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醒来时,她感到后背火烧火燎的痛。
裴玄静忍不住呻吟了一声,马上听见有人说:“别动,我在给你上药,忍一忍。”她听出来了,竟是聂隐娘的声音!
虽然痛得满头大汗,裴玄静却如释重负——安全了。
这时她才发现自己是趴在地上的草席上,房门关着,从门缝底下透入朦胧的曙光。
聂隐娘说:“幸好只是皮外伤,用了我的灵丹妙药,静娘很快就会好起来的。”她的语调温和体贴,还透着点诙谐,简直像换了一个人。
“……是隐娘救了我?”
“可不是?假如我再晚到一步,你呀,就真的可以和榻上那人去黄泉下成亲了。”
裴玄静知道聂隐娘在好心劝慰自己,可隐娘越是亲切,她就越是心酸得不行,热泪险些又要滚出来。
“好了。”聂隐娘替裴玄静掩上襦衫,轻轻地扶她坐起来,微笑着问,“还行吗?”
裴玄静可是头一次见到聂隐娘的笑容,不禁有些发愣,又感到背上凉净净的,确实轻松了许多,便也跟着破涕而笑,“嗯,好多了。多谢隐娘。”
“也不能大意,这几天只要好好休息,应无大碍。”
裴玄静突然发现李弥不在,忙问:“李弥呢?”
“你说那傻小子啊?”聂隐娘说,“在隔壁灶间的草窠里躺着,他伤得比你重些,所以我先给他料理的,现在裹好了伤也在休养生息呢。”
“为什么在隔壁?”
“哟,总不能让他看见你这样吧?”聂隐娘打趣道,“娘子怎么了?不是也让那傻小子给带傻了吧?”
“他不傻!”裴玄静本能地反驳。
“这就想着维护小叔子了?”
裴玄静面红耳赤,低声嘟囔着:“……是弟弟。”她确实不觉得李弥傻,他的头脑只是停留在了儿童时期,反而更令她心生怜爱。更重要的是李贺已故,自己就要替他承担起照顾李弥的责任,仿佛只要这样做了,就能和那逝去的灵魂贴得更近一些。所以她才会在李弥遇到危险时奋不顾身,因为她坚信假如他的哥哥还活着,也一定会这样做的。
“哎呀!”裴玄静问,“那个贼人呢?隐娘擒住他了吗?”
“和你们缠斗的那个人吗?我击伤了他,但因惦记你二人的安危,生怕再出什么意外,就没有追赶。他跑了。”
“哦。”
“怎么?”聂隐娘问,“娘子是想要抓住他,还是杀了他?”
裴玄静不语。
聂隐娘说:“倒也不难。我可以去将那贼人擒来,但得等过几天,静娘这边没事了我再去。”
“不必了。不敢再劳动隐娘,已经太过意不去了。”
“真的不用?”
裴玄静坚决地点了点头。络腮胡子已经拿到了他想要的东西,自然不会再来找麻烦。至于裴玄静自己,只想和不相干的一切斩断关联,从此安安静静地在昌谷开始新的生活。虽然斯人已去,但这里毕竟是他的家,现在也已经是她的家了。
于是她再次肯定地说:“贼人不会再来了。”
“就照娘子的意思办。”聂隐娘也不追问,将手边一团毛茸茸的东西递给裴玄静,“你看那傻小子……呵,你的好兄弟还抓了贼人的一把胡子下来呢。”
裴玄静嫌弃地看了看这团乱七八糟的须髯,心中一动。假使硬生生从脸上扯下这么大团的胡须,且不说难度有多高,至少须根上会带着血迹,但这团胡须上却没有。她强忍着恶心又仔细捻了捻,似有所悟——这些胡须虽是真的,但不像是长在脸上,而是粘在脸上的。
也就是说抢走金缕瓶的人易容了。为什么呢?难道他怕裴玄静认出自己的真实面目?裴玄静想起第一次在长乐驿见到此人时,就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莫非自己过去认识他?他究竟是谁?
