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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看望李筠后的那天夜里,赵匡胤做了一个梦。近来他感到非常苦恼,夜里总是会做许多奇怪的梦。那天夜里,赵匡胤梦到在一个高高山头的山脚处,有一头巨大的猪,它从山脚鼓足了力气,开始顺着山坡上一道被雨水冲刷出来的山沟往山头猛冲。眼看着它快冲到山顶了,可是山头轰隆隆几声巨响,滚下无数簸箕大小的石头,巨猪顿时被砸得头破血流。它发出悲惨的叫声,在烟尘滚滚中从山头顺着山沟滑落到山脚。可是,巨猪并没有放弃,摇摇晃晃又往山头爬去,就在快要成功的时候,山顶上的石头又纷纷滚落下来。巨猪号叫着再次滑落到山脚。赵匡胤在睡梦中被那头巨猪震惊了,他痛心地看着那头巨猪,只见它再次站了起来,抖动身体,浑身颤抖着,摇摇摆摆又向山坡上冲了上去。赵匡胤惊醒过来时,脑子里充满了困惑。为什么会做这样奇怪的梦呢?他不停地问自己。见鬼!那头猪是怎么回事?难道朕就是梦中的那头大猪?还是——李筠像那头大猪?赵匡胤越想心中越乱,有好几天郁郁寡欢,心中盘算着如何对付李筠。

        过了些日子,中书舍人扈蒙从京兆鄠杨家堡回来了。可是,他并没有带回杨砺的好消息。杨砺在感谢朝廷的盛意后,再次以服丧期未满为由,拒绝出仕。杨砺因服丧而未能出仕之事,令赵匡胤倍感沮丧。

        “五代乱世,天下礼仪尽丧。如今天下最需的乃是重建忠孝之礼仪。我何尝不想早日为朝廷效命,只是若提早出仕,于天下而言,弊必然大于利。今日朝廷良臣众多,必不缺我一人。我身为大宋第一个状元,若带了一个坏头,日后还何谈为陛下重建朝纲。如天将降大任于我,今后自有我效命之时。望陛下见怜我的苦心。”这是杨砺托扈蒙带回朝廷的话。赵匡胤刚刚听到这话的反应是有些失望、有些愤怒。“怎得如此迂腐啊!”他心里不禁暗暗责骂杨砺。可是,他转念一想,突然之间,浑身上下的毛孔全都一起张开了——这不是因为愤怒,更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刹那间体会到杨砺的苦心,由衷地自心底产生了共鸣,这种强烈的共鸣使他全身热血周流激荡,像海浪拍击礁石一样冲击着每个毛孔,像惊天动地的雷霆一样震荡着肝胆。“这何尝不是牺牲小我,成就大我的菩萨之心啊!天下有多少人削尖脑袋,想要在朝廷谋一官半职。这些人当中,恐怕有不少是迷恋当官能够带来的荣华富贵吧。一顶乌纱帽,扭曲了多少才俊的灵魂。真正以天下为念,为了捍卫朝廷纲纪而牺牲个人前程的又有几个?如此看来,杨砺的心胸,实在是广大啊!杨砺心里一定很清楚,如今,他不能为我所用,日后未尝没有机会。可是,如果他贪恋荣华,而放弃为父亲服丧,那就是以我大宋第一位状元的身份而坏孝之大义!子不孝父,如臣不忠君。这是杨砺牺牲自己的前程,来为天下学人树立榜样!我之前内心竟然还责备他迂腐,惭愧啊!惭愧!好吧,杨砺,我就成全你这份孝心。但是,今后我大宋总有用你的一天!”赵匡胤在心里暗暗为杨砺留了一个位置。当他想到像杨砺这样的人会在自己登基后出现,不禁也暗自有一种莫名的顺应天命的感觉。“杨砺这样的想法,为何会在这个时候出现,为什么之前就没有听说过这样的事情呢?是之前的朝廷没有注意到像杨砺这类人,还是之前就根本没有这样的人?莫非,天下之人的心思,正在慢慢发生变化?”当赵匡胤想到这点时,他心底朦朦胧胧地感觉到,有某种神秘的力量似乎在鼓励着他应继续努力去为后代开盛世,千万不要辜负了老天对自己的眷顾。杨砺谢绝出仕,让赵匡胤感到一时的失望,但是却带给他更多希望。可以说,杨砺带给他的血脉偾张的感动、巨大而神秘的希望和一系列纷杂的思绪,也使他从对李筠的忧虑中暂时解脱出来。

