佩林不耐烦地在帐篷中的花卉地毯上来回踱着步,因为上衣不舒服而耸动着肩膀,从菲儿为他做好这件深绿色丝绸外衣以后,他就很少穿它。菲儿说,这件衣服上精致的银丝绣花很适合他的肩膀,但腰间插着斧头的宽皮带说明他只是个穿错了衣服的傻瓜。有时候,他会将手套拉紧一些,或者瞪一眼挂在椅背上的裘皮斗篷,他曾经两次抽出袖子里的一张纸,仔细审视上面的梅登草图,菲儿正被关押在那座城市里。
乔丁、盖特和胡已经找到了逃出梅登的难民,他们从那些难民那里得到的唯一有用的东西就是这张地图,这也是他们费了不少力气才搞到的,因为那些难民都急着逃往远处,没心思帮他们绘制什么城市地图。那些能够作战的青壮年有的死了,有的被套上沙度的奉义徒白袍,逃出来的人不是太老,就是太小,或者是病患和残疾。在乔丁看来,就算鼓动他们回来与沙度作战,也只会进一步刺激他们向北逃往安多的步伐。这张地图画得相当乱,只能大略看出城中错综复杂的街道、领主城堡的位置和城市东北角的大蓄水池。各种各样的可能抓挠着佩林的心,但除非他能想办法解决没有在这张地图上显示出来的一个更大的迷阵,否则它们依旧只不过是可能而已。巨大的沙度营地环绕着这座有城墙的城市,其中还有四百到五百名能导引的沙度智者。所以,这张地图又回到佩林的袖子里,而佩林只能继续踱步。
这顶红条纹的帐篷也像这张地图一样令他恼火,还有这些家具,那些叠起的金边椅子,那张没有叠起的嵌面桌子,那面立镜和那个带镜子的盥洗架,甚至还有那些沿帐篷壁排成一列的箍铜箱子。帐外还见不到什么光亮,十二盏油灯全部都已经点亮了,装在油灯上的镜子都映射着明亮的灯光,用来抵挡夜晚严寒的火盆里仍然有一些余烬。他甚至将菲儿的一对花鸟幔帐也拿了出来,挂在帐篷顶的撑杆上。他让蓝格威为他修了胡子,剃净了脸颊和脖子上的短须,他还洗了澡,穿上了干净的衣服。他将帐篷布置成菲儿随时有可能回来的样子,仿佛她只不过是偶尔骑马外出而已,只有这样,所有人才会将他看作是一位该死的领主,感受到他的信心。但他的每一点理智都在提醒他,菲儿并非骑马外出。他脱下自己的一只手套,将手伸进口袋里,摸索那根皮绳,三十二个节。不需要别人向他提醒这件事。但有时候,他会整夜躺在没有菲儿的床上,数着这些节,它们似乎变成了他与她的联系。不管怎样,醒着总比噩梦要好。
“如果你不坐下,你就会因为过于疲劳而无法骑马前往索哈勃,即使有尼尔德的帮助也不行。”贝丽兰的语气中总有那么一点饶有兴致的感觉。“只是看着你,我都已经觉得精疲力尽了。”
佩林努力不去瞪她,她穿着一条深蓝色的丝绸骑马裙,一条镶嵌许多火滴石的黄金宽项链环绕着她的脖颈,代表梅茵的纤巧王冠上,在她眉心的位置有一只展翅翱翔的金鹰。梅茵之主仍然披着猩红色的斗篷,坐在一张折叠椅中,双手交叠在膝头,按着她的红手套。她看上去像两仪师一样镇定自若,闻起来……充满了耐心。佩林不明白为什么现在她望向他的眼神里并没有带着那种笑意,就好像看见一只肥美的羔羊被荆棘丛缠住,可以拿回家去烹制晚餐。不过佩林几乎要为此而感激她了,能有个人和他谈一谈被俘的菲儿,肯定是一件好事。她在倾听,而且散发出同情的气息。
“我在这,是希望当……如果高尔和枪姬众带回俘虏的话,能立刻找到我。”他痛恨自己说话的延迟和口误,这就好像他已经失去了信心。他们迟早能抓到一些沙度人,尽管这不会是简单的事情,抓住俘虏以后,更困难的是要把俘虏带回来,沙度艾伊尔与其他艾伊尔人相比,只不过是比较粗心而已。苏琳也很有耐心,她把所有这些问题都向佩林解释过,但佩林依旧无法给自己多一点耐心。“是什么绊住了亚甘达?”他怒气冲冲地问。
