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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击破黄粱

        一九四五年十月

        邯郸

        1

        邯郸古道,扬起漠漠黄尘。十几匹高头大马,载着晋冀鲁豫军区精干的指挥班子,从太行深处疾驰而来。

        跑在最前面的是一匹栗色长鬃、四蹄踏雪的骏马,马背上端坐着身材魁伟的刘伯承。与他几乎并辔而行的,是骑着纯青黧色骏马的邓小平。副政委张际春、参谋长李达及其随行参谋、警卫紧随其后。入秋时分,天气已经渐凉,然而每匹飞奔的坐骑都是大汗淋漓,鼻孔喷着乳白的热气,似乎它们知道主人的急切。

        这时的平汉线新乡至邯郸段已是战云密布,尘烟滚滚。

        从“双十协定”公布的那天起,国民党第十一战区副司令长官高树勋、马法五就率领第四十军、第三十军、新编第八军共七个师,采取并进重叠配置,分成左、右两路,自河南新乡沿平汉路北进。他们企图占领邯郸,与沿石太线西进、先期到达石家庄的第三军、第十六军会合后,继续北进,再与空运到北平的第九十二军、第九十四军会师,最后达到完全控制平汉路,分割晋察冀、晋冀鲁豫两大解放区的目的。

        这是一着十分厉害的棋!蒋介石的阴谋一旦得逞,将对华北的两大解放区造成极大的威胁,影响我军先机控制东北,影响我党“向北发展,向南防御”战略方针的贯彻实施,甚至会使华北乃至全中国的形势逆转,变墨迹未干的“双十协定”为一纸空文。

        紧迫的军情,使刚刚从重庆回到延安的毛泽东顾不得旅途的疲劳,立即召集中央和军委负责同志商量对策。十月十二日,即回到延安的第二天,毛泽东便起草了一份发给刘伯承、邓小平的电报:

        我们阻碍和迟滞顽军北进,是当前重要的战略任务。……我太行及冀鲁豫区可集中六万以上主力,由刘邓亲自统一指挥,对付平汉路北进顽军,务期歼灭其一部至大部。

        电报发出以后,毛泽东仍感到不大放心。因为这一仗实在关系重大,万一打不好,蒋介石的气焰将更加嚣张。于是,十月十七日,他又致电给邓小平为书记的晋冀鲁豫中央局,再次强调:

        在你们领导之下打了一个胜利的上党战役,使得我军有可能争取下一个相等的或更大的胜利。在你们领导下的一切力量,除以太岳全力展开同蒲线的作战争取应有胜利外,必须集中太行与冀鲁豫全力,争取平汉战役的胜利。即将到来的新的平汉战役,是为着反对国民党主要力量的进攻,为着争取和平局面的实现。这个战役的胜负,关系全局意义极为重大……望利用上党战役的经验,动员太行、冀鲁豫两区全力,由刘伯承、邓小平亲临指挥,精密组织各个战斗,取得第二个上党战役的胜利。

        对于平汉战役的最终到来,刘伯承、邓小平早有准备。上党战役胜利的局面已定但尚未完全结束,“双十协定”正在重庆签订的十月十日,刘邓便从上党前线回到军区驻地的赤岸村,着手先期部署,并给在上党战役中组建的各纵队领导发出指示:“为适应组织平汉战役,所有冀南、冀鲁豫及太行在平汉线的部队均归宏坤、再道、任穷指挥。以坚强部队控制汤阴及其两侧,监视、迟滞敌人北进,主力迅速占领临沼关、紫山及临漳、成安、肥乡三城,准备在漳河北消灭敌人。冀鲁豫、冀南应放松次要方向,抽出大军使用于平汉线有决定意义的方向,不可处处顾虑,分散兵力,到处无力。”

        收到毛泽东的电报,刘邓更感到形势的紧迫和肩头的沉重。他们深知这一仗能否打好,不是晋冀鲁豫一个解放区的事,它关系到全国的形势,关系到国共两党的斗争。完成这样重大而紧急的战略任务,只能用两个字,那就是——必胜。

        然而,必胜是极其艰难的。此时,敌四路兵马的前锋已到达汤阴,四十军、新八军于十六日自淇县北上;三十军十四日到达新乡,十五日到达汲县,十六日向北开进;八十五军已接守新乡、淇县至汲县沿线交通;二十七军、三十八军正在郑州、开封,一带紧急集结。浩浩八万兵马一旦全部压过来,势必与刘邓能够集中的而且是刚刚完成了上党战役来不及休整的六万兵力形成巨大悬殊。

        在艰难中求得必胜,唯有依靠谋略。八万敌军,刘邓自然不会全部放进战场。他们决心将其中的三万五千隔在漳河以南,让游击队伍拖住;而把四万多一些的敌人割裂包围起来,予以歼灭。这就需要一个能够容纳敌我十万多兵马且十分理想的预设战场。

        那些日子,刘伯承整天埋头于地图之中,不时与邓小平交换一下意见。渐渐,他们的目光聚焦于邯郸东南,由漳河、滏阳河构成的河套。这个河套像一个口朝东北的簸箕,簸箕的两角,一头连着曲周,一头连着陶馆。簸箕的兜肚是沙土地带,里面装着磁县、邯郸、临漳、肥乡和马头镇等敌人必争的城镇。

        刘伯承用红笔将这个大“簸箕”圈在地图上,凝视了一会儿,把笔一扔:“邓政委,你可记得古书里所说的微子这个人?”

