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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第二次握手小说全文在线阅读第二十三章 美丽的“敌人”

第二十三章 美丽的“敌人”

        上海法租界亚尔培路。中央研究院。一间高大而宽敞的办公室内,棕黑色地板上搁着两只浴缸,缸内浸泡着巨大的冰块;天花板上挂着的吊扇嗡嗡转动,掀起的气流多少能产生一丝凉爽。屋里一张很大的写字台上堆着无数卷宗、文件盒、函电、各式纸张和其他一应文具,苏凤麒博士深陷在写字台后一张又高又宽的藤椅中。他两眼半闭,左手托着下巴,右手搁在写字台上,白皙而修长的食指和中指并拢,有节奏地轻轻敲击着玻璃台板上一封已被拆阅的电报:

        “那颗多年来引起异常摄动之隐星已有线索系金陵大学理科应届毕业之丁姓女生似性喜使用白色横式信封及有芬芳气息之紫色墨水拟赴美留学你忠实的查”

        良久,苏凤麒抬起眼皮,揿揿写字台上一只电钮。一个三十多岁的长方脸男子,留学招考委员会首席副主任委员办公室的秘书随即推门而入。

        “哼,”博士慢条斯理,带着鼻音,“金陵大学现任校长,是凌云竹吗?”

        “是的,是的。”主任秘书连连点头。

        “他还兼着理学院院长,是吗?”苏凤麒显然是在明知故问。“是的,是的。”主任秘书说着,补充了一句,“他还兼着物理系主任。”

        “去,把金大应届毕业生全部档案都给我送来。”

        “都在南京呢……”

        “去南京拿来。”

        “是,我派人去一趟。”

        “不是派人去,而是你自己去。”

        “是,是,我明天就去,就去。”

        “不是明天,而是今天就去!”

        “是,是。”主任秘书偷眼觑觑。

        “马上动身!”老头子挥挥手。

        主任秘书点头哈腰,蹑手蹑脚,走了出去。苏凤麒这才缓缓起身,走到茶几旁,从精致的洋铁罐中抽出一支雪茄,叼在嘴上,划燃火柴,点着,深吸一口,徐徐吐出,被气流撕碎的烟雾缭绕在面前……

        两天后,仍是这间办公室。两只浴缸内仍然浸泡着冰块,吊扇仍在嗡嗡转动。只是苏凤麒没有抽雪茄。他知道菡子受不了烟味。现在,刚从济南乘火车赶来的叶玉菡坐在一张藤沙发上,面容和语气都很平静,看不出丝毫异样。

        “菡子,”苏凤麒缓缓道,“你知道为什么叫你来。”

        “是的,爸爸。”

        “关于那封信……”

        “我不想谈那封信,爸爸。”叶玉菡摇头,“如果一定要谈,那么,我要说,如果我早知道他的心里另外有人,我当时就会做出另外一种抉择,就不会跟他订婚。”

        苏凤麒望着叶玉菡。

        “是的,这事,我,我知道得晚了一点。不过,事已如此……”叶玉菡说着,低下头去。过了十几秒钟吧,她接着说,“不过,还来得及,我可以放弃,而且,我决心放弃。”

        “你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说,我可以……不,我决定,解除婚约,解除与冠兰的婚约。由我主动提出,比较好,不仅可以使他解脱,尤其可以使他免除心理压力。”

        苏凤麒仍然望着菡子。

        “好在不费事……我和冠兰的未婚夫妻关系,不是真正的心甘情愿,至少不是双方都心甘情愿;没有任何书面的、法律的和宗教的契约,只有口头约定,而且不是双方在场……”

        “我和查路德校长在场。”

        叶玉菡摇头。

        “还有上帝,还有天理良心。”

        叶玉菡仍然摇头。

        “菡子,从现代理念上说,只要知道他不爱你,你当时就可以做出另外一种决定的。”

        “但是我爱他!而且,我不相信会有别的女性更能使他幸福。”叶玉菡抬起头来,“此外,我一直将您视为生身之父。我知道,我与他结合,对您会是很大的安慰;我此生将能待在您身边,更好地尽孝。”

        苏凤麒听着,显出感伤的神情。他沉畎了一会儿,轻声道:“如果,他,冠兰,今后跟别的女性结婚了,你——”

        “我会一辈子独身。”叶玉菡口气平静。

        “哦?”

        “爸爸,您知道,我一度向往出家当修女;而且,至今也并没有完全放弃这个想法——人到这一步,还有什么想不开的呢?当时我改变了主意,原因之一是觉得应该修完学业。如果我成为医生,那么,我可以比别的修女为贫苦百姓多做一些事;同时,我也打算以这种方式继续等待冠兰。”

        博士不理解这句话。

        “如果他跟别人结婚了,我会祝福他。如果他婚后不幸福,如果他因此后悔并离异,那么,我可以再给他一次机会。”

        苏凤麒心跳加快,双目发热。他起身走到窗前,望着远处;他掏出一支雪茄,在手里攥了一会儿,又悄悄收起来。良久,他回身在室内踱几步,思忖着问:“那么,你想,他,冠兰,跟别的女性结婚,会幸福吗?”

