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大寺的贵宾堂外布满御卫,都是经过精心挑选,人人虎背熊腰,高挺腰杆。指挥的将领是率更丞王郅。管孝然与他非常稔熟,报上徐子陵的姓名后,徐子陵依规矩解下佩剑,在王郅陪伴下跨槛登堂。
堂北有一排窗子,外面是雨雪飘飞的园林。靠窗放置一排十多张太师椅,以茶几相隔,正中坐着的是位身穿赭色便眼的男子,肤白如雪,颜容清秀,看上去只是三十来岁的年纪。但徐子陵一眼认出他正是大唐国的九五之尊,李阀的最高领袖李渊。不但是因他所坐的位置,更因其他人都穿上官袍,他的便服打扮反突出他尊崇的地位。
李渊的神情有点疲惫,可是浓密的眉毛下,眼神仍是明亮、清澈,且流露出一种颇为难以形容似是对某些美好事物特别憧憬和追求的神色,纵使坐在椅上,他的腰仍是挺直坚定,显得他雄伟的体型更有逼人的气势。正捧起茶盅呷茶的双手纤长稳定,整个人散发着非凡魅力。一阀之主,确是气概不凡。
徐子陵直觉感到他不喜欢摆皇帝的架子。仍是依礼下跪叩首道:“小民莫为,拜见皇上。”
左右相陪的四名大臣中,除封德彝外,徐子陵认识的尚有裴寂,当年把从东溟号盗得的帐簿送予李世民时,与他曾有共膳之缘。也就是那个早上寇仲拒绝李世民的招揽,并下决心要踉他争天下。
李渊神态雍容的放下茶盅,淡然道:“给朕平身!王将军可以退下。”
王郅与两名御卫依令退出堂外,徐子陵徐徐站起,垂手侧立,以表恭敬。
李渊神采过人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点头道:“这里并非皇宫,一切随便。看你的举止动静,知你身怀绝学,非是一般等闲武夫。今趟莫卿你到朕的关中来。是否有什么心愿呢?”
徐子陵给他锐利的目光扫过,立时生出感应,才知这一阀之主,武功实是深不可铡,难怪能调教出李世民、李元吉等儿子来。恭敬答道:“莫为只愿能办好象主人卜廷吩咐的事,以报知遇之恩,此外别无奢求。”他一直在留意裴寂的反应,只要他看不破自己的真正身份,他对算是过了来长安的第一关。
李渊显出阀主的霸气,仰天发出一阵长笑声,道:“好!朕最欢喜有忠有义的人,听封卿说你曾目睹吾友岳山与席应的一场龙争虎斗,且给朕详细道来,不要漏去任何细节。”
徐子陵暗松一口气,晓得李渊并没有对他生疑,可以依计行事了。
大唐的皇宫,由皇城、宫城两个部份组成。前者是大唐中央政府的一应办公机构所在地;后者则为皇室治事起居之处。中间以一道宽达千馀步横断东西的广场式大横街分隔,所有改元、大赦、元旦、冬至大朝会、阅兵、受俘等全在这里举行,故有“外朝”之称。
皇城皇宫的主门是位于南北中轴线上的三道门,皇城正南是遥对城南主门明德门的朱雀门,以长安第一大街朱雀大街连贯。宫城正南的主门是承天门,连接承天门和朱雀门的一截街道称为天街。
玄武门是宫城正北的大门,门外是宫城的后院“西内苑”。朱雀、承天、玄武三门,形成皇城宫城的主轴,有坚强的工事和森严的警卫。玄武门更是宫廷禁卫军司令部所在地,兵力雄厚,谁能控制玄武门等若控制皇宫,甚至整个京师。
爆城由三个部份组成:中为太极宫,西为掖庭宫,东为东宫。太极宫是唐皇李渊起居作息的地方,东宫是太子李建成居处,西部掖庭宫为李世民居处,李元吉的武德殿,位于东宫北的西内苑里。
太极宫内共有十六座大殿,最主要的四座大殿为太极殿、两仪殿、甘露殿和延嘉殿,均建在承天门至玄武门的中轴线上。太极殿又称“中朝”,是大唐宫内的主建筑,每月朔望两日,李渊在这里接见群臣,处理政务。
太极殿北是两仪殿,为“内朝”,只有少数有资格作决策的亲信大臣才能进出参与,国政大事往往先在此商讨、决定,才轮到在“中朝”提出和讨论执行的人选及方法。
