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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电影《贪欲》第七章

第七章

        我们就这样做的。不过山姆首先得看看那马。他从后门进来,穿过厨房,手中捧着盖马的毯子。他穿着制服,个子几乎跟布恩一般大。

        于是我们——又是我们大家——又一次站在后院里,这次耐德举着灯,不是照在马身上,而是照在山姆的铜扣外套、背心和前端镶有金字的平顶帽上。说实在的,我还以为耐德会因为山姆和马闹事,可我错了。“谁,我?”耐德说。“为什么?咱们有警察亲自带马去波什姆这可是再好不过的了。”恰恰相反,由山姆引起的麻烦是出在布恩那头。山姆看看那马。

        “这是匹好马,”山姆说。“我看它肯定是匹好马。”

        “那当然,”布恩说。“它既没哨子又没铃铛。连盏顶灯都没有。你居然能看清它真让我吃惊。”

        “你这话什么意思?”山姆问。

        “我没什么意思,”布恩说。“就是刚刚说过的。你是开火车头的。兴许你还是尽管去车站不用等我们了。”

        “你这个杂——”瑞芭小姐说。然后她又说:“你没见人家只是想帮你个忙吗?他不嫌麻烦来帮忙还不是好让你回家见到的第一个活物不是县治安官?他是来请你带着那该死的马回你那鬼地方去的。快道个歉。”

        “好吧,”布恩说。“就当没这回事。”

        “你这也算道歉?”瑞芭小姐问。

        “你想怎么着?”布恩说。“要我低头哈腰请求他——”

        “你闭嘴!立马就闭!”科丽小姐说。

        “你谁的忙也别帮,”布恩说。“一天不到你已经把我和瑞芭小姐弄到得想法忘了英语的地步。”

        “说的是,”瑞芭小姐说。“你从阿肯色带来的那小子坏透了,一只手伸到冰箱里拿啤酒,另一只手却趁人没注意去偷随便什么没钉住的小东西。现在布恩·霍根贝克又带来一位吓得我嘴都不敢开。”

        “他没有!”科丽小姐说。“奥蒂斯不会连问也不问就拿东西的!是吧,奥蒂斯?”

        “是啊,”瑞芭小姐说。“问问他。他当然应该知道。”

        “女士们,女士们,女士们,”山姆说。“这马今晚还去不去帕夏姆了?”

        于是我们出发了。可最初科丽小姐还在看着奥蒂斯和我。“他们该睡了,”她说。

        “没错,”瑞芭小姐说。“让我说的话,在阿肯色或密西比甚至更远的地方是该这样。可现在太迟了。你总不能让一个上床另一个不上,再说布恩带来的那个拥有那马的部分产权哩,”只是最后瑞芭小姐也没去成。这地方离了她和米妮不行。此刻这里的人已在为主日庆典踊跃奔忙,不过仍是悄悄地:礼拜六晚上人们作最后的放纵然后又投入到日复一日、艰苦乏味的谋生之中。

        耐德和布恩将毯子盖在马身上。然后我们——耐德,奥蒂斯和我——站在人行道上看着布恩和山姆处于一女多男式的……也许不是和睦,可至少是休战状态,科丽小姐走在他俩中间,三人牵着马走在大街中央一个个弧光里穿过礼拜六晚上寂静的第二、第三街走向联邦车站。现在已过十点;没有多少灯光,只有其他的寄宿舍有(我有经验了;我颇有城府——当然算不上行家,但至少有所知晓,辨别得出跟瑞芭小姐那里一样的场所)。可酒馆一片漆黑。也就是说,我不是一经过酒馆就认得出;它对我还有几分神秘感;是耐德告诉我们——奥蒂斯和我——说那些是酒馆,已经打烊。我原以为两种情况都不是:既没关也没开;别忘了,我在孟菲斯还不到六个小时,没有父母指教我;可我一切还不赖。

        “他们称作蓝法,”耐德说。

        “什么叫蓝法?”我问。

        “我也不清楚,”耐德说。“除非是说他们礼拜六晚上挥霍掉了所有的钱,结果剩下的几个子儿连煤油都点不起。”

        “那不过是些酒馆,”奥蒂斯说。“那么干是伤不了什么人的。他们礼拜天晚上卖不了的可以留到礼拜一卖给别人,没准还是那些人。可喂马不同。你可以今晚卖调过头来明天照旧卖。你什么也没损失。要是他们想对喂马实行蓝法,警察会出面干预的。”

        “什么叫喂马?”我问。

        “你懂得太多了吧?”耐德对奥蒂斯说。“难怪阿肯色留不住你。要是那边其他人在你这个年纪懂得跟你一样多,等他们二十一岁时连得克萨斯都嫌小了。”

        “——唾,”奥蒂斯啐道。

        “什么叫喂马?”我问。

        “你可以花点心思给马弄点吃的,”耐德对我说,嗓门更大了。“要想法子让它安安静静到达波什姆,不用说先得上火车。听说过吗,那个神通广大的列车员,手都不用动一下就能把货车车厢使来唤去的,有人提醒过他这事儿吗?没准儿还应该倒一桶肥皂水,好让你姑妈”——他现在转向奥蒂斯——“带你到个隐蔽的地方洗净你的脏嘴。”

        “——唾,”奥蒂斯啐了一口。

        “或者没准该操起手头最近的棍子揍你一顿,”耐德道。

        “——唾,”奥蒂斯啐道。接着我们果然遇上了警察。我是说,没等那警察看见马,奥蒂斯就已经看见他了。“好极了,”奥蒂斯说。那警察认识科丽小姐。显然他也认识山姆。

        “带它去哪?”他问。“偷来的?”