        邓小平吸着香烟,会意道:“那是殷商时期商纣王的庶兄。”

        “正是此人。纣王无道,被西周所灭,微子就是从这里逃跑的。”

        “这里古时叫朝歌,微子是从朝歌逃往上党微子镇的。只可惜,如今上党已被我军收复,国民党进入朝歌便钻进了口袋,想逃也无路了。”邓小平掐灭香烟的同时,将吸到嘴里的最后一口烟雾重重地吐到地图上。顿时,“簸箕”上硝烟滚滚。

        十月二十日,刘邓率野战军指挥部离开太行山麓的赤岸村,向与邯郸咫尺之遥的峰峰矿区进发,实施对平汉战役的指挥。

        上党战役结束不到十天,新的大战又将开始。恰好在这几天里,邓小平的第二个女儿邓楠在赤岸出生了。他来不及细细品尝喜添千金的愉悦,更来不及把心头的父爱尽情地留给新生的女儿,便匆匆作别,走向新的前线。

        马队行进的速度渐渐缓慢下来,尘烟渐渐消散。路边的景物清晰起来,邯郸在望。刘伯承、邓小平信马由缰,欣赏着深秋的田野,眺望着举目可及的古城邯郸,谈兴随之而来。

        邯郸这座地处华北中部,有着两千三百多年历史的古城,对于一位曾经留学苏联、一位曾经留学法国的刘伯承和邓小平来说,都不算陌生。他们从战国时期赵国君主赵敬侯自晋阳移都邯郸,说到邯郸城里著名的古迹遗址,诸如蔺相如的“回车巷”、赵国宫女的“梳妆楼”“照眉池”,还有坐落在城墙西北角、至今雄风犹在的赵武灵王的丛台等。

        “还有邯郸城外,平汉路上的一个小车站,名气可不小呢!”刘伯承笑着说。

        “如果我没猜错,你指的一定是黄粱那个车站。”邓小平接道。

        刘伯承点了点头,回身问随行的参谋、警卫:“你们哪个知道这个站名的典故和出处?”

        大家知道刘伯承要说“古”了,而且这个“古”一定和即将到来的作战有关,于是一起围拢过来,听刘伯承讲述这段故事——这是唐代沈既济所著的里记载的一段故事。古时候,有一个穷酸书生名叫卢生。为了建功树名,出将入相,他几次进京赶考都名落孙山。后来有一次,他中途住在邯郸的驿站中,遇到吕翁,哀叹生不逢时,怀才不遇。吕翁便给了他一个青瓷枕,让他先安睡一会儿,等着店主人把黄粱米饭蒸熟。卢生一着枕,很快进入梦乡。睡梦中他既娶妻又生子,而且中了进士,立了战功,累官至节度使,又当了十年丞相——高官厚禄,儿孙满堂,真可谓享不尽的富贵荣华……等他一觉醒来,才知道是美梦一场。看看身边,不但吕翁还在,而且连店主人的黄粱米饭还在锅里未蒸熟呢。

        刘伯承讲完故事,笑道:“蒋介石要摘胜利果实,做梦都想打通平汉铁路。可到底是谁给了他魔枕,让他做起了独霸华北、独霸全中国的黄粱美梦呢?”

        “当然还是吕翁,他的青瓷枕最灵。”邓小平认真地说,“只不过,蒋介石的命运还不如那个卢生,在这邯郸道上,我敢打个包票,他的黄粱永远也不会熟!”

        2

        “一纵!一纵!你们要不惜一切代价,坚决把敌人堵在崔曲、赵庄、南堡一带!不能让他前进一步!”

        “张延发吗?我是李达。刘司令员和邓政委让我转告你,你们独立支队已经完成了侧击任务,从现在起,逐次向北转移,到丰乐、安阳以西,钳制北进之敌,绝不能让他们加入到战场上来!”

        “对,对,我是李达……不行!一分钟也不能停留!二十四日上午,也就是明天上午,必须到达指定位置!”

