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子陵正要溜出膳房,给寇仲一把抓着,只好苦笑道:“熏鱼儿的整个流程作业已准备妥当,要解说时口若悬河的寇名厨一个人便可应付自如,硬要把小人留下来,不觉有点浪费人力吗?”
寇仲苦溜溜的道:“算我请你求你好了,没有你在,我怕会做错事,嘿!”
徐子陵道:“有甚么事可能做错的,例如呢?”
寇仲干咳一声道:“例如我一时不慎,舍大业不顾而情挑公主,又例如我大失男儿汉的体面,跪地哀求她嫁给我,唉!一世人两兄弟,你就给我乖乖的留在这里壮胆吧。”
徐子陵失笑道:“你当她是来和你幽会吗?我可保证兰姑会在旁拍她马屁,甚至美人儿场主亦会虎视眈眈,看看你和她之间有甚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寇仲摇头道:“你对女人的经验仍是差老子少许。你昨晚有否注意公主她的神态,那种心乱如麻、不知所措的表情,正代表她对我亦非是全无情意。所以她今天不来则已,否则定会找种种藉口遣开其他人。”
徐子陵讶道:“你不但窍穴长在天灵穴处,还多长了对眼睛,我明明见你昨晚只管看着地板,凭甚么可见到她微妙的变化表情呢?”
寇仲尴尬道:“像我这种级数的高手,纯赖感觉已可知道很多事,明白吗?徐低手!快滚回来!”
徐子陵举手道:“我上茅厕也可以吧?”
寇仲改变策略,搂着他以差些就要亲他一口的热情道:“我的好兄弟,记得早去早回。”
徐子陵正以为可逃出生天,岂知寇仲追上来道:“一世人两兄弟,都是共同进退妥当点。”
徐子陵脱身不得,苦笑道:“胆子这么小,怎学人争霸天下?”
“你两个要到哪里去!”
两人愕然转身。
商秀洵和李秀宁正沿着长廊,联袂而至,出奇地没有其他随从。
商秀洵仍是一身劲装武士服,头戴羽帽,妩媚中带着勃勃英气。
李秀宁出奇地朴素,纯白的裙褂配上蓝花黄地的小背心,显得楚楚动人。这美人像宋玉致那样,有种高门大阀出身的女子独特高贵娇美的气质,能令任何男子生出自惭形秽之心。
两女在廊外漫天阳光的衬托下,更是艳光四射,又似带着某种超乎凡俗的奇异禀赋。
一时两人都看得呆了。
两女盈盈来到两人身前,李秀宁大方地微笑道:“对不起!累两位大师傅久候呢!”
两人忙施礼回应。
商秀洵淡淡道:“小宁你先向公主讲解,我要和小晶说几句话。”
寇仲见到李秀宁,甚么都忘了。还恨不得和她有单独相处的机会,忙领着李秀宁到膳房去。
商秀洵带着徐子陵朝后园走去,到了亭子才停下步来,道:“那老头子昨晚和你们说了些甚么话?”
徐子陵答道:“他教我们造园建林的学术,场主要否我重复一趟?”
商秀洵背着他道:“没有说其他的事吗?”
徐子陵叹了一口气道:“他还有说及自己,说因在三十年前被敌所伤,这几天旧伤复发,命不久矣!”
商秀洵娇躯微颤,失声道:“甚么?”
徐子陵低声道:“照鲁先生自己估计,他只可多活十天八天,或者正因如此,他才会看上我们吧!”
商秀洵缓缓转过娇躯,美目深注的瞧了他好半晌后,柔声道:“你们有否想过自己的前途,还是满足于当两个厨子呢?”
徐子陵对她忽然岔开话题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置可否地答道:“不做厨子,我们可以干甚么呢?”
商秀洵不悦道:“你们本来就不是厨子,而是走私盐的贩子,现在竟敢对我说这种话。”
徐子陵这才记起寇仲说过的话,从容道:“无论做甚么,都不外求财,走私盐风险既大,随时可血本无归,怎及在这里可每月稳收半绽真金。”
商秀洵双目射出锐利的光芒,语含深意问道:“赚够了钱后,你们有甚么打算?”
徐子陵胡诌道:“那要由时局决定,若天下回复统一太平,我们就回乡开间小菜馆。嘿!对我们来说,这已是很了不起哩!”
商秀洵微笑道:“还要骗我,只听你说话的条理分明,谈吐应对的高雅,便知你们非是一般凡夫俗子,否则以鲁妙子的高傲自负,怎会有兴趣在你们身上花费时间,你两个究竟是谁,到这里有甚么目的?”
徐子陵心中叫糟,幸好念头一转,立有对策,苦笑道:“场主真厉害,我两人其实是扬州人士,娘家更是扬州的世家,以经营酒楼名闻当地,后来昏君被刺,扬州大乱,暴民乱兵四处抢掠,累得我们家破人亡,辗转逃往馀杭,先是在菜馆工作,后来见私盐利润丰厚,才行险一博,岂知路遇贼劫,仅能保命脱身,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
这番话半真半假,除非商秀洵有肯定的情报,否则绝难找出破绽。
他更不虞这美女可由扬州联想到他们真正的身分,因为除了宇文化及等有限几人外,谁都不知道他们本是扬州的小混混。
商秀洵与他对视了半刻,黛眉轻蹙道:“你们的功夫是跟谁学的?”