        “借的,”山姆道。他们没停下脚步。“我们骑着它去做晚礼拜了。这会儿正带它回去呢。”我们继续赶路。奥蒂斯又说了句好极了。

        “我以前从没见过这样的事,”他说。“我以前见过的警察只要跟谁说话,谁就给他些东西。像米妮和瑞芭小姐,他人还没进门,她们就已经备好了一瓶啤酒,尽管他来前走后瑞芭小姐都骂他。自打我去年夏天来到这里发现这一切后,我每天都去宫廷广场意大利人的水果花生铺,那警察自然会来趁人不备拿个苹果或抓把花生。”他几乎小跑着想跟上我们;他比我小得多。我是说,直到他一路小跑着想跟上我们时才让人觉得他显得真够小的。他身上有些什么地方不对劲。要是你的话,你会对自己说,因为长大不光很自然而且也很必然;就算你无法想象自己长大后的模样也无关紧要。其他孩子也一样;他们也是不由自主地长大。可奥蒂斯好像两、三年前就达到了你明年才长得到的高度,然后便开始往回缩。他还在说着。“所以我当时唯一想当的是警察。可我没多久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太有限了。”

        “什么太有限了?”耐德问。

        “啤酒,苹果和花生,”奥蒂斯说。“谁愿意为啤酒、苹果和花生浪费时间?”他又说了三遍好极了。“杰克就在这城里。”

        “公驴?”耐德说。“这里当然有公驴。孟菲斯不跟其他地方一样需要骡子?”

        “杰克,”奥蒂斯说。“钱,现钞。在知道孟菲斯之前我一直在阿肯色虚度光阴。那颗牙。猜猜光那牙就值多少钱?要是她走进银行取出那牙放在柜面上说把这换钱,猜猜能换多少?”

        “是啊,”耐德说。“我记得杰弗生有个男孩跟你一样也是成天想着钱。你知道他现在在哪?”

        “在孟菲斯这儿嘛,只要他有些头脑,”奥蒂斯说。

        “他没能走这么远,”耐德说。“他最远能到的是帕奇盟的州教养所。你听上去这么急吼吼一副要去的样子,最终也会落得一样的下场。”

        “可明天不会,”奥蒂斯说。“没准儿后天也没事。好极了,在这地方这种该死的警察,你不等他开口就往他手里塞上瓶啤酒或个把苹果或一把花生,他才不会管你呢。昨晚我帮风琴师踩琴板赚的八毛五分今晚给那狗娘养的拿走了。要不是我碰巧发现她们原本就打算付钱给我,我就可能替她们白干了;要是我刚好早一分钟出门就可能错过了。就算我压根儿没在那儿他们还会付钱给别的什么人的,随便哪个正巧路过的人。懂我的意思吗?有时一想到这些,我就想放弃算了,撒手不干了。”

        “不干什么?”耐德问。“干吗撒手不干?”

        “就是不想干了,”奥蒂斯说。“我一想起自己在阿肯色那该死的农场一呆就那么多年,而孟菲斯就在河对岸我竟然一无所知,我就不想干了。想想要是我四、五岁就知道了孟菲斯,再想想那些我等到去年才发现的事儿有时我真想干脆放弃,撒手不干了。可我想我不会那样做的。我想兴许我可以作些弥补。你们大伙儿琢磨琢磨那马身上可以赚多少?”

        “你甭操心那马,”耐德说。“你需要作的弥补是回到那条街上你今晚准备睡觉的地方去,然后上床。”他还停顿了一下,半侧过身。“你知道回去的路吗?”

        “那儿啥也没有,”奥蒂斯说。“我已经试过了。他们看得太紧。不像在阿肯色时科丽姑姑住在费迪大妈屋里我还可以从洞洞眼里偷看。要是你拿汽车跟他换,你准是指望得到至少两百——”这次耐德完全转过身来。奥蒂斯一跃而起跳了开去,口中咒着耐德,骂他黑鬼——这一点在我记事之前父亲和祖父肯定已经教过我因为我不清楚始于何时,我只知道应该这样:即绅士从不以人种或宗教来称呼别人。

        “走吧,”我说。“他们快把我们甩了。”他们的确快甩了我们了:已经在我们前面两个街区而且已经在拐弯了;我们紧走慢赶地想追上他们,耐德也是,可还是没成:火车站就在前面,山姆正在跟另一个人说话,那人穿着油腻腻的工作服,提着提灯——是个扳道工,反正是个铁路工人。

