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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

        自从上次林则徐派伍浩官传达谕帖后,十三行街的洋商们一直没有交出鸦片的意思。伍浩官回报林则徐时,竟听说那些洋商们把他这位钦差的决定视同儿戏,组织了一个由英国商人威特摩尔任主席的商会会议,成立专门的什么会来考虑局势并尽早向商会报告,然后由商会决定如何答复中国钦差。其结果是以二十五票对二十一票通过的决议案中还含糊其词地表示:“外商公众几乎一致感觉到,有绝对必要使在广东的外人与鸦片贸易割断关系。”

        林则徐当时听说大为震怒,心想:“本大人让你等交出鸦片,却推三阻四,还成立什么商事会议,用小孩玩的举手表决来糊弄本大人,这还了得!如果不是因为我大清乃礼仪之邦,就早已把你们这些洋商们一个个捉拿归案。”林则徐击案有声,严厉地对伍浩官说:“这分明是规避的遁词。如不缴烟,本大人将于二十二日晨十一时亲至公所,措办一切!至于你,也该让你知道本大人的厉害,到时定斩不饶!”

        伍浩官走后,林则徐立即命海关监督豫厚庵发出告示:“当钦差大臣驻粤期间,禁止一切洋人前往澳门。”

        林则徐到广州后,梁廷告诉他,英国驻华商务监督义律和多年来在中国从事鸦片生意而发横财的首富查顿因为听说他的到来,吓得逃到澳门去了。为了防止再出现这种情况,阻止鸦片商人外逃而作出这样告示。

        可笑的却是查顿的言行。查顿是英国的鸦片商,原是英国的医生,英国东印度公司的雇员,来往于英国、印度、广州,十分熟悉清朝国情。道光十二年,他与人合伙组织恰和洋行,成为广州最大的贩毒组织,人称为“铁头老鼠”。这只铁头老鼠嗅觉灵敏,闻知林则徐南下禁烟,吓破了胆,就在林则徐抵达广州的前几天,悄悄溜回澳门。而他走之前,还在商馆上百人的聚会上洋洋得意地说:“先生们!我们不是走私犯,中国政府、中国官吏才是走私。他们纵容走私,鼓励走私,而不是我们。”

        说完后自己却偷偷地上了船离开了广州。

        到现在已是二十二日了,仍不见洋人交出鸦片,林则徐自己也着急了。他不是怕开罪洋人,而是他始终没有忘记道光皇帝曾对他所说的话:“如果洋人交出鸦片,那么就万事大吉,对洋人也要以礼相待;如果洋人不愿交出,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刻,且勿动用武力,以防引起洋人的武装挑衅……”

        既然道光皇帝这样说了,说明他也担心引起战火,林则徐也不得不小心对待,来不得半点马虎。虽然早在二天前他就命数千兵勇在广州城郊集中,又在昨日让满载兵士的船只在商馆门前的江面上成群地停靠待命。

        现在洋人那方面一直没有动静,迟迟不愿交出鸦片。这时林则徐要深思熟虑了,要不要动用武力呢?

        两广总督邓廷桢在广东几年,经验丰富,一猜就知林则徐心中所顾忌的。邓廷桢毕竟城府深,虽然知道却又不主动提出来,只是等待着林则徐向他询问。

        林则徐这一问,邓廷桢想是时候了,盯住林则徐平静地看了一下,缓缓地说:“林老弟这一问,想必在心中已打定了主意?”邓廷桢并不急于正面回答林则徐,反问一句。

        林则徐听他这样问,又联想到方才他那平静的目光,知自己心中所想被他猜中了,因此也就不加掩饰,道:“邓兄果然高明,看样子小弟找你帮忙并没找错人。”

        “林老弟现在所顾虑的可是皇上那一方面?”

        “邓兄所言正是。”

        “既然洋商不愿交出鸦片,那就按你心中的计划做也算是在万不得已之时呀!再说你已在两天前向他们警告过,想来皇上也不会责怪你的。”

        林则徐正待说话,伍浩官跑了进来。

        “卑职叩见钦差大人,那些洋商答应交出鸦片了。”

        林则徐和邓廷桢一听,又惊又喜,同时问伍浩官:“共交出多少鸦片?现在何处?”