就好像受到这个海丹名字的召唤一样,帐帘被挑开,亚甘达走了进来。他的面孔如同石雕,双眼深陷在眼窝里,看上去,他可能睡得和佩林一样少。这个身材短粗的男人披着银胸甲,但没戴头盔,今天早晨,他还没有刮胡子,灰色的胡须一根根立在他的下巴上。他伸出戴着骑马手套的手,将一只大皮口袋放在桌子上,桌上已经有了两只同样的皮袋。“女王保险箱中的财宝,”他没好气地说道,最近这十天里,他的口气一直都是这样,“足以购买我们那一份补给,还有余。我不得不砸开了保险箱的锁,再让三个人守卫那只箱子,一只锁被砸开的保险箱对任何人都会产生强烈的诱惑。”
“很好,很好。”佩林竭力不让自己的口气显得过于急躁,他不在乎亚甘达是不是要派一百名士兵去看守他的女王箱子。他自己的钱袋是这三个袋子中最小的,而他已经为此搜尽了每一枚金币和银币。他将斗篷披到肩头,拿起那些钱袋,越过亚甘达,走进帐外灰色的晨光中。
这片营地有许多一直黏滞在空气中的味道,虽然营地总是这样,但他还是为此感到厌恶,更气恼自己对此完全无能为力。现在,许多两河人都睡进了帐篷,那些只是带补丁的浅褐色帆布帐篷,完全无法和他的红条纹帐篷相比,但每顶帐篷也能够容纳八到十个人,帐篷前都能看到他们临时拼凑的长柄武器架在一起,没有睡在帐篷里的两河人也都将他们临时安身的树丛编结成为牢固的窝棚。这些帐篷和窝棚尽量排列成弯弯曲曲的行列,无法与海丹和梅茵人整齐的营帐相比,它看上去更像是一个小村子,有小路和巷子穿插其中。被冻硬的路面上都是布满脚印的积雪,每一个煮食篝火周围都用石块叠成了整齐的环形护墙。人们穿着斗篷,戴着兜帽,聚集在这些篝火周围,等待着他们的早餐出锅。
佩林今天早晨的行动正是为了这些黑铁煮食罐里的东西。经过这么多人的大规模狩猎,这里的猎物已经愈来愈稀少了,其他所有食物也都出现短缺,他们不得不搜寻松鼠储藏的橡果来让锅里的燕麦粥更稠一些。在这样的暮冬时节,他们顶多也只能找到陈旧干瘪的橡子。就算喝下这种带着酸气的粥汤,人们也撑不了多长时间。佩林见到的大多数面孔都带着饥渴的神情望着煮食罐。现在,最后一辆大车正“吱吱嘎嘎”地驶过营地周围环形尖木桩阵的缺口。凯瑞安车夫们用厚布裹住耳朵,蜷缩在座位上,仿佛一只只黑色的羊毛口袋。这些大车上的货物都已经被堆积到营地中央,一辆辆空车沿着前面车辆留下的辙印鱼贯而行,排成一线的车队逐渐消失在营地周围的丛林中。
佩林、贝丽兰和亚甘达的出现引起了一阵骚动,但这骚动并没有波及饥肠辘辘的两河人,只有几个两河人谨慎地朝佩林点了点头,还有一两个傻瓜在向他鞠躬。不过大多数人在贝丽兰在场的时候都尽量不看他。一群白痴,石头脑子的白痴!营地中的其他人则有着完全不同的反应,他们聚集在离红色条纹帐篷不远的地方,挤满了帐篷之间的小道。一名没有武装、只穿着灰色外衣的梅茵士兵牵着贝丽兰的白色牝马跑了过来,鞠了个躬,然后弯下腰扶稳了马镫。安诺拉已经骑上了一批体形苗条的黑色牝马,和贝丽兰的白马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镶缀小珠的细辫子从她的兜帽里一直垂到胸前。这位两仪师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她应该为之提供建议的那个女人,她挺直了脊背,死死地盯着那些低矮的艾伊尔帐篷。在那片帐篷中,除了从帐篷顶烟道中升起的袅袅青烟以外,一切都悄无声息。一只眼的加仑恩穿戴红色头盔和胸甲,脸上戴着红色的眼罩。和那位塔拉朋两仪师不同的是,贝丽兰一出现,他就高喝一声。五十名翼卫队士兵随着他的号令站得笔直,如同五十尊手持红穗钢枪的雕像。贝丽兰上马之后,加仑恩又发出一声号令,翼卫队士兵立时以整齐划一的动作上了马。