        “明白我的意思吗?”耐德说。“你能想象警察派人提个提灯给咱们指路吗?”而你也明白我的意思:所有人都在帮我们;人在为德行效力时孤身劳作,无援无助,被冷冷地隔绝在人们不温不火的评判中;而你一旦发誓效忠非德行那整个乡下到处都有自告奋勇者来助你行动。山姆似乎正试图劝科丽小姐跟我和奥蒂斯等在车站而他们去找那货车车厢把马装进去,他甚至主动提出让布恩凭借身材、年龄及性别优势在一边保护我们:说明一女多男僵局中好歹山姆这一半和蔼可亲且对人深信不疑。可科丽小姐代我们大家回绝了。于是我们往旁边一拐,跟着提灯,穿过一扇门进入一片装货平台和铁轨;现在耐德只好亲自上前拉住辔头让马安静下来。这样我们又可以在马的氨草臭味(你从没闻过马受惊吓后的气味吧?)还有耐德跟马喋喋不休的低语声中前进了,这两样——低语声及氨草味——在铁路道岔的红绿微光中,在无灯的行李车厢及旅客车厢间的阴影中变得更浓更厚更凝重;我们继续向前走过旅客调车场,走在岔线边的煤渣小路上,那岔线通往又大又黑的仓库,仓库前是个装卸平台。还有货车车厢。在货车车厢与平台的最近点之间月光下(是的,我们在月光下,没有街灯和站灯,我们——我——可以看见它了)的空档有二十五英尺——即使对跳马来说也是很大的跃步。对一匹惯于平地赛跑而且跑起来有些问题的三岁马则更不用说了。山姆轻轻地咒骂着整个车站体制:转辙员、车场工作人员、售票员和所有一切。

        “我去把调车机车弄来,”提着提灯的男人说。

        “咱们用不着山羊,”耐德说。“甭管它能跳多远。咱们要做的不是移动那平台就是移动那货车车厢。”

        “他指的是调车机车,”山姆告诉耐德。“不用,”他对提提灯的人说。“我早预料到这一点了。在转辙员看来,差二十五英尺其实等于没差。所以我让你带上工段工具仓库的钥匙。去把撬棍取来。没准儿布恩先生愿意帮你一下。”

        “你自己干吗不帮?”布恩问。“是你的铁路。我对这儿不熟悉。”

        “要是你这么怕不熟悉地形,干吗不带这些孩子回家睡觉去?”科丽小姐说。

        “你自己干吗不带他们回去?”布恩说。“你那好搭档已经跟你说了这儿没你的事。”

        “我跟他一起去取撬棍,”科丽小姐对山姆说。“你留心一下孩子们好吗?”

        “得了,得了,”布恩说。“看在耶稣的份上,咱们行动吧。再过四、五个钟头那火车就到了,可咱们还在为谁先动手干争个不休。老兄,工具棚在哪?”于是他跟提提灯的那人先走了;现在只剩下月光了。那马这会儿没什么气味了,我看见它宠物般挨擦着耐德的外套。山姆正思忖着我见到平台后一直在思忖的事。

        “后边有个坡道,”他说。“它以前走过坡道吧?你干吗不带它上去让它瞧一下?等我们把货车车厢移好,要是需要的话我们可以帮你一起把它抬上去——”

        “别为我们费神担心了,”耐德说。“你只要把货车车厢移近让咱们只要跳过一个不到十英尺的空档就能进车厢。这马跟你一样急着要离开孟菲斯哩。”只是我担心山姆会说,你不想让这孩子跟你一起去?因为我想看看货车车厢是怎么移动的。我不相信它能移动。就这样我们等着,没等多久布恩和那提提灯的人扛着两根看起来至少八英尺长的撬棍回来了,他们动手干了起来,我在一边看着。那人将提灯搁下顺着梯子爬上车顶松开制动闸,山姆和布恩将撬棍一端插入后轮和轶轨间打气似地一下又一下地挤压轻推,我还是不相信他们移得动货车车厢:月光下这车厢方方正正黑黢黢赫然耸立在月光银色的细窄框架里厚实得像一堵矩形黑墙,一个高高的瘦弱的身影在车顶上猛力扳拧制动闸,另两个渺小的身影半蹲着、匍匐着轻推插在后轮下的镀了层银光的铁棍;这样一个一动不动的庞然大物,乍一看不像是货车车厢在往前移动,倒像是布恩和山姆无声膜拜似地在渺小之极地向后挤压着擦过跟奠了地基似地纹丝不动的货车车厢,擦过那月光迷乱的连绵大地:在庞大的撬移行动中山姆和布恩用力相当,恰到好处,然后两人扔下撬棍,由布恩一人用手推童车一般轻推车厢,直至与平台靠拢。山姆说:

        “行了,”车顶上的那人又合上制动闸。现在我们只需把马弄进车厢。这就如同说,我们已到了阿拉斯加;现在只需找到金矿。我们绕到了仓库后面。那儿有个用固着楔固定着的坡道。但平台的高度恰好够运货卡车在此装卸,而坡道不过是手推平台车和独轮车的车道,很结实可只有五英尺宽,没有围栏。耐德站在那儿跟马说着话。“它已经看见了,”他说。“它知道我们要它走上去可它还没拿定主意上不上。但愿管货车车厢的先生多作了些准备把鞭子也借来了。”

        “你有的嘛,”布恩说。他指的是我——我的招数之一,我的天赐绝技。我用舌头抵着嘴里,喉咙里,咽喉里的共振板——发出的声音又尖又响,跟鞭子抽动时的声音一样;母亲最终禁止我在院子的任何角落发出这种声响,更不准在屋子里发。这声音还让祖母跳过一次,说了句骂人话。可就那一回。那都是快一年前的事了,所以我现在有可能已经忘了该怎么发这种声音了。

        “对了,”耐德说。“这下咱们有了。”他对我说:“拿上一根枝条。那边的篱丛里应该找得到。”的确有,在女贞丛里。文明、工业、商业、铁路进驻之前,这儿一片或许是某户人家的草坪或花园。我砍下长枝条后走了回来。耐德牵马过去,面对着坡道。“来你们两个大个儿,布恩先生和货车车厢先生,像门柱那样一边一个。”他们照办了,耐德牵着马绳,站在坡道当中,面对着马说着话。“哎对了,”他说。“径直往这鸡棚梯子上走,走到空车厢里去,明天日出时就可以到田纳西的波什姆去光宗耀祖了。”他调转马头,快步走下坡道,对我说:“它看见鞭子了。鞭子就落到它身后去。我不叫你你别碰它也别发出抽鞭的声音。”我照办了,我们三个——耐德,马,还有我——径直走到离坡道约二十码时,耐德停也不停就调转马头,我还是跟着,这会儿马正对着二十码开外布恩和山姆之间小山似的坡道。它看到坡道停了下来。“响鞭,”耐德说。我作响鞭声,相当逼真;那马跳跃起来,耐德已经向前挪回坡道,步子加快了些。“这次我让你出声的话,你用鞭子碰碰它。别打它:就响鞭后在它屁股根轻轻拍一下。”他已经通过布恩和山姆到了坡道上。那马正试图作出选择:是赖着不动呢还是一跑了之(而且正疑惑布恩和山姆哪个更容易被撞倒)还是干脆脱缰撞倒我们所有人逃之夭夭。你简直就能看到这一切思维活动的发生:也许这正是耐德所巴望的:一个有悟性的生灵惊慌失措,战战兢兢,一时间只能有一个主意,要是有其它想法干扰就会引起一片混乱。“响鞭,”耐德说。这次我按耐德的吩咐轻击了一下马。马猛冲着跳跃着,前蹄一半上了坡道,后蹄敲击着坡道的边缘又滑落下来,布恩未等耐德开口就双手抓住那后腿将它置于坡道上,他整个身体重量倚靠在马的边侧,马一动不动,浑身颤抖,四蹄都落到了坡道上。“现在,”耐德说,“鞭子抽在它的跗关节上这样它就知道后面有东西不让它掉下去。”

        “你的意思是不让它退下坡道,”山姆说。“咱们得用根撬棍。去拿来,查理。”

        “对,”耐德说。“咱们马上就要用着那撬棍了。可眼下咱们只要这鞭子就行了。你太小了,”他对我说。“让布恩先生和货车车厢先生使唤这鞭子。绕在它跗关节后面好让它觉得跟穿了裤子似地心里踏实点。”他们照办了,一人拉着软鞭的一端。“现在,把马牵上坡道。这次我说响鞭时,声音响些,这样它会以为抽得也会很狠。”可我根本用不着再作响鞭声。耐德对马说:“来吧,小子。咱们去波什姆,”那马便开步了,布恩和山姆跟着走,鞭子就像一圈线似地揿着它往前,它的前蹄落在坚实的平台上,最后一番慌乱挣扎后,平台发出一声回音就好像马跳上的是座木桥。

        “要让马进车厢,光靠这鞭子或光让这孩子发响鞭声是不行的,”山姆说。

        “能让它进车厢的是那根撬棍,”耐德说。“还没拿来?”这会儿撬棍取来了。“把那个鸡棚梯子撬松,”耐德说。

        “等一下,”山姆说。“干吗这样做?”

        “这样它可以上坡道进车厢,”耐德道。“它现在习惯了。它已经知道坡道那头没什么会伤着它吓着它。”

        “不过他还没闻到空车厢里的气味,”山姆说。“我担心的正是这个。”可耐德的想法的确有道理。况且,我们现在再想犹豫已为时过晚,就算耐德要我们敲掉仓库的两堵墙好让马不必转弯我们也干了。于是布恩和铁道工将坡道撬离平台。

        “他妈的,”山姆说。“动作轻点,行吗?”

