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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这一日,赵普陪着赵匡胤去开封城东的汴河河段视察。视察完后,赵匡胤决意要“顺便”送赵普回府邸。赵普的府邸,在开封城内西大街上。西大街位于开封中轴线御街西边,它的东头与御街相交。因此,赵匡胤若要从御街回皇城,勉强也可说是“顺便”。开封城段的汴河东出口位于开封外城东水门外,实际上,从那里回皇城,有更近的路可走。不过,既然皇帝决意要送大臣回府邸,作为臣子的赵普也不好再说什么。

        赵普本以为皇帝赵匡胤会在回家路上与他说些什么机要之事,结果赵匡胤却什么正事也没有说。一路上,尽聊了些家常。到了赵普的府邸门前,赵匡胤也未多说什么,率领其他侍从要臣折回御街。赵普不敢怠慢,站在府邸门前,目送赵匡胤一行慢慢往东行去,直到看着他们的背影在西大街东口往北折行,一个个在视野中消失。之后,赵普方慢悠悠地踱进自己府邸的大门,进了前厅。

        他尚未站定,便见妻子周氏手中拿着一封书信,慌慌张张地迎了上来。

        “刚才来了几个人,说是请你帮着在陛下面前美言几句,帮着争取契丹与大宋议和,还送了一大盒珠宝,尽是些珍珠玛瑙,还有些我不识的宝物。我实在推不了,暂时放在屋里,还有一封信,你看!”

        赵普听了,神色顿时紧张起来,抢过信,打开火漆,一看之下,脸色刷地变白了,连连跺脚,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平日里,他自信自己是天下第一谋士,也自信有泰山压顶而脸不变色的定力,但是,这次他是真着急了。在自己的妻子面前,他忘了掩饰自己真实的心境。

        “糟了,糟了!吾命休矣!”赵普仰头长叹。

        赵普妻周氏闻言大急,问道:“究竟怎么了?”

        “这定然是契丹使的离间计,想借陛下的手除掉我!”

        赵普在屋子里来回踱了几步,说道:“只好如此了!快!你快去厨房,把酱菜坛子倒空,把契丹人送的珠宝放进去,然后弄张纸条写上日子,一并放入,封好埋到后院里。快去!”

        周氏素来佩服自己的丈夫,将他看成神一般的人物,此时见丈夫如此慌张,知道出了大事,听了丈夫的吩咐,哪里还敢耽搁,一扭身,匆匆忙忙跑到厨房去了。

        赵普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又大声喊道:“赵升,赵升,管家!”

        管家赵升听见呼声,一颠一颠地跑了过来。

        “大人,有何吩咐?”

        赵普伸手往腰带上一扯,扯下一块光泽柔和的玉佩,急匆匆说道:“快!拿着这块陛下赐给我的玉佩,赶紧往御街北向去追陛下!我刚陪陛下去视察汴河疏通工程,陛下顺路送我回来,应该还未走远!一定把陛下请来!”

        “陛下?陛下他能来吗?”

        “就说他如果不来,我的小命就没有了。快,骑马去!”

        赵管家从未见主人如此慌张过,不敢再多言,匆匆跑了开去。

        听到管家骑着马“哒哒哒哒”奔驰离去,赵普方才在中堂的椅子上坐下来,喘了口气,手抚额头,陷入了沉思。

        没有过多久,王彦升带着一队骑兵,自西头进入西大街,奔行到了赵普府邸门前,王彦升与诸骑兵勒住了缰绳,几匹马儿“呼哧”,“呼哧”地喷着气,显然是经过了一阵子疾跑。

        一名士兵奔到赵普府邸大门前,也不用门板上铜兽吞口中衔着的铜环,直接使上了拳头,“咚咚”地砸在黑漆大门上,催命鬼般地一阵狂敲。

        过了好一会儿,门“咯吱”一声打开了一条小缝,探出一张脸色惊惶的仆人的脸庞。

        王彦升甩蹬下马,二话不说,用力将门一推。那开门的仆人抵挡不住,慌忙闪身躲在一边。王彦升将三角眼瞪了瞪,一招手,身后的士兵如饿狼一般纷纷涌入。

        这个时候,赵普匆匆从前厅跑出来,奔到院子里。他看到王彦升,心想:“没有想到,真让我猜中了。竟然来得这么快!一定是契丹人一面给我送信送礼物,一面已经向王彦升透露了消息。这招可真是阴毒啊!”他没有想到,这个计谋实际上乃是王彦升与赵光义等人共同策划的,契丹也是被利用的一方。