        设在峰峰矿区的指挥所里,李达放下一个电话,又抓起一个电话,把刘邓的决心和命令不停地下达到各个参战部队。

        刘伯承和邓小平俯在地图上,密切注视着敌我的态势及其相互的推移。他们给敌人制造的是一个“口袋”,或曰一个“簸箕”,一个钳形的攻势格局。从部署上看,这无疑是绝妙的;但要实现这个绝妙的部署,还需经受时间和千变万化的战场形势的考验。

        首先是时间。由于上党战役刚刚结束,平汉战役紧接着发起,作为钳形攻势的两个“钳把子”——陈锡联率领的第三纵队、第十七师和杨勇率领的冀鲁豫军区部队,还在东西两侧分别向平汉战场做向心集结运动之中;而作为“口袋”战术的口袋底子——第二纵队和太行第一支队,仍在秦基伟、孔庆德的指挥下,在临沼关一带进行肃清伪军的战斗。参战的主力只有杨得志、苏振华率领的第一纵队先敌北渡漳河,于十月二十日赶到了临漳、南东坊一线。

        而敌人的脚步却大大加快了。

        十月二十二日,敌先头部队全部北渡漳河。以高树勋率领的新八军及河北民军八纵队为左翼,马法五率领的第四十军、第三十军为右翼,沿平汉铁路两侧全力压来。

        由于“口袋”和“铁钳”尚未形成,本来作为“袋口”和“钳嘴”的一纵只得绷紧“袋口”,咬紧“钳嘴”,阻住敌人的前进步伐。

        刘邓紧急电令杨得志、苏振华:以大纵深运动防御,在正面节节抗击,以消耗、迟滞、疲劳敌人;并继续钳制敌人主力,将其引向偏东方向,以使其脱离平汉铁路,进入不利于敌人的邯郸东南釜阳河河套多沙地带。一面使敌人陷入不利的地形,另一面保证参战部队在预定地区集结展开,以完成对敌合围钳击的部署。

        为了实现统帅部的计划,杨得志、苏振华做了临战布置后,便带领纵队主力迅速展开,组成了阻击敌人的三道防线。

        二十二日拂晓,一纵四团在傅学阶团长的指挥下进入第一道防线阵地,扼守南东坊及附近村庄。上午十时,敌四十军的两个团向南东坊发起攻击。激战竟日,四团予敌重大杀伤后,主动撤出战斗,至长巷营地区构筑第二道防御工事,准备迎击敌人次日的进攻。

        二十三日拂晓,一纵主力到达第三道防御地区。司令员杨得志于现场决定,以装备最好、战斗力最强的第一旅担负正面狙击敌人的任务。第二旅、第三旅集结于一旅阵地侧后,待一旅挫敌锐气后,给下面进攻的敌人以侧击,以保证一旅巩固正面阵地防御。

        然而,一旅的工事尚未完成,敌人的先头部队即向一旅防守的夹堤、崔曲、屯庄一线阵地发起攻击。

        炮火铺天盖地,子弹像蝗虫一般,压得一旅抬不起头来。

        一个个战士倒下去了,一批批伤员被抬下去了。

        一旅旅长杨俊生,这个江西苏区老赤卫队员的后代,这个从小父亲被国民党杀害的汉子眼里冒血了。他吼了一声:“老子今天倾家荡产了!旅部全体人员注意,跟我上一线!”

        旅长一声吼,司政后机关倾巢而出,补充到薄弱地段。他们一边战斗,一边构筑工事,打退敌人一次进攻,筑起一道血的防线。

        李达询问战况的电话又一次打来了。

        杨俊生望着黑压压拥上来的敌人,很沉稳地回答:“请转告刘邓首长,有我杨俊生,就有一旅;有我一旅,就有阵地!”

        “好一个杨俊生!好一个有我无敌!”

        峰峰指挥所里,刘伯承听了李达的汇报,喟然长叹。这位出生入死、征战沙场几十年的统帅经历过这种场面,他知道阻击强敌的前线是何等的惨烈,他甚至为这种惨烈的局面做了最坏的打算。

        果然,二十四日下午,敌人突破了一旅六团的侧翼阵地。

        人们的心一下子悬了起来。

        晚上八点,杨俊生打来电话,一旅六团在朝城大队和纵队特务营的支援下,经过反复冲击,恢复了原有阵地。

        战争有时就像多米诺骨牌,在一个点上发力,就会形成连锁的轰动效应,使得全局发生根本的改观。几乎就在同一时刻,李达接到了一系列振奋人心的电话:向心集结的参战部队已大部分赶到预定地点。第二纵队的第四旅和第六旅在孔庆德的率领下,控制了邯郸西南的张庄桥、罗城头、陈家冈地区;第三纵队在陈锡联的率领下,全部集中于车骑关、光禄镇以西地区;太行第一支队和第五支队到达磁县以西地区。至此,对敌三面合围的钳形态势形成了!

