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情这些你都想到了呵,那还叫我来干什么?是不是脑子想得太累了,想放松一下呵?”许从良一边揉着呼延小秋的乳房一边笑嘻嘻地问。
那七爷发怒了。
做完手术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给新京的嘉亲王爷打电话,虽然货物没有少,但他这个面子丢得实在太大,这口恶气要是不出,他简直没脸在哈尔滨待下去。
电话里他鼻涕一把泪一把地向嘉亲王爷诉说自己被“武力虐待”的经过,这其中自然少不了添油加醋。于是传到嘉亲王爷耳朵里的事情变成了“警察厅大肆胡乱抓捕,无故扣押王府的财物,不但对嘉亲王爷口出不逊,还开枪打伤那七爷、打死王爷府人员。”对日本人,那七爷也没说好话,“纵容警察厅胡作非为,事发后拖延抢救”之类的恶语是一句也没少。
听到嘉亲王爷在电话里粗重的喘气声,那七爷知道目的达到了,又擤了一把鼻涕以后挂了电话。之后,他把亲随叫到身边,气急败坏地说:“多花点钱,开个新闻发布会,把哈尔滨各大报社的记者都请来!老子不把这口气出够,就不姓那!”
亲随忙回禀:“王爷您还不知道呢,这件事早就传遍了大街小巷了,您做手术的时候,医院外面就来了五六十个记者,估计现在的报纸上都是这条新闻!”
那七爷乐得捂着肚子直点头,他却不知道早在第一声枪响的时候,许从良就派了人四下散播这条消息了。有人乐有人哭,警察厅里,叶勇呆呆地坐在办公椅上,欲哭无泪。十分钟前,他刚刚从金荣桂的办公室里出来,带回了一份解职书。
他知道这事还不算完,现在只是警察厅的内部调整,不管怎么说,金荣桂看在以往的情分上没有对他下狠手,只是解职了事。但是那七爷和日本人会放过他吗?
叶勇苦笑着摇摇头。
清晨的事情满大街都已经传遍了,估计很快就会传到新京,一个王爷被警察厅科长率部击伤,谁会有好果子吃?单单一个那七爷,只要把状子告到上面就够他叶勇喝一壶的。还有日本人,虽然他们连溥仪都不放在眼里,更不会关心一个王爷的死活,但是杀是剐应该由他们日本人说了算,哪里轮得到他一个小科长耀武扬威呢?更何况日本人无时无刻不在宣扬“日满共荣”,面子工程就要做得像样,一个满洲国的王爷被击伤,无异于在日本人脸上吐一口口水,那个吐口水的人还会有什么好下场?
“我真是昏了脑子,揽这个瓷器活干什么啊!”叶勇狠狠捶着自己的脑袋,但脑袋怎么疼也抵不上心疼。他现在后悔万分,早知如此,何必逞强邀功呢?
聪明人和傻子的区别就在于此,聪明人往往在事前就能预测到结果,而傻子常常在事后发出慨叹。
叶勇此时就变得聪明了一些,他推开窗户,茫然地看着遥遥相对的关东军特务机关本部大楼,他知道自己的命就掌握在松泽园治的张嘴闭嘴之间。其实叶勇有点高估自己了,松泽园治对这条狗根本就没放在心上,从吉村秀藏口中得知了事情经过以后,他只是微微点了点头,就把话题转到了别处。
“秀藏,上次我跟你说的事情调查得怎么样了?”
吉村秀藏知道老师问的是什么,忙回复:“我已经派人秘密监视岛本正一了,我发现他从第二师团借调了一个小队,在哈尔滨至公主岭之间的铁路沿线展开搜索。”
松泽忙摊开地图,仔细地查看着。
吉村继续汇报:“另外我还查明,罗斯基搭乘的那列火车的行李员失踪了。我怀疑罗斯基买通了行李员把那件国宝调了包,或者找个机会把那件宝物扔下了车,那么肯定有人在车下接应。那块金佛重达一百五十多斤,要是没有运输工具,两三个人抬着走也很困难。而在铁路沿线都有我们的驻兵进行搜索,如果他们运回来,沿途肯定被我们的人发现。所以我怀疑这件宝物肯定被藏在铁路沿线附近,罗斯基等待风声小一些的时候再取。不过,我始终没有找到那个行李员的下落,估计岛本也调查过,所以只有在铁路沿线进行搜索。”
“肯定如此,否则你怎么解释岛本的这个做法?”松泽诡秘地一笑,“难道他喜欢当巡道工?”