        “要看那个女性是谁。”

        “比方说,就是……写信的那个女子呢?”

        “她?”叶玉菡想了想,“她非常漂亮!而且她很爱冠兰……如果是她跟冠兰结合,我想他俩会很幸福的。”

        “不行!”苏凤麒板起面孔,坚决摇头,“在任何情况下,做父母的都决不会允许儿子跟那种女人搅在一。”

        “‘那种女人’,”叶玉菡怔住了,“什么女人?”

        “她是个交际花!”

        叶玉菡惊讶了。

        “你知道她的名字吗?”苏凤麒问。

        “既然署名‘琼姐’,可能名字中有个‘琼’字。”

        “你猜对了,喏!”苏凤麒说着,从写字台上拿起一叠报纸递给菡子。那是三四种南京小报,几条消息的标题被用红墨水勾勒出来:《金陵大学本年度校花选出·丁洁琼小姐一举夺魁》;《金大校花密斯丁·回眸一笑百媚生》,《金大校花丁洁琼小姐身世如吉卜赛女郎·自幼飘萍天涯能歌善舞熟谙五国语言》……

        还配有几幅照片,像是不经意间拍摄的。画面上这位“校花”正在走路,或练舞,或弹钢琴,或坐在树荫下读书,或在篮球场网球场边休憩,多数只是侧影;看得出她的身材很好,也确实漂亮……

        熟视之余,叶玉菡愣了!有一点可以肯定,即报纸上那朵“校花”与她见过的照片上那位女大学生确是同一个人……

        “怎么样?”苏凤麒瞥了叶玉菡一眼,哼道,“校花,交际花——哼,好女孩能参与这种事?这种人嫁给冠兰,会给他带来幸福?”

        叶玉菡沉默着。

        “也难怪,在外国长大,像吉卜赛人那样自幼飘萍天涯,风流浪荡并不令人奇怪。”苏凤麒仍然带着鼻音,“但成为苏家的人却是绝对不行的,我决不接受这样的儿媳!”

        叶玉菡似乎还在发愣。

        “所以,菡子,”苏凤麒将报纸放回写字台上,口气郑重,“你的当务之急是跟上帝一起,帮助我这做父亲的,拯救那只迷途的羔羊,拯救苏冠兰!”

        叶玉菡仍然不吱声,好像一直没有回过神来。

        “对了,菡子,还有一件大事。”苏凤麒坐回写字台前的藤椅上,不失时机地转换话题,“唔,你已经毕业了,这很不容易,可恭可贺!下一步,你,怎么考虑的?”

        确实很不容易。齐鲁大学各院系中,医学院的淘汰率最高。叶玉菡读医预科时的三十名同学,到本科三年级时只剩下十二名,毕业时只剩下四名,由美国霍普金斯医学院授予硕士学位只有两名,其中一位便是叶玉菡。她从此有了行医、在大学任教或从事研究的资格。

        “北平的几所大学有意聘我。”

        “你自己愿意到哪里?”

        “当然是协和。我想今后专攻病毒学,协和微生物科在这个领域领先。”

        “病毒学研究,国外不是条件更好吗?英国牛津,美国霍普金斯,或法国巴斯德——你的法文也不错嘛。”

        “我想,最需要我的是中国。”

        苏凤麒探究地望着叶玉菡。

        “我没有忘记‘五三惨案’……”叶玉菡说着,戛然而止。

        苏凤麒听明白了,不再说话。

        日本人一九二八年五月制造“济南惨案”,除杀死六七千中国军民外,还造成数千伤残人员;其中的北伐军伤兵全部被杀害,剩下来的都是穷苦平民。叶玉菡结束在燕京大学的“借读”生涯回到济南后,随齐大医学院救护队长期参加救治。她多次给苏凤麒写信谈到自己充满痛苦的所见所闻,谈到救护工作中的经历和感受,抒发内心的悲苦和激愤,恨自己身为女子不能亲自拿起刀枪火线杀敌……

        “你要去北平。”苏凤麒再度转换话题,“对冠兰,你有什么想法呢?你们毕竟还是未婚夫妻嘛。”

        “我惟一的希望是跟他不在同一个地方。”

        “为什么?”

        “我从小到大,特别是从中学到大学,一直跟他在同一所学校——这给我造成了长期的痛苦和特别深重的伤害。我不希望这种状况继续下去。”

        “以后呢?”

        “还有以后吗?”叶玉菡举目看看老人,轻叹一声道,“以后……看命运的安排吧!”