聂隐娘从裴玄静手中拿走胡子,“娘子若不想再抓住那人,我就去烧了这堆脏东西吧。”
裴玄静点头:“好。”
没必要再寻根究底了。长吉已逝,金缕瓶交出去了,就连武元衡亲手临摹的半部《兰亭序》也在河阴仓的大火中化为灰烬。一切都结束了。整个“真兰亭现”的谜题,现在都和裴玄静没有半点关系了。
“女神探”失败了,她从未失败得如此彻底过。
“隐娘!”裴玄静突然问,“崔郎中呢?隐娘救下他了吗?”
聂隐娘摇头道:“我还在等着呢,不知静娘何时能记起他来?”
“隐娘……”裴玄静的脸红到了耳朵根。
“我没有救出崔郎中来,因为——他不让我救。”
“不让你救?为什么?”
原来,聂隐娘并没有潜入军营牢房去救崔淼,而是找了东都留守权德舆谈判。正如当年她被魏博节度使派遣去刺杀刘昌裔时,也是反其道而行之,放弃偷偷摸摸的寻常杀手做法,而是直接来到刘昌裔面前,开诚布公地说:我要杀你。
这一次,她同样直接来到权德舆的面前说:我要救崔淼。聂隐娘当然不会对任何一个人都采用这种方法。权德舆和刘昌裔本身就有许多相似之处:老奸巨猾、灵活圆融,具有极大的谈判空间。果然,权德舆对外称病不起,在见到聂隐娘时却神采奕奕。听清来意之后,他告诉聂隐娘,崔淼已经和自己达成了一项协议,事成之后崔淼定会无罪释放,所以他奉劝聂隐娘还是别节外生枝了。如果她真的想救崔淼,倒不如在权德舆的计划中出力。为了证实所言非虚,权德舆还特意安排聂隐娘与崔淼见了面。
“你见到崔郎了?他怎么样?”
聂隐娘道:“他吗?静娘了解他的,屁股都给打烂了还要故作潇洒,让人看着就来气。”
裴玄静不禁莞尔。崔淼的德行简直历历在目,确实叫人着恼,爱不得也恨不得。
不过崔淼的说法和权德舆是一致的。为了让裴玄静放心,他还请聂隐娘带一件东西给她。
当聂隐娘拿出匕首的时候,裴玄静感到一阵恍惚。她差点儿都忘记了,原来还有这么一件奇特的信物,曾经在她最迷惘绝望的时候,支撑着她勇往直前。
裴玄静从鞘中拔出匕首,昏暗的屋中顿时划过一道电光。
“好刀!”聂隐娘发出一声由衷的赞叹。裴玄静却看见秋水般的锋刃上,映出自己扭曲的面庞。青春仍然清清楚楚地驻扎在这张脸上,她的心却陷入无可挽回的沧桑。
叔父临别赠言:全力以赴,但求无悔——然而裴玄静并没有做到。为了天底下最愚蠢的所谓“神探”的自信,她浪费了最后一尺应该献给挚爱的宝贵光阴。她让他白白地等着,一直等到死。是她没有付出足够的珍惜。所以上苍降下惩罚来了,非要她拖过最后一刻才到,要她备尝失败的苦果,还要她今后一生都背负对长吉的亏欠,让她明白爱容不得耽搁。
痛悔的巨浪席卷而来,将裴玄静整个地淹没了。她真想死,刀就在手中!
聂隐娘从裴玄静手中夺过匕首,担心地问:“你怎么了?”
裴玄静缓过一口气来,“我……没事。”
聂隐娘又盯着裴玄静看了看,方道:“崔淼受刑之前,匕首就给搜出来了。因为我答应参与权德舆的行动,他便顺水推舟,同意崔淼的要求把匕首交给我,也算双方互换的信任吧。但是崔郎中作为人质,只能继续关押,除非权德舆的计划能成功。”
“是什么样的计划?”
“静娘就别管那些了。”聂隐娘温和地说,“我已让夫君赶去洛阳助阵,此事定成,不必担心。崔郎中嘛,这会儿在牢里养得好好的呢,不日就能平安归来。”
裴玄静点了点头,“禾娘也一起去了吗?”