        刘伯承重重嘘了口气,兴奋地对邓小平、薄一波、张际春和李达说:“现在态势非常之好!敌人钻进牛角了,进也进不得,退也退不得,该我一个一个地收拾了!”

        此时,冀鲁豫军区司令员杨勇所部的独立第四旅和第十七师的两个支队也赶到了战场。刘邓感到时机已经成熟,当即向各部队发布命令,准备发起总攻。

        大战将临的气氛立即笼罩了每一个预伏的阵地。

        突然,一个建议停止进攻的电话打到了峰峰指挥部。

        电话是在高树勋部下工作的地下党员王定南打来的。

        王定南自抗日战争时期就进入高树勋的部队,经过多年交往,已经成了高树勋的好友和座上客。

        由于高树勋和他的新八军原属西北军,不是蒋介石的嫡系,长期以来深受歧视和排挤。抗战胜利后,蒋介石非但没有改变歧视旁系的政策,反而逼迫他们开赴内战前线,充当炮灰。高树勋对此极为不满。此次奉命北进之前,他就有意采取行动,并让王定南与共产党取得联系。当时,上党战役正在进行,王定南徒步来到山西黎城,向刘伯承、邓小平作了汇报。刘邓得悉高树勋的进步倾向,遂决定让王定南立即返回,动员高部战场起义。此举如获成功,对在未来的平汉战役中全歼北犯之敌,则有了绝对的把握。

        但情况的发展却和预想产生了很大的差距。高树勋原打算带领新八军和河北民军单独北上,把所经之处的国民党兵马和伪军统统收编起来,连同他们窃据的城镇一起交给共产党。没想到蒋介石的密令却是让高树勋和马法五的三个军齐头并进,这就打乱了高树勋的整个计划。时间一天天过去,情况一天天紧急。时至今日,刘邓率领的野战军已经准备发起平汉线上最后的总攻。

        王定南冒着流弹赶到三纵给刘邓打了电话,征得同意后,又穿过火线回到十一战区长官部。

        高树勋一见王定南,便面带愧疚地解释道:“定南,你是知道的,在新乡时,我对孙连仲提出,我愿单独率新八军、河北民军沿平汉线北上。后来孙连仲说我单独一个军过不去,就让四十军、三十军和我一起来了。当时,我也不能对孙连仲说我能过去。你看这……”

        王定南说:“这是蒋介石对你不放心,孙连仲才这么决定的。”

        高树勋叹了口气:“我已有所悟。不过既然是三个军齐并进,我也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了。”

        “这恐怕消极了一些。”王定南望着高树勋,“刘司令员、邓政委本来是同意你一个军北上方案的。但现在是三个军北上,毛主席已电令刘司令员、邓政委,绝不允许三个军北上,阻止国民党实现在全国向我解放区进犯的战略。因此,刘邓首长希望你以民族大义为重,举行战场起义,立刻站到人民方面来。”

        高树勋愣了一下:“就地起义?”

        “对。为了给起义留下时间,刘邓首长已经同意推迟总攻。”王定南将底牌全部亮了出来,“当前正是关键时刻,现在起义,对你,对人民,对国家都贡献极大。”

        高树勋在室内来回踱步,像是对王定南,又像是自言自语地说:“要走向革命……我是有决心的……只是……”

        “你这样寄人篱下,终非长久之计。”王定南看出高树勋内心思绪的纷乱,话语随之尖锐起来,“退出内战,方不愧对死难之同胞;制止内战,方能告慰阵亡之将士;反对内战,方能保证八年抗战不至前功尽弃,中华民族方有真正复兴的希望。继续把命运系在蒋介石的战车上,高先生作为圈外的杂牌,终归难逃厄运啊!”

        “我被他蒋委员长欺骗已非一日,什么‘党国以为干城’‘中正尤寄厚望’,无非是让我和八路军对垒,借八路军之手消灭我罢了。”高树勋愤然地说着,但神情依然有些恍惚,“定南,这些事,我想了并非一日,只是……”

        王定南语重心长:“建侯兄,大是大非要当机立断,切不可优柔寡断!非常之人,才能立非常之功。”

        高树勋眼睛亮了一下,继而又叹了口气:“多年来和我同甘共苦的妻子,还有本军许多军官的家眷,现在都在徐州。如果我们马上宣布起义,国民党岂不要加害于她们?”

        高树勋的担心合乎情理,不解决这个问题,起义就很难顺利实现。王定南想了一下,十分诚恳地说:“这是一个实际问题,我马上去请示刘司令员、邓政委,设法解决。”

        “好!好!”高树勋的情绪明显好转,“我等你的消息!”