        “不是有你在吗?”耐德说。“你穿着铜扣制服应该多沾点光,不能光穿着它们走来走去吧。”可是我们大家,包括科丽小姐,一起使劲才把坡道抬过平台像桥一样让它横跨在平台和敞开着的黑魆魆的货车车厢间。而后耐德将马牵过来我便立刻明白山姆的意思了。那马不但以前从没闻到过空车厢的气味,而且它跟人不同还能看见车厢里面;我记得当时我想现在我们已经把坡道拖了上来,到天亮我们都没法再把它从平台上弄下来。可根本没那回事。我是说,什么事也没发生。我是说,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们谁也不清楚。耐德牵马走到坡道起点,马蹄在木板上嘚嘚作响,坡道眼下成了桥。耐德就站在车厢门里桥的那端,跟马说着话,轻拉着缰绳直到那马儿抬起一蹄跨到桥上,我不知道自己当时怎么想的;一会儿工夫之前我还以为就算整个孟菲斯的人加起来都没法让这马走进黑魆魆的车厢,可接下来这刻我已在期待这马能像刚刚腾跃上坡道一样腾跃进车厢;当马抬起蹄子缩回平台时,它跟耐德面面相视就像一幅静止的画面。我只听见耐德喘了口气。“你们大伙往墙边退,”他说。我们照办了。我不知道他采取了什么行动。我只看见他一手抓着缰绳,一手拍打着抚摸着马的鼻口部。接着他跨回车厢不见了;缰绳收紧,只传来他的声音:“快来,伙计。我搞定了。”

        “这太奇了,”山姆说。因为事情已到此为止。松垮垮的桥吱嘎了几下,车厢内洞穴般的幽暗淹没了马蹄,无声无息。我们提着提灯进了车厢;耐德挨着马站在角落里,马眼闪过几丝冷冷的光亮。

        “你说的那些木板和钉子呢?”他问山姆。“把那鸡棚梯子拿上来;那都够做一整堵墙了。”

        “见鬼,”山姆说。“别拿了。”

        “他们明天早上到了这儿,一整节货车车厢都已经不见了,”耐德说。“根本没工夫注意谁家鸡棚外粗制滥造的梯子。”于是耐德除外,我们大家——包括科丽小姐——又把劫来的坡道抬进车厢支起来扶住,而布恩、山姆及铁道工(山姆已经准备好了木板和钉子)在车厢角落里围着马搭起一个围栏;耐德还没来得及抱怨,山姆已经准备好一桶水、一箱谷子甚至还有一捆干草;我们都置身于那马津津有味咀嚼的氛围中。“它这会儿就好像已经在波什姆了。”耐德说。“你们大伙儿最好还是希望它后天第一个越过终点线,”山姆说。“现在几点了?”然后他自己告诉我们:“刚过半夜。火车四点开出前还可以睡一会儿。”接着他对布恩说,“你和耐德当然得留在这儿守着马;所以我多备了些干草。这样的话你们就睡这儿,我带科丽和孩子们回去,咱们碰头的时间是——”

        “你倒挺能说,”布恩发话了,声音与其说刺耳不如说有些阴森。“你四点在这儿跟我们碰头。要是你不睡过头,兴许咱们能再见。”他已经转过身去。“走吧,科丽。”

        “你们打算撇下你们老板的车子——我是说你们老板的马——我是说这马,甭管到底是谁的——就这么着撇给这黑人伙计谁也不管了?”山姆问。

        “不,”布恩说。“这马现在归铁路公司管了。我有行李票作证。兴许你只不过借了一身铁路制服讨讨女人和小孩的欢心,可只要你穿着制服,你最好就用它来讨好讨好那张行李票要不铁路公司会不高兴的。”

        “布恩!”科丽小姐说。“我谁也不跟!走,卢修斯,还有奥蒂斯。”“没关系,”山姆说。“咱们老是忘了布恩得在棉花田或什么地方做牛做马五、六个月才能赚够在梓树街睡上一夜的钱。你们大伙儿尽管走吧。明天火车上见。”

        “你就不能说声谢谢?”科丽小姐对布恩说。

        “行啊,”布恩说。“我谢谁?谢马?”

        “就谢耐德吧,”山姆说。他又问耐德:“你要我呆在这儿陪你吗?”

        “我们没事的,”耐德说。“要是你也走的话这儿没准儿会安静些可以睡上一觉。我真希望早想到——”

        “我想到了,”山姆说。“另外那只桶呢,查理?”

        那铁道工——转辙员,管他是什么人——也已经准备好那只桶;就在车厢角落里跟木板、钉子、工具、饲料放在一起;桶里放着一个胡乱做成的厚厚的火腿三明治,一夸脱瓶水和一品脱瓶威士忌。“给你的,”山姆说。“也作早饭吧。”

        “我看见了,”耐德说。“你叫什么,白人老弟?”

