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丝丽款款地捋捋鬓发,把淡淡的目光投向天边,静静地没有说话。所有人也都没有催促,也无法把目光从她迷离的眼神中挪开,似乎预感到她要说的,将是个惊天动地的秘密。
“你是东方人,该听说过道家伟大的先哲李耳吧,还有梦见蝴蝶的庄周?”黛丝丽说着把目光转向我,我这才意识到她是在问我,我茫然地摇摇头说:“没听说过,他们跟我好像不熟。”
黛丝丽再次把淡淡的目光投向天边,似乎在考虑该如何通俗易懂地向我们,主要是向我解释一切,沉默半晌,最后她终于说:“我不是普通的富家小姐,而是埃国太阳教的圣女,桑巴也不是我爷爷,而是埃国太阳教大祭司,弗莱特则是桑巴大祭司的弟子,埃国是西方最伟大的文明国度,我们受圣教的重托,肩负神秘的使命,去往另一个同样是古老文明发源地的丝绸之国,去解开困扰我们以及所有先贤和哲人的世界之迷。”
对黛丝丽和桑巴身份我没有感到太大的意外,如果他们仅仅是普通商人的话,反而会出乎我的预料,所以我只平静地问:“你们不远万里,就仅仅是为了这个虚无缥缈的目标?”
“这个目标并不虚无缥缈!”黛丝丽嗔怪地盯了我一眼,接着说,“很久以来,我教的先贤们就注意到一个奇怪的现象,世界各地的宗教都有关于神的传说,并且这种传说竟有许多惊人的相似。不同的地域不同的教派,都有关于创世、大灾难、天界等传说,尤其让人惊诧的是,在东方古老的丝绸之国,关于神的记载和传说竟和处于数万里极西之远的我国有极大的相通,虽然这些经过商人和冒险家们带来的神话与传说,都已经面目模糊,但任何人也无法忽视它们之间那惊人的相似。还有,越是古老的典籍,关于神灵的记载就越丰富越完整越相似,无论东西方都是如此。”
出于礼貌,我没有露出嗤之以鼻的神情,却还是忍不住说:“一切关于神怪的传说从来都仅仅是传说而已,我还没想到有人会真把它当回事。”
黛丝丽轻叹口气,淡淡道:“你若处在我们的国度,肯定不会有如此武断的结论。我国有许多用常理无法解释的伟大工程和自然现象,比如大金字塔和斯芬克斯,金字塔是远古法老们的陵墓,用你们东方人的量度单位来说,就是用重达五万斤以上的石块垒成,塔高足有上百丈,如此浩瀚的工程,就是在技术更发达和劳动力更丰富的今天,我们的国王也还是无法实现。还有狮身人面的斯芬克斯,设计是如此精巧绝伦,尤其用几万斤重的胡子支撑它硕大的头颅的设计,不仅给它以威猛和美感,更使它在沙漠千年风沙的侵蚀下,到今天仍然安然无恙,所有这些都不能用技术来解释,它们在我们的心目中只有一种解释,那就是神迹!”
“神迹?”我终于忍不住露出一丝嘲笑,“人总是把自己无法解释的现象归为神迹。”
黛丝丽没有理会我的嘲讽,眼望天边款款道:“我们坚信在远古的大地上,曾经活跃着不少神灵,在世界上留下了他们活动过的痕迹,人类各种宗教和神话传说,便是根据他们的事迹而来,所以东西方的神话传说才会有如此惊人的相似。后来不知是什么原因,他们逐渐在我们的世界消失,回到了他们自己的世界,所以今天的我们,再也没遇到过真正的神灵。”
怀疑一切似乎是我的天性,我再次不以为然地质问道:“这仅仅是你们想当然的揣测,就算曾经有神灵,可和今天的我们有什么关系呢?”
黛丝丽用理解的目光望着我,淡淡问:“你肯定有过做梦的经历,在梦中有时会出现一个从未见过的世界,在那里你是不是发觉一切都如此怪诞而不可思议?”
我心里“咯噔”一下,立刻想到我曾经的怪梦和地狱的经历,脸上不禁露出被人窥探到隐秘的红晕。不等我开口,黛丝丽已转开目光说:“相信所有人都有过做这种梦的经历,但只有我们太阳教一个先哲对这种现象发出这样的感慨:‘不知道我是另一个世界的人梦到现在的我,还是现在的我梦到了另一个世界?’这和东方另一位梦到自己是蝴蝶的伟大哲人的说法何其相似?难道你不觉得你们那位哲人庄子,他在向后人暗示什么吗?而他又是另一位道教先哲李耳的信徒,这个教派相信这世上有仙界,凡人可以通过修炼成为神灵,和我教的教义竟相差无几,这个教派关于凡人经过修炼,最终得道成仙的传说很多,比如道教八仙。这些传说都和我教典籍上记载的远古那些神灵的诞生离奇地相似,如果要说是巧合,远隔数万里的两个无论民族、风俗、语言、历史等等,均完全不同的古老帝国,在神话传说上竟会有如此多的巧合,你不觉得这十分奇怪吗?”
