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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刑场之路

        徐子陵潜至靠近码头一座仓库旁,躲在一堆杂物后,码头旁有数十个各式各样的货仓,由开放式的竹棚至乎眼前木构建造的大仓库,应有尽有。而他之所以选择这密封的货仓,皆因马吉的人正不断从仓内提货运往船上去。

        码头活动频繁,近三百名脚夫忙于起货运货。趁宗湘花、马吉等人的注意力集中在驶进海港来三艘大货船的当儿,徐子陵自可放手而为。

        他觑准其中一个肩托木箱的脚夫步出货仓的时刻,发出一缕指风,射在那脚夫关节处,脚夫应指前仆,重重甸甸的木箱往前抛下。徐子陵不慌不忙,再发另一股拳劲,于木箱角地的刹那,重击木箱。

        木箱登时四分五裂,里面的货物立即原形毕露,赫然是一张张的羊皮。

        在旁监督的马吉手下看不破是九徐子陵在暗处整蛊,以为是脚夫失足,刚巧这木箱又特别钉绑不牢,只懂喝人把掉在地上的羊皮检拾起来。

        徐子陵差点掉头去追阴显鹤,又不得不把这念头压下,因谁也不晓得马吉的船何时开行,所以他必须独自处理此事。

        眼前的事实告欣他,不管是马吉向拜紫亭将这批属于大小姐翟娇的羊皮买到手上,抑是拜紫亭送给他或托他运往别处谋取厚利,总而言之羊皮确是拜紫亭派人抢劫回来,他们再不用为此猜估。

        这批羊皮是一笔庞大的财富,能令翟娇倾家荡产,更可使马吉发大财。

        卸下桅帆的“隆隆”声中,三艘大海船缓缓靠岸。

        徐子陵凝神瞧去,船上虽没有挂上旗帜,但看船夫的衣着模样,可肯定是高丽人。

        徐子陵心中一动,猜到马吉的羊皮是要卖往高丽去,在高丽此等苦寒之地,上等的羊皮确是价比黄金。

        想到这里,徐子陵再不迟疑,往后退开,溜往海港无人处投进冰凉的海水中,从海底往马吉的大船泅去。

        朱雀大门处有一队全副武装的骑士,二十多个靺鞨战士,人人冷静沉凝,可肯定是百中挑一的好手,在宫奇的指挥下,高跨马上等候寇仲。

        客素别凑近寇仲微笑道:“少帅勿要见怪,我们这些做臣下的只能奉旨行事,大王的意思是希望少帅立即离城。”

        寇仲像没听到有人向他说话,只瞅在马背向他的冷视的宫奇,轻松的道:“宫将军在过去的一年有多少日子在这里渡过的呢?”

        宫奇瞳孔收缩,神光闪闪,按着腰上的马刀,沉声道:“少帅此语意有所指,可否说得清楚些。”

        寇仲来到他马头半丈处昂然停立定,淡然自若的哈哈笑道:“宫将军请勿误会,只因我听宫将军的汉语带点中土东北的口音,联想起在山海关一个非常有趣的人,舍此没有其他的意思。”

        心想若是拜紫亭要在城外杀他,作用是振奋军心,日后的说书到这段历史,会是甚么“拜紫亭龙泉门外斩寇仲”。借杀他来向本族和其他靺鞨部族公布此举是破釜沉舟,不惜战至最后一兵一卒,也要反抗突厥人的勇气和决心,以激起将兵的死志,来个置诸于死地而后生。若他这种不惜一切的精神能感染整个靺鞨部,加上五采石的神话,盖苏文的奇兵,说不定真能创造奇迹,令靺鞨部取突厥代之,成为新一代草原霸主。

        拜紫亭熟悉中土的战役,当然不会忘掉名传千古的“破釜沉舟”,杀寇仲后,与突厥再无转圜的余地。

        寇仲这猜测并非因身处险境而疑神疑鬼,皆因押送他离城的是眼前此君,明为宫奇暗为崔望的凶人。而他身后的手下,若他们肯脱下军装,肯定是满身刺青的回纥狼盗。

        在拜紫亭的地头,要把他逐离龙泉只须客素别和随便一队靺鞨兵己足够有余,何须出动宫奇和他的狼盗手下。

        宫奇静心聆听,眸神转厉,寒声道:“没有其他意思?少帅并不是第一天到江湖来混,该知说话不能含糊,若关及他人的清誉,更该解释清楚。”

        他二十二名手下同时握住刀把,摆出一言不合,立即动手的姿态,气氛转趋紧张和充满火药味。

        把守朱雀大门的御卫均朝他们望来,人人目露凶光,更添杀气腾腾的味儿。

        寇仲旁的客素别从容道:“宫将军请冷静点,照下官看只是一场误会。敢烦少帅说两句话,以释宫将军之疑。”

