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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01

        马文没有想到,在北京,一个像他这样,三十六七岁奔四的男人,会如此抢手。早知道这样,他早跟杨欣离婚了——何必呢,看她脸色,听她数落,晚上稍微晚回来点,还得跟她解释,周六日还得带着孩子跟她去看她妈。杨欣她妈据说过去是一大户人家的小姐,第几房生的不清楚,反正说话做事拿腔拿调,好像马文是他们家长工,娶了他们家闺女怎么着了似的。

        倒是这离了婚,杨欣她妈对马文客气多了,截长不短地给马文打一电话,一般都是找个茬,什么家里的电脑中病毒啦,数码相机不好使啦,马文是电脑工程师,这些他都拿手。之前吧,杨欣她妈找他,别管多鸡毛蒜皮的小事儿,他都不乐意着呢,这离了婚,他反倒每次都屁颠屁颠地去给人家折腾。马文看出来了,老太太是巴望他们能复婚呢!

        马文不着急。急什么?当初闹着要离婚的是杨欣。她就跟更年期妇女似的,整天跟他掰扯,他在家玩个游戏都不让他玩痛快了。杨欣嫌他没出息不求上进,嫌这嫌那,他都忍了,限制他自由,不许他上网聊天,不许他喝酒抽烟应酬跟哥们儿打牌,这也没啥,马文本来朋友也不多,再加上他结婚早,基本是一毕业没过多久就跟杨欣领了证,属于“毕婚族”,所以除了同学聚会,马文还真没什么饭局,最多是办公室加班,完了一起吃个饭。马文连做梦都没想到,直接导致他离婚的是一条短信,那条短信是马文办公室一小姑娘发的,那小姑娘也有病,大半夜的给马文发了一条:干啥呢?

        结果,杨欣截获。杨欣也不是故意截获。当时马文正在热火朝天地“斗地主”,短信进来时,马文无动于衷,他哪儿腾得出手来!杨欣素来对马文的手机没什么好奇心,而且她是一个“电子产品”盲,除了会开冰箱,其他电器都玩不转。到现在为止,连电视切换到DVD都玩不利索,更别提手机。一个诺基亚的手机用了N年,一直没换,没换的理由很简单,换一个她不会使。马文给她买过一个新款,她用两天就扔一边了。问她,说太麻烦,还得重新学各种功能。马文教她,教半天,白搭。马文以前吧,上学的时候,觉得杨欣这点特可爱,傻傻的,什么都不会,教她点东西,一双大眼睛眨巴半天,你以为她会了,其实还是不会。那感觉,让马文心里剧爽,一种成就感自豪感油然而生。可是你说现在马虎都九岁了,杨欣都孩子妈了,还那样儿,马文就觉得杨欣是真笨,不止是笨,而且是烦——有一次杨欣问马文怎么下彩铃,这要是搁十年前,马文一准特耐心,这不是十年后了吗,马文头都不抬就扔过去一句:你干点你智商范围以内的事儿。

        马文现在特后悔,当时怎么会让杨欣把手机给自己递过来。他压根儿没有想到午夜一点那个神经病小姑娘会给他发什么短信,他以为是宋明,或者是他们头儿,要是他们头儿,估计就是急茬。马文是做技术支持的,凡是半夜头儿来电话,绝对是大客户出了问题,其实那些大客户也不是不能等到天亮,非得半夜电话追到家里,但人家不是钱花到那个份儿上了吗?所以但凡机器有点毛病,立马提溜你,一分钟不耽搁。有一次,一客户来电话,上来就嚷嚷,说电脑开不了机了。还说多少重要文件都在里面,要马文务必在一小时内给他弄好,因为一小时以后他要开一个重要会议,必须把那些文件打印出来。马文火急火燎赶过去,一看,靠,是电源没插上。马文当即火了,对那白痴说,下次咱能先把电源插上吗?