我茫然了,其实我对两国的一切都一无所知,或者曾经知道,现在却不记得了,但从黛丝丽的眼神,我相信这种巧合确实到了让人惊讶的地步。
“其实东方早已有人对这种巧合感到莫大的兴趣,”黛丝丽说着,眼里露出一丝崇拜之色,“就在数百年前,丝绸之国一个伟大的僧侣在帝王的支持下,穷十四年之功,孤身到西方寻访所有关于神灵的典籍,以带回丝绸之国和原有的远古记载进行对比研究,希望能勘破其中的奥秘,这就是东方伟大的圣僧取经的典故。只可惜他走了不到一半的路程,便把另一个古老帝国当成了西方最悠久的文明而止步,带回了他们的佛经,就是这样,他也为佛经中关于生命的轮回、天界地狱等描述,与本土道教关于世界和生命的思考之相似感到惊讶,他却不知道我们对多年后通过商人和冒险家辗转传到我国,和我们关于生命流转的阐述相似的道教和佛教理论更加震惊,这促使我们下定决心,效法丝绸之国的圣僧取经,打算用我们保存的所有远古典籍去交换东方丝绸之国的神秘经典,希望能综合利用各取所长,勘破这个世界的终极秘密,用东方道家的说法,就是去找寻天道之秘!”
我怀疑地看看她全身上下,“这些典籍想来不是一本两本,我却看不出你能藏在哪里?”
黛丝丽笑了笑,骄傲地指指自己脑袋:“这些典籍珍贵无比,我们不可能带着它到处跑,太阳教也决不会允许宝贵的典籍离开国土一步,所以我从七岁开始就被选为圣女,除了学习东方文化,就是在桑巴大祭司的指导下,整日背诵这些典籍和经文,只要需要,我任何时候都可以把它写出来,随时可以用它向丝绸之国交换他们拥有的佛、道神秘典籍,当然也是靠记忆把它们都背诵下来带回故国,以我刻苦训练出的超常记忆力,完全能胜任这个使命!”
“可是,”我更加疑惑,“按理说你们的使命虽然虚无缥缈荒诞不经,却没有妨碍到任何人啊,我想不通为何‘一阵风’要如此不顾一切地阻止你们?”
“这更加证实了我教先哲们的猜想,”黛丝丽微微一笑说,“我教的先贤们认为,凡人和神灵原本共同生活在这个世界,或者说神灵就是由凡人修炼而成,但不知什么原因,神灵们离开了我们,回到他们自己的神界或天堂,却零星地留下了一些如何修炼成神的秘典,这些秘典散落人间,成为不同教派的不传之秘,无论东西方,都还有人遵循这些秘典在刻苦地修炼,想战胜死亡成为神灵,东方道家有修炼成仙之说,古天竺相信,人通过修炼,能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本教也有勘破生死流转,与日月同辉的记载,但成功的例子实在少得可怜,以至难以证实。如果我们融合东西方各自掌握的修炼术,或许可以把成功率大为提高,也许是不愿看到这种情况出现,或者是不愿凡人勘破这世界的奥秘,总之神灵或者只是邪恶的神灵要用尽一切办法阻止我们,阻止东西方最神秘文化的融合,阻止人类勘破这天道之秘,而‘一阵风’便是执行这个使命的工具,受邪恶神灵指使的工具。”
我疑惑地摇摇头,始终无法把世界和神灵联系起来,但黛丝丽关于梦的说法打动了我,我想和我一样梦到另一个世界的人不在少数,难道真有另一个神的世界?我曾经梦境就是那个世界?我转头望向尼奥他们,只见他们脸上虽有疑惑,但更多的是盲目的相信,我只好问黛丝丽另一个问题:“保护神又是怎么回事?你为何肯定我就是什么保护神,而不是别人?”
黛丝丽犹豫了一下,突然狡黠一笑说:“其实就在我们决定进行这次伟大的冒险之前,已经做了多年的准备,我们已经通过商人和冒险家向丝绸之国的君主辗转表达了我们的意愿,也得到了他的回信和首肯,并慷慨地派出一位非常出色的将军不远万里,越过凶险的死亡之海来迎接保护我们,那位将军就是我们的保护神。”
“就这么简单?”
“那你以为呢?”