        二十八日清晨,王定南再一次穿过火线,直接到达峰峰指挥部。

        听了王定南的汇报,邓小平说:“高部现在起义,不仅对当前作用很大,对今后的政治影响也很大。定南同志,时机很重要啊!”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刘伯承在屋里踱了几步,紧接着说道,“至于高夫人的安全问题,我们可以申请中央解决。定南同志,你先起草个电文,我来签发。”

        一个重大而复杂的事情,就这样三言两语,果断而干脆地解决了。王定南很快起草好电报,交给刘伯承。刘伯承看到电报上不仅有请示,而且提出了“请新四军陈毅同志派人到徐州车站,接出高树勋夫人”的具体办法,十分满意,当即签了字,嘱咐参谋立刻发出。

        时间紧迫,王定南准备辞行。邓小平握了握王定南的手:“转告高树勋将军,要从大局着眼,配合我军行动,对革命作出重大贡献。”

        二十九日下午,王定南三过火线,带来了高树勋决心起义的消息。

        平汉战役的“多米诺骨牌”倾倒了。高树勋所部一万余人的起义,不但迅速改变了平汉战场上敌我军事力量的对比,而且使国民党军的部署出现了一个大的缺口,军心也随之动摇。刘伯承、邓小平可以抽出手来,全力对付马法五的四十军和三十军了!

        3

        总攻部署如下:

        一、决心于明日黄昏开始总攻。重点在消灭四十军,同时求得歼灭三十军之一部。

        二、以冀南、冀鲁豫全部及太行之石(志本)支队、向(守志)支队为北集团,归王(宏坤)、陈(再道)、宋(任穷)统一指挥;以三纵队全部及十七师张(威成)支队、韦(杰)支队为南集团,统归陈锡联指挥。

        三、北集团应将攻击重点置于消灭屯庄以北敌人(四十军北段部队)。杨(得志)、杨(勇)、苏(振华)由东南向西北攻,将四十军截成两段,协同西北的冀南、太行部队,先消灭屯庄及其以北之敌;冀、太行部队由西北向东南攻,首先割裂敌人,配合杨、杨、苏各个消灭之。

        四、南集团应以韦(杰)支队、张(威成)支队位于高臾、白塔之线,自南向北打,积极钳制三十军;主力由马头、大小营之线向东北打,以协同北集团军消灭四十军。

        平汉战役的决战时刻到来了!

        一队队朝漳河北岸向心集结的部队和民兵雄赳赳、气昂昂地从东面广阔平坦的冀鲁豫大平原,从西面太行山满是鹅卵石的山沟,从北面洺关、紫山那片蜿蜒起伏的丘陵,像流水一般会聚到这个容纳敌我参战部队和支前群众十五万人的战争大舞台,那种场面和气势是何等的宏大和壮观!

        晚上九点,仿佛有一个手指按响了剧场的电铃,总攻的大幕拉开了。随着惊心动魄的剧情一幕幕地上演,战争的捷报也一个个地传来。

        崔曲前线的杨俊生终于扬眉吐气了!将近十天,他和他的一旅抱成团子在这里阻击敌人,连他自己也数不清究竟打退了敌人多少次进攻,反正阵地前一层一层的尸体记录着他们的煌煌战果。尽管刘、邓、杨、苏首长一次次地表彰他们,可他总觉得不够舒展,浑身上下有一种憋屈、紧巴巴快要抽筋儿了的感觉。

        昨天下午,敌四十军一零六师在做了最后一次反扑后撤退,收缩至崔曲村内,转攻为守。这回,该着敌人憋屈、抽筋儿了。

        纵队首长摸透了杨俊生的心思,把总攻崔曲的任务交给了一旅。杨得志、苏振华率各旅团干部亲临崔曲,观察地形,研究方案,并向杨俊生了解崔曲村内的情况。

        杨俊生打从阻击战开始的第一天起,就盼着拉开膀子,痛痛快快地反守为攻,早把村内的地形地貌摸得像自家的炕头一样熟悉。他一开口便建议道:“村内西北角有一片较大的浅水泥洼地,东北角及东南角各有一小片泥洼地,各攻击部队要设法避开,以利突破围墙、寨门后,向村心合击纵深敌人。”

        头头是道的建议让杨得志司令员听得连连点头,当即决定以一旅从崔曲北及西北实施攻击;二旅及三旅一部在崔曲东南至北文庄一线,准备阻击援敌和歼灭突围之敌。

        下午六点四十分,为迷惑敌人,攻击首先从崔曲北寨门发起。

        果然,敌人立刻以燃烧弹引燃北围墙的大量柴草,并以密集炮火封锁村北。

        时机很好。三营七连指导员石玉昌趁机迅速带领突击队,沿村西北角的壕沟秘密接近寨墙,直到距寨墙十多公尺时,敌人才如梦初醒,慌忙开枪开炮。配属给七连的轻重机枪立刻以猛烈火力压制敌人,成捆成捆的手榴弹一串串地投向寨墙。机枪的流弹和爆炸的烟雾交织在一起,远远望去,寨墙上的敌人打着旋儿地手舞足蹈,就像大年三十下到开水锅里上下乱翻的肉饺子。

