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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危险的毒株

        爆发于华盛顿附近的埃博拉毒株回到了隐匿的热带雨林中的某个地方,继续其固有的周期循环。如果这种病毒要维持它的存在,这种循环就必须不停地进行下去。军方保证猴舍已被“核武攻击”后,把它返还给“黑泽尔顿研究产品”支配。“黑泽尔顿”开始从菲律宾马尼拉附近的同一座猴舍购进更多的猴子,重新向大楼里囤积食蟹猴,那些猴子是在棉兰老岛的热带雨林中被捕获的。不到一个月,也就是一月中旬,C房里的一些猴子开始流鼻血而死亡。多戈德打电话给加尔林。“看来我们又被感染了。”他说道。

        这种病毒是埃博拉病毒,来源于菲律宾。这一次,鉴于上次爆发期间没有人员伤亡,军方、疾病控制中心和“黑泽尔顿”共同作出决定,将猴子隔离起来——让它们独善其身,任由病毒燃烧。多戈德希望能够挽救至少其中一部分猴子,而且他的公司不愿让军人们再次穿着宇航服回来。

        那幢大楼里发生的事情就像一种实验。现在,他们会看到埃博拉病毒以自然的方式对待一群猴子,这群猴子生活在密闭的空间中,也可以说它们生活在某种城堡中。埃博拉-雷斯顿病毒从一个房间快速地跳跃到另一个房间,而且在猴子体内成长的同时,它似乎会自发地变异为某种东西,看起来极其类似于普通的感冒。然而它是一种“埃博拉”感冒。猴子们流着大量清鼻涕死去,绿色的黏液从它们的鼻子里流出来,夹杂着永不凝结的血液。埃博拉病毒疯狂地摧毁着、腐蚀着、充溢着猴子的肺部。猴子们染上了肺炎。如果一个房间里出现了一只流鼻血的动物,通常那个房间里百分之八十的动物不久后就会死掉。这种病毒在猴群中格外具有传染性。研究院的科学家们怀疑他们正在见识埃博拉病毒的一种突变株,这种新的毒株与他们在一个月之前所看到的有略微的差别,而当时是12月,军方那次“核武攻击”了猴舍。这种毒株是令人惧怕的——埃博拉病毒似乎能够快速地变换其特征,似乎某种崭新的毒株能够出现在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内。疾病的临床症状暗示着一个事实,那就是埃博拉病毒与人类儿童中出现的某些感冒有着密切关联。仿佛这种病毒能够快速地适应新的宿主,而且在它进入新的群落时,能够迅速地改变自己的角色。

        现在看来,埃博拉病毒是通过大楼的空气调节系统转战南北的。到1月24日的时候,它已经进入了B房,那个房间里的猴子开始休克,流着鼻涕死去,眼睛发红,一脸茫然。接下来的几个星期里,这种传染病依次进入了I房、F房、E房、D房,这些房间里的猴子几乎全部死掉了。后来,2月中旬,一位名叫约翰·克莱斯的“黑泽尔顿”动物管理员在对死猴进行验尸时,不小心被解剖刀划伤了拇指。这位管理员当时正切开肝脏,而这是埃博拉病毒钟爱的筑巢部位之一。解剖刀的刀刃深深地扎进了他的拇指,涂污着肝细胞和血液。他已经严重暴露于埃博拉病毒了。

        他切割的肝脏被立即送往美国陆军传染病医学研究院进行分析。托马斯在他的显微镜下观察其中的一块切片,令他惶恐不安的是,他发现这块切片“难以置信的危险——我的意思是,到处可见病毒”。研究院的每个人都认为约翰·克莱斯将会死去。“在这里,”加尔林告诉我说,“我们毫不掩饰地担忧这个家伙踏上了死亡的征程。”疾病控制中心决定不对他进行隔离。因此克莱斯仍然可以光顾酒吧,和他的朋友们喝啤酒。

        “就研究院这边看来,”加尔林说,“对于那个家伙能够出去到酒吧里喝酒,我们感到惊骇万分。显然,疾病控制中心不应让那种事情发生。这是一种严重的病毒,这是一种严重的情势。我们对这种病毒的了解并不太多。它可能类似于普通的感冒——在你表现出症状之前,它可能存在潜伏期,你会在此期间散播病毒——而等到你知道自己染病的时候,你或许已经感染了十六个人。对于这种病毒,还有非常多的信息是我们所不知道的。我们不知道它来自何处,而且我们也不知道它下次会以何种形式出现。”

        约翰·克莱斯负了小伤,需要外科手术。在他暴露于埃博拉病毒之后的潜伏期里,医生们给他做了手术。手术过程中没有任何记录显示他流血过多。他安然无恙,而且他如今仍活在世上,他的暴露没有造成任何疾病的影响。