盯着黛丝丽那躲闪的目光,我突然意识到她的话并不完全可信,至少关于保护神的解释不可信!不过我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只疑惑地挠挠头说“可我只是一个普通的苦力,既不是将军又不是什么神。”
“你觉得自己是个普通的苦力吗?”黛丝丽笑问道,“你见过如此深谙兵法,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的苦力吗?你见过熟悉天文地理、行军布阵的苦力吗?尤其你还是商队中不多的东方人之一,虽然我们不知道在你身上发生了什么意外,使你完全忘记了自己的责任和使命,但从你第一次挫败‘一阵风’后,桑巴大祭司就肯定,你是一直没有和我们联系上,丝绸之国派出的保护神!”
虽然我并不完全相信她的话,但我也不得不承认黛丝丽分析得很有道理,难道我真是她的保护神?是丝绸之国的将军?我无助地抱住头,想从记忆深处找出关于我使命的哪怕一丝一毫的线索,但混沌一片的大脑使我不得不放弃,在找到新的线索以前,我不得不暂时接受我是她的保护神的推测。
“好吧,我暂时找不到反驳你的证据,”我有些无奈,然后把目光转向尼奥、巴斯和老苦瓜说,“就算我是保护神,你们却不是,你们有权决定自己的命运,不必跟‘一阵风’死拼下去。”
尼奥三人对望一眼,然后把坚定的目光投向我和黛丝丽,我心中暗叹,知道黛丝丽方才的话打动了他们,使他们觉得保护黛丝丽就是投身于揭开天道之秘和拯救世界的壮举中。所有男人,无论高贵还是卑贱,无论武士还是苦力,都会在条件具备的时候,产生一种保护弱者、拯救世界的英雄情结。
“如果大家都不愿独自逃命,那么我们就和‘一阵风’斗下去,”我环视众人一眼,缓缓地说,“并且随时做好为保护黛丝丽而牺牲的准备!”
“我们听你的!”尼奥三人异口同声地说,我望向托尼,托尼也微微点头道:“我和他们一样。”
我最后望向黛丝丽,黛丝丽对我嫣然一笑,款款道:“从现在起,我也听你的,我相信你一定能把我们带出眼前的困境,安全地把我护送到遥远的丝绸之国的京城!”
我长叹口气,其实自己是不是保护神都无关紧要,无论如何我都要把她带出这“死亡之海”,况且我也不甘心就这样被“一阵风”挫败。用棍子在沙地上划着,我心中在揣测“一阵风”下一步可能采取的行动,一个大胆的计划在我脑海中渐渐形成。
“咱们分开走!”我在沙地上边划边说,“老苦瓜带着受伤的巴斯和黛丝丽一直往正东方向前进,我、托尼、尼奥原地休息,天黑之后望原路返身而回,‘一阵风’若追着我们的足迹一路跟来的话,相信今夜我们就能和她遇上,趁着黑夜我们可以悄悄接近他们,也偷袭他们一回!”
“可是,”托尼疑惑地说,“如果他们有狗的话,我们根本无法悄然接近。”
我一呆,不禁为自己的漏算感到沮丧,对着沙地怔了半晌,又一个不得已的计划在我心中酝酿,我重新拿起木棍,在沙地上边画边解释说:“老苦瓜带着黛丝丽和巴斯分乘三匹骆驼,先折向南走四十里,然后再一路望正东前进,给我和托尼、尼奥留下一匹骆驼,我们就在这儿埋伏,骆驼可以藏到那边的沙丘后面,我们则把自己埋入沙中,只要‘一阵风’追着我们的足迹而来,我们一定能杀她个措手不及!就算他们的狗先发现我们的气味,通常也不会引起主人的注意,只当是猎狗又发现了什么遗弃物,这个计划十分冒险,如果失败,我和托尼、尼奥就肯定回不来了。”
我平静地望着托尼和尼奥,他们也平静地望着我,相信所有人对这个计划的风险完全了然于胸,以我们三人要偷袭四个以上骑马的匪徒,完全成功的机会并不大,就算侥幸成功,三人靠着一匹骆驼,如果三五天内追不上前面的黛丝丽,我们多半也走不出这“死亡之海”,要是黛丝丽他们的行进方向偏离了预订的目标,我们就再也找不到他们。这个计划唯一可行的一点就是,我们可以击杀“一阵风”的猎狗,让黛丝丽彻底甩掉“一阵风”的追踪,这个计划几乎可以说是牺牲我们三人为黛丝丽赢得生存机会,我不敢肯定他们一定会同意。
“不行,这太冒险了!”黛丝丽最先反对,“如果我们分开,就算你们侥幸成功,在茫茫大沙漠,你们找到我们的机会实在微乎其微,如果仅仅靠着一匹骆驼,你们肯定走不出‘死亡之海’!”