亚甘达向艾伊尔帐篷和梅茵人分别皱了皱眉,然后走向了五十名海丹枪骑兵组成的队伍。那些士兵穿着闪亮的盔甲,头戴圆锥形钢盔,正在跟他们的指挥官轻声交谈。那是一个名叫奇雷因的瘦削军官,从他银盔护面甲后傲慢的眼神判断,佩林怀疑他出身贵族。因为亚甘达身材过矮,奇雷因必须弯下身倾听他的吩咐,这让那名高个子军官显得更是面如严霜。奇雷因背后的一个人扛着一面红旗,旗上绘着代表海丹的三颗六芒银星,其他海丹人都手持挂绿飘带的骑枪,翼卫队的士兵里则有一个人擎着梅茵的蓝色金鹰旗。
亚蓝也在这里,但他只是站在一旁,并没有要上马出发的样子。他将自己裹在那条晦暗的绿色斗篷里,剑柄从肩头伸出,不停地用嫉妒的目光瞪着那些梅茵和海丹士兵。当他看见佩林的时候,阴暗的面容立刻变成了愤懑不平。他快步跑向远处,直接闯进了正在等待早餐的两河人群,即使撞上了某个人,他也不会停下来道歉。在这些等待的日子里,亚蓝变得愈来愈暴躁易怒,会朝佩林以外的所有人发脾气。昨天,他几乎和两名海丹人挥拳相向,被其他人分开以后,他们却说不清为了什么打架,只是亚蓝一直说海丹人不懂得尊敬,海丹人则说亚蓝有一张臭嘴,也正因为如此,这名曾经的匠民今天早晨被留在营地里。他们在索哈勃必将遭遇非常棘手的局面,佩林不想在这个时候出现任何节外生枝的事情。
“盯着亚蓝。”他低声对为他牵马过来的丹尼说,“也要注意亚甘达。”他将钱袋塞进鞍囊里,然后系紧了鞍囊的盖布。贝丽兰提供的金钱重量刚好与亚甘达和他的钱袋在马背两边达到了平衡。当然,贝丽兰有理由如此慷慨,她的手下和其他所有人一样在挨饿。“我觉得亚甘达像是那种会做出蠢事的人。”佩林接过缰绳的时候,毅力蹦跳两下,甩了甩头,但一只有力而温柔的手很快让这匹牡马安定了下来。
丹尼用冻红的指节捋了捋獠牙般的胡须,瞥了亚甘达一眼,然后呼出一口浓重的白雾。“我会小心他的,佩林大人。”他低声说着,拉了拉斗篷,“但不管你怎样强调由我来管理营地,只要你不在他的视线中,他就绝对不会听我的任何一句话。”
不幸的是,丹尼的话没有一点夸张。佩林很想带着亚甘达,把加仑恩留在营地,但他们两个都不愿接受这种安排。那名海丹将军同意搜集食物草料的行动,因为他们的人马都已经到了濒临绝粮的境地,但他绝对不愿把他和他的女王的距离再拉远一点。从某种角度来讲,他似乎比佩林更加狂躁,或者只是因为他的自控能力比佩林还要差。如果这支部队由他来指挥,他一定会每天向沙度营地靠近一点,直到前进到他们的鼻子底下。为了解救菲儿,佩林绝不惜一死,而亚甘达似乎已经不准备再活着了。
“尽量不要让他干傻事,丹尼。”过了一会儿,他又说道,“只要不暴露我们就行。”毕竟,他不能期待丹尼彻底控制住这个家伙。营地中海丹人的数量是两河人的三倍,而如果他们之间开始自相残杀,那他们就永远无法救出菲儿了。佩林差一点将头靠在毅力的肩膀上,光明啊,他真的是很累了,但他仍然看不到任何能够得到休息的可能。