        寇仲闻言更肯定自己的猜测,正因宫奇和他手下“客卿”的身份,客素别只能用这态度劝宫奇,着他不用急在一时,到城门外才动手杀寇仲,因那是拜紫亭的吩咐。

        在宫门杀寇仲,只是寇仲与拜紫亭的个人恩怨,拜紫亭便难向尚秀芳交待;在城门杀寇仲,则与整个龙泉全体军民有关,象征意义大有分别。

        寇仲一边思量为何拜紫亭似不将那批弓矢放在眼内,两名御卫牵着一匹空马儿朝他走来,马儿见到寇仲,立即仰首昂嘶,跳蹄欢跃,寇仲暗叹一口气,迎过去一把将爱骑千里梦垂向他的马头搂个结实。

        拜紫亭真厉害,不声不响的就把整个形势一手控制,千里梦于此时回到他身旁,正表示术文和他的室韦兄弟全给他拘捕扣留,当然还有徐子陵和跋锋寒的爱骑。

        哈哈一笑道:“有甚么好解释的,若宫将军既清清白白,怎会因小弟的联想而介怀。”

        言罢飞身跃上千里梦马背,双目一眨不眨的凝望宫奇。

        宫奇眼睛掠过浓烈的杀机,冷酷的容颜露出一丝充满恼恨和残忍的笑意,道:“如此请少帅上路。”

        寇仲明白他的仇恨来自大批兄弟被他们在山海关干掉,哑然一笑,策骑缓步跑出来朱雀门。

        出现在眼前的情景,以他一贯见惯大场面亦吓了一跳。

        整条朱雀大街行人绝迹,店铺关闭,靺鞨兵排在两旁,形成两条往南城门廷展的人龙,见寇仲走出朱雀门,立即轰然齐喝:“渤海必胜,大王万岁。”

        声撼全城,冲天而上,胆小者肯定会给骇得从马背掉下来。

        寇仲感到自己变成被押往刑场斩首的囚犯,若不能改变这种形势,自己只有在城门外被处死的结局。

        宫奇一众骑士左右前后把他夹在中间,蹄声“蹄答”的在朱雀大街响起。

        留在宫门的客素别扬声道:“少帅保重,恕下官不送啦!”

        寇仲暗底下苦笑,怎想得到与拜紫亭摊牌摊成这样子?连与罗意等说句话也不成。若他能再见他们,第一句话必是着他们立即有那么远走那么远。

        宫奇来到他身旁并骑缓驰,神情严肃,闭口无言。

        寇仲真气运行,同时转动脑筋,激起死里求生的斗志。

        拜紫亭既然要把我赶尽杀绝,我寇仲怎能没有回报!

        徐子陵神不知鬼不觉的从海水冒出头来,倏地贴着船身往上疾升,一个筋斗,翻进舱窗,纵在光天化日之下,若非全神留意,就算看到徐子陵在眼前闪过,亦会以为是自己眼花。

        徐子陵落在大有可能是马吉自用的舱房中,环目一扫,立即肯定自己所料无误,颇为自豪。他从结构建筑学的方法入手,寻得船上景观最好,最不受风浪影响的舱房,判断出是马吉的房间。

        此舱房应是船上最大的宿处,前厅后房,以竹帘分隔,地毡挂饰,均极为考究,金碧辉煌,正是马吉喜好的那种低俗的奢华品味,就像他马吉的帐幕给从陆上搬到这里来,何况外面厅内地毡上放着大盘马吉最喜爱的鲜果。

        床铺均被薰上香料,浓浊得令徐子陵差点想闭气。

        徐子陵透帘外望,小厅旁放着一排三个大铁箱,全上着锁,可肯定内里必是特别贵重的物品,否则谁都不愿放三个这样笨重的铁箱在布置讲究的地方。

        徐子陵穿帘出厅,没有去碰三个大铁箱,全神留意远近动静。

        这舱房在顶层舱尾的一端,所以房和厅均有窗户,他从靠海的窗钻进来,此时移到另一边的窗往外面的码头瞧去。

        三艘高丽商船泊在岸旁,与马吉此船相望,徐子陵心中一动,想到八万张羊皮可非一个小数目,马吉的船载上二万己非常吃力,所以大有可能在高丽商船卸下货物后,即把这八万张羊皮运回高丽,甚或整件事是以货易货的交易。

        卸货上货须时,且高丽的海船经过海上的旅程和风浪,当要补充粮食用水和维修,今天内肯定不会启碇开航。

        宗湘花、马吉和似是船队指挥者的高丽人在一旁低说话,不时仰头观天,由于相隔甚远,以徐子陵之能,也偷听不到半句话。

        徐子陵晓得他们都是观察风云天色的专家,留神一看,发觉天上的云移动得比先前迅快,白云被较灰暗的云替代,逐渐把阳光遮蔽,正是风雨欲来的前奏。

        徐子陵心中好笑,凡事有利有弊,拜紫亭拣雨季立国,固是有利守城,但在不适当时机骤来大雨,却会阻碍他备战的进度。

        果然马吉向手下道:“下雨哩!停止搬货。”

        徐子陵心忖该是离开的时候,当他再回来时,将会是凶暴流血的场面,因为若要得回八万张羊皮,这将是唯一的选择。

        “轰”!