        伍浩官犹犹豫豫地说:“总共交出一千箱鸦片,现在——”

        伍浩官话还没说,林则徐已气得七窍生烟,怒气冲冲地说:“大胆伍浩官,本大人让你劝洋人交出鸦片,如今竟想用一千箱鸦片搪塞本大人,难道你真的不知外洋洋面停留的二十多只鸦片船只么?不是不知,而是你已与洋人串通一气,今日定要你知道本大人的厉害!来人!把伍浩官推出去斩首示众,”

        话音刚落,进来几名刀斧手连拖带拉地把伍浩官拖了出去,只听见伍浩官大声喊着:“大人饶命哪!大人饶命哪!”

        林则徐毫不犹豫地说:“斩——”

        林则徐斩过伍浩官,又把卢茂官找来,命他向十三行的洋人商馆再下通碟,如若在天黑以前再不把鸦片悉数交清,本大人将严惩不殆。

        卢茂官哪里敢不遵从,伍浩官因办事不牢已被林则徐处理,他又怎能够不顾自己的性命,因此卢茂官又慌慌张张地到英人商馆里去了。

        卢茂官也有自己的难处。在广东由于和洋商们私运鸦片也积累许多银子,成了富家,可在做官的面前仍然抬不起头来,更何况现在又是在钦差大臣林则徐面前;再者在洋人面前他还得恭恭敬敬客客气气,否则他又如何弄来许多银子。长期以来,行商们虽赚足了钱,口袋肥大了,可是不仅当官的压着他们,就连洋商们也骑在了他们的头上。

        卢茂官虽然这样想,却也只能无可奈何地摇着头,向十三行街的方向而去。

        林则徐、邓廷桢以及梁廷一直到日落的时候,才见到卢茂官的身影。

        “大人,不好了,颠地逃跑了。”卢茂官进来后结结巴巴地说。

        原来,伍浩官被处斩后,颠地凭着自己的关系网马上就知道了此事,他害怕极了。一开始,林则徐到广州后,他心里虽然有些紧张,可马上就镇静了下来。后来林徐派伍浩官前来要求交出鸦片,他也认为那不过是吓唬人的,现在伍浩官真的被处以斩刑,他才意识到这件事情严重,知道林则徐并非平庸之辈。可是又怎么办呢,不到万不得已颠地又不舍得交出自己的鸦片,无奈,三十六计走为上策,颠地就凭着自己熟悉广州的地形,趁着夜幕降临之前偷偷摸摸地从商馆的一个侧门出去,擦着墙角溜走了。

        为了防止被人认出,颠地从商馆溜出后,又钻进一家农舍偷了几件衣服,把自己化装成老百姓。夜幕降临了,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黑夜沉沉,颠地穿过几条小胡同,站住了,等辨别出他的商船停泊的方向,又趁清兵替换哨卡的机会,溜到了江边。

        他正在寻找自己的商船,猛然听到身后有声响,吓了一跳,慌忙躲在一棵大树的后面,探出肥大的圆脑袋仔细察,原来是海风吹动树叶的声音,树叶颤动几下不动了。颠地吓得长长舒了一口气!劝慰自己:“不要慌,不要慌,要镇定。一切都会好的,只要能离开广州,就一路顺风了。”这一阵子,颠地也跑累了,见四下无人,一时还看不见自己的商船,他扭了扭腰,解开长袍的领扣,靠在树后歇起脚来。

        林则徐听说颠地跑了,反倒高兴起来,他得意地对邓廷桢说:“真是天助我也,我正愁不知从何处对这些可恶的洋商开刀呢,现在上天却给我一个机会。”

        邓廷桢也笑着点了点头。紧接着,林则徐转身把李大纲召来对他说:“传我命令,水师兵勇立即行动,把颠地抓回来!”