寇仲这神医随着常何和冯立本从皇城南面靠东的安上门进入皇城,两旁官署林立,左有太常寺、大府寺、尚书省;右有太庙、少府监、都水监、东宫仆寺等等。他特别留意的是都水监,皆因这里掌管长安一切水道交通,对他寻宝的跃马桥有莫大关系。他虽连跃马桥的影子都未见过,心中早认定宝藏的入口最有可能在桥底下水道处,否则宝藏该早给人发现。
当进入分隔皇城宫城的广场横街,以寇仲如此见惯场面的人,也被这横分南北、气贯东西的长街式广场的磅礴气势所震慑,叹为观止。尤其是承天门上建有重楼,只要想像唐室有甚么庆典在外朝举行,帝君登上承天门楼主持的气象,禁不住热血沸腾。
他想:终有一天,登楼主持庆典的人会是我寇仲而非李渊或李家的任何人。
三人在东宫外重明门下马,步入东宫;由东宫卫土组成的“挟门队”分列两旁,气象森严。
饼了重明门就是显德门,门内是东宫的正殿显德殿,接着是崇教、丽正、光天和承恩等宫殿,两侧还有宜春院、崇文馆、集贤馆及其他一些殿堂楼阁。
显德殿是太子李建成接见文武百官和监国问政的地方,不过今趟李建成接待沙天南父子却选在宜春院。沙天南虽富甲一方,终非外国政要人物,故以建在东宫园林内的宜春院较为合宜。
寇仲直到这刻仍弄不清楚长林军驻扎的长林门所在位置,估计该是东宫的北大门,等若太极宫的玄武门。
在雨雪飘飞中,寇仲在门官大叫“莫一心先生到”的嘹亮唱喏中,步进宜春院去。
李渊用神聆听,又于关键处打断他的叙述细加追问。当徐子陵说罢,李渊大讶道:“人的性情,决定每个人出手的风格,岳山竟然变得这么沉着冷漠,教人难以置信。”
徐子陵感到李渊这番话只是向他左右说的,并非要求自己答话,遂垂首不语。刚才他对战况过程的描述,事前做足准备工夫,完全以一个旁观者的心情和角度,去述说自己与“天君”席应的决战。又故意屡在微妙关头表达出自己看不破个中玄虚,免被李渊瞧出自己的“高明”。
裴寂接过李渊的话道:“这证明岳山真的练成‘换日大法’,脱胎换骨的变成另一个人,否则何以弃刀不用?”
李渊长叹道:“可是朕仍感到无限惆怅!想当年肤和岳大哥并肩作战,历尽生死凶危,方能尽歼肆虐北疆以‘小旋风’马俊为首的马贼群。当时岳兄的霸刀何等威风厉害,只要想到此情难再,朕实深感惋惜。”
徐子陵心中一震,在岳山遗卷中,岳山曾详细描述这马俊的武功和如何把他斩杀的战斗经过,偏是对李渊却一字不提,其中定有徐子陵不明白的情由。若弄不清楚,以后会在李渊面前露出破绽。
封德彝笑道:“臣以为皇上不用为此介怀,岳公弃刀不用,代表他的武功修为再有惊人突破,否则也不能将席应置诸于死地。”
李渊沉吟迢:“还有使朕感到奇怪的,岳兄一向不屑与魔门中人交往,怎会忽然和‘胖贾’安隆、‘倒行逆施’尤鸟倦联起手起来对付席应和边不负两人?”
这个问题谁能回答?厅堂一阵沉默。
李渊忽然问封德彝身旁那位大臣道:“遣人往寻岳山一事,叔达可知有什么进展?”
叫叔达的大臣摇头道:“尚未有消息。像岳公那种高手,如要蓄意隐蔽行踪,恐怕谁都难找到他。”
徐子陵知是时候了,脸上故意露出欲言又止的神色,果然瞒不过李渊的锐眼问道:“莫为你是否有话想说?不用害怕,放胆说出来。”
徐子陵必恭必敬的道:“小民在来京途上,曾于恒县见过岳老一面,当时他匆匆而过,转瞬失去影迹,小民心中仍是印象深刻。”
坐在裴寂旁一直没有说话,身材矮胖,脸上常挂笑容的一个大臣道:“岳老定是也惦记着和皇上当年在北疆快意纵横的日子,所以要到关中来与皇上叙旧。”
李渊脸上现出缅怀的神色,旋又被伤感取代,摇头道:“他是不会原谅朕的,永远都不会。虽然最后我们两个都是失败者。唉!往事如烟,转眼五十多年哩!”