        远处天际先闪电裂破天空,接着惊雷震耳,倏地那边天际变成翻滚混浊的黑云带,往这边铺掩过来。

        码头上立时形势混乱,脚夫在马吉手下的喝令中慌忙把未能送上船的货搬回货仓去,宗湘花和马吉则随那高丽人匆匆登上其中一艘高丽商船。

        徐子陵迅速离去。

        寇仲一边调息行气,一边思量在城门外等待他的会是甚么高手?会否是拜紫亭本人和“天竺狂僧”伏难陀。

        拜紫亭此人极工心计,该是从呼延金处知他寇仲爱马如命,所以特别在这情况下将千里梦交回他,使他难以舍弃爱驹以身法逃进民居,倘若如此,最后即使拜紫亭能把他搜出来杀掉,亦要大耗人力时间,且失去轰烈哄动的震撼效应。

        所以他若想和千里梦一并离开,只能待出了离门后再打算。

        寇仲感到千里梦的血肉和他紧密的连在一起,要他舍弃无私地忠于自己的马儿,让它陷于遭人杀死泄愤的险境,他纵使能从死中逃生,亦不肯如此做。

        要死就死在一块儿。

        南城门出现前方。

        宫奇木无表情的在他旁策骑缓行,两边的靺鞨兵停止呼叫呐喊,人人眼睛射出坚定狂热的神色,寇仲毫不怀疑他们肯为拜紫亭牺牲性命。

        寇仲的心逐渐平静,把生死抛开,晋入井中月的境界。忽然感到宫奇的身体不安地扭动一下,同时往天空瞧去。

        寇仲忙往上望,哈哈笑道:“大王说得不差,四月果然是龙泉的雨季。”

        天色很快昏暗下去。

        宫奇往他瞧过来,双目凶光闪闪,又往左右转动,看他的情况,显是正犹豫该否改在城内杀他。

        若让寇仲出城,又来一埸像昨天的狂风暴雨,寇仲说不定能突围脱身。

        寇仲心叫不妙,如让宫奇及时发出关闭城门的命令,他必死无疑。忙道:“宫兄不是回纥人吗?为何会为拜紫亭办事,还乔扮崔望帮他打家劫舍,草菅人命?”

        他并非要触怒对方,只是想分他的心神,使他在尚未作出决定下暂忘发出关闭城门的命令。

        城门口两边城楼密密麻麻挤满守城的箭手,城门处更是守卫重重,在一般情况下即使以寇仲这级数的高手,也难闯关离开,但若来一场滂沱大雨,寇仲逃生的机会将大幅增加。

        宫奇果然被他扰乱思路,勃然怒道:“少帅若不能拿出真凭实据……”

        寇仲截断他道:“哈!这样说表示你老哥作贼心虚,否则会直斥我胡说八道,又或表示听不明白小弟的说话。哈!只因你心内正在猜测我凭什么瞧穿你是崔望,所以冲口就是他奶奶的有否真凭实据,可笑啊可笑!”

        他说个不停,正是要宫奇没法分神多想。

        他的手下人人目露凶光,却因宫奇没有指示,故仍按兵不动。

        论才智宫奇与寇仲实差上大截,寇仲就像他肚内的蛔虫,每句话都是针对他心内的想法而说,使他感到似赤身裸体尽露人前般难受!一时忘记风雨即临,冷然道:“死到临头,仍要逞口舌,你……”

        此时抵达南门外,只要穿过三丈许的门道,就是城外的世界。

        本是排列在城门的一众城卫,往两旁退开让道。

        寇仲心付一句“死到临头”,此子终于泄密。眼看成功在即,那容对方有思索的余暇,再次打断他的话胡诌道:“外面等我的是否有呼延金的份儿?难得你大王肯给小弟这个方便,小弟索性割下他的臭头才是。”

        宫奇又再愕然,至此始知寇仲瞧破会在城外杀他。

        忽然雄躯一震,望往上空,大喝道:“闭关!”

        当他喝出能令决寇仲生死的命令时,一道电光划破乌云密布的天空,惊雷爆响,震耳欲聋,把宫奇的喊叫完全掩盖,只寇仲一人听到他的话声。

        “哗啦啦”!

        狂风卷至,大雨洒下,雷电交替,地暗天昏,来势之猛,比昨天那场雷暴有过之而无不及。

        寇仲心忖生死成败,就看此刻。趁混乱之际两脚左右撑出,狠狠撑在宫奇和他手下的马腹处,同时真气输入千里梦体内,施展“人马如一”之术,朝城门道冲去,大嚷道:“下雨哩!快避雨!”

        左边的宫奇,右边的狼盗,连人带马往外倒下去,加上雷雨狂风,整个押送寇仲的兵团立即乱作一堆,没有人弄清楚正发生什么事。

        宫奇在马倒地前跃起,大喝道:“截住他!”

        可惜又给另一声雷响把他的呼叫淹没。

        寇仲此时策骑冲入城门。

        电芒剧闪,照得人人睁目如盲,再不见任何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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