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书友访问966小说
首页《德伯家的苔丝》10

10

        裘德又回了梅勒寨。那儿有一样好处:离现在淑长久居住的地方只有十二英里半地;不过这种好处有些问题就是了。起初的时候,他觉得那地方离沙氏屯既是那样近,那他很明显地不应该往那儿去,而应该留在基督寺;但是基督寺那个地方太叫他伤心,太叫他没法忍受了;而梅勒寨离沙氏屯很近这种情况,却可以给他一种和敌人短兵相接而把敌人打败的光荣;这和教会初期一些僧侣和处女成心采取的办法一样,因为他们觉得逃避诱惑是可耻的,所以僧侣和处女反倒同居一室而不及于乱。裘德却没仔细想一想历史学家那句简截的话,在这种情况里,“违反自然,有时会受到反噬”。他现在像疯了一般,拚却一切,重新用功,准备做牧师;因为他认识到,他新近并没一心一意追求这种目的,并没忠诚不渝进行这种事业。他对淑那样热爱,已经够使他心神不安的了,而他跟艾拉白拉在一块儿那十二个钟头,以他这个人而论,更是一件坏事——固然她在悉尼还有一个丈夫那番话,是她后来才说的。他自己深深相信,他已经完全克服了借酒浇愁的倾向了——说实在的,他向来喝酒,就不是因为喜欢,而只是因为逃避忍受不了的苦恼。但是他却很沮丧地看出来,他这个人,就全体而论,情欲太多了,做牧师也做不好;他最大的希望也不过是:在灵和肉不断在他的内心斗争的时候,肉不要永远胜利而已。

        他研究神学著作以外,又把他原先会的那点教堂音乐和低音伴唱技巧发展起来,作为消遣。到后来,他能相当精确,看着乐谱,作分部伴唱。离梅勒寨二三英里的地方,有一座乡村教堂,刚刚修整过;原先裘德曾在那个教堂里做过安柱头、树柱身的工作。由于这种情况,他和那个教堂的风琴师认识起来,结果他加入了那儿的唱诗班,唱低音。

        他每礼拜天到这个教区去两次,不是礼拜天,也有去的时候。有一天晚上,靠近复活节,唱诗班聚在一块儿练习。他们选了一首新赞美诗,准备在下一个礼拜里用。这首赞美诗,裘德听说,是维塞司一个乐谱家作的谱子。这个谱子特别富于感情。他们把这首诗唱了又唱以后,它的和声就和裘德打成了一片,使他非常感动。

        他们练习完了以后,他走到风琴师跟前,跟他打听作谱子的人是谁。只见谱子是用手写的,谱子的开端标着作谱者的名字,和圣诗的题目——“十字架下”——列在一起。

        “不错,”风琴师说,“他是一个本地人。他是一个职业音乐家,住在肯尼特桥,在这个地方和基督寺中间。副牧师认识他。他的教育、修养,全都是基督寺的传授,所以这首圣诗才有这样品质。我想他就在那儿一个大教堂里奏技,他有一个穿白圣衣的唱诗班。他有的时候也上梅勒寨来。有一次梅勒寨大教堂的风琴师出了缺,他还谋那个位置来着。这次过复活节,到处都唱他谱的这首圣诗。”

        裘德回来的时候,在路上一面哼着这首圣诗,一面心里琢磨,作谱子的是怎样一个人呢?他为什么作这个谱子呢?他那个人,一定非常富于同情!他自己既然因为淑的关系,因为艾拉白拉的关系,这样感到惶惑,受了熬煎,他既然由于自己的地位上有那些纠葛而良心感到不安,那他能够和那个人见一面就好了!“在世界上所有的人里面,只有他能了解我的困难,”容易冲动的裘德说。如果要在世界上找一个人,把自己心里的话都对他说一说,这个乐谱家就正是这样的人;因为他一定也有过痛苦,受过熬煎,憧憬过美好的事物。

        简单地说,虽然在时间和金钱方面,范立都不大做得起这一次旅行,他却在天真的心情下,决定下一个礼拜天往肯尼特桥去一趟。到了那天,他按照时刻,大清早就动了身,因为只有迂回曲折、拐弯抹角地坐火车,才能到那个市镇。靠近正午的时候,他到了那儿;他跨过了桥,进了那个古怪、古老的市镇以后,就跟人打听那个乐谱家的住址。

        他们说,他住在一所红砖房子里,就在前面不远。同时,那个乐谱家自己,刚才还不到五分钟,就曾在大街上走过去。

        “他往哪儿去了?”裘德急忙问。

        “从教堂出来,一直往家里去了。”

        裘德急忙跟上去,一会儿就很高兴地看见前面不远有一个人,穿着黑色的上衣,戴着黑色的宽边呢帽。他加快脚步往前追。

        “我这是饥寒的心灵追寻饱暖的心灵,”他说,“我一定得跟那个人谈一谈!”