        苏凤麒把叶玉菡千里迢迢叫来上海,想从她那里弄到丁洁琼的信,或至少得知那封信的详细内容。但老教授很快就看出来这是办不到的事;既然办不到,他索性免开尊口。另一个想法,是怕菡子看到丁洁琼那封信后受刺激,想不开,发生意外。但他发现,菡子比起五年前来成熟多了,更冷静自持了……这样,也好,起码不会出事了,苏凤麒也就放心了。

        “在上海住几天吧。”苏凤麒说着,站起来。

        “不,我想尽早回济南,最好今天就走。”叶玉菡也起身,“我在主持一个实验,特别忙。”

        “今天没有车次了。”苏凤麒揿揿电钮,“你先去住下,我叫人明天送你上火车。”

        老教授从窗户看下去,看着叶玉菡钻进一辆黑色轿车,等轿车开动了,才回到大写字台前落座。棕黑色地板上搁着的两只浴缸内,冰块早已全部化为清水;天花板上挂着的吊扇仍在嗡嗡转动,却丝毫不能使人感受到凉意。他左手托着下巴,右手的食中二指并拢,有节奏地轻轻敲击着玻璃台板,重新半闭两眼,陷入沉思。不久前,他写信给美国霍普金斯大学,通知他们先别把硕土学位授予苏冠兰;与此同时,他写信给美国杜克大学,叫他们对苏冠兰报考该校化学系博士生的申请不予考虑,而杜克大学即使在美国名牌大学中也一直名列前茅……

        苏凤麒并非要断送儿子的前程。他不是不爱儿子。他只是在以自己特有的方式爱儿子。苏冠兰身上凸现着他的血统,天资聪颖,考绩拔尖,今后不愁没有出国留学的机会,但那必须是在他成为一个听话的儿子之后,在他与丁洁琼的关系结束之后!“哼,丁洁琼,丁洁琼……”老教授无声地咀嚼着这个名字。在这个女孩的问题上,他多少有点惭愧,因为他对菡子说的不是实话,特别是关于“校花”的事。他给菡子看的几张报纸上,有的照片明摆着是偷拍的,这本是小报记者的惯技;也有普通生活照,大学生们都有的,不足为奇,不知怎么落到记者手里,被登了出来。身为大学教授,苏凤麒知道评选“校花”在校园里虽是无聊的事,却也是常见的事。什么是“校花”?无非是全校最美丽的女孩。无论是否“评选”,全校最美丽的女孩总是存在的。悲剧并不在于她们的美丽,也不在于这种“评选”,而在于几乎所有的“校花”后来都没有出息,有的“校花”甚至堕落了!但那并非因为她们美丽,而是因为她们把握不住这种美丽……

        丁洁琼怎么样?苏凤麒其实是知道的。他从后续报道中知道这个女学生断然拒绝了“校花”的桂冠;他让秘书向金陵大学直接查询,也证实了这一点。说实话,教授甚至为此钦佩过丁洁琼,但这并不妨碍他向菡子隐瞒真相——很简单,因为那女孩子现在是他的“敌人”,应该也是菡子的“敌人”。不错,那女孩容貌美丽;但那并没有改变事情的本质,只说明她是一个美丽的“敌人”而已,这样的敌人也许更其可怕,更应警惕!

        苏凤麒这样思索着,拉开抽屉,捧出一个很厚的牛皮纸档案袋,放在桌面上。档案袋上的各项栏目都没有填写,只用毛笔写着三个大字:丁洁琼。他望着这个名字,却想起了那位齐鲁大学校长室秘书兼小教堂牧师卜罗米,而且想了很久。终于,他定了定心神,打开那足有几英寸厚的档案袋,从中取出几个鼓鼓囊囊的卷宗夹。这里的全部材料他已经审视过多次,但不知何以,他总是不放心;现在,他把所有卷宗重新翻出来,摊开来……

        第一个卷宗内夹着一百多张丁洁琼最近的照片。但都不是在照相馆里拍摄的,而多是用特种长焦距镜头拍摄的,有些是近乎“特写”的局部放大照片;还有一份英文打印文件,共约十几页。在这份卜罗米致查路德校长和苏凤麒教授的报告中,牧师根据小姑娘姗姗有限而稚气的口头叙述,对那封南京来信的信封式样、字样、信件内容和照片上女主人公的容貌作了尽可能周详的分析和判断——他就是根据这个判断以查路德名义给苏凤麒拍发那个电报的。卜罗米又赶到上海拜会老教授本人;接着从上海赶到南京,亲至金陵大学,盯上了那位女大学生,跟踪她到了北平……

        丁洁琼到北平后住在燕京大学招待所,每天清晨来到颐和园东宫门,一直徘徊到太阳落山,望眼欲穿,心急如焚。三天下来,她面色灰黄,憔悴不堪,像个稻草人,却根本没能见到心上人的影子!到第四天,她只好深怀着深重的痛苦焦虑,动身返回南京。