        可是,稍稍轻松的心情并没有伴随赵匡胤太多日子。过了几日,赵匡胤收到一封李筠自驿馆送来的密信。这封密信再次加重了赵匡胤心中的困惑。“李筠在那次宴会上如此激烈地对抗我,为什么如今又送来密信暗示忠诚呢?”他将那封密信读了好多遍,揣摩着每个字眼的含义。

        李筠究竟是什么心思?赵匡胤有些糊涂了。这日,赵匡胤在朝会上,与赵普、赵光义、魏仁浦、王溥、范质以及陶榖等诸位大臣一起商议如何应对李筠。

        赵匡胤坐在崇元殿的新龙椅上。这把龙椅,以红色为主色。龙椅的两个扶手,则是用黄金雕铸成的龙头。靠背的上头两端,也有两个用黄金铸造的龙头。这四个龙头,各自在嘴里叼着一块打磨成菱形的红宝石,每块红宝石的下边,悬垂着三颗小的红色玛瑙。整个龙椅显得大方朴素,若不是那黄金龙头和红色宝石的装饰,恐怕就显得更加简朴了。

        赵匡胤并不喜欢黄金的龙头和红色的宝石,他觉得这些过于奢华,让他觉得自己变得脆弱了。我本是马背上的将军,这些玩意儿对于打仗根本没有用,简直是徒增累赘啊!他就是这样在心底里对那些奢华的装饰怀着敌意。他喜爱的那匹枣红马的马鞍鞍头,也是铸铁的,没有多余的黄金或白银作为装饰。不过,礼臣们坚持要给龙椅加上黄金与宝石,他们认为这样有助于彰显君主的威严。他们的意见是,对于这样一个人口众多的中央王朝,如果君主没有威严,就无法慑服臣民。如果臣民不服君主,国家就会陷入混乱。他们向赵匡胤进言,指出五代刀兵四起政权更迭频繁的重要原因,就是天下的礼仪已经丧失殆尽,君主已经毫无威严,新王朝若想长治久安,君主的威严是必须确立的。奢华的风格,与赵匡胤的质朴本性并不相合,但是为了实现自己统一天下重建太平的梦想,赵匡胤最后也就默许大臣们的建议了。但是,在他的内心,依然质疑这些礼臣们的大道理。或许是作为一种反抗,赵匡胤要求宫内的帷幕一律都用本色棉布做成,而不用那些华丽的绢绸。

        这日,赵匡胤坐在这龙椅当中,心里盘算着李筠那封密信的用意。他坐在那里,觉得有些不适,因为身体距离两侧的扶手尚有些距离。于是,他便将手搁在自己的大腿上,尽量使自己显得庄重威严。“这龙椅,与其说是椅,还不如说是榻更为合适啊!”他在心里面,一边想着如何对付李筠,一边不合时宜地抱怨起那张龙椅。

        “这是李筠刚刚派人送来的蜡书,蜡书是北汉约同他起兵偷袭我大宋的密信。不久前,北汉暗中诱使代北诸州侵略我河西麟州、府州,朕已经下诏诸镇会兵御之。几天前,定难军节度使李彝殷送来战报,说其帐下大将李彝玉驰援麟州,北汉已经退去。莫非,如今北汉又要来挑衅不成?道济,你且看看这封密信,各位爱卿也说说看法吧。”赵匡胤面无表情地抬头看了赵光义一眼。