        结果,马文遭到投诉,说对客户不够耐心,面目表情中含有讥讽。马文后来专程跑去跟客户道歉,说他打小长得砢碜,这事儿不赖他,要赖得赖他爸妈。他当时那表情其实是崇拜不是讥讽。那是一女客户,算是富姐,瞟他一眼,不咸不淡地丢过去一句:“你拿我当弱智了吧?我连讥讽和崇拜都分不清吗?”说完,眼波流转,腮边桃花一点,胸前乃光一闪,眼角眉梢皆有情,如风过池塘,月过柳梢,说有还无,贵在有与没有之间。

        刹那,马文通身就跟过电一样。

        不过,过电归过电,马文不敢有什么非分之想。如果说有,最多就是希望杨欣也能对他有那么点富姐的小风情。但挑逗了杨欣几次,杨欣完全不得要领,全然一派良家妇女的正气凛然刚直不阿。马文一看没戏,暗暗扫兴,杨欣还不明白咋回事,觉得马文怎么越来越没劲越来越乏味,回家就是吃饭,完了,就玩游戏,连陪自己说句话都提不起精神。问他怎么了,他就说没怎么,然后坐在电脑前面,戴个耳机,一玩就是大半夜,脸儿都玩绿了,还那儿不知疲倦呢。

        有一次,杨欣出差小半个月,夜航,回到家,屋里黑黢黢的,饭没有,碗池里一堆攒了十好几天的脏碗脏碟脏筷子,马文佝偻在电脑前面,对她不仅没有小别胜新婚的热情,反而连嘘寒问暖的话都没有半句。杨欣压着火,问他家里有什么吃的没有。马文说你自己找找。杨欣打开冰箱,里面臭烘烘的。杨欣忍无可忍,问他:“你能不能不玩游戏?”

        马文理直气壮:“不玩游戏玩什么?玩女人,成吗?”

        杨欣也理直气壮:“成啊。我不是女人啊?”

        马文连脑子都没过,紧跟着就是一句:“你是女人,但你不好玩啊。”

        这本是一句玩笑话,结果杨欣当场就急了,跟马文一通叭啦叭啦叭啦,直至眼含热泪,泣不成声。迫于情势,马文只好放下鼠标,去给杨欣煮了一碗方便面。他一面煮一面内心哀叹,敢情这幽默未遂跟强奸未遂一样,都挺没劲的。其实杨欣宁肯马文嘴上哄自己两句,但马文呢,宁肯去刷一池子脏碗也懒得哄她。

        杨欣有个毛病,什么事儿都得马文让步。比如说俩人不说话了,得马文先说话;俩人吵架了,得马文先道歉。这毛病也是马文以前给养成的,那会儿马文死乞白赖地追杨欣,可不就都马文先赔不是?但现在杨欣半老徐娘了,马文就不爱让着杨欣了。你不说话,正好,我还落一耳根清净呢。

        所以,马文和杨欣,大部分的晚上就是俩人各干各的——马文打游戏,杨欣看电视剧。井水不犯河水。杨欣有过意见,觉得马文不够浪漫,马文就对杨欣说:“哪家过日子不是这样?吃饭睡觉,俩星期打一炮?”

        马文常常想,如果那天晚上没有那个神经病小姑娘发的“干啥呢”短信,他现在的生活会是什么样呢?

        当时杨欣正看一烂电视剧,短信进来的时候,杨欣冲马文喊了一嗓子:“你的。”

        马文根本顾不上,他也知道杨欣是闷得慌,好容易老公手机响了,找这么个茬不失面子地跟马文说句话。马文当时张口就说:“递过来。”

        要搁几年前,杨欣行情好的时候,肯定是一句“凭什么”,但现在,杨欣知趣了,她知道要是再说“凭什么”,马文肯定接一句“那你别管”,然后就又没声儿了。再然后,就又马文玩马文的游戏,杨欣看杨欣的电视。再再然后,杨欣睡杨欣的,马文睡马文的,睡醒一觉,各上各的班。如此循环往复周而复始。

        杨欣虽然不情愿,有情绪,但还是从沙发上起来,去给马文拿手机。马文的手机正在充电,插在充电器上,杨欣手笨,拔了半天才拔下来,不小心碰了一个什么键,结果“干啥呢”仨字跳了出来,杨欣本来困酣娇眼欲开还闭,一个激灵就醒了。她不动声色地把手机给马文递过去,脸阴得能滴下水来。马文居然完全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他接过手机罩了一眼,手机号陌生——马文压根儿没存那小姑娘的号码,那就是一个来实习的小破孩儿。

        马文没回短信,继续“斗地主”。他摸了一把好牌,又是“地主”,哪有心思顾什么短信。但杨欣怒不可遏,在杨欣看来,马文之所以不立马回短信,是因为心虚,是因为她在跟前。杨欣隐忍着,碍着马虎在家,虽然说马虎已经睡着了,但杨欣还是不愿意跟马文吵闹。一来怕惊着马虎,二来杨欣还是愿意表现自己的风度和涵养的,她可不乐意自己像一泼妇,毕竟是受过教育的人,且祖上也是书香门第,母亲也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出身,不能遇到事情就一哭二闹三上吊。

        杨欣举重若轻,轻描淡写地问:“谁呀?”