        至于猴舍,整幢大楼死寂了。军方没有必要再“核武攻击”它,猴舍已被埃博拉-雷斯顿病毒“核武攻击”了。这一次仍然没有人员伤亡。但是,怪诞而且或许险恶的事情发生了。猴舍中一共有四个管理员:查维斯·普蒂,他曾心脏病发作;米尔顿·弗朗蒂格,他曾在草坪上呕吐;约翰·克莱斯,他曾划伤拇指;以及第四个人。结果,这四个人都被化验为对埃博拉-雷斯顿病毒呈阳性。他们都感染了这种微生物。病毒已经进入了他们的血流,并且在他们的细胞中繁殖。埃博拉病毒在他们体内增殖扩散。埃博拉病毒在他们身上循环。工人们携带着它的生命体,但是它没有让他们生病,即使当它在他们体内繁殖时也没有。假如他们出现头痛,或者感觉有病在身的话,他们也没人能回想起来。最后,这种病毒从他们的身体系统中自然地消除了,从他们的血液中消失了,而且到本人完成这部作品为止,他们都没有受到这种病毒的影响。他们属于埃博拉病毒的极为稀少的人类幸存者。当约翰·克莱斯被带血的解剖刀划伤时,他无疑染上了这种病毒,毫无疑问。更令人不安的是,另外几个人没有划伤自己,然而病毒却进入了他们的血流。它设法达到了目的。最大的可能性是,病毒通过肺部接触而进入他们的血液,也就是通过空气传染他们。四个人中有三个人虽未划伤自己却被感染,对于陆军传染病医学研究院的研究员们来说,当这一事实变得显而易见时,几乎每个人都断定埃博拉病毒能够通过空气传播。

        菲利普·拉塞尔博士——这位将军作出了派遣军队阻止病毒的决定——最近告诉我,尽管他当时对埃博拉病毒“怕得要死”,直到后来,当他明白这种病毒在猴子之间的空气中传播时,真正的潜在灾难才为他所了解。“回想起来我感到越发害怕了,”他说道,“当我看见那些猴子的呼吸证据时,我对自己说,我的上帝啊,只要伴随某些细小的变化,这种病毒就可能在人类中经由呼吸传递而迅速传播。我正谈论着黑死病。你想像一种病毒,它具有流感一样的传染性,而且具有中世纪的黑死病一样的致死率——那就是我们正谈论着的。”

        雷斯顿的工人们染上了没有症状的埃博拉病毒。它为什么没有杀害他们?事到如今,没有人知道那个问题的答案。没有症状的埃博拉——那些人已经感染了类似埃博拉感冒的疾病。在病毒颗粒的七种神秘的蛋白质中,病毒的遗传密码的微小改变,或许导致一种蛋白质的形状发生了细小的结构性变化,显然大大地改变了它对人类的影响,使它变得没有什么危害,即使它摧毁了猴子。这种埃博拉毒株了解猴子与人类之间的差别。然而,要是它朝着相反的方向变异呢……

        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春天,我去拜访南希上校,采访她关于“雷斯顿”事件中她的工作情况。我们在她的办公室里会谈。她穿着一件黑色的军用羊毛衫,肩章上镶嵌着银鹰——她不久前升职为正式的上校。一只小鹦鹉睡在角落的盒子里。鹦鹉醒了过来,发出吱吱的叫声。

        “你饿了吗?”她问它。“行,行,我知道了。”她从一个袋子里拔出一根吸管,装上鹦鹉玉米粥。她把吸管伸到鹦鹉的嘴边,挤压吸管的球形泡,于是鹦鹉满意地闭上了眼睛。

        她朝着几台档案柜挥了挥手。“你想看看埃博拉病毒?随意挑选吧。”

        “还是请你指给我看吧。”

        她搜索着一台橱柜,取出几块玻璃片,然后拿到另一个房间里,那里的桌子上放着一架显微镜。它拥有两套目镜,这样两个人可以同时观察它。

        我坐下来凝视着显微镜,凝视着空白的虚无空间。

        “嗯,这里有个好的。”她说道,然后把一块玻璃片放到透镜下面。

        我看到了细胞的原野。零零落落地,细胞的袋囊破裂并且液化了。

        “那是雄性生殖组织,”她说,“它被严重感染了。这是一只猴子身上的埃博拉-扎伊尔病毒,1986年的时候,在我与吉恩所做的实验中,那只猴子通过肺部而暴露了。”

        我注视着猴睾丸的切片,感到一阵不快。“你的意思是,它进入猴子的肺里,然后又转移到它的……?”

