点,就来不及了。”
“嗯,大概有多少人?”
“约一百人左右,不过都是身强力壮,勇猛好战之徒。”
“你是如何发现的?情况有没有变化?”
“我为了报仇,一直悄悄跟随着他们。”
“好!我相信你,不过你要留在这里,等捕获张格尔后给你重赏。”
“哼,你们口口声声相信我,其实还是对我们回人不相信,如果这样,你可以把我拘留在这里。”小伙子有点失望,也有点气恼。
庆祥沉思了一会儿,上次张格尔搞诈降,这次难道不可能用计诱我出兵吗?路上再设下伏兵,这后果是可以想象的。不过,万一情报确实,岂不是错过一次时机,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看样子,小伙子也不像奸诈之人,不过,事情也难说。
庆祥抬起头,又审视一下坐在那里的小伙子:“你叫什么名字?”
“叫什么名字并不重要,如果不相信,那我告辞了。”小伙子起身就要走,庆祥急忙摆了摆手,“好吧!我现在就发兵。”
庆祥命人叫来帮办大臣舒尔哈善和领队大臣武凌阿,把所得到的情况讲一遍,然后简单分析一下,便先让武凌阿率领五百骑兵前往阿帕克和加玛杂,随后让舒尔哈善带领一千步兵接应而去。当然,扣留了这回部青年。
中午,武凌阿率领五百名骑兵赶到阿帕克和加玛杂,并从四周将其围住。张格尔果然带领一百多名随从正在祭奠,武凌阿心中大喜,心想,立功的机会来了,今天说什么也不能放走张格尔,这可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时机。于是命令步兵:“弟兄们,我们分三层包围这片墓地,决不能放走一个人,但现在也不忙进去,只是慢慢困着,我们的大军马上赶到,然后再活捉张格尔。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今天可是卖命的时候,抓住张格尔人人有功,抓不住张格尔,参赞大人会要我们的命。”
武凌阿骑马沿玛杂周围巡逻着,警告着士兵,但他也不敢贸然进去,唯恐张格尔从一个角落突围。
武凌阿心想,我不打你,而困住你,困住你三天三夜,只要你向外冲,我就可调整兵力包围住你。宁可多等,也不可放松,况且舒尔哈善的大军也快到了。武凌阿虽然想独吞这块到嘴的肉,但他没有稳操胜券的把握,因此,还是耐心地等待。
张格尔见自己被围困在玛杂内,后悔没有听从伊萨伯克将军的话,多带些士兵,自己的百十名将士虽然骁勇善战,但必定寡不敌众。他不敢随便突围,他想起梦中的小银狐,开始咒骂起那小银狐,骂有什么用,他必须想法突围。
张格尔又在先祖的墓前跪下,祈祷着,思考着脱身之计。他不敢硬冲,清兵有火器,他还不想去死,他要活下去,等待他的是伟大的和卓之位。
黄昏时分,舒尔哈善率领一千清兵赶到。武凌阿和舒尔哈善感到由衷的兴奋,这是入疆以最开心的笑,张格尔纵有三头六臂也插翅难逃,胜券稳操了。
武凌阿仿佛看到了金黄的元宝向眼前滚来,他不知道怎样处置这些元宝。
舒尔哈善似乎看到红顶戴上又多加一个绿玻璃顶子,眉也笑,眼也笑。
舒尔哈善和武凌阿商议几句,决定提活的,围而不打,待张格尔等叛匪主动出击时再打垮叛军的突围,最后在叛军精疲力竭时生擒张格尔。
伊萨伯克看着张格尔远去的身影,无可奈何地摇摇头。这人真固执,劝说没有用,只有让他再吃点苦头才能老老实实听我浩罕国的指挥,也只有等他惨败后才懂得做事要冷静。经验并不都是教训换来的,用教训来换经验,那代价太大了,人生这么短暂,谁能担负起这么大的代价呢?
万一没有教训的机会了,前功岂不白费,谁知道张格尔此行先祖墓地拜祭是吉是凶呢?当然,通过拜祭能唤起一些白山派的信徒,但阿帕克和加玛杂距离喀什噶尔太近了,万一走露了风声,后果如何呢?
伊萨伯克拖着受伤的胳膊在帐篷前踱着步,但他总有一种预感,这是一种不祥的预感,他深信自己的感觉准确,作为一位征战多年的将军,直觉往往比理性思维更可靠。
他快步走进帐篷草书几封信让几名亲兵速速送给几处回部头领,这才舒口气,悠闲地走进自己的帐篷,看望几日不见的美人。
夜幕完全降临,这给包围带来一定困难,在夜幕的掩护下,突围成功的可能性增大了。张格尔心中有了一线生机,但他感到生还的希望不大,这么个弹丸之地,一千多清兵每人一步踏也踏平了,自己藏身于此不讲,还玷污了先祖的纯洁,让先祖也不得安宁。难道这是天意,先祖让自己来此寻死?
舒尔哈善和武凌阿的防御更紧了,他们反复提醒士兵要高度警惕,明晨就发动攻击,那时敌人也匮乏了,成为瓮中之鳖,但这一夜必须严加防范,防止叛匪突然冲击。
“舒将军,你看天阴得这样重,可能有雨?”
“差不多,怎么办,武将军?”