        赵匡胤令随侍的内监李神祐将密信递给魏仁浦。

        魏仁浦微微俯身,恭敬地接过密信。

        “麟州、府州孤立难援,李彝殷将军能够大义出援,乃陛下天威所致。不过,北汉西出遇阻,转向东面或南面亦有可能。李筠送来的密信,恐怕不假。只是,李筠的用意,恐怕不只是示好,也有向陛下示威之意。”

        “光义,你觉得呢?”赵匡胤对魏仁浦的评论不置可否,转而问起赵光义。

        赵光义从魏仁浦手中接过密信,神色镇静地看完,顺手递给了赵普。

        “此必是李筠摆的障眼法,乃是故意向陛下强调他的忠心。陛下不可轻信。”赵光义说道。

        赵匡胤左边的眉毛动了一下,微微低下头,并不回答,对赵光义的看法也不置可否。

        赵光义见这位做了皇帝的大哥并不接话,当下也不作声,心里暗自揣测,难道兄长已经知道我暗自拜会李筠了?

        赵匡胤没有在意自己兄弟的神色,而是扭头看了范质一眼,说道:“那以范爱卿之见,朕当如何呢?”

        “陛下,老臣以为,陛下对李筠将军当以诚相待,以德化之。稍假时日,李筠将军见陛下一片诚心,必真心归顺朝廷。这样一来,岂非可免去兵戈之灾吗。”范质是真心说着自己的看法,在他看来,仁德乃是具有巨大感召力的东西,他相信以德化人是最好的办法。

        赵匡胤闻言,心想,难道真是我对李筠逼得太紧了吗?可是,节度使的权力如果不被削弱,天下兵乱的隐患就不可能根除啊。他想到此层,突然感到头疼了一下,仿佛要裂开一般,于是用手抚住额头。

        赵光义见皇帝神色异样,忙道:“陛下,怎么,老毛病又犯了?用不用请御医来?”

        赵匡胤摆摆手,道:“不必,不碍事。范大人,你的意思是暂时让李筠返回潞州,坐镇上党城?”

        赵光义见自己的皇帝哥哥依然对自己颇为冷淡,心底不禁暗暗警惕起来。对于这位皇帝兄长,他在内心里有些害怕,但是这种害怕在大多数时候他并未意识到。在这一刻,他心里的确是感到有些害怕,因为在他心里,不知道兄长的冷淡是否与他私会李筠有关。“如果陛下知道了我私会李筠,他身边的重臣中很可能也有人知道了此事。说不定是某人帮着陛下暗中监视我。会是哪个人?如果有人先知道,一定就在他们当中。”赵光义狐疑地扫视了一下殿内的几位大臣,想从这些人的神情中看看有无异样。他突然想起自己私下会见李筠的那个夜晚。那天晚上,他特意安排一个亲信远远跟在自己身后,令其在自己进入驿馆之后,暗中留意是否有人跟踪。如今,他仔细回忆着那个亲信后来的汇报。他记起来了,那个亲信曾说,当时的确没有跟踪之人。当时,他还追问那个亲信,附近有没有什么异样。他脑子里如同闪过一道闪电,想起了那个亲信曾经提起过,有个卖馄饨的老汉在他进入驿馆后匆匆离开了馄饨摊子。“是了!是了!当晚街对面有个馄饨摊子,那个匆匆离去的卖馄饨的老汉一定是某个人的耳目!”