随着一阵缓慢的马蹄声,玛苏芮和森妮德来了,她们背后是她们的三名披隐身斗篷的护法。这两名两仪师都穿着光鲜华丽的丝衣,玛苏芮的深褐色斗篷外面是一副多股重叠的黄金项链,森妮德发丝间的一条细金链上挂着一枚白色的小宝石,垂到她的额头上。安诺拉终于放松下来。在艾伊尔营帐外,六名智者站成一排,看着这支购粮队伍。她们都是高大的女人,肩头上裹着深褐色的披巾。索哈勃的居民绝不会比梅登人更欢迎艾伊尔,不过佩林一直不知道智者们是否会让两仪师加入他的队伍。这两名两仪师加入他们之后,这支队伍也算是完整了。太阳这时在树梢露出了一道金红色的边缘。
“走得愈早,回来得也愈早。”佩林说着,骑上了枣红马的马鞍。当他策马跑过已经被大车让出来的营地出口时,两河人纷纷开始准备将移开的尖桩重新合拢。当马希玛的人就在附近活动的时候,没有人能放松警戒。
营地边缘距离树林足有一百步,但佩林还是捕捉到一丝移动。有个骑在马上的人溜进了树林深处、塔松下面的阴影中,毫无疑问,那是马希玛的探子。他已经开始策马飞驰,去向他的先知报告佩林和贝丽兰离开了营地。但无论他跑得多快,也不可能及时将讯息送到。就算马希玛可能很想要贝丽兰或佩林的命,他也只能等下一次机会了。
但加仑恩并不想给敌人任何机会,迄今为止,没有任何人再见过森特斯和根达的一根头发。他们是贝丽兰的捕贼人,最后一次被贝丽兰派往马希玛的营地以后,就再没有回来,在加仑恩看来,他们的头肯定已经被插在那座营地的木桩上了。在进入树林之前,他命令自己的部下在贝丽兰周围排成环状阵形,密切注意周围的一切动静,佩林也被围绕在这个环里,不过他应该不是他们要保护的对象。如果按照加仑恩的意思,他会带上全部九百名翼卫队,当然,最好是能劝说贝丽兰不参加这次行动。佩林也这样劝说过她,但他的运气并不比加仑恩更好,这个女人善于倾听别人的建议,然后按照自己的主意做事。菲儿也是这样的人。有时候,男人必须忍受女人这个特点,大多数时候都是这样,因为男人没有别的选择。
不时从积雪中冒出的巨大树干和岩石很快就打乱了他们的队形,不过,借助透射进树林的昏暗阳光,佩林还是能看清这支色彩纷呈的队伍。红色的飘带在轻风中飘扬,被斜射入林的阳光照亮,红色盔甲的骑士在粗大的橡树和羽叶木之间时隐时现。三名两仪师骑马跟在佩林和贝丽兰身后,她们的护法跟随着她们,一直在巡视周围的树木。护法身后,则是贝丽兰的旗手,奇雷因和海丹旗手走在梅茵人的后面,他的士兵披挂光亮如镜的钢甲,竭力排成整齐的队伍。这片森林并不适合展现严整的骑兵队伍和色彩鲜明的旗帜,但加上丝裙、珠宝、王冠和穿变色斗篷的护法,在树木间蜿蜒跋涉的这支队伍仍然显得相当光彩夺目。佩林差点笑了出来,尽管他并没有什么兴致。
贝丽兰似乎察觉到了他的想法。“如果你要去买一袋面粉,尽可以穿上一套普通的衣服,让商人以为你兜里只有买一袋面粉的钱。但如果你要收购大量物资,那就需要戴上珠宝,让商人相信你能把他们仓库里的东西全部买光。”
佩林不太情愿地用鼻子笑了一声。这让他想起以前卢汉师傅对他说过的话——想博得一点同情,就穿得可怜些;想得到许多同情,就要穿得漂亮。那时卢汉还用胳膊肘轻轻顶了一下他的肋骨,仿佛他这样说是在开玩笑,但他的眼睛让佩林明白,这句话并不只是玩笑。他很高兴贝丽兰的身上没有那种狼在狩猎时散发的气味,至少这让他少了一件需要担忧的事情。
他们很快就追上了大车队,现在这些大车大多已经停在神行术施放点。经过一番清理之后,这里被通道切断的树干都已经被移走,形成了一小片空地。加仑恩立刻指挥翼卫队面朝外环绕在这片空地的边缘,而空地里面早已经拥挤不堪了。费戈·尼尔德已经等在空地中,他骑在一匹花斑骟马上,胡须打过蜡,末梢被修尖,完全像是一个有些纨绔气的莫兰迪人,不知道殉道使的人大概没办法从他的黑色外衣上判断他的身份。他仅有的另一件外衣也是黑色的,不过,他至少没有戴着代表他身份的领扣。这里的积雪并不深,但维尔·亚兴率领的二十名两河人都骑在马背上,他们也不愿让双脚在靴子里被冻成冰块。和刚刚离开两河时相比,他们变得刚强了许多,长弓被他们斜挂在背上,箭袋、佩剑和其他武器挂在他们腰间。佩林希望能尽早送他们回家,最好是他能亲自带领他们回家。