徐子陵暗里捏把冷汗,暗忖若自己依原走计划贸然去找李渊,必会被李渊立即识破。他更知李渊猜得一点不错,岳山是不会原谅李渊的,否则岳山就该在遗卷中谈及李渊。正因他痛恨李渊,所以一字不提。
他开始有些明白李渊的性格,他优柔寡断的作风,非是因他欠缺胆色魅力,又或意志不够坚定,而是因他太重感情。其中的苦乐,正显出他对美好生命的依恋和追求。徐子陵有此一想法后,对这大唐皇帝登时好感大增。
裴寂再安慰这位对自己内心感情毫不掩饰的大唐皇帝道:“人的年纪愈大,对过去的事情愈是看淡,五十多啦!岳公该再不把旧事放在心上。假如皇上同意,微臣可在城内广布眼线,只要岳公入城,皇上可立即晓得,到时再请皇上定夺。”
李渊沉吟片响,龙目朝徐子陵瞧来,道:“此事不宜张扬,否则恐怕会令霸刀不快。莫为你既见过岳山,可为朕暗中留意,但此事只限你一个人知道并着急进行。赐金五两,退下!”
徐子陵心忖五两黄金虽是不俗的财富,不过比起和廷五十两的大手笔赠金,只是小巫见大巫,可见李渊非是挥霍无度的君主。叩首后离开厅堂。
太子建成从座位起立,欣然直往从宜春院入堂的寇仲迎来,其他人等慌忙追随左右,骇得寇仲心中唤娘,硬着头皮“应付”李建成的刮目相待。最令他提心吊胆的是独孤峰、独孤策和独孤凤这三位“老相好”,若被他们识破身份,任他有通天彻地之能,亦只能以饮恨宜春院收场。
寇仲以过去三天反覆练习的姿态步法,又运功收敛眼内神光,改变咽喉的大小,扮作愚鲁野民见到太子殿下时手足失措的畏敬模样,未待李建成来到,往下跪拜道:“小人叩见太子殿下。”
李建成加速抢前,在他双膝着地前一把将他扶起,呵呵笑道:“天佑我李建成,莫神医来得合时,不必多礼。莫神医是李建成的上宾,免去一切宫廷俗礼。”
寇仲心道这就最好,老子那有兴趣向你这小子又跪又拜。表面当然装出受宠若惊,半眼都不敢朝其他随李建成拥过来的人望去的战战竞竞模样,颤声道:“小人不敢!嘿……小人……”
李建成挽着他的手臂,欣然道:“坐下再说!坐下再说!”
寇仲在李建成身旁坐好,这位大唐的太子将大厅内诸人向他逐一介绍,除沙家四父子外,他认识的有独孤峰、独孤策和独孤凤、常何、冯立本,首次相见的是魏徵、王桂和谢叔方三人。
王桂和谢叔方该是李建成的亲信,魏徵原是李密的首席谋臣,未知是否因李密与李建成关系密切,所以魏归徵因而加入太子党的阵营内。
寇仲对此无暇深究,只要独孤峰等没对他起疑,可还神作福,那还有空去想及其馀事。
在众人目光下,寇仲接过宫女奉上的香茗,匆匆喝过后,李建成欣然道:“听沙翁说莫神医的针法医术,乃家传绝学。未知曾否谓过一种病状,患者热而心烦,皮肤麻木,耳鸣乏力,脐下气逆上冲,两足冰寒……。”
寇仲知他最关心张睫妤的怪病,因为如能治好她,不但可讨好李渊,更可进一步力加强和这李渊宠妃本已极为密切的关系。而他亦是骑虎难下,不得不面对这扫岂战,装作“惊魂甫定”的用神沉思一会,才道:“全身烦热而独双足冰寒,确可令一般大夫束手无策,皆因这有两个病源。皮肤麻木,下气上冲,正是两病交侵之象。不过殿下放心,这病可包在小人身上,保证可针到病除。”
他信口胡诌,又把话说满,完全是豁出去尽博一铺、不成功便成仁的心态。心想凭自己的《长生诀》疗伤圣气,怎都能令张美人有些儿起色吧?
李建成大喜道:“如此就有请莫神医立即为病人施针治病。趁父皇到东大寺去,若能凭神医妙手回春,可令父皇惊喜莫名。”寇仲硬着头皮随他起立,暗忖在长安混得是龙是蛇,就要看这娘的一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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