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谈男性心灵抚慰者吧!那是种什么机构?”尤瑞黛问,“我是说,可洛儿和贝伦妮丝她们念些什么课程。她们是那么好的女孩,而且是颇有才艺的音乐家。”
艾玛·艾玛微笑了:“课程?她们研究人——男人。她们是女孩子中的天之骄子,从岛上最漂亮、最有才华的女孩子中间挑选出来的,相当于某些国家最高学府的女生。这种女孩多人追求,这些大众才女的训练课程的特质很难说明。说来也矛盾,那是种非常精确严格的训练。首先,她们在身心两方面都要十分杰出才行,岛上一般少女的教育被认为缺少婚姻幸福的窍门。”
“因此她们是特选的一群。”
“是的,是最好的。她们必须在身心两方面都要超过一般水准。”
“那一般的女孩子又接受怎么样的一般教育呢?”
“啊?关于最初的女子教育,真是说来话长。当我们刚来的时候,我们自然地保留了女子的教育。我们带来了一些相当不错的老师,男女都有,就建立了女校。刚好有几位难得的教育专家——我不知道劳思在哪儿找来的。很快就证明行不通,一来因为田里和家里都需要女孩子帮助,协助父母和照顾弟妹,但是最主要的原因是,女孩在关进学校和离开家庭几年以后,对生活比没上学的女孩更无知。她们没有机会实地学习烹饪,因此,学校就增加了烹饪学。但是学生的技术还是差得可怜,她们没有机会像姐姐一样在家帮忙照顾婴儿,于是又设立了育婴课程,由某些父母提供真正的婴儿,让她们在学校里照料。然后又有人说,在道德上她们无法发展健全的人格,因为她们没有适当的接受父母的管教。我的朋友包西雅丝是个杰出的教育专家,经过几年的精心研究,发展出孩童由观察和由书本中一样可学习到团体行为的准绳,女孩子不应该脱离父母的影响,于是又有了‘家长教师协会’来研究讨论成长中女孩子的团体行为、社会态度和任何反会的倾向等问题。听来很现代,问题却非常复杂。怎么可能叫女孩子脱离她们自然的生活,与成人社会隔离好几年,然后重新引入生活中各种自然因素,并提供给她们生活经验的替代品呢?教育专家最喜欢这种推测,因为它所需的技术,很像化学家自牛奶中抽取维生素,然后按照比例放回去。在旧世界,他们标明这种牛奶叫‘维生素再制牛奶’,是按照专利过程制造的。女孩子痛恨这种待遇,牛奶如果会说话,大概也一样痛恨吧。它们不愿重新添加维生素,宁愿做自然的全脂奶。由于她们天生的女性直觉,她们比男孩子更讨厌这些。”
“然后有一件事件发生了,事情虽小,但却引起了教育制度的一场革命。有一天,茀比,横笛制造商海费斯托的女儿抱怨说,她不懂母鸡怎样孵小鸡。女校校长邀请教育心理学家和教育社会学家召开了一个会议,以判断茀比到底有什么毛病?是不是她心智不正常了?适当调查了弗比的环境因素——结果发现她父亲海费斯托是个鳏夫,从来没养过家禽。专家同意,最好在学校里养些鸡,这样,不但茀比,她的同学也有机会‘复制生活经验’,观察母鸡如何孵小鸡。母鸡放在生物教室的玻璃笼子里,成为女生绝大好奇的对象。因为母鸡在她的宝座上待了二十一天之久,气派庄严,对周围的动静表现出贵族般的冷漠,等小鸡孵出来的时候,生物学老师就以小鸡如何破壳而出,开始辉煌新生命为题,给学生上一堂精彩的演说。校董们对这种‘进化’的倾向非常不满,尤其是特拉西马丘斯,他的女儿艾瑞屈亚那时候正是女校的学生。”
“‘现代学校是怎么回事?’他问,‘我们的学校教员不够,教室太拥挤,教育设施天天有不同的变化。首先,你们引进了煎锅;然后又引进摇篮和尿布片,这还嫌不够似的。现在你们居然又引进了母鸡,让它们占用学校宝贵的空间。干脆把女孩送回家半天,让我女儿在家学习煎锅啊尿布啊和母亲,岂不是更经济、更合理?’”