        三排长张万进带领全排率先攻上寨墙,打开突破口。后续部队一拥而入,沿东西街用炸药和十字镐凿墙破壁,与敌人展开逐房逐院的争夺战。

        突然,一座高大的院落挡在突击队的面前。敌人居高临下,凭借砖瓦结构、视野开阔的屋顶工事以密集火力猛烈阻击。团政委戚先初和营教导员周涤民根据情况,判断此处是敌人的一个营部据点,于是命令七连利用地形,迅速接近,先以火力消灭屋顶敌人的一个机枪排;再由指导员石玉昌率领突击排乘势冲入敌营部;而后向纵深发展,矛头直指敌团部、师部。

        与此同时,第三旅十六团从村东突破,协同一旅左右钳击,占领崔曲大部。

        杨俊生立即命令对敌一零六师师部发起攻击,他把这个任务交给了傅学阶的第四团。他知道,十天来,这个团在阻击战中从第一道防御阵地一直退守到最后一道防线,早就想舒展舒展筋骨了。

        果然,这个团的勇士个个像饿虎下山,咆哮着冲入敌人师部。子弹打光了,就用手榴弹;手榴弹拼光了,即与敌人白刃格斗!

        敌人终于动摇了,师长李振清首先弃部突围南逃。瞬时间,失去指挥的敌人像溃堤崩岸的浊流,在四野里漫洒开来。

        傅学阶他们过瘾了,从阻击、反攻,变成大追歼,打了个全攻、全守、防守反击的全面战术。

        崔曲一战,敌一零六师除师长李振清率少数人逃脱外,其余全部被歼。

        峰峰指挥所的地图上,一个个红色箭头在延伸,在发展。

        北集团在王宏坤、陈再道、宋任穷的指挥下,继续自北向南压迫敌人,同时对南北左良、南北文庄敌人实施攻歼,先后攻克村镇二十多个;东路军在杨得志、杨勇、苏振华的指挥下,已经歼灭敌四十军一零六师大部,占领崔曲、南堡、赵庄,把敌人的防御体系砸开了一个大缺口;南集团在陈锡联的指挥下,已攻占了釜阳河畔的磁县城、甘草营、高臾、中马头、阎家栈;而中马头和阎家栈之间的马头镇,则控制在已经起义的高树勋手里。

        随着邯郸以南、磁县以北的釜阳河两岸全部被我军控制,战役的形势发生了急剧的变化。刘邓估计敌人必退无疑了。

        果然,敌撤退的征候出现了。

        南集团陈锡联的电话打到指挥部;“敌人一部正在核心阵地以南构筑工事,有些部队正在调动,慌乱异常……”

        邓小平放下电话,对刘伯承说:“敌人要跑,我们要争取主动。”

        这时刘伯承已经在地图上圈点好了,歼敌计划也随之而出:“以一纵、三纵主力,黄昏开始隐蔽运动,先敌南移到漳河以北截断敌军退路;以二纵从正面向南压,待敌脱离筑城地带,对敌人来一个向心钳击和猛烈兜击,侧重击其首脑机关,侧重击其部署体系,各个歼灭;以总预备队在漳河北岸构筑据点,以拦阻敌退路,并布置漳河南岸的侧击,以横截敌援军第三十二军。”

        “很好。”邓小平的双手放在地图上,用力一夹,“一纵在敌退路东侧运动,三纵在敌退路西侧运动,又是一个钳形攻势!”

        陈锡联的电话又打来了,他察觉敌三十军第六十七师进占西玉曹,目的是为了掩护十一战区长官部率主力退却。

        “你有什么对策?”邓小平问。

        陈锡联回答:“我准备派马忠全率八旅攻歼这股敌人。”

        西玉曹村位于磁县以东,漳河以北。村内敌人为第三十军第六十七师师部及第一九九、第二零零两个团,其中第一九九团是蒋介石嫡系陈诚卫队团的老底子,装备和战术都属一流。

        这是一个强敌,而马忠全的八旅是新组建的,这是组建后打的第一仗。八旅士气鼓得足足的,盼的就是啃块硬骨头,打它一个开门红。

        当晚,八旅逼近西玉曹,一开场就打得轰轰烈烈。

        为了夺取村内制高点,马忠全决心以第二十二团出其不意从村西发起攻击;以二十四团从村南策应,打乱敌人阵脚。

        命令刚一下达,二十二团一营营长张庆和带着两个突击队就以迅猛的动作攻上了村西沙丘,控制了寨墙。二十四团也突破前沿,迅速向村内发展。黑暗中,敌人东奔西窜,乱作一团。

        “敌人来不及反扑,我们正好抓俘虏呀!”三连连长靳小瑞边喊边组织部队冲进敌人营房,逼得敌人无处藏身。

        一营副营长吴金栋是个老红军,他端着挺机枪,哪儿危险哪儿就有他。不清楚他知不知道自己身上已经多处负了重伤,看见敌人从哪儿反扑他就往哪儿扫射。直到牺牲前的最后一瞬间,他还搂了一个扳机,突突了一串敌人。