        马文还真就没当回事,随口就说:“不知道。”

        杨欣克制着:“谁会在这钟点问你‘干啥呢’?”

        马文完全没意识到核大战一触即发,他一双小眯缝眼几乎贴到电脑屏幕上,有点不耐烦地说:“有病呗!”

        杨欣继续克制着:“你不打过去问问?”

        马文说:“我神经病啊?!”

        话音未落,杨欣拔断电源!

        眼前一片漆黑——惊愕、悲愤、狂怒、暴跳如雷……马文一拳砸在桌子上:“疯啦你!”

        杨欣声嘶力竭:“离婚!”

        事实上,他们并没有说离就离。结婚十年,马虎九岁。都不是小孩子了,能说离就离吗?再说,他们只有一套房子,还欠着银行贷款,二十年呢。离婚容易,离婚以后房子归谁?搬出去的那个住哪儿?都是事儿。所以他们讨论了两天离婚,互相给了一个台阶,也就都下了台。马文说话,离什么离,跟谁过不是过?再找一个,还得从打嗝放屁重新适应一遍,就这个吧。马文的态度,被杨欣理解为马文不敢离婚,所以她“宜将剩勇追穷寇”,改成天天都要查马文的手机。马文虽然不乐意,也没办法。你说一个女人,是你老婆,每天和你生活在一起,她要看你手机,不给看,她就歇斯底里,那日子还有法儿过吗?马文尽量把手机删得干干净净,当然他本来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但也怪,那实习小姑娘总是在半夜三更给他发“干啥呢”“睡了吗”这种短信,你说她有什么吧,她又没什么,你说她没什么吧,她又有什么。杨欣气得说不出来道不出来的,她要马文解释,马文说就是办公室一实习生,大四,小姑娘有点二百五。杨欣就跟马文掰扯,说你要是不招人家,人家能给你发这种短信?马文没当回事儿,还跟杨欣贫呢,说人家也没说什么呀,不就是问候一下?

        杨欣冷笑,说:“问候?哎,我问你,我要是有一小帅哥老这么大半夜地问候我,你怎么想?”

        马文想也没想:“我?我就想我老婆真有魅力!”

        杨欣是那种即便气得冒烟,也不忘冷嘲热讽的人。

        她当即冷笑着问马文:“哎,你是不是觉得你特有魅力啊?你三十大几奔四张的人了,要车没车,房子还是贷款,人家小姑娘怎么就看上你啦?还不是你招人家?!哎,你是不是答应人家帮人家找工作啊什么的?吹牛来着吧?”

        这话伤了马文自尊。马文还真没有!

        其实马文跟那小姑娘,最多也就是在办公室开开玩笑。马文一口流利的青岛普通话,讲起段子来,双眉带彩印堂发亮,再加上马文技术好,别管什么技术问题,一般在电话里,听个大概齐,就知道毛病出在哪儿,直接告诉人家按什么键,打什么命令,然后开机关机重启,齐活儿。小姑娘喜欢马文,现在的小姑娘,喜欢一个男人才不管他结婚没结婚呢,反正她就是实习,实习结束就走了,何不让自己的实习高高兴兴的呢?这叫青春不留白。问题是杨欣受不了,她终于在一个晚上爆发了,那大概是凌晨两点半左右,小姑娘给马文发了一个“睡不着怎么办”,马文已然睡着,而且他还特意在睡前把手机关机。但哪里想到,杨欣半夜起来蹲厕所,闲着也是闲着,就开了马文的手机,玩里面的俄罗斯方块。玩着玩着,“睡不着怎么办”跳了进来。杨欣气得脸都绿了。

        马文被从睡梦中提溜起来,好说歹说都不成。杨欣非逼着他立刻给那小姑娘回电话,马文不肯,杨欣就折腾——那天马虎正好夏令营,不在家,杨欣不管不顾,歇斯底里,一定要马文当着她的面痛斥那小姑娘“不要脸”——要马文对那小姑娘说:“我有老婆,你以后不要再给我发与工作无关的短信,你这属于勾引,属于不要脸,希望以后你自重!”