        王彦升三角眼一瞪,眉头一皱,喝道:“赵大人,有密报说你私通契丹。来人,给俺搜!”他根本不将赵普放在眼里,也不等赵普答话,便招呼士兵展开了搜查。

        赵普心想,这次是被契丹人的计谋给害苦了,尽管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是遇到这个屠杀了韩通全家的王彦升,他如何能不紧张。眼见王彦升的一群虎狼之士开始在家中翻箱倒柜,他不敢多言,愣愣地站到一边,冷汗如雨而下,心里期盼着管家能够赶紧将皇帝赵匡胤请回来。在这一刻,他发现自己脆弱得就像一颗生鸡蛋,只要有人抬手轻轻一敲就会碎裂。他突然感到无比悲哀,自己一介书生,不,顶多算半个书生,即便再有智谋,在暴力面前,也根本没有丝毫的抵抗能力。在这种情况下,他还能依靠谁呢?他所能想到的,就是依靠更为强大的权力。只有更为强大的权力,才能制止眼前的暴力,因为在那权力背后,有着比眼前的暴力更为强大的暴力。

        过了好一会儿,几个士兵推着周氏从后面的屋子中出来了。

        “将军,什么都没有搜到啊!”一个士兵报告道。

        王彦升听了,微微一愣,三角眼眯了眯。

        “搜他身!”王彦升伸手向赵普一指。

        “我是朝廷命官,谁敢搜我身!”赵普壮起胆子喝了一句,他是想尽量拖延时间。

        几名士兵知道赵普深受皇帝的宠信,加之赵普在军中素有威望,一时之间不敢上前。

        “赵大人,现在是有人告你私通契丹,本将军职责所在,你即便是一品大员,也要搜你的身!”王彦升嘿嘿冷笑了几下,朝身旁的几名士兵大声喝道:“愣着干吗?搜!”

        一名士兵犹豫了一下,壮起胆,走到赵普跟前,欲搜赵普的身。

        赵普心想,你还真来呀!他胸中一时怒气上冲,伸手去挡那士兵。

        王彦升一见,对几个士兵又喝道:“你们几个,把赵大人按住了,让他老实些!”

        几个士兵得令,硬着头皮冲了上去,从两边扭住赵普的手臂,另有一个从后面用胳膊箍住了赵普的脖子。又一个士兵冲上去,开始搜赵普的身。赵普大吼大叫,疯狂地挣扎着。可是他一个文弱之人,哪里能够挣脱几个强壮军士的手臂呢。

        那士兵在赵普身上摸索了一会儿,果然从他怀中掏出一封信,丝毫不敢停留,赶紧递给了王彦升。

        王彦升拿到那信,展开一看,哼哼冷笑。

        “果然私通契丹!给俺带走!”

        几名军士因为激动,涨红了脸,连拉带扯押着赵普便往门口走去。周氏追在赵普旁边,哭泣着,呼喊着。可是,在一群如虎似狼的军士面前,女人的呼喊并没有引发任何同情,反而在某种程度上刺激了这些军士内心的残忍。

        突然,几个押着赵普的军士停住了脚步。

        在赵普府邸的门口,赫然出现了赵匡胤、范质、魏仁浦、李处耘等人。管家赵升果然追上了皇帝,并且真将皇帝请回来了。

        赵普见赵匡胤出现,大声呼叫:“陛下,陛下,臣冤枉啊!”

        赵匡胤见一群士兵押着赵普,不禁怒道:“这是怎么了?谁敢抓赵大人?”

        王彦升未料到皇帝会突然现身,心中暗暗奇怪,但是却也不紧张,心想:“来得正好,反正信已经搜到,正要借机告赵普一状,除掉这个可恶的书生。”他心里一边打着乘机除去赵普的主意,一边与士兵们一起下跪。

        “陛下,微臣得到密报,说赵普大人收了契丹贿赂,想帮助契丹与我大宋议和。这是契丹人给赵普的密信!请陛下明察!”

        王彦升跪着将信呈了上去。

        赵匡胤沉着脸,将那封信接过来,看了看,手指又摸了摸赵管家送来的那块玉佩,心想:“赵普啊,赵普,若非你及时请朕过来,这事还真是说不清楚了。可是,这契丹南京留守萧思温怎么就偏偏给你赵普递送密信呢?难道就不能堂皇一点派使者议和吗?王彦升又是怎么得到密报的呢?看样子这事情得查一查。”

        赵匡胤这样想着,口里却说道:“很好!议和是好事,正可免去边疆的生灵涂炭!赵普,信中说的珠宝呢?”