我举起双手说:“谁有更好的办法,我肯定第一个听从,不然,这就是唯一的办法!”
众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最后,托尼镇定地对我说:“我同意!”
“我也同意!”尼奥把玩着手里的刀,从他冷静的眼中任何人都能看其出决心,我立刻一跃而起,对所有人一挥手:“现在每一刹那对我们来说都异常宝贵,我们没有时间再仔细斟酌权衡,咱们立刻照方才的分派分头行事!”
众人不再说什么,开始分派最后的资源,虽然老苦瓜给我们留下了一半的食物和清水,但只有一匹骆驼,我想我们也没有可能带走太多。
黄昏,沙子开始不那么炽热,那匹孤零零的骆驼已藏在远处那座沙丘后,我和托尼、尼奥三人把自己浅浅地埋在沙中,正好在我们走过的路中央,只露出脑袋,可以从头顶盖着的一块破布的缝隙看出去,这块破布混在我们故意丢弃的废弃物中,为了不引起“一阵风”的疑心,我们在这一段丢弃了不少废弃物。我想就算“一阵风”聪明到能猜出我会在沙中埋伏,她也不知道这埋伏会出现在沿途什么地方,而她又不可能减缓速度谨慎而行,她怕失去黛丝丽的踪影。所以就算她知道有陷阱,也只有一路闯进来!
天色越来越晚,沙子也越来越凉,远方仍然没有“一阵风”的踪影,我静卧在沙中,不禁对自己的揣测感到一丝动摇,万一“一阵风”不会连夜追踪,我们岂不是要在沙中冻一整夜?心中正在胡思乱想,身旁的托尼突然冲我打了个手势,示意我把耳朵贴到沙上,我轻轻把耳朵贴上沙子,立刻就感受到了远方传来的震动,我心中一松,“一阵风”果然如我所料,要顷力作最后一击了!
蒙蒙的天色使我们看不出多远,但从沙子上传来的震动我知道,“一阵风”已经近在数十丈外,远远地还有狗吠声传来,我不禁握紧刀柄,极目望去,隐约可见夜幕下几匹战马缓缓而行,战马后果然还跟着几匹骆驼,除了一匹牵着狗的骑手远远在队伍前方领路外,剩下的几匹战马都坠在后面呈雁阵散开,一见那阵势我就知道自己低估了“一阵风”,她现在不仅有五人五骑,比我估计的多一个,在全力追踪中还不忘防备埋伏,只让一人一骑带着狗超前数丈打头领路,其余人马都远远散在后方,这样,就算遇到埋伏,最多牺牲打头那人,后面的骑手立刻可以纵马反击。我突然发现自己把自己陷入了绝境,但我已无从选择!还好,至少我们可以杀了他们的猎犬,这想法总算可以安慰一下我自己。
狗叫声越来越近也越来越狂躁,我知道这畜生已经发现了我们,牵狗的骑手也谨慎起来,拼命想拉住猎狗减缓步伐。借着月光,我们几乎能清晰看到他脸上的戒备之色,我正要一跃而出,身旁的尼奥突然按住我的手悄声说:“我杀狗!你埋伏!”
就在我还没来得及回答时,尼奥已一跃而起,举刀向几丈外的猎狗冲去,一连两刀都被那畜生躲开,尼奥完全不顾近在眼前的骑手,突然扔下刀,抓住拴狗的绳索使劲把它往怀里拖,就在猎狗一口咬中尼奥胳膊时,尼奥也奋力拧断了他的脖子,几乎同时,那个骑手的刀也捅进了尼奥的后背。
大概没有想到有人会不顾一切以自己一条性命去换一只狗,后面那些骑手都怔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立刻放马向这边冲来,尼奥虽然身中数刀,仍然挣扎着向我们这边狂奔,我知道他的意图,他是要把对方引进我和托尼埋伏的地点,我按着托尼的肩头,异常冷静地望着眼前这一切,心中在估计着匪徒们的距离,并暗暗祷告尼奥再坚持一会儿!我对自己的冷血也感到吃惊。
尼奥终于没有辜负我的期望,浑身浴血的他重重地摔倒在我的面前,他的血溅了我一脸,我舔舔嘴角有些腥咸的鲜血,望着追上来的骑手,我知道该我动手了!