        “山姆·考德维尔,”山姆答道。

        “山姆·考德维尔,”耐德说。“我觉得做这种马的生意,山姆·考德维尔这名字比这儿其它听到的名字好两倍。我还指望你我常来常往作个长久伙伴。不胜感激。”

        “很乐意,”山姆道。于是我们跟山姆、耐德和查理一一道别回瑞芭小姐那儿去了。街道寂静空旷;孟菲斯正利用疲惫不堪、精疲力竭的周末补充些睡眠好缓过劲来对付礼拜一早晨;我们静静地穿行在黑魆魆的窗户和墙壁间的惨淡光亮里:只见一处隐约可见昏暗的灯光,凭着刚刚觉醒的绝对无误的酒色本能我一眼认出此处是瑞芭小姐的竞争对手;瑞芭小姐窗帘后的灯光同样暗淡微弱因为即便在这儿混乱也已过去;米妮自己也已上床或回家或去了随便什么地方做她和瑞芭小姐这一行当的晚祷去了。因为是瑞芭小姐亲自为我们开的前门,她浑身散发着杜松子酒味,她那泼辣、麻利、能干劲儿让她开始看上去跟杜松子酒是一码事了。她还换了条裙子。这一条基本上没有上装,那时淑女们——女人们——不怎么化妆,所以我也是头一回见到涂脂抹粉的脸,她佩戴的钻石更多了,跟头两个,不,是头五个一般大,略带黄色。不过米妮也还没上床。她站在瑞芭小姐的房间门口,看上去几乎精疲力竭。

        “都办妥了?”瑞芭小姐边问边在我们身后锁上门。

        “是啊,”科丽小姐说。“你干吗不上床?米妮,让她上床去。”

        “你满可以一个钟头前就叫我了,”米妮说。“但愿两个钟头以后不会有人还在叫我让她上床。可两年前那次你还不在这儿。”

        “快上床吧,”科丽小姐说。“等我们礼拜三从波什姆回来——”

        “该死,是帕夏姆,”瑞芭小姐说。

        “好吧,”科丽小姐说。“——回来,米妮会弄清楚他在哪然后咱们可以去把他弄回来。”

        “那当然,”瑞芭小姐说。“这回要是我有些头脑的话,就掘着铲着刨着,把他埋在那沟里算了。想喝一杯吗?”她问布恩。“米妮是个讨厌的基督教科学派或共和党人之类的,她不喝酒。”

        “这儿有些人喝不得酒,”米妮说。“不是非得共和党人才不喝酒。只要精疲力竭想上床就行了。”

        “咱们眼下正是这样,”科丽小姐说。“那火车四点出发,现在已过一点了。走吧。”

        “那就去睡好了,”瑞芭小姐说。“有谁拦着你啦?”于是我们上了楼。然后奥蒂斯和我又上了层楼;他知道怎么上法:那是个阁楼,里面除了一些衣箱、盒子还有地板上一张当床用的床垫外别无他物。奥蒂斯穿了件睡衣(那睡衣还跟科丽小姐从店铺货架上买下时一样皱巴巴的)可他还是只能跟我一样上床:脱去裤子鞋子熄灯躺下。阁楼有一扇小窗我们可以看见窗外的月亮,由于月光的缘故我连房间里面也看得一清二楚;他身上什么地方有些不对劲;我精疲力竭上楼时就想着我可能不等躺下就会睡过去了。可我觉得他躺在我身边不光根本没睡,而且好像这辈子从没睡过也压根儿没觉察到自己从没睡过。突然我也有些不对劲了。好像我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就是有些不对劲,但我马上就会知道是怎么回事而且就会讨厌它;我突然一点儿也不想呆在那儿了,不想呆在孟菲斯,我甚至但愿自己从没听说过这地方:我想回家。奥蒂斯又说了声:“好极了。”

        “这儿的钱,”他说。“你闻都闻得到。真不公平,娘儿们可以喂马赚钱可男人只能顺手捞一票——”那词又冒了出来,我以前问过两次是什么意思。但不会再问了,不会了:我紧张僵硬地躺在那儿,月光下的窗影投照在我和奥蒂斯的腿上,我尽量不听可偏偏又不得不听:“——其中有一间房间就在这下面;像礼拜六这样生意忙碌的晚上,你可以听见他们的声音穿过地板传上来。可咱们这儿没机会。就算我能搞到螺旋钻钻个洞洞眼,那黑女人和瑞芭小姐也不会让我带人上来赚几个子儿而且就算我赚到了她们没准儿还会把钱拿走,跟那狗娘养的拿走我的风琴钱一样。可在费迪大妈那儿就不同,当碧——”他打住了,一动不动地躺着,嘴里又说了声好极了。

        “蜜蜂?”我问。可已经太晚了。不,不太晚,因为我已经明白了。

        “你多大了?”他问。

        “十一岁,”我说。

        “那你大我一岁,”他说。“可惜过了今晚你就不在这儿了。要是你在这儿呆到下个礼拜,咱们没准会有法子把那洞洞眼搞成。”

        “派什么用?”我问。你瞧,我非问不可。因为我想回家。我要母亲。因为人必须对经验、知识和见闻有所准备:不至于黑灯瞎火被强盗或劫匪打得失去知觉。别忘了我才十一岁。这世上有些事,有些境况,有些情形本不该存在可确实存在,你没法逃避,而且说实在的,就算能逃你也不会逃避因为它们是生命活动的一部分,是参与生活的内容之一,是生命存在的一种迹象。只是这一切的到来应合情合理,从容得体。我却在无依无靠刻不容缓中了解了太多的东西;这一切我无处寄托,无法不经痛楚不受伤害有备而来地从容接纳。他跟我一样仰面躺着。他一动不动,连眼睛都没眨。可我感觉得到他在看我。

        “你不太懂,是吗?”他问。“你说你是打哪儿来着?”

