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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森林

        在维也纳艺术历史博物馆里,挂着一幅雅各布·范·鲁伊斯达尔的油画,题目叫。上面画的是一片广袤的阔叶林和里面粗壮的橡树树干;还有画家一再使用的桦树身上那种引人注目的白色。而另一件画家惯常描绘的对象就是在画的前景部分出现的一汪幽暗反光的水。在这里,画家展现的是一处很浅的浅滩,水下的手推车的车辙痕迹清晰可辨。过了浅滩之后,那条黄沙铺就的手推车路掉头向左,一直延伸进了森林内部。这幅画的名字很有可能来自于画本身的尺寸。因为画上的森林并不大;森林的后面则是一片空旷的平地。人们在森林旁边和平地栖居:前面是一个漫游者,他戴着帽子,拿着拐杖,坐在路边,身旁放着行李;后面则是一男一女,两人正从路的转弯处走过来,他们穿着轻便的衣服,带着一把伞(天上是白里透灰的云层)。不过,也许这幅画的确是某一个“大森林”的局部;也许画的立足点不是在外部,而是已经在森林内部了,而目光也正从身后森林的深处返回到原来的方向上,这在一个漫游者而言是非常自然的事情。而那种辽远开阔的感觉则因为17世纪荷兰风景画的一个特点而得到加强:尽管那些画的尺寸很小,但是在观赏的时候,它们会连同里面那些宽阔的水面,沙丘小路以及落叶堆(在一片内容丰富的天空下)开始慢慢生长。你可以清楚地感觉到,那些高高耸立的树木在生长,伴随它们生长的还有一片安静的晨光。甚至那两个驻马不前的骑士:他们也在站立和生长。

        在萨尔茨堡的附近也有这样一片森林:它既不是今天的那种城市森林,也不是什么万木之林;但是它真实得让人惊叹。森林的东侧有一个村庄名叫莫茨格,这片森林与村庄同名。通向那里的道路开始于修士山(M?ngsberg)之间的一处类似于隘口的洼地,人们称之为“隘口门”(“Stor”)。它在萨尔茨堡内城与南面的平原之间构成了一个准岔路口。平原上村落绵延,一直延伸到温特斯山的山脚下。在隘口门拱那里就已经可以看到森林了:森林里长满了高大的树木,它们由东向西似乎贯穿了整个平原,直至海尔布隆区的那座有两个高耸主峰的山丘前。从城区的角度看过去,在走路不到一个小时的远处,就已经可以望见森林处在一种淡淡的蓝色中,仿佛有个类似河流的东西在中间流过(确实有萨尔察赫河向东流过)。我们的道路途经某处城市草坪,那上面,水泥铺就的小径纵横交错,脚步声此起彼伏,草坪的中央那座孤零零的房子是从前的“农田守卫者之屋”,到了晚上的时候,某扇窗子里面就会有极其微弱的光线透出来,同时还有一支无声的歌曲从里面飘扬出来。经过草坪后又穿过了一条迂回旁道,连续经过了三个有着新的停车标志的红绿灯后,就来到了一个很安静的区域(图莫格城区),在这片区域上再也看不到任何城市气息的东西,一路走来,再也没有什么橱窗来转移你的视线。路旁是一条向相反方向流去的小溪,那原本是某条运河的支流,有时那溪水会焕发出不断膨胀的光芒,让人想起某些不确定的东西。这里的树大多是桦树,质朴如画,就仿佛置身于东欧一样。低矮的树则是灯红色的柳树,在阳光的映衬下,就像是无数支烛台混杂在一起。

        突然,这条经过平原延伸到这里的道路略微向上爬坡——以至于骑车的人不得不从鞍座上站起来蹬骑一小会儿——然后,道路又来到了一个新的平地上继续向前伸展。这几米的落差就已经造就了一个高地。这里的草地不再是城市的草坪,而是一片空旷的田地,上面只有一家孤独的农舍。这时你可以明显地感觉到一阵从远处高高耸立的温特斯山吹来的下行风(假如在回来的路上,在海拔较低的地方一直都没有风的话,到了这里之后你就会感受到更为强烈与更为突然的暖气流)。在离山脚下的沼泽地不远的上空,经常有轻纱般的雾气升腾。而当这薄雾转成浓雾时,人们就会看到许多如鲜花般绽放的树冠。实际上,这前部的草地就有一部分是沼泽土:田鼠挖出的土丘是黑色的(里面夹杂着白色的小石子);农舍的母鸡在这里嚓啦嚓啦地刨地,颈部浓毛经常被风吹得竖起。另外一条小的运河从路下方的水泥管道中横穿而过,路面上有一大块石灰岩,就像横在路上的一座桥梁,路从那块岩石上面穿过,一直通向下一个人类的聚集地。