        颠地歇了一会儿,站了起来,往前走了一段路,寻找自己事先备好的商船。走着走着,他忽然觉得不对劲儿了,巡逻的人增多了,不仅有士兵,还有百姓,敲着锣,打着鼓,奔跑着,呼喊着,来来往往,一个个哨卡都被堵死了。正在他进退两难之际,猛地背后有人喝道:“站住,你是干什么的?”颠地一哆嗦,刚想张嘴说话,转念一想又赶忙闭上嘴,他那半洋半中变了调儿的中国话一旦说出口,岂不就漏了馅儿了。

        这时在他前面又走过来几个人,这下颠地急坏了,低头一眼看见脚边那滚滚的江水,他不假思索地就往下跳,扑通一声,进水里去了,这时颠地才想起自己不识水性,不得不开口了,喊着:“救命哪!救命哪!”连喊带叫,就听“咕咚咕咚”喝了几口带腥味儿的江水。

        听到喊声,岸上的人越来越多,颠地在冰凉的江水里浑身发抖,不知如何是好,只见无数人等,向他扑来,他晕了过去,接下来发生的事就不记得了。

        等到颠地醒来时,他已被带到了越华书院的临时大堂。

        林则徐坐在前面,邓廷桢陪坐一边,幕僚梁廷立在后面一侧。

        林则徐定睛看了看跪在下面的那个洋人。对颠地,林则徐没有见过,却早有耳闻,素知他和逃走的查顿为英国最大的鸦片商人。查顿吓跑了,他却贼心不死,千方百计地破坏禁烟。

        跪在堂下的颠地是个矮胖子,这时须发零乱,满面晦气,浑身上下湿淋淋的,活像一只落汤鸡。林则徐看在眼里,笑在心里,这就是你逃跑的结果。然而更多的是恨之入骨,正是像他一类的洋商才害得中国民不聊生,生灵涂炭。

        林则徐气得一拍惊堂木,颠地跪在冰凉的砖头地上猛地打了一个激灵。他心里也很清楚,林则徐这次广州禁烟看形势是志在必得,自己的这次出逃被捉,也只能自叹倒霉了。

        “大胆奸贼,深夜到处乱跑,你是何人,所为何事?”林则徐故作不知地间。

        颠地当然心里也很清楚,林则徐这是明知故问,可现在自己的性命就在此人手里,又哪里有胆量说个不字,只得如实地回答:“我是大英帝国的商人颠地,至于这次外逃,实因我不想交出鸦片。——不过如若大人能把我放回去,我一定把鸦片送上。”

        这时颠地就在林则徐手上,不愁他不交出鸦片,也就不急于谈论此事。于是林则徐皱了皱眉头又问:“本大人几次派人去叫你们交出鸦片,你们难道没见到,交给你们的谕帖收到没有?”

        “收到了。”

        “既已收到,可曾认真地看过。”

        颠地这下回答不出来了。他现在才想起伍浩官第一次去见他交给他的那张纸,当时他连瞅也没瞅上一眼,随手就扔给别的洋商了,现在林则徐问了,颠地支支吾吾回答不上来。

        林则徐见颠地跪在下面胆怯的样子,也觉得自己的目的在于鸦片,没有必要与洋商把关系弄得太僵。这时他缓缓地说:“颠地,你在中国做生意已久,也该对我朝的政规略知一二。我天朝对你们向来报以恩赐之心,你们外洋的船到广东通商获利甚厚,不论带什么货来,都容许销售;想买什么货物,无不立即办理,因此以前每年来船不过数十艘,近年已达上百艘之多。我大清皇帝一视同仁,准许你们贸易,才得沾此利惠,如果封港,各国有什么利惠可图?况且大黄茶叶这些东西,仍由你们年年贩运出洋,一点也不吝惜,那真是恩莫大焉!”