“禾娘吗?”聂隐娘淡淡地回答,“她走了。”短短三字中似乎另有深义。
裴玄静没来得及细问,门上响起敲击声,有人在外面唤:“娘子,娘子,起来了吗?”
是郑氏带着两个小儿郎来看望了。
乡民着实淳朴。虽然一夜过去,裴玄静和李弥双双负伤倒下,昨天陪着裴玄静来访的小娘子不见了,却换成一个看不出年龄身份的超凡脱俗的女子,这一连串怪现象居然都让裴玄静随口搪塞了过去。
听说来了夜盗,郑氏还一个劲地自责,肯定是用首饰换钱时让人给盯上了,这才引贼上门。裴玄静忙说钱并没丢,又给郑氏介绍聂隐娘这位“阿姐”,才算把话题岔开。郑氏一见聂隐娘,像找到了主心骨,拉着她就开始商量李贺的后事,反而把裴玄静撇在一边。聂隐娘虽然气质冷傲,到底看起来阅历丰富,镇得住。
快到晌午的时候,棺材以及一应丧事的用品都送到了。郑氏叫来乡亲,大家一起动手在院子里搭起了简易的灵堂。棺木前支起香案,白幡在微风中飘荡。聂隐娘和郑氏忙前忙后地张罗,不仅把丧事安排地妥妥当当,还顺便把冰冷破败的家也整理了一番。该扔的扔,该添的添,连灶台也重新点起火来。
借着一场丧事,这个家居然又活过来了。
聂隐娘留下来,每天除了料理家务,还要帮裴玄静和李弥换药治伤。裴玄静伤得较轻,三天后就基本复原了。李弥被络腮胡子打破了头,伤得比较重,但经过几天精心照料,也好得挺快。
裴玄静发现,虽然聂隐娘嘴上“傻小子”、“傻小子”地叫,其实她非常喜欢李弥,对他特别地好。
是啊,谁会不喜欢这个“傻小子”呢?
十五六岁清秀干净的少年模样,七八岁纯真无邪的儿童心性。而且确如裴玄静所认为的,李弥绝对不是个傻子。若是以儿童的标准来看,他甚至算得上聪明绝顶。只是一场疾病把他的心智永远留在了童年,从而也与肮脏的成人世界彻底无缘。难怪李贺硬撑着那么虚弱的身子,也要坚持照看这个傻弟弟。
裴玄静问李弥,那天为什么要拼命去追络腮胡子?
“因为他烫了哥哥的脸。”李弥瞪大眼睛说,“我要揍他!”
裴玄静几乎要落下泪来,轻轻抚摸着李弥肿得老高的眉骨,说:“你打不过他的。以后不管碰到什么事,都先问一问嫂子,好吗?”
李弥认真地点了点头,“知道了。”
裴玄静又把聂隐娘带回来的匕首递给李弥,“这是哥哥的东西,今后就给你了。”
“给我?”李弥想了想说,“好啊,以后再遇上坏人,我就用这个!”
“首先要保护好你自己,这是最重要的。”
李弥说:“嫂子,你叫我自虚吧,哥哥就这么叫我。”
自虚?裴玄静明白了,这肯定是李弥的字,而且一定是李贺给他起的。“好的,我知道了,自虚。”长吉,裴玄静在心里说,自虚就交给我了,你放心吧。
裴玄静想给李贺找一块墓地,乡亲们都说附近的汉山是风水宝地,裴玄静就请聂隐娘相陪,去山上走走看看。李弥尚未伤愈,便让他留在家中守灵。反正他现在认准了裴玄静,嫂子让干什么就干什么,绝无二话。
夏末秋初的汉山上,古柏苍然、林壑茂美。溪涧环流发出悦耳的奏鸣,仿佛能使悲苦散去,让压抑已久的心灵感到一线开朗。
聂隐娘在崎岖的山道上如履平地,走得异常从容。裴玄静也勉力跟随着,不知不觉中,二人便登上山顶。汉山本身并不算高,从山顶往四周看,除了昌谷的村庄安然隐匿在群山环抱之中,其他举目所见的山峦都在上方。
聂隐娘指着西南方向道:“那边山坳中的殿宇就是玄宗皇帝的行宫连昌宫,山下有一座三乡驿,是东都洛阳西去长安的第一座驿站。咱们这次是走的水路,若是走陆路经洛阳昌谷,少不了在三乡驿落脚的。”
“隐娘去过洛阳吗?”