        那个聚集地有一个很特别的地方,那就是那两株被风刮得已经倾斜的巨大松树,位置就在入口——不过不是在路边,而是在沥青马路的正中间,就像是孤岛上的植物,它们算是街尾那排经常处于强烈的阳光反射中的松树的前奏。透过许多房子的窗户,你就已经可以看到后方一片空旷的土地了:这个地方唯一一个具有城市气息的地方就是它的名字里有“胡同”这两个字。但是,这个地方也没有任何乡村气息。两排房屋似乎要一直延伸进那片荒地。房子都很低矮,颜色各异,主要都是木结构建筑,几乎所有的房子上都爬满了浮雕一样的葡萄藤。这个“陶克斯胡同”又长又直,房子的花园里有黑色的苔原土,而在每家每户都经常会听到不同语言的声音,这一切都让人想起了某一条“北方的先锋大街”。不过,在那条先锋大街上,经常会看到被拴在木桩上的狗在哀鸣与嘶号。而在这里,却只有许多猫静悄悄地在两排房屋间穿行。

        胡同的尽头就是那排松树,它们形成了某个公墓的入口。公墓前面的饭馆里偶尔会有醉汉被推了出来,他们还会在门口顽固地唱着歌,然后突然停止,踉跄而去。公墓很大,有好几条平行的道路都从墓地穿过,然后一直通向南方。公墓里最突出的就是某个被钉在十字架上的人的雕像,但是——这在油画上是从未出现过的——先看到的却是它的侧面。每一条路都是一条长长的林荫大道,在远处出口的拱门那里,那是莫茨格森林的前沿在闪烁着绿色的光芒。有的时候,这里也会有缓缓行进的送葬队伍,在钟声的不断敲击中,走在棺材后面的陌生人也会在某个瞬间变成了亲属。

        莫茨格森林的前沿是路上遇到的第三块草地:它既不是城市草坪,也不是农业用地,而是一片空旷的草地,上面几乎没有一棵树,它不由让人想起了一个刚刚变成陆地的湖泊;风很大,在经历了公墓里柔和的空气之后,这里的风经常伴随着冬天的寒冷。草地的一部分被用作运动场,一个偶尔经过的路人有时会被叫住去充当裁判;孩子在这里比在其他地方都更不认生,大人经常会被他们卷入有关天气的对话中,这类对话的开头通常都是:“今天很冷,是吧?”在某个地点,可以看到一排长长的牧马场的木栅栏,在有雾的天气里,放眼望去,目光就好像从日本式的移门中间穿过一样。一座从前的农舍孤零零地伫立在那里,里面的一切都保持原样,很多东西甚至还可以像从前那样使用,例如水井,水槽,和石质长椅,还有一个巨大的圆锥形柴火堆——但是,它却再也无法证明一处庭院的存在了。直到此处,我才又看到了森林:近乎棕色(在暮色中呈蓝墨色),差不多占据了整个地平线;但同时它又是狭长的:至少在某一个地方,人们甚至可以看到森林对面的光线。森林的右边,高耸入云的那是温特斯山尖那金字塔般的石灰岩躯体。森林的左边,远远地可以望见一处礁石山,山上布满了规则的沟槽,在阳光的映照下,就像一只巨大的扇贝。脚下的路正巧通向森林;这片草地实际上已经属于森林的范畴,算是森林中的巨大空地。

        森林开始的标志(除了那些猎人用的高台之外)就是那些欧洲榛子树,还有树上那些即使最细小的风也会使之轻轻摆动的柔荑花序。花序在空中舞动出平行紧密的轻柔线条,仿佛雨落在图表上。而整座森林则是幽暗的云杉林,内部紧密有序,每个单独的部分——从而也包括整体——都将开始转动起来。