我一跃而起,在完全跃出沙坑前,我的刀已先后捅进两匹战马的肚子,我不奢望能一举歼灭所有匪徒,但至少要杀掉他们的马,使他们不能再快速追击黛丝丽。两匹拖着肠子的马惨叫着逃开,把马背上两个匪徒摔了下来,托尼的刀果然够快,几乎没有多浪费体力便连斩二人,剩下的几个匪徒慌忙勒马逃开,退到我们攻击范围之外。
我和托尼背靠着背,戒备地盯着十几丈外围着我们打转的三名骑手,现在是三比二,我们并不落下风,不过没有战马,我们也没有办法对付剩下的匪徒。
三名骑手围着我们转了几圈后,一名骑手突然探指入口吹响了口哨,从她的动作我认出她就是“一阵风”,两名匪徒在她的招呼下,牵起不远处的几只骆驼缓缓向西方退去,我和托尼相似而笑,苦笑。显然,“一阵风”不想和我们硬拚,又或者是在失去猎狗后,我们已经是她找到黛丝丽的最后途径,在沙漠中,她也不需要专门对付我们,只需把我们交给老天就可以拖垮我们。
朝阳刚升起的时候,我和托尼埋葬了勇敢的尼奥,牵起孤零零的那匹骆驼,把几个羊皮袋负在身上,里面是珍贵的清水,骆驼已经疲惫不堪,驮不起太多的东西,我们不得不自己背起足够的清水。一夜的休息让我们感到精力充沛,迎着初升的太阳,我们继续向东方前进,身后不远处就是“一阵风”和她的驼队,她根本不想掩饰自己的意图,就是要跟着我们去找黛丝丽,或者等着沙漠把我们拖垮后,再不费吹灰之力地收拾我们,虽然知道她的意图,我们却也无能为力,没有马匹,我们连跟她拼命的机会都没有,只希望在我们体力耗尽前能走出这片大沙漠。
一天下来,我和托尼都筋疲力尽,比起那些骑在牲口上的匪徒,我们不仅要在烈日下徒步而行,还要背负重物,体力消耗可想而知,为了留下点自保的体力,我们一天下来没走多少路程,而休息的时候更不敢大意,两人只能轮换着歇息,知道这样下去我们迟早会被拖垮,却也无法可想。
“我们干脆不走了!”已经是和黛丝丽分开的第五天,体力过量消耗再加烈日的烘烤,我只觉头昏昏沉沉,只想永远躺下一睡不起,我相信托尼比我好不了多少,这个时候需要相互鼓励,不然大家都坚持不下去。
“再坚持几天,听桑巴说过,顺利的话一个半月也该横穿‘死亡之海’了,”托尼鼓励我的同时也在鼓励着自己,“咱们从咸水镇出发也差不多有一个半月了,就算中途走了些弯路,想来现在我们已经在这片沙漠的边沿,千万不要功亏一篑!”
我还没来得及表达自己的信心,只觉牵着的缰绳一沉,几乎把我拉倒,回头一看,我们唯一的骆驼已经栽倒在地,一个多月的跋涉再加没有充足的食料,它也终于倒下了,望着它早已完全瘪下去的驼峰和微微抽搐的后腿,我知道它已经不可能再站起来。
托尼对我们最后的伙伴只静默了片刻,便毅然拔出匕首,轻轻割开它脖子上的血管,然后俯下身对着割开的血管吮吸起来,足有顿饭功夫他才满足地抬起头,抹抹嘴边的血污,招呼我也像他那样饱餐鲜血,一个多月的干馍加咸菜的日子,使鲜血于我有莫大的吸引,我学着他的样子俯下身去,几乎干裂的舌头一尝到腥咸的鲜血,便如尝到琼浆玉液般甘美,随着那温热的液体大口大口地咽下肚,我感觉自己的体力也一点点地在恢复。
我和托尼交换着吸食了两次鲜血,终于感到肚腹饱涨得再难咽下任何东西,这才背起尽可能多的食物和清水再次上路,走出数步我们都忍不住回头,最后看看倒毙的骆驼,我心情非常平静,在背负的清水和食物消耗完之前,我们还不能走出沙漠的话,我们也将像这匹骆驼一样,成为‘死亡之海’吞噬的两个微不足道的生命。
远方,像秃鹫一样紧缀在我们身后等着我们倒下的“一阵风”和她的手下,我们反而没兴趣多看一眼。
失去骆驼的最初几天,一种无依无靠的孤独感一直萦绕着我们,当我们开始习惯这种孤独感时,我们的食物已经不多,就在我们感到绝望的时候,一成不变的东方地平线上,终于出现了隐约的绿色,我和托尼确信那不是幻觉而是可爱的骆驼刺时,不禁喜极而泣,这里的天空也不再是清澄得让人恐怖的一片湛蓝,而是有云彩阻住了太多的阳光,我们第一次觉得天空中的乌云原来也是这么的可爱,虽然出现骆驼刺只意味着我们就要走出沙漠,将面临不知还有多宽阔的戈壁滩,但至少,我们离同类活动的地带近了一大步!