他们大多数人的马鞍上都横着一杆长矛,让他没想到的是,托德·亚卡和佛仑·巴斯特分别举着一面旗帜——佩林的红狼头旗和曼埃瑟兰的红鹰旗。托德宽大的下巴紧绷着,高而且精瘦的佛仑来自望山,同样是满脸阴云。他和托德可能都不太喜欢自己得到的任务。维尔用他那双真诚而无辜的眼睛看着佩林,在家乡的时候,这双眼睛迷倒过无数少女,维尔也非常喜欢节日盛装上的刺绣,更热爱骑马走在这些旗帜的前面,也许他是希望姑娘们会以为这是他的旗帜。不过佩林对此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对于出现在空地上的另外三个人,佩林完全没有预料到,就像他没有预料到维尔会在购粮队里竖起他的旗帜。
巴尔沃用斗篷紧裹住全身,仿佛吹过这片空地的不是清晨的微风,而是猛烈的风暴。看到佩林,他笨拙地踢了一下自己的短鼻子杂色马,迎了上来。菲儿的两个跟班紧随在他身后,两个人全都摆出一副目中无人的表情。麦道尔的蓝眼睛和她黝黑的提尔面孔并不是很相配,而她身上的那件绿色条纹灯笼袖外衣配上她隆起的胸部就显得更加奇怪了。这位提尔大君的女儿全身充满了贵族气质,而且男人的衣着显然不适合她。拉提安有着凯瑞安人标准的白皙皮肤,身上的外衣却几乎像尼尔德的一样黑,只是在他胸前多了四道红色和蓝色横纹。他并不比麦道尔高多少。偶尔吹来的冷风让他不停地吸着鼻子,用手指揉搓他的尖鼻头,这让他看上去很不像什么有能力的角色。他们都没有佩剑,这又让佩林吃了一惊。
“殿下,梅茵之主殿下。”巴尔沃用有些干哑的声音说着,在马鞍上鞠了个躬,那种样子就像麻雀在树枝上跳了一下。他的目光朝他们身后的两仪师闪了闪,随后,便没有再流露出任何注意到那些两仪师的迹象。“殿下,我想起在索哈勃还有我的一位朋友,他本是一名刀具匠人,总是带着自己的工具四处流浪,但现在也许他正在家中。我已经有多年未与他谋面了。”这是他第一次提到自己的朋友。只是隐藏在阿特拉北部的一座偏僻小镇中会有他的老友,这一点也多少让人感到奇怪,但佩林还是点了点头,他怀疑巴尔沃所说的人并不只是他简单的朋友,其实他早已开始怀疑巴尔沃这个人本身也并不像他说的那样简单。
“那么,你的同伴们呢,巴尔沃先生?”贝丽兰罩在裘皮兜帽中的面孔静如止水,但她散发出的气味却表明,她似乎对菲儿的这位秘书很感兴趣。她非常清楚,菲儿正在把这群年轻的跟班当作间谍使用,所以她当然认为佩林也在以同样的方式利用他们。
“他们想要出门走走,梅茵之主殿下。”这个皮包骨的小老头同样不带任何表情地答道,“我可以为他们担保,殿下。他们承诺过,不会制造任何麻烦,而且他们应该能在此行中学到一些东西。”他身上的气味表明他同样对贝丽兰很有兴致,不过又夹杂着一点怒气,当然,这些仍然只是被包含在他那股冷漠而又有些霉气的气味中。贝丽兰清楚刹菲儿的用途,这点巴尔沃很清楚,尽管贝丽兰从没有公开地说明过这件事,这并不让他感到高兴。巴尔沃绝不是简单的角色,而且他带着这两个年轻人一定有他的目的。他已经透过各种手段,完全掌控了菲儿的全部年轻追随者,并安排他们刺探和监视海丹人、梅茵人,甚至是艾伊尔人。根据他的说法,朋友的言行和敌人的方案一样有趣,尤其是当你确信那些人是你真正的朋友时。当然,贝丽兰知道他安插下的这些探子,巴尔沃也很清楚她知道这些,贝丽兰同样清楚巴尔沃知道她明白这些刹菲儿的用处……对一个乡下铁匠来说,这一切实在太复杂了。