        “请陛下与诸位随我来。”赵普答道。他已经很快从震惊中恢复了过来。赵匡胤的到来,使他感到自己有了后台。况且,他之前早已经留了一手,来应付可能出现的问题。

        赵普示意妻子带路。

        在赵普与其妻周氏的带领下,诸人穿过两进屋子,来到后院。赵普府邸的后院并不大,院子里长满了枯黄的野草,院子的东西两侧种着几棵石榴树。初春的寒气重,石榴树的枝干还在风中光秃秃地摇曳着。

        周氏带着众人走到院子西侧的一棵石榴树下面。众人低头看去,只见那棵石榴树下有一块土的颜色较周围要黑,显然是新翻过后又用浅浅的浮土盖了盖,只是盖得还不甚严实,所以露出一些深色的泥土来。赵普妻蹲下身子,也不去拿铁锹,就用手在石榴树下扒拉起来。赵普见了,心中心疼妻子,也蹲下身子,一起扒拉起泥土。王彦升心中暗想:“原来是将珠宝藏在此处,看你赵普待会儿如何交代!”

        不一会儿,赵普夫妻俩便将一圈泥土扒开,从地里挖出一个坛子。众人打眼看去,那坛子是一个青釉菊瓣纹罐。罐子表面虽然尚沾着浮土,但众人已经瞧出了它的本来用途。众人心想:这不是酱菜坛子吗?

        赵普蹲着身子,揭开了酱菜坛子的盖子,随即站起身,向赵匡胤说道:“陛下,请明鉴!”

        赵匡胤不知赵普何意,微微一蹙眉,蹲下身子,往坛子里看了看。只见坛子内果然装满了珍珠玛瑙等宝物,这些宝物的上面,放着一张纸条。他伸出一只手,往坛子里一探,从中将那张纸条摸了出来。

        王彦升见赵匡胤拿出一张纸条,原本得意的神色慢慢消失,两道眉毛渐渐往眉心靠过去。他不知道那纸条是怎么回事儿,内心里不禁“突突突”地打起鼓来。

        赵匡胤将那纸条拿在手中定睛一看,却见纸条上用毛笔草草写着:建隆元年二月七日,北辽议和金,待充公。他又看了看纸条,微微皱了皱眉,再次蹲下身子,这次他从坛子里摸出一块宝石,宝石上沾着一片咸菜叶子。

        这时,赵匡胤的眉头舒展开了,笑道:“呵呵,诸位,瞧瞧,这宝石上还有酱菜叶子哟!”

        赵普忙接口道:“陛下,这些珠宝是臣刚刚放入酱菜坛子的。”

        赵匡胤微微点头,说道:“看来,这是契丹的离间计啊!彦升,你可中了契丹的离间计了!这情报还真及时呀,你要赶紧追查向你告密之人,那人定然是契丹的奸细。赵普,看来契丹人把你视为眼中钉了啊!朕可不会上当。不过,你就代朕转告萧思温,朕即刻令慕容延钊将军停止进攻,也请他们好自为之。这些珠宝嘛,一半充公,一半就赏给你了。”此前,赵匡胤审问过十几个从棣州押解回来的契丹士兵,从这些人口中,已经知道了偷袭棣州的契丹军乃是萧思温帐下大将牙里斯。

        王彦升没有想到赵普仓促之间会想出这样的妙计保全自己,心里担心赵匡胤会继续追查此事,见皇帝不追究,一时之间满脸惶恐,哪里还敢多言。只是经过此事,他对赵匡胤、赵普的恨意又有了些增长。

        赵普此时已经舒缓了脸色,说道:“陛下英明,谢陛下!”

        “行了,诸位散了吧!”赵匡胤哈哈一笑,向众人说道。

        说罢,赵匡胤一转身,往来路便走,范质、魏仁浦、李处耘等侍从也不多言,尾随而去。王彦升知道,此时不该再说什么,阴沉着脸,带着手下,也出门去了。

        众人离去,赵普呆呆望着。他那绷紧的神经终于彻底松了下来,脸上的神色也彻底舒缓了。可是,片刻之后,他又陷入了沉思。

        赵普妻怯怯地问道:“相公,没事了吗?”