        林则徐见颠地并不言语,又接着往下说:“我天朝对你们这些洋商如此厚恩,你们就应当感恩才是,感恩则当畏法,利己而不可害人。怎么能将你们国家不吸食的鸦片烟带来我国,骗人钱财害人性命?几十年来,你们以鸦片蛊惑华民,所得不义之财不可胜计,于此人心所共愤,天理所难容!”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至于你们在伶什洋面上的鸦片,本大人无一不晓。存贮这么多鸦片,无非是要私行售卖。但现在海关如此严拿,还会有什么人敢为护送?各省亦皆严拿,还有什么地方敢为销售?此时鸦片已遭严禁,人人知是鸩毒,何苦还要存贮是船久碇大洋,即枉费工资,又恐惧不测风火,岂不是自找苦吃?”林则徐刚才见颠地似被说动,接着循循善诱地说。

        最后林则徐又严厉地说:“如果遵从谕示,已来的尽数呈缴,未来者断绝不来,那么本大人将奏明皇上格外施恩,酌予犒赏,奖其悔恨之心,此后照常贸易,仍不失为良商;如执迷不悟,还图设法私售,搪塞不缴,即是存心违抗的奸商,估恶不悛,必遵照新例一体从重惩罚。颠地,至于你,本大人照理应该放你回去,只是鸦片还未交出,因此本大人决定,伶什洋上的鸦片什么时候交清,就什么时候放你回商馆。”

        林则徐说着,站了起来,众人一看林则徐的表情和动作,知道他决定退堂了,于是把颠地暂时关押起来,其余的人也都纷纷散去。

        从颠地被捉回来的那一刻,又一个新的念头在林则徐的心中产生了。

        通过得到的消息和查访的结果,林则徐知道在洋商里面有一些想要交出鸦片,只是见大多数人反对才没敢表白出来。而关键的问题在于自从支持鸦片走私的英国驻华商务监督义律逃到澳门后,他下面的这些英国商人群鸟无头,没有一人敢自做主张,因此致使林则徐所发交出鸦片的命令被他们一再地拖拉下去,不愿交出鸦片。

        不过,颠地这一逃一捉帮了林则徐一个忙,现在把颠地关押在牢里,不放回商馆,那么一旦那位查理·义律知道,他作为驻华商务监督不能不对英国子民的安全负责任。

        因此,林则徐料定过不了几天,义律一定会来广州,甚至还要亲自上门拜访他。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就省去林则徐的许多麻烦,只要迫使义律同意交出鸦片,那一切就方便多了。想到这里,林则徐兴奋起来,众人走后,大堂空荡荡的,只有林则徐和梁廷两人。

        林则徐在大堂上坐了好一阵子,感到腰有些酸痛,他徐徐走下大堂,出了大厅,来到庭院,长长舒了一口气。这时天空中月亮也出来了,圆盘样的月亮撒下银白色的光辉,投下两人的身影,他一转身始发现梁廷也跟着来到院子里面。

        林则徐对梁廷微微一笑,梁廷上前一步也笑了,然后说:“大人,有心事?”

        “没有,只是在想刚才的事。”林则徐幽幽地说。

        “大人明鉴,否则何以捉到颠地。只是卑职有一事不明,还望大人赐教。”梁廷深深鞠了一躬问道。

        林则徐诚恳地望着粱延说:“请讲。”

        “刚才大人为何把颠地扣押起来,依我看来,似乎并无必要。”

        林则徐笑了笑,仔细地打量着梁廷,并不立即回答。

        林则徐与梁廷短短十几天的接触,对他的学识甚是佩服,以为平生所罕见。不过官场上的经验,他还是差一点,毕竟梁廷从未做过官,和官场上的人交往也少,特别是他方才一问,林则徐更能深深感触到,他考虑问题并没有自己周全。这却不影响林则徐对他的钦佩,反倒更能体现出他身上的那种特殊的气概。于是林则徐把自己心中所想全都告诉了他。

        梁廷一听,哈哈大笑,连连称赞:“好,此法甚妙。料那个义律再不愿来广州,也必须要跑一趟了。”