“我们在浪费时间。”佩林说道,“尼尔德,打开通道。”
殉道使朝他笑了笑,捻了一下打蜡的胡须——自从他们找到沙度艾伊尔之后,尼尔德就经常会这样笑,也许他是在渴望着碾碎那些艾伊尔。他带着笑容,有些招摇地单手一挥,用愉悦的声音说:“听从命令。”那道佩林已经熟悉的银光便出现了,并迅速扩张成撕裂空间的一个孔洞。
佩林没有再等别人,第一个策马走进通道,来到一片积雪的原野中,在他周围能看到许多低矮的石墙,连绵起伏的旷野和他刚刚所处的密林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如果尼尔德没有发生严重错误,这里距离索哈勃应该只有数里之遥。如果他错了,佩林一定会把他的那些蠢胡子全部揪下来。那个家伙怎么会那么高兴?
没过多久,他已经沿着被白雪覆盖的大路向西前进了。高轮大车排成一线,跟随在他身后,他们头顶是灰云遍布的天空,清晨的太阳将长长的影子投射在他们前方。毅力不时会扯动一下缰绳,想要尽情奔驰,但佩林只允许它稳步前行,不能超过大车速度。加仑恩的梅茵士兵环绕着他和贝丽兰,在道路两旁的田野中行进。为了保持队形,他们要不停地越过将农田隔开的粗石矮墙。有些矮墙上开有门户,大概是为了方便合作犁地的农民们通过。遇到没有门户的石墙,他们总是会以华丽的动作纵马一跃而过,让骑枪上的红色飘带迎风招展,完全不在乎是否会碰断马腿和他们的脖子。说实话,佩林也不是很在乎他们的脖子。
维尔和那两个扛着红狼头和红鹰旗的傻瓜走在两仪师和护法身后,与梅茵旗手并辔而行,其他两河人都走在大车队的旁边。不到二十人肯定不足以守卫这支长长的车队,但这样至少能让马车夫安心一些。当然,没有人认为强盗或者沙度人会在这时候袭击他们,但脱离了营地的保护,也没有人感到舒心。不管怎样,他们在这片原野上还是能及早发现敌人的。
周围一些低矮的丘陵确实挡住了他们的视线,但这里已经是农场遍布的地方了,到处都能看见茅草顶的石砌房屋和谷仓分布在农田之间。目光所及之处,没有任何真正的荒野,即使是山坡上的那些矮树林应该也是为了获取木柴而种植的。但佩林突然惊诧地察觉,他面前道路上的积雪显然已经久未清理了,而且上面也只能看到加仑恩的前导部队留下的足迹。那些黑色的房屋和谷仓周围没有半个人影,粗大的烟囱中也看不到丝缕炊烟,留在这里的只有绝对的寂静和空旷,佩林感觉到颈后的毛发有些僵直。
一名两仪师发出呼喊,引得他回头望去。玛苏芮正指着北方天空中飘飞的一个黑色影子,乍看上去,那很像是一只巨大的蝙蝠,伸展开宽大的皮膜翅膀,向东飞行。与蝙蝠不同的是,它有着一根长脖子和更加细长的尾巴。加仑恩骂了一声,将望远镜按在眼睛上,佩林则早已清楚地看见了骑在那头怪物背上的人形,就好像他骑在马背上一样。
“霄辰人。”贝丽兰喘息着说道。她的声音和气味里都充满了忧虑。
佩林在马鞍上转动身体,看着那头怪物飞远,直到阳光刺入他的眼睛。“和我们无关。”他最后说道。如果尼尔德犯了错,他一定会把那家伙掐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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