徐子陵道:“我们都是石龙道场的弟子,后来石龙开罪了那昏君,罪诛九族,幸好外公给我们花了一笔钱,我们两个才不致被株连。”
商秀洵有点不知再问他甚么才好的样子,默然不语。
徐子陵这才真的放下心来,知她对《长生诀》和石龙的关系并无所闻。
商秀洵忽地上下打量了他几眼,坦然道:“坦白说,像你两兄弟的体格气质,实是世所罕有,否则老头子亦不会看中你们。不过由于你们错过了练武的黄金岁月,现在无论如何下苦功,将来亦是成就有限。唉!当厨子又浪费了你们这等人材,所以最好趁老头子尚未断气,求他传授某种拿手绝活,我或可酌才录用,你们亦不枉此生。”
徐子陵首次对她生出好感,恭敬道:“多谢场主指点。”
商秀洵不知何故默然轻叹,才道:“回去吧!李秀宁该学懂怎样制熏鱼了,柴绍真是那么有魅力吗?”
最后那一句令徐子陵听得呆然以对。
寇仲甫踏入膳房,便伸手指着整齐陈列台面的诸般材料,一本正经的介绍道:“这是佐料,这是酱料,这…”
李秀宁打断他道:“没人在旁哪!”
寇仲像被人点了穴道般,凝止了片晌,才颓然垂手道:“公主有何指教。”
李秀宁移到他身后,轻轻道:“二哥很记挂着你们,常因你们不肯随他打天下而愀然不乐。今番能再见着你们,真是好极了。唉!你们怎会躲到这里当厨子的?是否因怕了李密?”
寇仲猛一挺背,冷然道:“我们怕过甚么人来呢?”
李秀宁欣然道:“难怪二哥对你们赞不绝口,只看你们把所到之处都弄得天翻地覆,便可知你们的能耐。到现在我才知二哥当年对你们的评价,非是过誉之词。”
寇仲感到李秀宁说话时呼吸的芳香,轻轻飘送到鼻子前,苦笑摇头,移到窗前,呆瞧着日照下院落的动人情景,心中百感交集。
他终于有成就了,可是已换不回以前的日子。
若这番话是李秀宁当年说的,他便不用因自卑而黯然引退,不敢与柴绍争夺她的芳心了。
李秀宁见他走到一旁发呆,心中暗叹。
以她的兰心慧质,当年已明白寇仲对她的情意。不过以她的家势才貌,对她倾心的男子都不知凡几,所以并不放在心上。
但今番再见寇仲,他不但成了一位轩昂俊伟的男子汉,最扣动她心弦的是他所具有的某种难以形容的气质。
不过她和柴绍的事已成定局,包括她自己在内,谁都不能改变,也不愿改变。
她正进退两难,不知该站在原处,还是该移近寇仲,寇仲的声音传入她耳内道:“你嫁人了吗?”
李秀宁娇躯剧颤,垂下螓首黯然道:“虽仍未嫁人,但和嫁了人已没有多大分别。”
寇仲仰天一阵长笑,旋风般转过身来,双目神光如电道:“好!就当你已是别人的妻子。你或者感到难以理解,但事实上我却很欢喜这答案。因为可以使我以后再心无旁骛,专志为自己的理想奋战。”
李秀宁见他像变了另一个人般,露出她从未想像过会出现在寇仲身上的那不可一世的霸道豪气,吃了一惊,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寇仲威芒四射的眼神化作无比的温柔,露出一个似阳光般灿烂的招牌笑容,雪白的牙齿更是闪烁生耀,歉然道:“小弟一时情不自禁,累公主受惊,万分抱歉。看来今天公主亦志不在熏鱼,而在能否招揽我们两个小子。而公主现在也该知道那答案了。”
李秀宁深吸一口气,压下被寇仲影响波动不休的情绪,点头道:“秀宁虽把握到寇兄的心意,但仍难免感到非常惋惜和失望,事情是否仍有转圜的馀地呢?”
寇仲差点由英雄变作狗熊,冲口而道出“除非你肯嫁给我吧!”幸好想起了宋玉致和自己一手创办的双龙帮,硬把这股冲动按下,从容微笑道:“生命之所以有趣,皆因我们虽失去很多东西,但亦得回很多东西,有欢欣雀跃的时刻,亦有神伤魂断的日子。”
接着大步走到李秀宁娇躯前,低头深深瞧进这美丽公主的秀眸内,虎目射出令她心弦抖颤的海样深情,以无比温柔的语气道:“秀宁或者从未将我寇仲放在心上,可是在我寇仲来说,秀宁你却是第一个使我饱尝那种使人彻夜难眠、患得患失,但又无比兴奋的初恋滋味的女子,虽只有一个晚上,但已使我非常感激,谢谢你。”
李秀宁“呵”的一声娇呼时,寇仲已大步走出膳房去。
再没有回过头来。
商秀洵和徐子陵一先一后来到膳房门旁,见寇仲神情木然的大步走出来,均感愕然。不待商秀洵说话,寇仲昂然在两人旁走过,咕哝道:“我要上茅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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