        踏入森林这个动作就发生在那条宽阔笔直的路上,人仿佛从一个真正的大门下穿过。一种无欲而致远的宁静给人一种跨越门槛的感觉。到了森林里面你会发现,从外面看来,森林像是处在一个平原上,但它实际上内部却掩藏着一个向东延伸的小山丘的山脊(只有在下过雪后,人们才能从森林前沿的草地那边看出这是一个山丘,因为那时的山坡会被照得通彻透亮)。萨尔茨堡的居民都很熟悉森林后面那座海尔布隆山丘。山脚下有公园和城堡,是一处郊游胜地。但是很少有人知道它前面还有一个莫茨格森林,而更鲜为人知的是,这座森林有一部分坐落在一个山脊之上。里面只有专用通道和一些不平整的小路在林间穿过,所以很少有人在这里散步;最多只有某个跑步者的喘息声,跑步者的脸孔犹如一个双重面具,每跑一步,就会发生从死寂到鲜活的飞跃。在一处大弹坑里面有一个木头隔板,木板上有一个人脸大小的洞,仿佛被啮齿类动物咬过的一样,它让人想起了另一张面具:乍一看,只是一个木头隔板,从近处观察原来是一个标靶;而它前面那个远看像是长椅的东西原来是靶台。从山的形成历史来说,这座山丘与海尔布隆那座开发已久的山崖是相近的:它们都是在某个间冰期由大量的鹅卵石构造而成,当时融化的冰川水将鹅卵石沉积在一个与加尔达湖一般大小的湖里,然后富含石灰质的湖水又逐渐将它们浇铸成今天的样子。当然,这座森林里的山丘要比海尔布隆那座(大概有四层楼那么高)低矮很多,而且它的长度大致只相当于一个中等长度的街道。在地形图上面,它就好像构筑在萨尔茨堡城市南面的防御工事,坡度一开始非常平缓,但是过了山顶(那里甚至有很多小型的悬崖)之后就会突然变得陡峭起来。

        从路这边望去,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西面的山脚。在一片云杉树丛里,它就像一个彩色的杂质,因为那里是一块明亮的区域,像是一个公园,里面有许多金合欢树、桤木和欧洲鹅耳枥。树木间到处都有通向山顶的道路。那里唯一的针叶树种则是落叶松,下面生长着一种密集而且柔软的草。紧挨着这一小片阔叶林的是一棵欧洲山毛榉,仿佛那棵“初始之树”;在它那些如峭壁般倾斜的树根里,嵌着一块古老的界石,为树的结疤所包围,几乎为蔓草所淹没。就在它后面,紧靠界石的基座,是一个水坑,就隐藏在一层落叶之下——乍一看仿佛是一摊偶然形成的雨水;水坑里面是清澈的水,水泛着几乎难以令人觉察的涟漪,自深处的地层里涌出,流动在灰黑的树叶间,水是可以喝的(算得上紧急情况下的秘密储备)。在前往这里的路上,就有一些很值得注意的东西,就是草下面那些圆滚滚的石子,很规整,石子间排列得也很紧密,就像是人工铺成的石头路面。石子五颜六色,而地衣青苔将每个石子的表面都腐蚀成了一个清楚的象形文字,每个石子都迥然相异,仿佛传承自世界各个不同的地域。一处钟形的红色石头小规模地再现了世界上最大的整体岩石,澳大利亚的艾尔斯红色巨石(Ayers Rock);而在另外一块石头上面则记载着一部印第安人的狩猎小说。在暮色中,当对面的森林消失不见时,这些石头看上去就好像密码,发散出仿佛罗马人修建的栈道一般的光芒,朦胧中透出白色,一直通向森林内部。

        在通向山顶的途中,那些类似人工路面的石子逐渐消失不见了,而罗马人修建的栈道也变成了布满手推车痕迹的山隘狭路。玩耍的孩子在这里弄了很多黏土球(已经变干了),在呼出的水汽作用下,它们又重新焕发出新雨的味道。向上望去,经常会看到一只孤单的鸟儿落在一棵落叶松上,无论它的体形多么微小,在这种树木的枝叶映衬下,它都会显现出特别粗壮的轮廓。那些赭色树干的迎风面呈东西走向,在暴风雪过后,它们仍会保持很长时间的白色,仿佛它们都是白桦树。而在下雨的时候,再没有比那些如象腿般粗大的山毛榉树干更显黑色的东西了。