艾玛·艾玛继续说这个故事。特拉西马丘斯是学校的重要支柱,这件事就被送到家长与教师协会去讨论。结果大家通过一项决议,说:“我们承认教育的目标是为年轻人做生活的准备,因此学校课程应该尽量激励生活,多数专家的意见认为,不用在学校鼓励四度空间的复杂生活,而让女学生每天在家里半天比较要简单得多。希望她们努力不懈,继续在现实生活中研究煎锅、尿布和摇篮的用法,并且勤奋地继续观察孵小鸡等的生物现象。”这份不必要的冗长的宣言,是先一辈的人从旧世界承袭的教育花招。
因此,艾音尼基族的女孩子就没上多少课。音乐、体育、纪念歌朗诵和讲授传说(以取代历史)加上一些简单的数学就差不多够了。在数量上不足的,就在质地上求精。大家认为,她们的理想应该是宁愿把少数的事情做好,也不要把许多事做得乱七八糟。根据劳思的美学,身心的优美和力量是文化的两大目标,合并起来就是他们的理想。男孩子自然多几分力量,少几分文雅;而女孩子则多几分优雅,少几分力量。他们的理想永远是健康的身体和健康的心灵。少女姿容邋遢比对史料记忆不佳受到更重的处罚,肺病现象或脸色苍白被视为教育的发展的一大退步——这些女孩子很可能被教务长叫去训话。体育、游泳、射箭和舞蹈占了学校课程的一大部分。为了学习正确的姿态和优雅的风度,女孩子要把水壶装满水放在头顶上,旋转身体,或者屈膝做各种躺卧的动作。毕业典礼包括一项毕业班顶水壶游行的节目,通常家长都会报以热烈的掌声。每学一个月都举行考试,高年级学生若未能学好如何恰当地走路,或水壶顶得笨拙,校长比看到学生算术或历史不及格更关心,因为学校把水壶游行看成女性美的象征。
“那‘男性心灵抚慰者’是怎么回事呢?”尤瑞黛问。
“毕业以后,特别优秀的人可以免费在学院接受特别训练,学院由社区维持。我们认为训练一班完美的女性,是保存女性美和女性成就的最高理想。这种程度的女性美,在观念上来说,几乎具有宗教意味,提高了社会道德内容的格调与价值。大家都承认,理想的美可以在某一年龄的女性身上找到,而我们的少女有责任维持美学传统,一代又一代地成为永恒女性美的活生生的象征。当女性理想一旦粉碎,文明也就开始衰落了。她们要非常优雅,有教养、有应付的男人的心理训练。这是一种光荣的特权,所以训练虽然严格,申请入学的女生远超过学校的容量。每一个人都必须有一种音乐天赋,还要有特殊的机智。”
“智力测验并不被采用,因为智力测验和其他记忆术一样名誉扫地了——大家信任数字,以为一切都能测量,化成统计数字,这是二十世纪上半叶的疯狂现象。事实显示出来,二十世纪的心灵,在奇异假科学的错乱影响之下,已愚蠢地机械化了。一九六○年左右,有人认为一个人的智力和他眼眸中的光芒有相关性,一位哥伦比亚的教育心理学教授设计了一个电子彩色计量器来测量眼中的光芒,能侦查并记录光波的微妙变化。有一天,这个教授正对着这个仪器观察的时候,一位曾发明笑震测量记录器的对手教授从后面给了他一记闷棍,两个蠢材扭打一番,同时完蛋。到了一九九三年,得克萨斯州的一位神学教授想以科学基础来研究神学,他发展出一种完备的良心图表,问罪人一串问题之后,就能精确地测量出一个人道德堕落了几厘米。”
“可是,对我们来说,光芒是捉摸不定、很难测量的。当申请人的资格考核批准之后,她们必须通过一项公开的考试,就有点像旧世界的选美大会一样。裁判根据个人的反应,不像二十世纪的人用卷尺测量——宣布一个女孩子腰围有几英寸,这是最低下的统计方法。我们认为,少女眼睛的魅力,眼睫毛的长度和肤质的柔美最重要。女性美的和好身材还包括了很多其他的因素。”
“等裁判选定了成功的竞争者,每个毕业生都拿到一本泥制的假书,让她们以后丢到海里,小岛上真书太珍贵,不能扔掉。这个仪式象征女孩子书已念够了,现在开始要应付男人了。当然,入选的女孩继续读诗歌和历史,等等。但是劳思坚称,女人应该研究的对象是男人。星星、花朵、云彩和矿物都可以慢慢来。”
“男人适合研究什么呢?男人不也该研究女人吗?”
“他们没办法,教也教不会的。他们永远也不会了解女人。他们选女人都是盲目乱选,有点像雄海象选雌海象一样,全凭本能。千万别以为学院是专为男性自私和兴趣而设的。其实它的基本假定是男人很难对付,在本质上他们仍是孩子,要人骗,要人哄,要人抚慰。不过,这一套需要无限的技巧,要女人不失去耐心,或不公开得罪男人,需要很多年的训练。学院因此而设立,她们的训练目标也在这里。许多女孩在一点航海基本知识都有的情况下,投入婚姻的大海。学院学生可以对男人撒谎,甚至鼓励撒谎,只要能讨好他们或使他们开心就成了。她们每天都有个实在的例子,像疲倦的男人、喝醉酒的男人、虚荣自大的男人、精神病态的男人或急躁的男人,让她们去应付,他们离开他们原来的团体,来到这里,心情要比以前好得多。只要他们不再怨声载道,什么样的诡计、恶作剧、玩笑都可以应用。真的,那些疲倦、紧张的男人和不快乐的丈夫们,只要少女的柔荑往他们额头上一放,他们就全都恢复了常态。”
“她们为什么被叫做男性心灵的抚慰者呢?”