        “所以说,现在所需考虑的是如何使义律交出鸦片。义律是正人君子,那么就好办;如果他也如同鸦片商一样奸诈,那就不能不晓之以理了。”

        夜已深了,梁廷又和林则徐闲谈几句,就回去了。

        林则徐迈开步子朝书房方向走去。书房在越华书院的后院,林则徐借着月色,踏在通往书房的用青石板铺成的小径上,好久没走在这条小径上了,撒下的月光和青石板构成的只是冷清的氛围。

        书房抬头可见,一个窗子朝前开着,熟知林则徐的老仆林升早已在里面点明了蜡烛。

        林则徐正走着,就听“忽”的一声,转脸一看,一个身影从院墙上跳下来。林则徐大喝一声:“谁,竟敢夜闯钦差行辕?”那人并不答话,一个箭步跨到林则徐跟前,林则徐定睛看去那人穿着夜行衣,手里握着一把钢刀,他大吃一惊,“大胆歹徒,你竟敢行刺本大人,没有王法不成?”

        林则徐正说着,那人就一刀砍了过来。林则徐眼见那刀带着一道刺目的光芒直向自己,他连忙就地一滚,大声喊着:“来人哪——”

        那人一听林则徐喊人,也慌了神,趁着林则徐还在地上,跨上去一步,挥刀就砍,突然,一个雷霆般的声音传到耳朵里:“大胆恶徒,看你往哪里逃!”

        紧接着,那个喊的人已经朝那黑衣人奔了过来。那黑衣人被喊声惊得猛的一愣,转身就跑。

        刚才叫喊的那人是副将李大纲,他赶上那黑衣人举刀就砍,黑衣人听到背后有风声,忙转身伸刀就挡。谁料李大纲这一下是虚招,他趁此机会,飞起一脚,把那黑衣人踢倒在地。

        其余的人这时也已经赶过来,围住了黑衣人,把刀架在他的脖子上,他只好束手被擒。李大纲上去一把把他的面罩扯了下来,立即认出那人。

        林则徐走过来,问道:“李大纲,这个刺客是什么人哪?”

        “启禀大人,此人名叫草上飞,乃广州城一名飞贼,平时专门干一些偷鸡摸狗的事,不料他竟然行刺大人您。”

        李大纲转身又向草上飞问:“你为何行刺林大人,还不快快招来?免得受皮肉之苦。”

        草上飞刚才已经见识过李大纲的厉害,现在又见他认识自己,也不敢隐瞒,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原来草上飞那次被洋人叫去就是为了此事。洋商中有一人叫威特摩尔,此人不但从事贩运鸦片,而且暗地里还干一些偷偷摸摸的事,但他自己不动手,只是打听到谁家有奇珍异宝,然后再派人去偷。不知何时,草上飞就被他利用上了。自从林则徐来广州后,他就已经布置好了,一旦出了什么差错,就派草上飞去行刺林则徐。现在鸦片贩子颠地被捉,威特摩尔也有如惊弓之鸟发发可危,因此就派人行刺林则徐。威特摩尔心想:“只要行刺成功,林则徐一死,那么颠地不但会被放出来,而且禁烟也就不攻自破了。”

        不过行刺朝廷命官,连洋人威特摩尔也知此事非同小可,因此虽然早有准备,却迟迟等到颠地被捉才动手。

        林则徐听他讲完,就命人把他先带下去关押。现在他的心里不能平静下来,本来认为一切事情就等义律到来后再行妥议,现在又出了这件事,怎么不令人心烦呢?

        这件事使林则徐大为生气,他乃是皇上亲命的钦差大臣,竟然有人敢来行刺,胆大妄为极了。更何况大清天朝一向对洋人异邦礼恩有加,即使他们没有一丝感激之情,也总应该遵守天朝法律,可是他们不但不遵守,还派人来行刺,这还了得,不是明摆着向大清天朝挑衅么?对于此事,林则徐岂会甘心,又怎会宽容?