        赵光义使自己的眼光尽量自然地从每个大臣的脸上扫过。他看到老臣范质正睁大眼睛看着皇帝,根本没有在意他。魏仁浦像往常一样,低垂着上眼皮,脸色没有任何异样。王溥挺着脖子,站得直直的,他察到赵光义的目光扫过他的脸,下意识地回望了一下。多年的从政生涯让王溥对人的神色异常敏感,他察觉到赵光义的眼中带着审视与判断。“陛下这个兄弟不简单啊。以后还得小心应对为是。”王溥心中暗想,看了赵光义一眼,便又转向了皇帝。赵光义自然也看到了王溥回视的目光,于是便装作没事一样转了一下头去看另外一个人。这时,赵光义注意到了赵普,他发现,在他看赵普的一瞬间,赵普微微侧了一下目,又迅速将目光移开去了。

        “坏了,只怕是赵普知道我私会李筠的事情了。他一直是兄长的亲信,定然是兄长为了防备李筠,私下安排了赵普监视李筠。看样子我得先下手为强了。”赵光义的直觉告诉他,赵普一定是知道了他私下会见过李筠。那个卖馄饨的老汉,一定是赵普安插在驿馆门口的耳目!

        正当赵光义内心忐忑不安的时候,老臣范质又意味深长地说道:“陛下,得人心者得天下啊!”

        赵匡胤不语,低头沉思起来。此时,一阵风从半合着的一扇窗户吹进来。赵匡胤突然感到脖子后面一阵清凉,心里想着:“范大人果然是长者仁心!可范大人毕竟不懂武人之心。李筠要与朕比的,乃是武人的志气呀!可是,朕的志气,并非只是武人的志气,乃是想要使天下重归太平。只要藩镇割据,战乱的源头就不可能消失。”

        “陛下!……”老臣范质将眼睛瞪得如同铜铃一般大,脚下往前迈出了一步。

        赵匡胤盯着范质情真意切的眼神,说道:“所以,朕所应担忧的,不是一个潞州,乃是天下的战乱之源呀。当今天下,仅靠仁德,是不可能消除战乱之源的。该战还得战呀!如果一年的征伐,可换来十年的安宁,朕为何不战。如果朕可于马背上再征伐三十年,那当可换来天下三百年的太平。范大人,你可知朕的苦心。”

        范质摇摇头,欲言又止,叹了口气。

        “不过,朕以为范大人说得很对。好吧,朕要给李筠一个机会,让他回潞州!如果他能为我大宋安守上党,防备北汉,也是我大宋之福啊!另外,朕决定封李守节为武德使。陶爱卿,你速拟旨,让他过几日便与其父一起回潞州去吧。”

        “是!”陶榖赶紧答应了一声,心里暗暗佩服皇帝的用心。陶榖长期侍奉周世宗,所依凭的不仅仅是溜须拍马、八面玲珑的功夫,他的才智,的确也在常人之上。他一听皇帝赵匡胤决定放李筠回潞州,而且封李守节为武德使,心里便不禁暗暗服。他知道,这个新皇帝在走一步险棋。这步险棋,表面上是再给李筠一次机会,对李筠有“退避三舍”之意,实际上却是将李筠置于一个危险的境地。李筠一旦回潞州,反叛的可能性很大,如果真的反叛,赵匡胤就会因为对李筠的宽容而赢得天下舆论的支持;如果李筠不反,则正中赵匡胤下怀。而且,他知道,新皇帝封李筠之子李守节为武德使,也显然并非一时之考虑,而是深思熟虑的结果。武德使是个武阶名,这个职位,唐代叫做皇城使。武德使的职责,是掌管宫城门的锁匙、木契,按时开启宫城门。新皇帝封李筠之子李守节为武德使,是在向李筠示意,朝廷依然对他信任有加。同时,也未尝没有拉拢李守节以离间其父子之意。

        白发苍苍的范质未想到赵匡胤最后竟然说再给李筠一次机会,并且还真的允许李筠继续留守上党,不禁心下大为感动。“陛下还是看重我的意见的呀!李筠呀李筠!你不要辜负陛下的信任啊!”范质为赵匡胤之言所感,一时间哽咽不能语,心里暗暗祈祷李筠能够理解皇帝的苦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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