        在那条山隘狭路上,每个季节都会有秋天的叶子飘落,路的尽头是一堆木头。在它的后面,则是一片黑洞洞的灌木丛——当然,这里也是这片小树林里唯一的地点,能够表现出类似于深度的东西。这片幽深的掩体引诱着人去一探究竟;但是没有一个孩子胆敢挤进这片密不透风的灌木丛里。而且有许多桤木非常突兀地挺立在那里。这里没有长满枝条的树木,有的只是彼此交错的光秃秃的树干(它们在遭遇风暴的时候并不会被连根拔起,而是会被拦腰折断):它们与那些疯长的藤本植物一同在那些低矮树丛前构筑了一道藩篱。

        那些在记忆中代表着整座森林的树叶就这样纠缠在这片交织的网络中。它们是被风卷堆在一起的山毛榉叶子,明亮,呈现椭圆形。而在每片树叶上,都有从中央向边缘扩散的纹路,这些纹路让叶子的椭圆形状得到加强;颜色是均匀的亮棕色。有那么一瞬间,那些叶子仿佛是挂在灌木间的纸牌——它们随之覆盖了整个森林的地面,在最微弱的气息中闪烁和抖动,似乎是一场熟悉的游戏的重演,发散出唯一的亮棕色光芒。

        在不到一掷之遥的地方,在那些相对于树种而言非常宽阔的云杉林带的缝隙间,那个陡峭的山脊已经隐约可见。这山脊马上就显现出某种“经过剧烈争夺的样子”。上空飞过的鸟群的大合唱在这里听起来就好像是礼炮的鸣响。与之合鸣还有一块石头——这里的土地大部分都是沼泽——在寂静中任意地落在其他石头上发出的尖锐声响。在树木间,有白色云朵如鬼火般闪动,就像是狍鹿的影子。每看一眼,周围都会有它更多的同类加入。(它们都属于那个纸牌游戏。)或者,在那些树干后面,会有玩耍孩童的脸孔出现,那些脸孔很奇特地与他们的身体相分离,就像是那些古老油画上圣徒的容颜。在那片经常被人用阴森恐怖来形容的云杉林里,即使在刮风下雨的时候,树冠下面都是安静且干爽的,而且明显要比森林外面的空地里暖和很多(当额头靠在一棵树干的时候,心跳会更强烈有力)。落在地上的云杉松果开始随着时间的推移而焕发出亮棕色的光线。

        在山丘顶上,既没有环顾到四周的景色,也没有看到观景用的长椅。不过许多树桩提供了休息用的座位,还可以把腿跷在岩石上。北面的城市(“在将近午夜的时候”)已经看不见了。在迫近“正午”时,只能隐约看到下面有一大片无人居住的草地。那座小山崖的颜色和蚁丘一样是淡灰色,而且很明显与刚刚穿过的公墓里的墓碑的石料完全相同。山崖随后立即转变成了南面的陡坡,坡上到处有石块挂在树间,仿佛经历过岩崩;而满眼的桦树的白色乍看之下好像是来自于一场暴风雪。下面空旷的田地上的绿色渐渐变暖变深,一直朝着城市那边延伸过去。在它的斜对角有一条路,曾有个孩子在路上从后面奔向一个男人,跳到他的背上,然后被背走了。还有一次,在昏暗之中,一位真正的骑士与他的马一同紧密结合成一个巨大的形象。下面行人的方言从远处听起来就像是所有的语言合而为一。

        在山顶上,几乎只有村里的孩子经过。他们穿着各式各样的衣服,他们就是这森林里的鲜艳色彩。森林就是他们的大游乐场,而且他们可以告诉你很多关于森林的东西。例如“你们熟悉这片森林吗”这样的问题——他们会回答:“太熟悉了。”即使森林里很寂静,没有什么人,但是山丘上总是有他们的身影。每到雷雨来临,第一声雷响的时候,森林里,树木间到处都是奔跑的身影,他们要回家。