        马文被逼不过,只好打了电话。他没有照着杨欣的原话说,只是说了那个意思,口气和语调都缓和很多,大致是说:我有妻子,以后别给我发类似短信,容易引起误解。马文说得紧张,满头大汗,结果人家小姑娘很平静地听完,一言不发一声不吭直接挂了。把马文给窝囊的呀。

        从此,他们就家无宁日了——一点鸡毛蒜皮的小破事也能吵个半天,这么吵了一年多,吵得连马虎都实在受不了了。有一天,马虎对他们说:“你们离婚吧!”

        现在离婚也简单。早上十点多去的,十一点就办好了。完事儿,杨欣直接去上班,马文回了趟家,简单收拾了一下就出差去了。一个月以后,马文出差回来,一进家门,杨欣已经把房间重新分配了。主卧归杨欣和儿子,原来马虎的房间,现在换给了马文。马文的衣服啊书啊什么的,已经全给他挪了过去,马虎的衣服啊书啊什么的,也都调换到主卧。杨欣冰着一张脸,给马文一把钥匙,马文愣了愣,杨欣说:“你房间的。”接着又递给马文一本A4纸打印装订成册的玩意儿,上面写着“离婚公约”。

        马文嘿嘿一乐,当时差点想一把将杨欣搂进怀里。杨欣那样儿太可爱了。特庄严,特正式,那小劲儿拿的。靠,不就是离婚各过各的嘛,还弄一《离婚公约》,搞得跟国家独立民族自由似的。

        “这算征求意见稿吧?”马文一边翻《离婚公约》一边嬉皮笑脸地丢过去一句。

        这要搁以前,没离婚的时候,杨欣肯定笑得狗窦大开。她当初之所以喜欢马文,就是喜欢马文这张嘴——太逗了!但现在,她烦马文,也是烦他这张嘴——太贫了!永远没有正经,什么事儿都嘻嘻哈哈。

        杨欣白马文一眼,义正词严:“定稿!”

        马文点点头,接着贫:“这钥匙就一把?你没留个备用?”

        杨欣横眉立目:“你少废话!我留它干吗?”随即又觉得这么说不妥,缺乏外交距离,于是追加一句:“你要是不放心,自己换个锁芯。”

        说完,一转身,进自己屋了。马文本能地抬脚就跟,结果杨欣一个刹车站住,扭过脸来,冲着马文说:“咱们已经离婚了!暂时住在一起,是没有办法。你好好看一下《离婚公约》,上面都写清楚了。”

        马文:“什么就写清楚了啊?你跟我商量了吗?凭什么你住大的我住小的?”

        杨欣:“就凭你儿子马虎跟我住!我们是俩人,住大的;你一个人,住小的。应该算公平吧?月供、水电、煤气、物业、话费,平分。马虎的生活费归我,学费归你。其他开销,对半。”说完,没等马文接茬,当着马文的面,把自己那间房的门硬生生地关上了。马文就这样被关在门外,与杨欣一步之遥。马文本来还想敲个门啥的,但一想挺没意思的,就算了。再说,杨欣的《离婚公约》还真是公平,并没有占马文丝毫便宜。

        很快,马文体会到离婚生活的好处——他现在可以在那间属于他的屋子里自由地玩游戏,打牌,斗地主,还可以上网,找美眉聊天,甚至还可以明目张胆地谈恋爱,跟比自己小十岁以上的姑娘谈情说爱。而杨欣,他想跟她逗两句,随时都可以跟她逗,他甚至觉得杨欣其实还是挺爱他的,所以,他不敢太刺激杨欣。一般来说,他尽量不把姑娘带回家来,如果非要在一起,要么开房间,要么去姑娘家。而且,他每次都会编个理由,比如说去朋友家打牌啊,跟同事喝酒啊,或者加班啦,上郊区开会啦。他还是不愿意让杨欣觉得他是去约会,是跟其他女人在一起,一方面他觉得那样会伤杨欣的心,另一方面,他总觉得杨欣还是他老婆。尽管离婚了,自由了,他跟谁来往怎么来往杨欣都管不着了,但他真跟其他女人怎么样的时候,还是不愿意让杨欣知道,甚至有点隐隐地觉得对不起杨欣。

        不过,杨欣再笨,毕竟跟马文做了十来年的夫妻,她能不知道马文怎么回事?她心里其实挺恨马文的——觉得马文太绝情。她当年可是系花啊。嫁给马文算下嫁吧?就她那条件,嫁一钻石王老五难点,但嫁一有车有房家有存款的,不算难吧?马文有什么啊?老爸是工人,老妈是家庭妇女,家徒四壁,上面仨姐姐,下面俩弟弟,工作前几年的工资全贴补弟弟上学。当初杨欣她妈拦着杨欣,杨欣义无反顾,背一双肩背就跟马文住进了地下室。马文当时怎么对她说的?

