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赵匡胤在这样的想法的推动下而决定暗访淮南时,远在西北的上党城内,闾丘仲卿正轻轻地在围棋盘上落下一枚白子。
棋子是陶瓷烧制成的,与唐代两面凸起的棋子不同,它一面平,一面凸起。所以,当闾丘仲卿把那颗白子轻轻落在棋盘上时,发出了“笃”的一声轻响,其间夹杂着些许金石之音。他的对手,是他的主公——执黑子先行的昭义节度使李筠。
围棋盘的一角上,黑子三,白子一,但占着星位,黑子对白子暂时形成半包围之势,白子只有两口气了。但是,闾丘仲卿刚刚落下的那枚白子,却似乎要对角落上的那枚白子弃之不顾了。那枚白子,落在了离星位白子很远的地方——与中部天元隔着一个交叉点的那个点上。
李筠定睛看了看那棋盘,只见天元、刚刚落下的白子和星位的白子正好构成一线。
“仲卿,我不会下棋,你偏要拽着我下,这步棋,我看不懂啊!”李筠笑了笑。
“其实,对于棋手来说,这是一步很常见的棋。不过,如果是争夺天下,要下出这步棋,就不是那么容易了。”闾丘仲卿头也不抬,眼睛盯着自己刚刚落在棋盘上的那颗白棋子,用极其平淡的语气回应道。
“哦?毋急,且不说争夺天下。你还是先说说这步棋的玄机吧。”
“您看,主公,如果您接着对我星位的白棋打吃,我就长,你再打吃——”闾丘仲卿一边说,一边从棋子匣中取出黑子、白子一颗颗摆起来。
“你就再长!是吧?”李筠插嘴道。
“不错。主公不断打吃,我就不断再长,这在围棋中,就叫‘扭羊头’。终于,当我长到近中盘时,我的星位白子,就会通过这些不断长出的白子,与方才我提前落在中元附近的棋子连上。主公的黑子,虽然费了力气,但终于无法征杀我的白子。中元附近的这颗白棋,就是我事先设下的‘接应子’!”
“仲卿的意思,如果我于潞州起兵,就需要先下好接应子?”
“正是!”
“这么说来,这星位上的白棋,就好比是我潞州咯?”
“不!”
“怎么?”李筠一惊,悚然问道。
“我想说,这角落星位上的白子,就好比是淮南的李重进。”
“先生究竟是何意?”
“主公,我想说的是,赵贼一定会注意到淮南的重要性。淮南,就好比我大宋大地棋盘一角的星位。主公的潞州,就好比天元上方的星位。赵贼,就好比占了天元,而且,他很快会对角落上的星位形成包围。所以——”
“所以什么?那该如何是好?”李筠急切地问道。这一刻,他仿佛已经感受到了强大对手连环不断的围剿和压迫。他发觉自己的嘴里突然变得干涩,喉头也仿佛要燃烧起来。
“所以,主公需要事先安排好‘接应子’。”
“我本以为淮南可以作为潞州的接应。”
“主公说得没错,在下也是这般想的。只是,赵贼一旦意识到淮南对我潞州起兵的重要性,李重进作为接应子的作用就削弱了。他于是就变成了星位上一颗吸引对手、牵制对手的棋子。要想扭转劣势,进一步反制对手,我们必须另寻‘接应子’。”闾丘仲卿依然不紧不慢地以淡淡的语气说道。
“那先生的意思是,淮南那边——”
“淮南那边当然还要继续争取,但是,主公还要想得更远。”
“你觉得我们有胜算吗?”
闾丘仲卿听了,抬眼看了李筠一眼,目光如同闪电。
“主公,此言差矣!”
“嗯?”
“一流的棋手,一旦开局,就不会去纠缠于胜负,他会琢磨每一步棋,这就是对弈的精神。一流的棋手,要享受角逐的乐趣。主公有兴趣以大地为棋盘,以天下为棋局,当把交兵视为手谈,切勿瞻前顾后。在下自会全力助主公下好这盘大棋。”
“好!好!”李筠被自己谋士的一番话燃了胸中豪气,大声喝赞了两声后,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除了淮南,我们一定要有‘接应子’。”
“看先生从容的样子,似早已经想好了‘接应子’?”
闾丘仲卿用手指轻轻敲着方才自己在棋盘上面下定的那颗‘接应子’,沉默不语。
良久,闾丘仲卿说道:“世事难料,人心叵测!在下本以为赵光义可以是咱们在大宋‘天元’要害的一颗‘接应子’,但是,目前看来,他没这么简单,他是绝不甘愿做主公的棋子的。所以,恕我直言,主公,您日后既不能放弃利用赵光义,又要小心被他利用。至于我潞州起兵反宋的‘接应子’,我们还得另寻。”
“另寻?先生认为,在哪里寻呢?”
“这里!”闾丘仲卿突然飞速拿起一颗白子,在天元一侧重重敲落。只听得“啪”的一声脆响,那颗陶瓷白棋竟然于落在棋盘的一瞬间,裂成了两半。
“这里是?”李筠惊问道。
“西京!”
“西京?”
“正是!”
这一刻,闾丘仲卿抬起了头,目光如火炬般燃烧着。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966xs.com。966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wap.966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