        赵普突然露出恐惧的神色,喃喃说道:“这件事看起来没有那么简单。我想到了此事可能是契丹人的离间计,可是却没有想到王彦升会这么快出现。方才让赵升去请陛下,完全是出于预防契丹人陷害我考虑。但是,我真未想到事情会发展得如此之快,未预料到王彦升会这么快带人来搜查我。这件事背后,一定有咱大宋的人在策划。如果——如果这事不是契丹人策划的,那么策划此事之人,真是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谁太可怕了?”周氏惊问道。

        赵普打了个寒战,眼前突然闪现出那日朝堂上赵光义看他的眼神。

        “赵光义!这个人很可能是赵光义!我刚才还只怀疑是契丹人使出的离间计,可是,这也太巧了啊。不久前,陛下让我监视李筠的行动,结果发现王彦升、赵光义几乎于同一时间私下会见李筠。现在,王彦升突然来查我,偏偏恰好这时契丹的密信到了。假如是赵光义策划的,那么契丹人也是被利用的对象,他是想要借契丹人除掉我。”

        “那你怎么不和陛下说清楚啊?”

        “夫人好糊涂啊!他可是皇弟啊!况且,这只是我的猜想,我又没有证据啊。”

        “那如何是好?”

        赵普踩着浅浅的枯草,在后院里来回踱了许久。他感到,仿佛有一团巨大的乌云正在自己头顶渐渐形成。这团乌云越变越大,越变越大,渐渐弥漫了天际。他觉得自己变成了一只蚂蚁,在这团巨大的乌云下面迷惘无助地爬行。他的生死,不会有人关心。即便他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天上的乌云仍会继续积聚,地上的大河大江仍会继续奔流。人是多么渺小啊!赵普张目四望,茫茫然然。在乌云形成的恐怖的阴影里,后院周围的游廊渐渐往远处退去,变得遥不可及;后院里的几棵梓树也变大了,它们在乌云中摇摇晃晃地摆动着,仿佛是张牙舞爪的恶魔厉鬼,随时要俯下身子来一把将他攥在手中,然后慢慢地撕裂;即便是那些在去冬的寒冷中生存下来的杂草,也仿佛一下变得巨大无比,成了那些恶魔厉鬼的帮凶。“不行,不行,我不能就这样陷入被动。必须冒险争取生存的机会。赵光义的势力不是我所能对抗的。如果现在还不自己争取,没有人会可怜你,没有人会帮助你。人世是残酷的战场,你必须顽强地战斗!赵普啊,赵普,你不能就此被击倒,如果你现在倒下了,陛下就会重用吕馀庆、刘熙古等人,他们的智谋不在你之下啊。赵普啊,你只好如此了!”刹那间,赵普感到头顶无边无际的巨大云团中闪出一道强烈无比的闪电,这道闪电撕裂乌云,照亮天地,让天地间的妖魔鬼怪在电光中发疯般地颤抖,让他心底的热血一下子充溢到全身的每个毛孔。

        无比凝重的眼神!周氏在夫君的眼中,看到了燃烧的火炬,在火炬背后,又有一种令人畏惧的寒意。

        终于,赵普仿佛下了巨大的决心,口气生硬地说道:“不行,我得赶紧去拜会赵光义。只好如此了。”

        半个时辰后,赵光义府邸来了一个神色紧张的客人,此人正是皇帝身边的第一智囊赵普。

        在过去的半个时辰内,这个天下第一智囊的脑子不知道转了多少遍,各种利害关系在他脑子里被反复权衡,各种权力关系被反复比较,他算计着眼前可以对自己造成威胁与可以为自己提供支持的种种力量,算计着一年后朝廷中的权力分配,算计着十年后的天下局面,甚至算计着五十年后的天下格局。赵普痛苦地计算着自己的命运,看透了自己在这个新建王朝中的命运。但是,他不甘心,他不甘心做一个平凡的唯唯诺诺的臣子,他决心,不仅要自救,还要在这个新建的王朝中建立自己的功勋,开辟自己的天地,成为执天下牛耳的重要人物。为此,赵普决定去拜访赵光义。他知道,他必须走这一步,他必须冒这个巨大的风险。他的这个举动,尽管在外人看来也就是一次朝廷官员之间的普通拜访,但实际上却远比战场上的刀光剑影更为凶险。他心里很清楚,如果他这次拜访的目的没有达到,那么他就输了,他会输掉一切,包括生命。但是,如果他达到这次拜访的目的,他将改变大宋王朝今后的命运。当他想到这点时,他那脆弱的身躯便仿佛被一股神圣的力量充溢了。所以,当他坐上牛车往赵光义府邸赶去的时候,心中的激动盖过了恐惧。