        新婚第一夜,马文对她说:这一辈子绝不会委屈她,从今以后,饭马文做,衣服马文洗,家务马文干,马文只对她一个女人好,不对任何其他女人好。绝对听她的话,不做她不高兴的事,不说她不高兴的话,如果她不高兴,他就哄她,一直哄到她高兴为止……

        杨欣当时斜在马文的臂弯里,故意说:“什么叫哄我,哄到我高兴为止?我就不喜欢男人哄我……”

        马文用力搂住杨欣:“那我就吻你,吻到你高兴为止……”

        杨欣笑了,问马文:“如果我要是还不高兴呢?”

        马文一跃而起,压在杨欣身上,轻轻地在她耳朵边说:“那就只好操你……把你操高兴了为止。”

        后来,杨欣才知道,男人在床上说的话,是不作数的。首先是家务,虽然还是马文干,但他干得怨声载道;其次是只对她一个女人好,不对任何其他女人好,这是不可能的;至于绝对听她的话,不做她不高兴的事,不说她不高兴的话,更是瞎掰。事实上,马文经常做她不高兴的事,说她不高兴的话,而且还振振有词,说:“这你也会不高兴吗?你没事儿吧?要不要去看看精神科?”更气人的是,有一次杨欣被气极了,对马文说:“你以前说过如果我不高兴,你就会哄我,一直哄到我高兴……”

        马文竟然“扑哧”一声,笑得鼻涕泡都冒了出来。

        马文说:“我说过这么弱智的话?!不可能,你这属于诬陷诽谤造谣,侮辱我的智商!”

        杨欣在离婚一个星期之后,迅速端正了态度——她已经三十六岁,不年轻了,如果不抓紧,可能就会像她母亲一样,孤独终老。可是抓紧,从哪儿开始呢?她二十五岁结婚,十一年的婚姻,婚后第二年就怀了孕,之后忙着生孩子,然后是带孩子、挣钱、按揭买房子,她身边连个有点可能性的异性也没有——杨欣原来最看不起一种女人,结了婚还在外面有一堆异性朋友的那种,比如跟她一个部门的刘如,整天跟男同事打情骂俏的。现在她忽然意识到,人家刘如那叫拳不离手,曲不离口,勤练。哪里像她,一结了婚,就死心塌地,跟家禽似的,按时起床按时冲凉按时下蛋按时喝水按时吃饭,结果呢,真离了婚,连给自己再找一下家都不知道怎么找!对于雌性动物来说,吸引雄性动物属于原始本能,但对于像杨欣这样结婚十年以上且一心扑在家里的,按照“用进废退”的理论,她那个“捕捉异性”的原始本能已经废了。就像宠物猫不会捉老鼠一样,男人摆在杨欣面前,让杨欣勾搭,杨欣都不会。

        刘如曾经给杨欣介绍过一个,离异,比杨欣大个五六岁,孩子归前妻,住单位的房子,事业单位,处级干部。约会了两次,人家就问杨欣:“我怎么样?”

        杨欣说:“挺好的。”

        人家又说:“我觉得你也挺好的。”

        杨欣脸腾地红了,说:“谢谢。”

        之后,人家隔着桌子把手伸过来,握住杨欣,说:“晚上到我那儿去吧?”

        杨欣整个人僵住,她非常后悔怎么会把手放在桌子上,现在抽回来又不方便,不抽回来,她又觉得难受。

        人家看杨欣这样,手上加了点力,嘴上则更恳切:“我们都不小了,不能像年轻人那样谈恋爱,一个星期见几次面,聊天喝茶看电影,不是说那样不好,是,我们应该更深入一些……你知道我的意思吧?咱们都结过婚,应该深入,深入地交往……”

        杨欣当然知道什么叫“深入”,所以她说“我懂”,说完之后,她把手抽了回来。她看到对方失望的表情,以及失望之后硬撑着的风度。

        第二天,刘如追着问杨欣:“到底怎么回事?”杨欣说:“这才见两次面,就让我去他家!”刘如说:“噢,那你觉得应该见几次呢?”