        但是那位音乐家进了自己的家以后,他才刚赶到房前。于是他心里起了一个疑问,不知道这个时候拜访他是不是合适。不过他已经上这儿来了,他就不管怎么样,马上在那儿决定去访他一番。他回家的路那么远,不能等到下午。这样一个了解心灵的人,一定不会理会繁文缛礼;并且对于自己这样的人,为宗教而打开了精神之门,却让尘世的俗念、不法的感情,狡猾地乘虚而入,这个音乐家大概也一定可以出很好的主意。

        因此裘德就去按门铃,跟着让人请了进去。

        那位音乐家一会儿就出来了。既是裘德穿戴得很体面,模样又整齐,态度又坦率,所以那个音乐家殷勤地招待他。但是裘德却意识到,要把他的来意说明,却总有些不得劲儿。

        “我新近一直在梅勒寨附近一个小教堂的诗班里唱诗,”他说,“我们这个礼拜曾练过‘十字架下’,我听说,那是你作的谱子。”

        “不错,那是我大约一年以前作的。”

        “我——很喜欢那个谱子。我觉得那个谱子非常地美!”

        “啊呃,别人也这样说过。不错,我得想法子,把那个谱子印出来才好,那样就一定可以赚几个钱。我还有别的谱子,可以和那个谱子一块儿印出来。我这些谱子里,从来没有一个赚过五镑钱的。这些出版商人,买像我这样不出名的乐谱家作的谱子,出的价钱,总是几乎都不够我雇人誊抄清稿的。你刚才说的那个谱子,这一带和梅勒寨的几个朋友借用过,所以才有些人唱。不过音乐这碗饭很不吃香——我这儿正要不干这个玩意儿了。现在这个年头,你想发财,就得做买卖。我这儿正琢磨着要做卖酒那一行。这是我预备好了的货品目——还没正式往外发——不过你可以先拿一份去。”

        他递给裘德一份广告货品目,有好几页,订成一本小册子的样子,边上印着红线花饰,里面列着各种红酒、香槟酒、葡萄酒、雪利酒和别的酒,都是铺子开张的时候他打算卖的。裘德真没想到,一个心灵高尚的人,会是这种样子。他觉得他不能把他心里的话说出来了。

        他们又谈了一会儿,不过谈得很不自然;因为那个音乐家发现了裘德只是一个穷人的时候,他对他的态度变了,和原先他让裘德的外表和衣貌所迷惑而错看了裘德的地位和身份那时候不一样了。裘德结结巴巴地说他怎样愿意对这样一个崇高的作品表示敬意,跟着就态度很不自然地和他告别了。

        他在礼拜天那种开得很慢的火车上一路走着的时候,以及在那春寒很重而却没生火的候车室里坐着的时候,都不断因为自己头脑简单瞎跑这一趟,心里懊悔。但是他刚一进了他在梅勒寨的寓所,就看见有人寄给他的一封信,那本是那一天早晨他走了以后不到几分钟就送到的。那是淑写的一封表示悔恨的短信。信上以甜美可爱的温顺口气,说她自己觉得她这个人太可怕了,居然能对他说不要他来看她;她这样遵循习俗,连自己都觉得可耻。他就在那个礼拜天,坐十一点四十五分钟的车来好了,到她那儿,一点半钟的时候,跟他们一块儿吃午饭。

        裘德一看,接到信的时候已经太晚了,来不及照着信上的话办了,那时候他差一点儿没把自己的头发薅下来。不过他近来很有克己自制的工夫了;他这次异想天开,往肯尼特桥去这一趟,在他看来,就是天公又一次故意支使他去,好让他不受诱惑。但是同时,他却又不甘心老老实实地信这一套(他注意到这是他新近不止有过一次的)。他认为,上帝不会支使人去做那样傻事,所以他先前那种想法,应该当做笑话看。他非常想见她;他失掉了机会,很忿怒;他马上写了一封回信,告诉她那一天的经过;同时说,他等不到下一个礼拜天,想在这一个星期里就去看她,叫她指定一个日子。

        裘德这封信里的话,既是说得过分地热烈,所以淑没立刻就回复他,这本是她的常态。到了主受难日前面那个礼拜四,才写了一封信,说他要是愿意的话,那天下午可以去看她。要是她请他来,这就是最早的一天,因为她现在是她丈夫那个学校里的助理教员。因此裘德在大教堂的工事处请了一天假,往沙氏屯去走一趟;这并不费什么,只少拿一天的工资就是了。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966xs.com。966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wap.966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