聂隐娘轻叹一声,“那年朝廷召刘帅回京,我不愿跟随,便辞他而去。谁知刘帅尚未回到长安,就在洛阳病故了。我曾去祭拜了他一回……”
因为一场未成功的刺杀,刺客聂隐娘竟然去乡背主,毅然投在刘昌裔麾下,为他尽忠效力数年,辞别后还恋恋不舍,专程去哭祭旧主。裴玄静总觉得,聂隐娘的传奇和刘昌裔密不可分,这两个人之间的缘分也格外使人好奇。他们到底在彼此身上看到了什么呢?
趁着今天这个云淡风轻的舒爽日子,裴玄静鼓起勇气,向聂隐娘提出自己的疑问。
聂隐娘并没露出受到冒犯的神色,她从地上捻起几根青草,放在掌心慢慢揉搓,许久才说:“我一生中最重大的决定都是在须臾之间做出的。佛经上说一昼夜有三十个须臾,又说二十念者为一瞬,二十瞬为一弹指,二十弹指为一罗预,二十罗预为一须臾。可是佛还说,人生不过一瞬。”
裴玄静默默无语。又过了好一会儿,聂隐娘笑道:“我刚一遇到刘帅,就决定要跟随他。正如当年我看到夫君的第一眼,便起意嫁他,同样都是须臾间的决定。你要问我理由,真没什么。”
“隐娘和夫君会共度一生的。”裴玄静说。
“但愿如此。”
“其实我也是……”裴玄静又说,声音发涩,“我也是第一眼看见长吉,便想嫁给他,这辈子就只想嫁给他。”她的眼睛潮湿起来。
聂隐娘将她的头揽过去,让裴玄静靠在自己的怀中,柔声道:“所以静娘,我们是一样的人。”
裴玄静不由自主地闭起眼睛,她很早就失去了母亲,也没有姐妹,她不知道女性的怀抱是这样温暖柔软,带着淡淡的甜香,令人迷醉……
“而且你的决心更坚定,智慧更透彻。你名为静,我名为隐,其实都是同一个远离尘世,与凡间隔空相望的意思……静娘,你愿不愿意跟我走?”
裴玄静猛然清醒过来,她直起身,困惑地看着聂隐娘,“跟你走?”
“我知道你从来没有这样想过,是有些突然……假如李长吉还活着,我也断断不会提出来。但是,现在他去了,你在这世上已是孑然一身,又何必留恋呢?”
裴玄静真的糊涂了,她问:“禾娘呢?我以为你想带走的是禾娘。”
“不,她的尘缘未了,不合适跟随我。”
“那她现在去了哪里?”
“走了。我说过她走了。”聂隐娘恢复了一贯的冷漠神情,“我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啊!”
“我屡次试探她,也给了她机会,但她困于强烈的爱憎之中,终是不能强求的。”
“可我不明白,隐娘不是答应了王义收留禾娘吗?”
“他并没有要求我收留禾娘。他只求我把禾娘从贾昌那里带走,送她出长安。”
“出长安以后呢?”
聂隐娘摇头道:“他没有说。我想当时他还抱着一丝幻想,指望自己能从刺杀案中全身而退,向你的叔父尽忠报恩之后带着女儿远走高飞。他想得太美好了。况且,以禾娘那性子,根本不会跟他走。”
这倒是,裴玄静想,禾娘对王义没有信任,更谈不上亲情。她一门心思所想的,是崔郎中。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王义对她的关爱与牺牲,只不过是一厢情愿罢了。
裴玄静突然又有些困惑了,她一直认为是刺客用禾娘来胁迫王义,使他不得不配合刺杀的行动。但是现在看来,分明是禾娘自己不愿意跟王义离开,那么胁迫王义的人又是谁呢?刺客在哪里呢?而且从禾娘的描述来看,贾昌的院子简直是天底下最安全的地方,王义为什么非要带她走呢?