        此时,赵光义刚刚从王彦升那里知道了所发生的事情,对赵普的突然来访,真的是大感意外。

        “难道赵普知道是我在背后算计他不成?”赵光义暗暗提高了警惕,他用鹰一般的双眼,狠狠盯着赵普。但是,他发现,赵普的眼睛里并没有愤怒,脸上没有丝毫兴师问罪的表情。“这家伙葫芦里装的什么药?”他暗暗感到困惑。

        “赵普大人,今天怎么有空光临寒舍呀?”赵光义故作镇静。

        赵普不亢不卑地站到赵光义面前,深深地鞠了一躬。

        “在下求大人勿要同李筠来往了!还是全力辅佐陛下吧!”赵普面不变色地说道。

        赵光义冷冷一笑,说道:“哦?此话怎讲?陛下是我兄长,正是你我一同助他登基,赵大人何出此言?”

        “陛下顺天意继承大位,诸军拥戴,慕容延钊、韩令坤、石守信、高怀德等节度使个个手握重兵,有他们几个全力拥戴,李筠即便有扬州李重进支援,也没有胜算。”

        “我想,赵大人是因为我去拜望李筠,才有这么一说吧。其实,那只不过出于当年同事周世宗的情谊,我怎能与他为伍。赵大人多虑了!”

        “但愿如此。不过,在下想说,我会誓死忠于陛下,但陛下百年之后,我希望能够追随您。”

        赵普的这句话,说得轻描淡写,但在赵光义听来,却不啻于雷霆,他正端着茶杯喝茶,手微微一震,茶水几乎泼出。

        赵普看在眼里,心想,果然不出我所料,皇帝的亲弟是觊觎着皇帝的位子呢。他知道,自己此次拜访要达到的目的已经有了一希望。

        于是,赵普说道:“陛下英勇神武,宅心仁厚,明断是非,且有远见卓识。不过,陛下毕竟是武人,如果论下棋,他能算三步,微臣却可算十步。您必有一天会需要我。我只求大人一件事,他日陛下百年后,大人您应以天下百姓为念!”

        赵光义打了个哈哈:“赵大人啊!你这人,不仅想象力丰富,而且想法也稀奇古怪!你可知道,你的这番话,可有谋反之嫌啊,我兄长剐了你也不为过。念你我共事多年的情谊,话就说到这吧,就当我今日没有见过你!”

        赵普盯着赵光义的眼睛,不再多言,屈膝下跪。

        “谢主公!”赵普这次用了“主公”称谓。

        赵光义也不答话,脸上强作镇静,心中却如同狂风中的大海,掀起了滔天巨浪。“此人的眼光真是可怕,竟然看透了我心中偶尔冒出来的念头,有机会得设法除掉他。可是,如果我真有问鼎天下的机会,也许还真需要他的辅助。他今日既然当面称我主公,看样子已然抱了必死之心。如果我说出去,他就是杀头的罪。谅他也不敢背叛我。不如暂且静观其行。”赵光义心中风起云涌,在激动的心情漩涡中仔细地盘算着,静默了片刻,方对跪着的赵普说道:“赵大人是糊涂了。如果不是看在你我多年共事的交情上,我便将你交给陛下了。今日,就当我没有见过你。你起来吧,以后这样的犯上之话休要再说了。”

        赵普听了,暗暗松了口气,心想:“赵光义看样子是信了我的话,至少暂时可以放过我了。陛下,请您体会我的苦心,原谅我的所作所为!我这也是为了保全自己。我留得性命,方能助陛下打开新王朝的局面啊。”他心中抱着对赵匡胤的歉疚,同时为自己的怯懦寻找着借口,带着这样纠结的想法,带着一种深刻的屈辱,带着一种奇怪的骄傲,他慢慢地弯下腰屈下身子,再次向赵光义磕了三个头。当他缓缓站起身来的时候,他一字一顿地对赵光义说道:“臣这次代天下百姓谢主公!”他说完这句话的时候,感到自己的眼眶竟然湿润了。他是被自己的大志向感动了,尽管这一大志向,要在忍辱、背叛之后才能实现,要让他被怯懦的退让、自私的谋算所折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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