可惜还没等到我们兴奋时间超过盏茶功夫,“一阵风”三人已纵马向我们逼来,显然她不想给我们任何逃命的机会,我和托尼面面相觑,我们经过十几天的负重急行,早已经是强弩之末,根本不是精力充沛的匪徒们的对手,何况他们还有可以疾驰冲锋的战马。
三人三骑缓缓围上来,却并不急于进攻,显然“一阵风”并不想被我们的困兽之斗所伤,望着三人熟练地舞动着的绳套,那种草原牧民套马的绳套,我和托尼就知道我们连拼命的机会都没有,如果在精力充沛的情况下,这样的绳套对我们根本没有威胁,但现在,我们已不敢肯定能否躲过被匪徒们像套牲口那样拖倒的命运。
“一阵风”率先发难,绳套准确地向我抛来,就在我倒地躲开时,第二个匪徒的绳套又向我套来,显然匪徒们是要集中力量先制伏我再说,我狼狈地左躲右闪,不一会就气喘吁吁,动作越加缓慢,而托尼根本帮不上我,就在我一刀斩断套住脖子的绳索时,却已被“一阵风”准确地套中了拿刀的手腕,跟着她纵马疾驰,立刻把我拖倒在地,我口鼻中立时呛满黄沙,完全失去了抵抗能力!
托尼比我多坚持了一会儿,最终也被拖翻在地,我们被两匹战马齐头并进地拖拽着在黄沙上疾驰,粗糙的沙砾磨砺着我裸露的肌肤,立刻在肌肤上划出道道血痕,手中的刀也早扔到不知什么地方,此时我完全放弃了无谓的反抗,只在心中暗自发狠道:将来我要有机会报仇的话,一定把“一阵风”脱个精光,用最快的马拖拽着在沙漠中疾驰三百里!
疾驰的战马毫无征兆突然停了下来,昏昏沉沉的我隐约听到“一阵风”的惊呼,那是一种恐惧的惊呼,夹杂在隆隆的雷声中有些隐约。已经一个多月没有听到过雷声了,我想这可能是我的幻觉,挣扎着抬起头,我看到前方黑沉沉的天幕中,偶尔有金蛇般的闪电掠过苍穹,然后是滚滚雷声迎面扑来,我猜“一阵风”恐惧的不是闪电或雷声,而是前方天幕下渐渐形成的一个巨大漩涡,像漏斗一样慢慢伸向地面,当它最后到达地面时,只见地上黄沙立刻像合抱粗的巨龙般旋转着腾空而起,旋转着直飞向天幕深处。片刻功夫,漩涡旋转的速度就越来越快,而沙柱也越来越大,并向我们这边缓缓逼过来。
“龙卷风!是龙卷风!快走!”
我还在饶有兴致地欣赏着这壮观的一幕,完全忘记了自己的处境和身上的痛苦,却听“一阵风”和匪徒们恐惧的惊呼,呼声未落,她已调转马头向相反方向狂奔,此时我才感到,沙柱虽然离我还有段距离,但巨大的吸力已经把我向它拉过去,就像有神秘的力量在吸引任何接近它的东西,无论是人还是骆驼。
沙柱越来越大,逼过来的速度也越来越快,令人难以想象。我吃惊地看到几只失群的骆驼被它吸了进去,然后在沙柱中打着旋不断翻滚,身不由己地慢慢升高,最后直达天幕,在高空飘浮不下,这情形真是既怪异有趣又令人感到恐怖!
虽然“一阵风”拉着我在狂奔,可那漩涡还是越来越近,它的吸力也越来越大,我能感受到自己的身子渐渐飘了起来,渐渐被那沙的漩涡追上、裹胁。前方“一阵风”的战马正拼命奋蹄,可也只能原地踏步,甚至不由自主地慢慢向后退却,它像在和看不见力量拔河,而我就是它们角力的工具,虽然两股巨大的力量拉得我浑身剧痛,像要被生生撕裂,我还是祈祷“一阵风”千万不要松手,我可不想像那些骆驼一样在天空飞翔!