她向聂隐娘提出这个问题。
聂隐娘说:“王义只说禾娘留在长安有危险,必须要把她送出去。他还说有我保护的话,即使朝廷也无法对禾娘下手了。”
“朝廷?朝廷为什么要诛杀禾娘?”
聂隐娘摇了摇头。“谁知道?皇帝要杀人,还需要解释吗?”
皇帝……裴玄静一下子想起和皇帝在贾昌小院中的谈话。盛夏的艳阳之下,天子用阴森而轻蔑的口吻谈起禾娘的身世,仿佛在谈一只误入陷阱的小野猫。她能对他构成什么威胁?为什么不干脆打开牢笼,放了她任其自生自灭,却非要除掉她?难道在禾娘的身上,还牵扯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皇家恩怨吗?
确实,只要有聂隐娘在,就连皇帝也动不了禾娘。可现在呢?
“禾娘离开了你,会有危险吗?”
“应当不会,她现在这样离开,没有人能找到她。”
看见裴玄静依旧愁眉不展,聂隐娘轻抚她的肩头,劝慰道:“各人有各人的命,静娘不必太执着了。至少,禾娘走的是她自己挑选的那条路。”
“可是她还那么小……”
“你也不大呀。”聂隐娘微笑着问,“怎么样?想好了吗?静娘愿不愿意跟我走?”
裴玄静实在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得说:“我当不成刺客的。”
“谁要你当刺客。”聂隐娘微嗔,“我自辞别刘帅起便放下屠刀,不杀人久矣。你与我相识至今,何曾见过我伤人?杀人也是一种选择,说不做就不做了。”
裴玄静更想不通了,“那隐娘要我跟随,去做什么呢?”
“当然是去纵情山与水,畅游天地间。去修道,去游仙,既隐且静,遂得逍遥自在的真境界……并且静娘,我并不是要你跟随我,而是要你和我做个伴。”
“做伴?隐娘不是有夫君做伴吗?”
聂隐娘一笑,“静娘随我同行之时,便是我与夫君的缘尽之日。到时我会为他在东都留守处谋个虚职,保他余生无忧。这次他帮了权德舆剿匪,东都留守应当会收留他的。”正对着裴玄静讶异的目光,聂隐娘继续说,“我出身魏博,今生绝不效忠于朝廷。刘帅已故,我也不会再为任何一个藩镇效力。这次介入武元衡刺杀案中,一则是答应了王义保护禾娘,还有就是为了静娘。此外,再无理由可以让我出手。我已是一个彻彻底底的自由人,只想——要一个人来陪。”
裴玄静从未听到过如此豪迈,又如此寂寞的表白。这段不可思议的话,出自一个女子之口,就更加令人感叹。
她知道自己必须回答了,便直视着聂隐娘,清清楚楚地说:“不,隐娘,请恕我不能从命。我要留在昌谷,照顾自虚,整理长吉的诗……我还有许许多多的事情要做。红尘万丈皆可抛,但我舍不下这个家,因为它是我千辛万苦才求来的,而且……我亏欠他的太多了。”
聂隐娘只应了一个字:“好。”
群山寂寂,天地无声。前方山峦起伏,宛如少女的玉体横陈。裴玄静听说过,那座山叫做女儿山。当年玄宗皇帝住在连昌宫中,正是见到女儿山上云雾缭绕,如同仙女下凡般的美景令人神往,于是灵感大发制成《霓裳羽衣曲》。虽然有了曲子,却很长时间找不到匹配的舞者。没人能舞出曲中的神韵,将天子梦中的舞蹈带到人间,直至杨玉环出现在他的眼前……
突然,裴玄静看到滚滚浓烟从连昌宫的方向升腾而起。她惊呼:“隐娘你看,那里怎么了?”
聂隐娘平静地回答:“应该是权留守在行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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