“因为经验教艾音尼基的太太们把紧张、易怒的先生送到她们那儿去治疗。因为学院由公家维持,所以不必收费,但是男人必须提出一份声明,承认他已达神经崩溃的边缘,或者因打老婆而怀有罪恶感——这些情况算是急症。一般而言,男人只要承认粗鲁烦躁、疲倦或沮丧就可以了。她们侍候他好酒,可是他们一定要有节制地喝,否则就会被赶出去。大部分的男人都太珍惜入院的权利,不敢冒险。而且女孩儿也可以打他们耳光,如果他们行为不检的话,就像她们会打自己的小孩一样。结果呢,就培养出一套礼仪来,学院也就成了礼貌交际和文明态度的同义字。我们的少女通常都对乐器有种天赋,像七弦琴、横笛、吉他或提琴等。她们也上哲学——不是罗素或怀德海的世界,她们能随口引用大作家的隽智妙语,也熟知孔子、伊比特塔斯和伊比鸠鲁斯的名言。有一个女孩叫桃乐丝的,是狄莫克理特原子论的专家哩。她们有一部分的训练包括了莎弗抒情诗的背诵和叙事诗著名章节的朗诵。吃肉排时读诗,吃肉片时就谈哲学。餐桌上,男士就说些笑话、轶事以为交换。结果,女孩就处在一种特别适合培养机智和交际礼貌的气氛当中。许多有学问的男人宁可来找她们作伴,而不愿和半文盲的妻子交谈。”
“我想他们一定是这样的。”
“大家认为,这种和男人不断的接触,面对他们最好和最黑暗的一面,给女孩提供了不少客观的人性教训,使她们能成为最好的妻子。刚刚打了老婆的先生们,急急奔向她们,倾诉他们的家务纠纷。女孩坐着倾听,既谅解又同情,或者轻声喊道:‘她多可怕呀!’一个怒气冲冲,瞪了大眼睛的丈夫,会在诉说完了他的故事以后问道:‘你说有没有道理?’听者的眼睛暗淡下来,甜蜜而同情地说:‘我真难过。’少女在学院待了一两年之后,就了解了夫妻关系的复杂。由于岛民对性的坦诚态度,有的时候女孩们必须倾听已婚男人向她们吐露隐私的细节。这有点令人困窘,因为女孩们都还没结婚。但是未婚的教士也常常被迫聆听两性关系的详情和病态,甚至质问信徒有关的要点。学院并不像旧世界,亲密关系的坦白并不是义务性的。”
“她们的罗曼史呢?”
“自然,年轻人追求她们。公共艺人的职业性任务和私人的恋爱事件分得很清楚,学校外的活动是她们自己的私事。由于不乏众多的追求者,她们有很多人坠入情网。很多人到了第二年、第三年就结婚了。训练的期限是三年,如果她们中途结婚就必须退学。社会上惋惜她们的早婚,一来是希望维持一班良好的艺人,二来是因为根据风俗习惯,不希望女子在二十一岁之前结婚。但是,她们的位置马上就有等待的申请者递补。做妹妹的还央求姐姐赶快结婚,好空出位置让学院收留她们呢。……艾音尼基节你要去看她们的戏剧,通常都很不错,因为表演、合唱、舞蹈都非常精彩。”
“我想那几天一定很快活。”
“非常快活。女孩们在那几天最美。还有圣袍游行,事先还有中学女生的水壶游行。她们的毕业典礼是艾音尼基节庆典的一部分,那将是幅你从未见过的美丽、健康、欢乐的画面。”
尤瑞黛心里有事,她说:“我要去劝阿席白地停止躲藏,出来见人。他需要朋友保证他们仍愿接受他,不论他做了什么事。我能带他来见你吗?”
“当然。他犯了错,年轻人的过错。把他带来吧,我们要让他舒舒服服的,帮助他渡过困难的时刻。”
尤瑞黛精神一振,她告辞了。当庆典进行时,阿席白地还自我牺牲地躲着,实在太荒谬了。她不容许这样的事,她决定去找他,把一切都告诉他,劝他忘掉烦恼,高高兴兴地参加庆典节目。如果阿里不在,她就无法开心了。如果有人说闲话她也不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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