        “是的。相当令人讨厌,”她说,“现在我会让你感到眩晕。我给你看看肺部。”

        图像替换了,我们观察着腐烂的粉红色的比利时花边。

        “这是一块肺部组织的切片。是一只通过肺部而暴露的猴子。看见病毒在肺里冒泡了吧?它是埃博拉-扎伊尔病毒。”

        我能够看见单个的细胞,其中一些是膨胀的,夹杂着黑色的斑点。

        “我们放大到更高倍数。”

        这些细胞变得更大了。黑色的斑点渐渐棱角分明,变成了遍布阴影的块状物。这些块状物正从细胞里冲出来,就像某种孵化物一样。

        “那些是肥大的充满病毒的类晶体。”她说道。

        它们是正从肺部冲出来的埃博拉结晶体。肺部把埃博拉直接抛射到空气中。我不禁毛骨悚然,我突然感到自己是一个看见了什么东西的老百姓,这种东西原本是不该让老百姓看见的。

        “这些肺细胞是高度危险的,”她以平淡的语气说道。“你看见那些晶体在肺部的空间中萌芽了吗?当你咳嗽时,这种物质会伴随你的痰液上升到你的喉咙。你不希望埃博拉病人对着你的脸咳嗽,这就是原因。”

        “哎呀,它对肺部了如指掌,不是吗?”

        “也许不是。它可能生存于昆虫体内,然而昆虫没有肺部。可是你看看这里,就知道埃博拉病毒是如何适应肺脏的。它正从肺中萌芽,马上就要进入空气中了。”

        “我们正观察着一种极其尖端而成熟的生物体,不是吗?”

        “你说得非常正确。这种尖端的生物拥有一套确定的生命周期。你不妨进入假设分析的游戏。假如这种生物进入了人类的肺中,会发生什么事情呢?假如它变异了,我们将会有麻烦。一个大麻烦。”

        1990年3月,当雷斯顿的第二次蔓延发生的时候,疾病控制中心草拟了一套针对猴子进口商的严格限制,加紧了化验和检疫的程序。疾病控制中心还临时吊销了三家公司的营业执照,它们是“黑泽尔顿研究产品”、“查尔斯河灵长类动物公司”和“世界灵长类动物”,并指责这几家公司违反了检疫规定。(它们的营业执照后来又被恢复了。)疾病控制中心的行动有效地阻止了数月之内进口到美国的猴子。“黑泽尔顿”的损失总计达到了数百万美元。猴子是值钱的动物。尽管疾病控制中心对“黑泽尔顿”采取了不利行动,陆军传染病医学研究院的科学家们,甚至疾病控中心的一些人,还是对多戈德和他的公司把雷斯顿猴舍移交给军方的决定给予了高度评价。“‘黑泽尔顿’的处境是艰难的,尽管如此,他们做了正确的事情。”加尔林的话总结了专家们的普遍意见。

        那座猴舍是一家地产商租借给“黑泽尔顿”的。第一次军方行动和第二次埃博拉病毒爆发期间,可想而知的是,地产商与“黑泽尔顿”之间的关系相处得不太愉快。这家公司后来腾出了大楼,如今它早已空空如也。

        曾经嗅过埃博拉气味的加尔林讲述着这个亲身经历的故事,他现在是美国陆军传染病医学研究院的首席科学家。他和托马斯沿袭命名新病毒的传统,依据它首次引起人们关注的地点,将他们发现的毒株命名为“雷斯顿病毒”。他们有时在谈话中不经意地称它为“埃博拉-雷斯顿病毒”。有一天,加尔林在他的办公室里向我展示了一张埃博拉病毒颗粒的照片。它们类似于煮得不太软的面条。“看看这只大雁。看看这儿的细长的吸管,”加尔林说着,手指划过一圈。“它是雷斯顿——哦,我正打算说它是雷斯顿病毒,但它不是——它是扎伊尔病毒。问题是,你不能通过目视轻易地分辨出这两种毒株的差别。它使你想起一个哲学问题:为何扎伊尔标本对人类是高度危险的?为何雷斯顿对人类不是高度危险的,而这两种毒株之间是如此的接近?几乎可以肯定,埃博拉-雷斯顿病毒是通过某种空气传播途径而传染的。那些感染了这种病毒的‘黑泽尔顿’工人们——他们是通过空气感染上病毒的,这一点我相当肯定。”

        “我们躲过了一颗子弹?”