        就这样,八旅经过昼夜血战,全歼西玉曹守敌,活捉了敌第六十七师师长李正学。

        三十一日下午,李达将一幅最新绘制的战役形势图挂在峰峰指挥部的墙上。平面的地图展现的是立体的战争画卷。敌人已成强弩之末,正在采取逐村掩护的战法,脱离筑城阵地,向南突围。

        为了打破敌人南逃计划,我各路大军正在加紧编织一张大网。

        杨得志指挥一纵从东面,陈锡联指挥三纵及其他部队从西面,分成多路纵队,向南逃之敌实施扇击;陈再道、秦基伟指挥二纵和冀南军区部队,由北向南跟踪追击;杨勇、张廷发指挥太行、冀鲁豫军区部队,前出至漳河南北兜击。包围圈中的敌人,完全陷入人民战争的火海之中。

        截至目前,敌十一战区副司令长官马法五率领的二万人,在我军民的跟踪追击、两面截击、迎头堵击和宽正面扇击之下,窜至前后旗杆章、黄辛庄、马营一带据守顽抗,呼叫求援。

        援敌同时出现了!

        被我军阻隔在漳河南岸的敌后续部队第三十二军,为解马法五之围,正以主力向我前伸至漳河南岸的张廷发独立支队阵地发起猛攻。

        “要迅速打开局面!时间紧迫,绝不能让敌三十二军加上来!”邓小平分析了战况后说,“现在战役已经进入决定性阶段。我们首要的任务,是不能让马法五跑掉!”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刘伯承紧接着说,“五个手指按跳蚤不行,要集中第一和第二两个纵队,先解决马法五的长官部!”

        侦察情报很快送来了,马法五的长官部设在前旗杆章。

        刘邓当即决定,一纵主力从东,二纵主力从北,猛攻前旗杆章。

        总攻令下,杨得志、苏振华迅即作出部署:第一旅、第二旅主力分由马营东南和东北攻击马营;第三旅并二纵十九团,向前后旗杆章攻击。

        下午四时,战斗发起,担任主攻的七团三营首先突入马营。

        绝境中的敌人拼死对峙,战斗异常惨烈艰苦。

        八连指导员徐三泰和营部通信班长等,被敌人包围在一个独立家屋的棉花房内,未能突出,弹尽负伤,被敌人捉住活埋。二十团突击部队攻入前旗杆章东部,激战中伤亡惨重,团长王大顺壮烈牺牲。十六团由东南、十九团由西南突入前旗杆章,但遭村内数倍敌人的顽固阻击,经彻底战斗,仅夺取突破口附近的部分院落,十六团参谋长刘翻身壮烈牺牲。十九团二梯队继而增援,被敌密集火力封锁在突破口外。

        突入部队不得已于拂晓撤出战斗,而最先攻入前旗杆章的十六团却被敌人包围在村内,与一纵指挥部失去了联系……

        十一月一日上午,杨得志、苏振华决心放弃对马营和后旗杆章的攻击,集中主力,采用刘伯承惯用的“猛虎掏心”战术,重点攻击前旗杆章,实现首先击灭敌首脑部的计划。

        杨得志把突击的任务又一次交给了杨俊生。他命令杨俊生攻入前旗杆章后,迅速与困在村内的十六团取得联系。自白天以来,已听不到前旗杆章村内的枪炮声。杨得志沉默了一会儿,又说:“如果十六团已经被敌人吃掉了,就由你们单独执行攻击敌首脑部的任务。你们肩上的担子很重,全纵队都在看着你们。”

        杨俊生刚刚接受命令,一旅那边已经口号震天:“坚决打掉敌人的长官部!”“英勇杀敌,为人民立战功!”……

        下午六时,太阳已经坠落,四野笼罩在静谧的黄昏之中。

        没有冲天的红绿信号弹,也没有激昂的军号声。刚刚在崔曲前线旗开得胜的三营教导员周涤民,又一次带着七连隐蔽接近前旗杆章,出敌不意地在西南角打开突破口,迅速向村内扩展。

        敌人经过昼夜苦战,已十分疲惫,除了警戒分队和值班火器外,其余都在地堡、工事、战壕内东倒西歪地休息。七连和随之拥入的突击部队如同天降神兵,竟使敌人呆滞了片刻,才仓促进行反抗。而那些来不及反抗的竟边撤边放火引燃沿街房屋,企图用大火阻住攻击部队。在熊熊烈火、浓浓烟雾之中,喊杀声伴着枪声和手榴弹的爆炸声响成一片,把前旗杆章搅得沸沸扬扬。

        三营赴汤蹈火攻到马法五长官部驻扎的黄龙庙西侧,遭到猛烈火力袭击。敌人几乎将所有的轻重武器全部集中在这个依托庙宇围墙修筑的工事里,砸锅卖铁,孤注一掷了。

        一次次攻击,一次次受阻。倒下一批勇士,又冲上去一批勇士。

        教导员周涤民也负伤了,他把七连指导员石玉昌、九连指导员李赞香喊来,喘息着说:“不管有什么困难,你们都要想办法克服……一句话,拼了命也要拿下马法五的长官部!”