        那上百张照片,都是卜罗米在跟踪过程中,在南京和北平,在金陵大学和燕京大学,在列车上,在颐和园东宫门等许多地点拍摄的。报告中对跟踪的全过程和所拍照片作了说明。苏凤麒作为天文学家非常熟悉光学精密仪器。他一生拍摄的天象照片起码有几万张,其中有些照片的拍摄难度极高,可惜用尽手段也没能拍到他所预言的那颗“隐星”;不料,卜罗米却准确无误地捕捉到了另一颗“隐星”!照片上的女大学生显现了各种角度、远近、衣着和姿势。因为是在长达一周时间中连续追踪拍摄的,甚至能看得出姑娘容颜、体态和情绪的变化,看得出她离开北平前最后十几个小时的极度憔悴、消瘦和沮丧……

        在苏凤麒的印象中,卜罗米少言寡语,处事谨慎,谦恭礼貌,表情经常是严肃的,偶尔露出一丝微笑,如此而已。总的来说,印象不深;直到这次,才对这位年轻牧师“刮目相看”。在滚滚红尘中长时间跟踪一个少女并成功地偷拍大量照片而又不被任何人觉察,这谈何容易!苏凤麒百思难解:卜罗米怎么练就这一招的?他图的是什么?对,十有八九是想效“犬马之劳”,借此讨好我,有朝一日混个齐大副校长或教务长什么的……

        苏凤麒下令调来金陵大学应届毕业生的全部档案,只是为了掩人耳目。他惟一感兴趣的,他紧紧盯着的,其实只是“那颗多年来引起异常摄动之隐星”。现在,材料都在其他几个鼓鼓囊囊的卷宗内。

        丁洁琼在颐和园门前苦苦等待了三天,失望而归。她在火车上便病了,回到南京后病得更厉害;她硬挺着,带病参加公费留学招考。考试共进行三天九门。第一天的三门考试,第一门便考得不甚如意,也许尚能勉强达到录取水平;第二门连及格都成问题,第三门考试刚开始她便支撑不住了,走出试场呕吐,而按照规定一旦离开试场便自动失去该场考试的资格和考绩。第二天和第三天乃至后来的一连八天,她则一直住在医院里。因此,卷宗中的“本届留学考绩记录”基本上等于零。

        但丁洁琼五年大学期间的学历档案,可就扎实了!金大的管理非常严格。档案中除每个学生都必不可少的个人简历和品行记载外,最详细的是历年考绩登记,甚至保存了学生肄业期间各学年、各学期和各科的部分试卷。苏凤麒审视了她的必修课力学、声学、光学、电磁学、固体物理、热学和分子物理的考绩,还有数学物理、化学物理、原子物理和原子核物理等各门类考绩,几乎全是满分,只出现过少数几个九十几分;他还着意考察了丁洁琼的数学才能,发现其微积分学、微分方程、积分方程、泛函分析、级数论、函数论、变分法、数理逻辑和几何学的所有考绩在绝大多数情况下也几乎全是满分……

        尤其使苏凤麒吃惊的是丁洁琼那篇题为《“卢瑟福实验”的数学解析》的毕业论文——你听,口气多大!卢瑟福是什么人?英国皇家学会会长,一九〇八年诺贝尔化学奖的荣膺者,苏凤麒在剑桥大学时的同事和朋友。一九一一年的“卢瑟福实验”闻名于世,被公认为物理学的里程碑,通过这个实验创建的“行星模型”被奉为原子物理学的圭臬——将原子核构造想象成绕太阳运行的行星,这曾使以行星研究闻名于世的天文学家苏凤麒产生过极大的兴趣。丁洁琼论文根据“卢瑟福实验”之后各国实验室所报告的相关事实,提出一系列数学公式和计算方法,企图据此反映电子围绕原子核运行的规律——这篇论文也许有单薄之处,却能从中看出才华和大气,看出思维和推导的缜密,看出这个女大学生在理论物理学领域不可限量的前景!

        丁洁琼自幼生活在国外,在语言方面表现出奇迹般的天赋。小报上说她“熟谙五国语言”,恐怕还不止此——这意味着她可以把其他学生必须花在外国语学习上的大量时间精力用在主课上;而驾轻就熟地阅读先进国家的科学原著,对她的学业大有裨益。丁洁琼的大学学历堪称奇特:考入艺术系没几天居然改读数学系,第二学期改读化学系,第三学期又“跳”到物理系……

        “我不会看错的,她可能是又一个柯瓦列夫斯卡娅,又一位居里夫人!”苏凤麒站起来,双手抄在背后,在屋里踱来踱去,“可命运为什么偏偏如此安排,不让她成为我的学生、朋友或女儿,而让她成为我的敌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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