        “我认为没有,”加尔林说道。“这颗子弹击中了我们。侥幸的是,我们挨的子弹不是来自‘四五式’的达姆弹,而是来自‘二二式’的橡皮弹。我真正担忧的是人们的谈论,‘吆,我们躲过了一颗子弹。’而下次在显微镜里看见埃博拉病毒时,他们就会说,‘哦,它不过是雷斯顿而已,’他们还会把病毒携带到隔离机构之外。结果这种材料却并非雷斯顿,而是其强大的‘姐姐’,这时我们的额头上会遭到重重的一击。”

        彼德斯后来离开了军方,成为了疾病控制中心的特别病原部主任。回忆起雷斯顿的事件,他有一天告诉我说,埃博拉病毒早已通过空气而传播了,这一点他相当确信。“我认为,我们看到的传播方式,以及它蔓延到一个又一个房间的事实,显示出埃博拉病毒悬浮颗粒产生并且存在于大楼之中,”他说,“如果你观察一只感染了埃博拉-扎伊尔病毒的猴子的肺部照片,你会看见肺部被埃博拉的阴影所笼罩。你见过那些照片吗?”

        “见过。南希给我看过。”

        “那么你就知道了。你能够清晰地看见肺部空间中的埃博拉颗粒。”

        “你们是否尝试过将埃博拉病毒释放到空气中,从而弄清它是否按那种方式在猴群中传播呢?”我问道。

        “没有,”彼德斯坚定地回答道,“我只认为那并非一个好主意。假如有人发现军方正在进行实验,以查明埃博拉病毒是否转变为通过呼吸道传染,我们将会被指责为制造攻击性生物武器——企图创造一种世界末日微生物。所以我们选择不去追根究底。”

        “那意味着你们实际上不清楚埃博拉病毒是否可以在空气中传播。”

        “说得没错。我们不清楚。你只能怀疑埃博拉病毒是否具有那种能力。如果它能,那大概会是你能想像到的最糟糕的事情。”

        于是三“姐妹”——马尔堡病毒,埃博拉-苏丹病毒,埃博拉-扎伊尔病毒——新添了第四个“妹妹”,雷斯顿病毒。疾病控制中心特别病原部的一群研究员——主要是安东尼·桑切斯和海因茨·菲尔德曼——已经找到了所有蜷丝状病毒的基因。他们发现,扎伊尔病毒与雷斯顿病毒是如此的类似,以至于很难说出它们有哪些区别。当我遇到安东尼·桑切斯,并就此事询问他时,他对我说:“我把它们称作亲密无间的表姐妹,但是我不能指出为什么雷斯顿病毒没有让我们生病。就我个人看来,要是没有一套宇航服,没有最完善的隔离程序,我应付它时是不会感到轻松自在的。”每个病毒包含七种蛋白质,其中四种是完全不为人们所知的。雷斯顿病毒的蛋白质中,有一种存在着某些细微的差别,这种病毒没有在华盛顿市内像野火一样熊熊燃烧,其原因很可能就在于此。军方和疾病控制中心从未降低过雷斯顿病毒的安全状态等级。它仍被归类为一种4级高危微生物,要是你想同它握手,你最好还是穿一套宇航服为妙。然而不管怎么说,安全专家们感到,没有足够的证据显示雷斯顿毒株不是一种极度危险的病毒。事实上,它可能是所有的蜷丝状病毒中最为危险的,因为从外表上看来,它拥有十分轻易地通过空气传播的能力,或许比其他几类更加容易。雷斯顿病毒的遗传密码的微小改变,就可能演变为咳嗽,并且摧毁人类。

        雷斯顿病毒是如此地类似于埃博拉-扎伊尔病毒,然而按照推测,它却来自亚洲,这究竟是为什么呢?如果这些毒株来自不同大陆,它们彼此之间应该有相当大的差别。有一种可能是,雷斯顿毒株发源于非洲,并于不久前通过一架飞机到达了菲律宾。换句话说,埃博拉病毒已经进入了网络,而且近来一直在旅行。病毒能够在数天内环游全世界,专家们对此毫不怀疑。或许从非洲出来的埃博拉病毒几年前在亚洲着陆了。或许——这仅仅是一种猜测——埃博拉病毒藏身在野生的非洲动物体内,进而传播到了亚洲。外界一直有传闻,在菲律宾的热带雨林中,拥有私人庄园的富人们非法进口非洲的动物,把它们释放到菲律宾的丛林中,然后猎杀它们。如果埃博拉病毒栖息在非洲狩猎动物身上——豹子、狮子,或者南非水牛,它可能是以那种方式传播到菲律宾的。这仅仅是一种猜测。与其他的丝状病毒一样,埃博拉-雷斯顿病毒隐匿在某个秘密的地方。尽管如此,雷斯顿病毒的大爆发很可能仅仅始于菲律宾的某一只猴子。那是一只生病的猴子。那只猴子是未知的首例病例。那只猴子发动了全部的事件。那只猴子或许沾染了四五个埃博拉颗粒,而那些颗粒来自于……谁都说不准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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