        石玉昌和李赞香立了军令状:“放心!打不下马法五长官部,我们不来见你!”

        决死的战斗开始了!在强大的火力掩护下,石玉昌带领突击队架起长梯,从庙墙东面攀援而上,与扼守的敌人展开白刃格斗。

        敌兵在长官的督战下,成群成群地疯狂反扑,先是用机枪、冲锋枪滥行扫射;继而用手榴弹、手雷野蛮投掷;接着又用石块、枪托、滚木、门板、开水,打砸泼洒登梯攀墙的突击勇士。

        七连、九连前仆后继,轮番架梯攀登,终于以血的代价打开黄龙庙突破口,首先冲入敌长官部,打乱了敌人的指挥系统。

        顽抗的敌人失去了指挥,顿时乱作一团,忽然又像得到什么召唤似的,一窝蜂地朝西南方向仓皇拥去。

        原来是马法五带着贴身卫队向那边突围逃窜了。

        “绝不能让马法五跑掉!”杨得志一声令下,一旅、二旅、三旅全部出动,漫田漫野追击溃逃的敌人。

        真是兵败如山倒。刚刚还气势汹汹像群恶狼的敌人,转眼间互相践踏,争相逃命,成了一群被打断腿、砸断脊梁的丧家之犬。

        旗杆章西南几公里的野外,像个围猎场,追击的、截击的、阻击的部队各显神威,用上了十八般武艺。有的战士跑得快,冲到前面把敌人的退路封锁,敌人只好又往回跑,正撞在追击战士的枪口下;有的连队看到敌人不追,抄近道赶到敌人前面潜伏下来,一等敌人来到,轻重武器一齐扫射,像割麦子一样;还有的机枪手,杀开一条路,闯到敌人中央,抱着机关枪转着圈地突突,好像平地里刮起了旋风……

        四连战士孔繁祺是个山西人,脑袋瓜灵活。不知他从哪里弄来辆自行车追击,边蹬车,边用轻机枪点射,弄得像个摩托化部队。光他一个人,就打死打伤和俘虏敌人一百多。

        炊事班长汤仁华手中没有武器,抡起了一根大扁担,威风凛凛倒像景阳冈上的武二郎。他左突右闯,少说也捉了十几个敌人。

        团政委张向善和团长老贾随同部队追击,早就谈不上什么指挥位置了,除了手里拿的是手枪,别的和战士没什么两样。一次,几十个敌人向他们冲来,他和老贾握紧手枪,心想:敌人冲来,就跟他们拼了。没想到,这伙敌人冲到他们面前,“扑通”一声全部跪倒,把枪举过头顶——原来是来投降的……

        十一月二日中午,一纵三旅二团警卫连传来捷报,他们活捉了国民党第十一战区副司令长官马法五。至此,平汉战役胜利结束。

        这一战役,蒋介石共损失了一个战区长官部、三个军、七个师外带一个纵队,总计三万余人。蒋介石不得不再一次回到谈判桌上来,签订了《停战协议》。

        平汉战役结束后,晋冀鲁豫军区根据中央的指示,对全区部队进行重新编组,共组成六个野战纵队。

        第一纵队:司令员杨得志,政治委员苏振华;

        第二纵队:司令员陈再道,政治委员宋任穷;

        第三纵队:司令员陈锡联,政治委员彭涛;

        第四纵队:司令员陈赓,政治委员谢富治;

        第六纵队:司令员王宏坤,政治委员段君毅;

        第七纵队:司令员杨勇,政治委员张霖之。

        至此,整个晋冀鲁豫野战军和地方部队发展到三十一万余人,武器装备也在上党、平汉两大战役中得到改善,基本完成了从游击战到集中运动战的转变。

        十二月底,晋冀鲁豫野战军总部在刘伯承、邓小平的率领下,整队出发,离开了太行山这个八年抗战的根据地,离开了赤岸这个小山村,离开了在阳光下波光粼粼的清漳河。他们以拥有六个纵队的正规野战军的建制,向东迈进,奔向那广袤的华北大平原,去迎接新民主主义革命的胜利和新中国的诞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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