        山脊上的那条笔直的路显现着淡灰的色彩,一直向东延伸,它偶尔会让人想起一条军用公路。起风的时候,生长在这里的那些光秃秃的树干总会相互摩擦出刺耳的生硬,或者发出沉闷的摩尔斯电码。树皮上那些流淌松脂的地方难道就是弹孔吗?某一棵山毛榉的枝条被雷电打掉了,光秃秃的树干上展现出三面发亮的彩旗:断裂处呈白色,背风的南面呈蓝灰色,而迎风面则是铁锈色(在雨中呈黑色)。草地里的白色花朵仿佛兽牙。而且真的有一条狗,也许是从灌木丛那边转弯跑过来的,它的腿是弯的,舌头在身前像鞭子一样甩来甩去,并且从后面悄无声息地嗅着人的腘窝。路边那些用尖棱的泥砾岩修建的东西依然是古老的岩洞墓穴。不过,里面是空的。亮棕色的山毛榉叶子被风刮了进去,并带着它们自身的平行线条与椭圆形状一起发散出一种无限的宁静。

        然后就到了陡坡上。那里是森林里唯一的常流泉的发源地(今天只有手指一般粗细,明天会像手臂一样粗)。泉水甚至在山下形成了一个小型山谷,里面是经典的三级梯地。在山丘的东面山脚,那里有期待已久的山洞,但是已经被一道铁门封锁了。滴答的水声从里面传出;中间弥漫着许多颤音,好像是有人轻轻敲打着鼓上的皮。孩子们知道很多关于这个洞的东西:他们“经常”在洞里面玩,没有蝙蝠出现;里面似乎在种蘑菇。

        山势逐渐平缓,在森林平坦的边缘地带,已经可以看到远处村庄的房子。在这里还有那期待已久的池塘。山泉最终流进这里,而山路也通向这里,宽阔的林间通道看上去仿佛一条林荫大道。一直到乍暖还寒的时候,池塘都会是一个灰白色冰晶体。在前往那里的路上,有意识地放慢了脚步,足底是沼泽地带常见的木板路。这段路的剩余部分是另一段不确定的回忆。在云杉丛中还有大量的接骨木矮树丛,在高大的针叶树下面格外显眼。还是早春时节,那些枝条上就已经长出了浓绿的叶子,叶子的尖端往往呈淡绿色。在这个靠近村庄的地方,还有唯一的一个鸟类聚集地。它们那千奇百怪的声音将整座森林都变成了音乐厅。有些像休止符;一声拉长的鸣叫好像是美国西部牛仔大赛上牛仔甩出的套索。歌唱也随着季节而变换,仿佛是某个缓慢转动的星空。暮色中,在那曾经明亮丰富的接骨木树丛里,仿佛有一缕微光从地面冉冉升起。最后一批孩子光着脚从旁边经过。边上某个云杉树的枝条让人想起了棕榈树的叶子。

        圆圆的池塘里没有冰,只有水在里面旋转,速度慢得几乎令人难以觉察。水里面鱼很多,而水面上漂着一些类似火山凝灰岩的东西,那是泡沫塑料。池塘的边缘有一个用木门做的筏子,从森林前沿刮来的暴风,让它不停摇晃,仿佛漂浮在海浪之上。傍晚一场小雨,细小的水滴是对额头的福利。

        位于森林与村庄之间的过渡地带,道路上的石头又重新闪烁着罗马栈道的光芒,又是一个柴火堆,上面罩着一层塑料布。在一片幽暗苍茫的背景前,方形的柴火堆与被锯下来的圆木是唯一的亮点。人们站在它面前,打量着它,直到只剩下色彩:形式随之而来。它们是指向观察者的道路,具体针对的却是另外的方向。呼气。在某个观察的瞬间,最沉醉也最关注的时刻,木头之间的间隙暗了下来,然后柴火堆的内部开始旋转。一开始,它好似一块被切成很多片的孔雀石;然后,色盲测试板上的数字出现了。然后,黑夜出现在它的上面,然后就是白昼。渐渐地,又出现了单细胞生物的颤抖;一个未知的太阳系;巴比伦的一面石墙。它变成了包罗万象的飞行,喷射流非常集中;最后,在某个绝无仅有的光芒中,整座柴火堆上纵横的色彩揭示出第一个人类的足迹。

        然后就是吸气,离开森林。回到如今的人们那里;回到城市;回到广场与桥梁;回到码头与通道;回到体育场与新闻;回到钟楼与商店;回到金光闪闪与裙袂褶裥。家中是否还有一双眼睛在等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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