“号令士兵进攻?”武凌阿试探着问。
“要不,先派一个攻击队先上,其他人从外面继续包围。”
“好,就这么办!”武凌阿很赞成。
进攻开始了,双方一阵激烈交战,攻击的小分队败了下来。
“妈的,这几个叛匪挺硬,我们一起向上攻!”舒尔哈善火了。
话音未落,黑沉的天幕被撕开一个口子,接着一声炸雷,风也骤起,人也骤起,不知从何方涌来无数回民,他们举着火把,大喊着,向玛杂方向奔来。
风声、雨声、雷声、叫喊声、刀枪声,一片混乱,里面的人向外冲,外面的人向里攻,刚才还是布阵整齐围困玛杂的清兵被这突然发生的事搞借了。
不知从何处赶来数千回民,他们一律是白帽白衣,手里举着火把,拿着棍棒、刀枪,呐喊着向清兵扑来。
清兵虽然也有火器,但这倒霉的雨天,一枪也放不响,手中的大刀虽然也挥动着,但这是普通的回民不是叛军,他们也不敢贸然杀戮。这么一慌,回民如潮涌来,冲垮了清兵的包围圈。
武凌阿、舒尔哈善想重新布阵已经无效,他们的命令对不知所措的清兵已无法奏效,两人急得叫骂不止,也守不住阵脚。
张格尔看到这如潮的回民仿佛从地下忽然冒出,又好似从云中掉下,他一阵大呼:“真主在保佑我们!先祖在为我们祝福,兄弟们,向外冲呀!”
风更大,雨更猛,雷更响,这里也更乱,乱得分不清敌我,就这么胡乱厮打着……
雨停,风住,闪电消失,雷也不鸣,天渐渐放明了。
混乱的场面也已结束,清兵伤的伤,亡的亡,回民们早已不知去向,地上只留下混乱的印迹和狼藉的场面。
这里哪还有张格尔的影子,混乱中张格尔不知逃向何方。
阿帕克和加玛杂是回部白山派信徒心目中的圣地,也是他们每年朝拜的中心,这圣地岂容他人随便践踏。伊萨伯克正是想到这一点,才迅速写信给回部白山派首领,说有清兵要扫平阿帕克和加玛杂,要他们快速带回民去驱逐清兵,就这样回民闻信从四面八方涌来,张格尔乘乱逃走了。
张格尔连夜奔逃几百里,天微明时和几十名亲兵回到阿图什回庄总部。
一夜奔跑,饥饿、惊吓、雨打、风吹,再加上疲劳过度,张格尔病倒了,伊萨伯克将军闻讯前来看望他。
“伊将军,我悔不该前往先祖玛杂,损兵折将,自己弄得如此狼狈。”
“张格尔和卓,千万别这么想,大丈夫做事不知后悔,你们先人不是有句古语: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这次拜祭何尝不是一件好事呢?”
“好在何处?”
“当你被围困在玛杂时,有那么多回部兄弟冒着生死去帮你解围,这说明你先祖在回帮特别是白山派中的崇高地位,也代表了你在他们心中的位置,既然这样,何不趁机将这把火点燃呢?”
“对呀!多亏伊将军提醒,应把我突围的消息传遍回疆,再加上一些神秘色彩,让我在白山派兄弟中有不可替代的地位。是代表先祖阿帕克和加来拯救白山派的兄弟,重新恢复白山派昔日的辉煌。”
张格尔兴奋了,病也仿佛好了大半,又想起梦中的那小银狐,他发自内心的祈祷,希望小银狐真的能够带来真主的祝福。
张格尔和伊萨伯克密谋了几天,让士兵添油加醋地将张格尔突围成功的事罩上一层神话色彩,然后传扬出去。
张格尔突围成功了,人们争相谈论着,传播着,越传越神。
“老哥,张格尔和卓打回来了,听说了吗?”
“听说了,从阿帕克和加玛杂打回来的,经过怎样不清楚。”
“据说和卓被围在玛杂,到半夜困了,梦见先祖阿帕克和加从天上下来,带着雷公电母和无数天兵天将把清兵打散,救出张格尔。张格尔一觉醒来,清兵果然被打败了,他便骑马走了。”
“对了,我还听说,先祖告诉他说我们白山派又快要兴盛起来,阿帕克和加救出张格尔,就是让他重新领导我们回部,夺回我们的大草原。”
渐渐地,张格尔成为回疆的英雄,整个回疆也在张格尔及部将的精心策划下像开了锅,人人耸动起来,特别是喀什噶尔及阿帕克和加附近的白山派回民也在他们首领的唆使下,反叛起清兵。
张格尔和伊萨伯克根据各地传来的情报分析,认为时机成熟,应准备起兵。为了再给张格尔美丽的外衣上再套一件华服,他们又导演了一出戏。
张格尔本已病情渐好,忽然传出病情严重,昏睡不醒的消息。
于是请一位喇嘛作法术帮助张格尔招魂。
祭坛设置完毕,喇嘛焚香向天祷告,然后正式作法术,围观者达上千人。喇嘛一本正经地吹打之后,向众人宣布:“张格尔和卓被他先祖阿帕克和加请去到真主安拉那里接受洗礼,并授予了与魔鬼和清兵作战的密诀,很快就回来,大家不必着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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