        把杨欣给问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杨欣在自己离婚以后,才明白为什么她的姨妈死都不离。姨妈为姨父做了一辈子饭洗了一辈子衣服,但姨父却在外面有别的女人。姨妈该做饭做饭该洗衣服洗衣服,多一句都不问。杨欣要为姨妈打抱不平,她妈拦住她,对她说:“一个在家做了十几年饭洗了十几年衣服的女人,你让她离婚,跟把你养了好多年的宠物放归自然有什么区别?”

        杨欣现在懂得这句话的凄凉了。

        以前杨欣最不爱搭理刘如。刘如属于“价值观输出型”的女人,俩人在一办公室,一有机会,刘如就跟杨欣说:“女人,尤其是咱已婚的,一定不要拒绝其他男人的好感。”

        刘如的道理是,这种好感会让女人心情好,而一个女人如果心情好,脸上就会显得自信滋润光彩照人,而这种自信滋润光彩照人会使她比那些舍不得吃舍不得穿整天洗衣做饭带孩子的女人要有魅力得多。

        杨欣听了不爽,那阵她还为嫁了马文“我自豪”“我骄傲”呢。北京那么多大龄剩女找不到老公,她杨欣嫁出去了,虽说马文也不是什么首富啦,青年才俊啦,年薪几百万啦,但好歹也是一电脑工程师,职业啊学历啊前途啊身份啊都说得过去,再加上杨欣在家没干过家务,所以杨欣就觉得这婚结得也值。嫁到有钱人家整天摸不见人有什么意思?这夫妻过日子,不就图一个恩恩爱爱、朝朝暮暮,整天吃着碗里的惦着锅里的,没劲!

        不过杨欣一般不直接顶回刘如的话,她绕了一个弯子,问:“你不怕你老公跟你急啊?”

        刘如快人快语,没心没肺,根本没听明白杨欣那语气里含着揶揄,当即跟杨欣推心置腹:“第一,咱不能是所有事情都让老公知道的女人,女人如果在丈夫面前没有秘密,丈夫对她也就没有了兴趣;第二,咱不怕男人对咱有想法,咱怕的是他对咱没想法;第三,假如咱是一个没有魅力的女人,咱的忠诚就一钱不值,而假如那么多人喜欢咱,而咱却只忠诚咱老公,咱老公反倒会觉得倍儿有面子。男人就是这么一种动物,你越死心塌地跟着他,他越觉得你砸他手里没人要。这就是马太效应。越有人追就越有人追,越没人追就越没人追,到头来,连丈夫都看你不顺眼,不爱搭理你。”

        杨欣现在非常后悔,没有早听刘如的话。你看看人家刘如过的,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她跟刘如,俩人前后脚到的公司,最开始,稀罕她的客户比刘如的多得多,但这么多年下来,她几乎没有朋友。也是,她一个下班就回家、整天就老公孩子的女人,能有什么朋友?而人家刘如,老公也有了,孩子也生了,晚上打一电话,说陪客户谈生意,老公麻溜地就上幼儿园接孩子。杨欣也好奇,怎么刘如的老公这么好脾气?刘如对杨欣嫣然一笑,说:“男人你得会哄嘛。过去男人对女人说,军功章有你的一半也有我的一半,得,这女人就心甘情愿地给男人当牛作马看家护院,现在咱女人也得学会这套,把咱的鲜花啦掌声啦军功章啦也分一半给男人,男人也乐意着呢!”

        杨欣悄悄观察了一下,果然如此。刘如的朋友不仅跟刘如处得好,还给刘如的老公介绍生意呢!刘如的老公能不尊重这么一棵摇钱树兼外交家?唉,看看人家,四海一家亲;再看看自己,冷冷清清。图什么?就图一正派?一忠贞?一良家妇女?有一成语“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杨欣发现,在做女人这个问题上,基本上是越正派越正经越“寡助”,反是越骚越浪越“多助”。

        杨欣离婚后,除了刘如,也有别的人帮杨欣介绍过,但基本都是比她大十岁以上的。杨欣也去见,但见完了,心里那个堵啊。她才三十六,凭什么找一快五十的?而且最让杨欣不能接受的是,居然介绍人还觉得他们般配。靠,掉过来试试,五十岁女的有人敢给介绍三十多岁男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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