        “密西比,”我说。

        “——唾,”他说。“难怪你什么都不懂。”

        “得了,”我说。“碧是指科丽小姐。”

        “我就这么把送上门来的钱白白丢掉了,”他说。“可兴许你我一起可以搞出些名堂来。肯定行。她叫埃弗碧·科林西亚,跟她祖母的名。用这个名字做事真够呛。即使在基伯莱特那儿也够糟的,有些人知道了这名字而且习惯了还有些匆匆忙忙根本不在乎她给自己起的是啥名字。可在孟菲斯这儿,他们告诉我说像这种地方孟菲斯所有的姑娘都想进,只等房间有空。在基伯莱特她妈死后,费迪大妈收养了她,等她一长大成人就让她操起了这一行,她叫啥名字也没多大关系。她发现孟菲斯能赚的钱多得多就跑过来了,这儿谁也不知道埃弗碧,于是她可以管自己叫科丽。因为我知道她的过去所以每次来她这儿,比如去年夏天和现在这次,她每天给我五分钱让我别说出她的底细。你明白吗?要不是我一疏忽告诉了你,我就可以去找她跟她讲,每天五分钱只能做到尽量不忘记,可每天一毛的话就可以加倍保险了。不过也没关系;我明天可以告诉她说这事你也知道了,这样没准儿咱俩都能——”

        “费迪大妈是什么人?”我问。

        “我不知道,”他说。“大伙就称她费迪大妈。她兴许跟我们中几位是亲戚,可我不清楚。她原先一直住在城边一幢房子里,后来碧她妈死后她收留了碧,很快碧长大成人,这要不了多久,因为碧不到十一、二岁就已经出落成大姑娘了,然后便开始——”

        “开始什么?”我问。你瞧,我非问不可。我已经一发不可收,就像昨天在杰弗生一样——是昨天吗?是去年:另外一个时间:上一辈子:另外一个卢修斯·普利斯特。“什么叫喂马?”

        他告诉了我,口气中有些鄙夷,但更多的是一种惊诧,一种难以置信的近乎敬畏近乎敬仰的惊诧。“那便是我装洞洞眼的地方——后墙上的一个木板节孔,上面是马口铁滑盖除了我谁也不知道怎么开,费迪大妈在前面收钱放哨。像你这样个头的得站在箱子上,我收他们一人五分钱。后来费迪大妈发现我让成年男人一人一毛钱偷看,原本他们会每人五毛进去的,她便野猫似地叫嚷开了——”

        这会儿我站了起来开始动手揍他,他惊讶万分,以至于我只得弯腰抓住他拖近身边。我对拳击一窍不通也不太会打架。但我完全明白自己想干什么:不单是打伤他而且要彻底打垮他;我记得只是一瞬间有过歉疚(古老的公平较量的绅士精神令我有所顾忌)觉得他个头差我太多。可那仅仅是一瞬间的事;我揍啊,撕啊,踢啊,不是在对付一个干瘪的十岁男童,而是在同时对付奥蒂斯和老鸨:侵犯她隐私的小坏蛋和败坏她纯洁的老恶婆——让一个皮开肉绽,另一个魂飞魄散;而且不只是这两个,而是所有害她堕落的人:不只是这两个皮条客,还有那些麻木不仁的小无赖,那些淫荡无耻的臭男人,他们花钱窥视她孤弱无助又不得雪耻的浪荡堕落。他四肢张开脸朝下扑倒在床垫上去抓丢弃一边的裤子;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这样做,直到他出手向我挥过来时才看到他握着的小刀刀刃可我也不在乎;那样的话某种程度上我们俩就旗鼓相当了;那我就可以不受约束了。我从他手里夺下刀子。我不知道怎么夺下的;我一点没感觉到刀刃;我夺下刀子又揍他时还以为他脸上流的是他自己的血。

        而后布恩将大喊大叫拚命挣扎的我抱离地板。他光着脚丫只穿着裤子。科丽小姐也在场,她穿着和服,头发一直披过腰际。奥蒂斯蜷缩在墙边,没有哭喊却骂骂咧咧,就像先前骂耐德那样。“真是乱了套,”布恩说。

        “他的手,”科丽小姐叫道。她停了好一会儿才回头看着奥蒂斯。“去我房间,”她说。“去吧。”他走了出去。布恩放下我。“让我瞧瞧,”她说。到这时我才知道血是打哪来的——我四个手指的指节处是一道整齐的切口;当时奥蒂斯想要夺刀时我大概紧抓着刀刃。伤口还在流血。就是说,科丽小姐摊开我手的时候伤口又出血了。