        不过,林则徐做官多年,什么风浪没见过,虽然紧张一阵子,但马上就平静了下来,在心里时刻警告自己,千万不能感情用事,否则一招不当,全盘皆错。他思考了片刻,抬起头对李大纲说:“吩咐下来,此次行刺不得泄露,全当作没有发生过,有敢违抗者斩。”

        一缕夕阳透过窗帘斜斜映在书房里,在地板上投射下一个方形的日影。望着日影在地面上悄悄向东移动,望着它从亮黄变成金黄由金黄染上淡红,邓廷桢静静地陶醉在这温馨的日光里。睁开眼,夕阳已快要接触西边的那座山头了,时不可待,岁月荏苒,他心里掠过一阵寒颤:自己已经是六十四岁的人了!

        人生短短几十春秋,说快也真快,不知不觉便过去了。六十多年来,邓廷桢像是在梦里,梦里他又见到他幼年的身影,看到一步一步向前迈开步子的动作。自从上任做官也已经有三十多年的时间了,路途坎坷啊!每行一步无不付出巨大的代价。不过还好,凭着内心的正气和经验,还都挺过来了。

        可叹是许乃济的事件,他的被黜不能与广东脱得了干系,若不是学海堂和以他为首的广东官员极力怂恿,许乃济也不会拼死上谏要求弛禁烟片,以挽救天朝所面临的危机。

        虽然他与许乃济从未谋过面,却也听说过他以往在京城里的事迹,不失为正义敢言之士,只可惜一失足成千古遗恨……

        许乃济被黜四川,学海堂被封,他邓廷桢只是被摘去花翎,可就连广东巡抚都被罢职待审,这难道不是皇上的仁慈和恩赐么。这其中也多亏了林则徐的劝谏,否则他即使不落得许乃济的下场,也不会再在两广总督之职上留用。皇恩浩荡,他自己其实是罪莫大也,身为两广之首却无力治理鸦片的毒害,听任其自流,而且连黎民百姓也管制不好,以致使他们乱言乱语,影响严禁,这一切的一切都是自己的过失啊,可皇上却以宽大的态度对我。

        受人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皇上又多次来诏要他鼎力支持林则徐严禁烟片,虽然也帮了不少忙,可他自己最清楚不过;自己并没有竭尽全力,他心里有时也觉得懊悔,可过后又总是忘记,难道是因为年岁大的缘故?

        年岁的确大了,已是六十几岁的人,恐怕也没有多大活头,当官这么多年似乎一直都碌碌无为,自己以往总是报着当官不求有功但求无过,这种想法是不行的。林则徐不也是已五十多岁近六十的人,却依然是一腔热血,埋头苦干,他不正是自己的表率么?自己不是应该多学习他人的长处完善自身么,否则又怎么能对得起自己来世一遭呢?

        日影又红了几分,又移动几许。邓廷桢眼盯着那移动日影感慨万分,今天又悄悄地过去了,不知现在林则徐正在做什么,估计他总不像自己现在这样静静地坐在房间里,饱受阳光的洗礼吧。

        在邓廷桢的眼中,林则徐总是忙着,有着自己的规律,无论学识能力还是态度经验,邓廷桢对此人都很钦服,林则徐做钦差大臣来此禁烟,皇上可没有选错人……

        “嘎——吱——”堂屋的门轻轻响了。邓廷桢一惊,他缩住身子细听,有人蹑手蹑脚地走向他的书房。

        这是谁呢,须知每次有人到书房来,都先有人通告一声,然后邓廷桢再整理一下衣裳或接见或躲避。

        而现在这个进来的人,似乎并不想让人知道他进来,或者是他不知道这里面有人,难道是三儿?邓廷桢猜着,可又不大可能,自从知道他吸食鸦片后,就一直把他关在房里,勒令他戒绝鸦片,专心读书。不是他又会是谁呢,莫非是——

        邓廷桢疑惑着,悄悄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同样蹑手蹑脚地朝门前走去。到了门前他停住脚步,定了定神,猛地一把掀开门帘,站在门外的那人,个子不高,相貌伟岸,三寸胡须一身正气,林则徐站在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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