四野的黄沙弥漫天地,使我仅能看出十几丈远,马与风的角力还在继续,我的身子渐渐越升越高,最后几乎是头下脚上倒悬半空,有一股大力死死把我拖向天幕,唯一阻止我飞向天空的就是套住我手腕的绳子和紧拉着绳子不放的“一阵风”!这情形十分怪异,虽然我曾经幻想过像小鸟那样飞翔,却决没有想到自己真有机会飞起来,只是现在这情形我不像是只飞翔的小鸟,只像个悬在半空收不下来的风筝。
我双脚已渐渐接触到龙卷风那快速旋转着的气流,两眼也渐渐被风沙迷蒙,我想我是逃不脱飞翔的命运了,人的一生中能这样飞一回的机会大概也不多,我不知道是该诅咒该死的老天还是该感谢老天爷,毕竟它把我从“一阵风”手里救了下来,没让我在一个女人手里被折磨而死,却要我以这种超乎常人想象的方式壮烈一回。
“一阵风”似乎明白以马的力量力无法和自然之力抗衡,她终于放弃了死拼,开始纵马顺着漩涡旋转的方向,也就是顺着风向绕着漩涡疾驰,虽然坐骑的速度远不如风速,但她在转到第三圈的时候,却还是渐渐地,一点点地离开了旋涡,战马转的圈也越来越大,把我也渐渐地拉离了漩涡,虽然一时还无法拉着我完全挣脱,却还是给了我一丝希望。
龙卷风卷起的沙尘柱漫无目的地在沙漠中游荡着,“一阵风”也就纵马绕着它疾驰,战马不能完全把我拉离漩涡,漩涡却也不能把我完全吸进去,我知道这是一次与老天爷耐力的较量,如果战马的耐力输给了龙卷风,很可能它和“一阵风”最终都将陪我在高空翱翔。
不知过了多久,风速终于开始缓下来,我还没来得及松口气,一颗心立刻又提到嗓子眼,战马的速度下降得更明显,只一会儿,它已经围着龙卷风卷起的沙尘柱疾驰了上百圈,我不知道它还能坚持多久,我注意到它的嘴里不断有白沫涌出。
“一阵风”还在拼命抽打坐骑,马股上渐渐血肉模糊,但战马的速度还是越来越慢,最后终于马失前蹄,在战马失蹄那一瞬,“一阵风”死死抱住了马的脖子,摔下了马背的同时,她总算还是紧紧抱住了战马的身子。我感到自己的身子猛地往上挣了挣,但风力已无法吸起我加“一阵风”和战马的重量。我终于松了口气,这个时候我才感到,飞翔的滋味还是不错的。
风力渐渐弱下去,沙尘柱也缓缓地离开了我们,当我最后重重地摔落黄沙时,竟情不自禁地放声大笑,哪怕嗓子已沙哑得几乎发不出任何声音,我还是捂着干涩的喉咙无声大笑!数丈之外,“一阵风”比我好不了多少,筋疲力尽的她紧紧抱着倒地不起的坐骑,绳子死死缠在她的胳膊上,那只胳膊已经被勒得血肉模糊,她冲我不断张合着嘴,我知道她想问我笑什么,却像我一样已经累得发不出半点声音。
我换了个姿势舒服地仰躺在沙中,望着天空经月不见、变幻莫测的乌云,只感到自己身心已与苍穹融为一体,身体的疲惫完全没有影响心中的宁静,这一刻的宁静竟是我从来没有体会过的,真想就这样一直躺下去,什么责任、使命、争斗,天道之秘等等一切,都统统见他妈的鬼。
天空不知什么时候开始飘起了小雨,我张嘴接食着沙漠中珍贵无比的天水,炽热的空气早已清凉下来,让人浑身异常清爽。直到天雨渐停,我才抬起头环目四顾,四周风沙早已停息下来,西边还有火红的太阳照耀着无边无际的黄沙,而头顶的天空却是难得的阴貍,这大概是大沙漠中才能看到的奇景。
注意到不远处除了“一阵风”和她倒地不起的战马,四周完全看不到托尼和另外两个匪徒的踪影,甚至也看不到任何骆驼或马匹,我暗自祈祷着他们千万不要在天空飞翔。最后,我终于挣扎着慢慢从沙中爬了起来。
几乎同时,“一阵风”也慢慢站起来,虽然她从老天爷手中救了我一回,我却一点也不感激她,要不是她需要从我口中套出黛丝丽的下落,恐怕也不会这么玩命。比较起来我更感激老天爷,它才真正是把我从一个变态女人手里救出来的大恩人。
“怎么样?咱们还要不要再打?”我似笑非笑地盯着比我还狼狈的“一阵风”,自信现在我们的处境已完全互换,该她考虑如何自保了。“一阵风”果然如我所料,立刻举起一只手说:“好!从现在起咱们暂时休战,先合力逃出这戈壁沙漠再说!”