        “你们究竟干吗打架?”布恩问。

        “不为什么,”我说着抽回了手。

        “握紧手等我回来,”科丽小姐说。她走了出去取回一盆水、一条毛巾、一瓶什么东西还有好像男式衬衫上的一片布。她洗去血打开瓶盖。“会感觉有些蜇痛,”她说。真的有些痛。她撕下一条衬衫布包扎我的手。

        “他还是不肯说出他们为啥打架,”布恩说。“我希望至少是他先动的手:虽然他大你一岁可个头还没你的一半大。难怪他拔出刀子——”

        “他还没我大,”我说。“他十岁。”

        “他跟我说是十二岁,”布恩道。这下我才明白奥蒂斯哪儿不对劲了。

        “十二岁?”科丽小姐说。“他下礼拜一就是十五岁啦。”她看看我。“你想不想——”

        “别让他在这儿就是了,”我说。“我累了。我要睡了。”

        “别管奥蒂斯,”她说。“他今天上午就要回家了。九点有一趟火车。我会让米妮送他去车站看着他上车,让她站在窗外看得见他脸的地方直到火车开动。”

        “那当然,”布恩说。“他可以用我的旅行袋把文明和教养装回去。带他来孟菲斯一个礼拜居然呆在这种——”

        “你住嘴,”科丽小姐打断道。

        “——屋子里寻找文明和教养。没准儿他找到了;他兴许找了好多年找遍了阿肯色的窑子还是没找到跟他一般大小可以动刀的——”

        “别说了!别说了!”科丽小姐道。

        “那当然那当然,”布恩说。“可卢修斯总得弄清楚他在的这地方叫什么这样才好吹嘘自己去过哪了。”接着他们熄灯走了。要不就是我是这么想的。这回来的是布恩,又打开了灯。“兴许你最好还是告诉我是怎么回事,”他说。

        “没什么,”我说。他俯视着我,身材魁梧,上身赤裸。他伸手去拧灭灯。

        “十一岁,”他说,“已经在妓院争斗中受过伤了。”他看着我。“真希望三十年前就认识你了。让你在我十一岁的当口教教我,没准到现在也长点见识了。晚安。”

        “晚安,”我答道。他关上了灯。接着我又睡着了一会,这次是科丽小姐,跪在床垫边;我看得清她的脸庞还有沐浴在月色下的头发。这次她在哭——高高大大的姑娘,不会柔声细气地哭泣:只是悄无声息地流泪。

        “我让他都告诉我了,”她说。“你是为我打架的。是有人——有酒鬼——为了争我打过架,可你是第一个为了帮我打架的人。你瞧,我还不习惯。所以我不知道如何是好。只有一件事我是能为你做的。我要向你作出保证。以前在阿肯色是我的过错。可以后再也不会是我的过错了。”你看,你非得飞快地学;你得在黑暗中跳跃只指望有东西——它——它们——会把你的脚放正。所以也许除了贫穷和非德行之外还有其它事情会自行解决。

        “那不是你的错,”我说。

        “是我的错。我可以作出选择的。我可以拿定主意的。我可以说‘不’的。我可以找份活干的。可以后再也不会是我的错了。这便是我向你作的保证。我要遵守诺言就跟你今晚晚饭前告诉宾福德先生你怎么遵守诺言的那样。你必须接受我作的保证。你接受吗?”

        “好的,”我说。

        “可你得说你接受。你得大声说出来。”

        “好的,”我说。“我接受。”

        “那就接着睡吧,”她说。“我带了张椅子上来。我就坐在这儿到时叫醒你去车站。”

        “你也回去睡吧,”我说。

        “我不困,”她说。“我就坐这儿。你接着睡。”这会儿布恩又来了。月光下的正方形窗影已经移开,所以这次我已经睡着过了,他赤裸着上身隐约耸现在埃弗碧坐的厨房椅子后面,他的手紧抓住她向后绷紧的手臂,他想尽量低语或至少用单音调说话。

        “快点。咱们只剩一个钟头了。”

        “放开我,”她也低语道。“太晚了。放开我,布恩。”接着传来他的嘟哝声,他还在尽量压低声音自以为是在低语:

        “你以为我这么大老远赶来到底图个啥?等这么久,这么累死累活干活攒钱就盼着——”月光下的窗影又移动过了,我听见远处鸡鸣,我被刀割破的手一半压在身下阵阵作痛,或许也就是这手痛痛醒了我。我弄不明白他是一直都在这儿呢还是走了之后又回来的:只听见他还在尽量压低声音说着什么。要是鸡已打鸣,那就是该起床的时间了。噢,她又哭了。

        “我不干!我不干!别烦我!”

        “好吧,好吧。可今晚是今晚;明晚等我们在波什姆安顿下来——”

        “不行!明天也不干!我不行!我不行!别来烦我!求求你,布恩。求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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