“一阵风”的面巾早被龙卷风吸到了天上,我望着这个有着天使一样面容,却比魔鬼还要狠毒的沙漠悍匪,心中虽然很想立刻为那些死在她手里的同伴报仇,却还是无法对一个刚把我从龙卷风中生生拖出来的女人下手,何况在这渺无人烟的沙漠中,任何同类,哪怕是不共戴天的死敌,也会让人倍感亲切。暗暗叹了口气,我无奈地说:“好吧,我暂时不为难你,只是对你的话我可不怎么相信。”
“放心,我绮丹韵在沙漠中一向言出必行,不然怎么统领一大帮亡命之徒?”“一阵风”说着向我伸出手以显其诚意。
绮丹韵!我在心中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这才与她击掌盟誓,同时调侃道:“叫这名字多好,一个女人什么外号不好叫,却偏偏起个什么‘一阵风’。”
绮丹韵没有理会我的挖苦,碧蓝的眸子中闪着一丝促狭的神情,调皮地问我:“你呢?又叫个什么好听的名字?”
我脸上一红,本不想说出自己那不雅的名字,她已窃笑着说:“我好像听人在叫你白痴,这绰号不错,挺适合你的。”
“白痴怎么了?”我立刻涨红了脸,“我是白痴,却屡屡识破你的奸计,让你几十个手下都葬身黄沙,一切努力也都化为泡影,你不觉得自己现在比白痴还要窝囊吗?”
“别急!别急!”绮丹韵并没有如我预料的那样老羞成怒,反而负起手笑吟吟地说,“我好像记得你们东方有位文人说过,一个人的名字可能起错,一个人的外号却决不会叫错,不知道是那位文人错了还是你错了?”
见她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样,我也立刻冷静下来,不想再跟一个女人斗嘴,便淡淡道:“白痴现在准备离开这里,不知道聪明人作何打算?”说着,我不等她回答,就大步来到她身后倒地不起的那匹战马前,从马鞍上解下挂着的那个大皮袋,果然如我所料,里面是满满的清水,这可是沙漠中最珍贵的东西。
“那是我的东西!”绮丹韵立刻大叫起来,我毫不理会地把水袋负在背上,用戏弄的目光望着她说:“我突然发觉在沙漠中做个匪徒还真不错,可以肆意抢劫任何东西而不必考虑别人的生死。我宣布,现在我是沙漠匪徒‘一阵雨’,奸淫掳掠无所不为!抢袋水算什么?”
“嘁,取个绰号都没一点创意,你就算做匪徒也肯定没什么前途。”绮丹韵不以为然地撇撇嘴,并不因我装出的凶狠而惊慌。迎着我恶狠狠的目光,她蓦地嫣然一笑道:“你不嫌辛苦要替我背水,我当然不好拒绝,最多袋中的水我分你一半好了。”
我心中暗骂一声,没想到我再怎么装无赖她也能看出我不会丢下她不管。蹲在尚未合眼的战马身边,我摸摸腰间,随身的匕首早被龙卷风吸了去,只有没好气地对绮丹韵招手说:“借你的刀子用用。”
“干什么?”
“把你的舌头割下来!”
我恶狠狠地盯着她,她再次莞尔一笑说:“绵羊就是绵羊,再怎么也装不成恶狼。”说着,她已把腰中的匕首扔了过来,我接住匕首,一刀插入战马的咽喉,立刻结束了它的痛苦。
“你干什么?”绮丹韵尖叫起来,我毫不理会,手法熟练地从战马大腿上割下大块大块的肉,这里离有人烟的地方不知还有多远,这些肉就是我们以后的粮食了。看看马肉已经超出了我们能背负的重量,我把几块用绳子拴起来,扔给绮丹韵一些说:“拿着,以后就靠它活命了。”
“我不吃马肉!”绮丹韵再次尖叫起来,我用调侃的目光望着她说:“不会吧?我一直以为你不仅什么肉都吃,还只吃一切肉。”
“如果饿极了,你的肉倒是可以考虑!”绮丹韵马上就听出我在骂她是母老虎,立刻呲着牙对我恶狠狠地咆哮。望着她整齐如编贝、莹洁如白玉的牙齿,我突然觉得被这样的美齿咬上几口倒也不坏,刚想到这我不禁“啐”了一口,心中暗骂:你还真他妈没出息!
“怎么?想到哪儿去了?”绮丹韵不怀好意地打量着我,“脸怎么突然红了起来?”
“走吧!我们不知道还要多久才能走出这该死的戈壁沙漠,不要再浪费时间!”我躲开绮丹韵的目光着站起来,把几块绑在一起的马肉负在背上,大步望东方而行。身后,绮丹韵也老老实实地背起几块马肉紧紧追上来。前方地平线尽头,那隐隐约约的骆驼刺在猩红的夕阳下越加朦胧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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