“问题是罗斯基北上这一路,我们的人始终乘机车沿铁道线尾随,如果有异常情况绝对逃不过去,这件金佛是怎么调包的呢?”吉村喃喃着。
松泽合上地图,眯起眼睛琢磨了一会儿,吩咐道:“不管怎么说,岛本的行踪必须严密监视,他要是抢了这个功劳就会东山再起,我倒没什么,你可就永无抬头之日了。”
“但现在全城戒严,我的人都分派下去了,一时间也难以抽调人手啊。”吉村为难道。
松泽园治冷笑一声:“满洲国的那位儿皇帝下个月就要起程赴日本朝见我们的天皇陛下,这个时候和谐的气氛要比抓几个共匪更重要。今天的事情一发生,新京那边肯定有反应,在舆论和政治的干预下,我估计戒严持续不了几天了,你把人马该抽回来就抽回来,全力以赴查那件国宝的下落!”
“是,将军。那警察厅的叶勇该怎么处置呢?”吉村问。
松泽随意地摆摆手:“给主人惹麻烦的狗还留着干什么?”
松泽园治的判断很准确,三天以后,新京方面便下达了命令:鉴于维护日满共荣的大局,停止在哈尔滨的戒严和搜捕。至于叶勇,则以“破坏日满共荣”罪被逮捕、押赴新京受审。对叶勇的下场,许从良早有预料,但一块心病去掉以后,他反而没有什么特别高兴的感觉。这一天傍晚,看着庭院里满地的枯黄落叶,许从良突然萌生出几丝伤感,甚至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自己对不起叶勇。
酸猴子看在眼里,劝道:“大哥,这年头不是你死就是我活,要是不把叶勇除掉,估计掉脑袋的就是你了。”说着,他把一个纸条塞给许从良,“快去呼延小姐那里吧,这是我刚从死信箱里拿到的,估计又有急事了。”
许从良打开纸条,只见上面写着:“情况有变,速来老地方。”
看罢,许从良匆忙穿好外套,拔腿就要出门。正这时,丫环秋萍匆匆跑进屋,“先生,外面有个叫林丹的小姐找您。”
许从良一愣,林丹从来没有登过他家的门,今天怎么突然来了?
他急忙跨步出迎,只见林丹身着素色薄袄,面容憔悴地站在门口,身旁还陪着一个商人打扮的男人。见许从良出来,林丹眼中露出几丝喜悦之色,但马上换成了谨慎,她偷偷向左右打量了一番,然后说道:“许科长,等您等得可好苦呀。这是我远方的亲戚,来哈尔滨做生意,想拜访一下您。”
许从良知道林丹是在做戏,于是也顺着话题笑道:“林老板这么说就太抬举我了,什么拜访不拜访的,都是朋友,有空来做客就是。来,快请进!”
把两人让进庭院,许从良忙把大门关严,回头便问:“林丹,你还好吧?这些天我腾不出空,只好让彩霞她们陪你。前天我让酸猴子给你送的西洋参你吃了没有?那东西是大补,你千万别因为你哥的事儿伤了身子!”
林丹“嗯”了一声,随即眼圈一红,哽咽着说不出话来了。一旁的男人轻轻咳嗽了一声,轻声说:“许科长,我们里面说话吧。”
林丹也止住悲伤,小声对许从良说:“这位是我的上级孙同志,有要事和你商量。”
许从良点了点头,领两人向书房走去,顺道叮嘱秋萍:“要是有人来找我,就说我出去了。”
等把两人带进房间,他又把酸猴子叫过来:“你在大门口盯着,有风吹草动就按两声喇叭。”
都交代完毕,许从良才请两人落座,问道:“林丹,这位孙同志……”
“我是林森、林丹同志的上级领导,叫我老孙就好。前几天鬼子在哈尔滨进行了大搜捕,如果没有许科长的配合,木帮的同志们处境就非常危险了。”
许从良和这位孙同志素无瓜葛,他可不想一上来就走得太近,手一摇笑道:“配合你们倒谈不上,我做的那些事是为了我在木帮的兄弟。”
孙同志笑笑:“不管怎么说,许科长的英勇举动帮了我们的大忙,对此我代表组织深表感谢。此外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想请许科长帮忙。帽儿山一战后,鬼子在五常展开了大扫荡,光是这几天就进行了五六次战斗,同志们的伤亡很大。以前林森同志在的时候,还能弄些药品,但现在他不在了,我们一时间很难弄到这些东西,所以……”
“弄药品是吧?”许从良打断了他,忽地惨然一笑,“要是没帽儿山那场血战,鬼子也不会大扫荡,你们游击队也不会有这么大的伤亡。”
“许从良!”林丹听他话里怨气十足,忙冲他使了个眼色。
看在林丹的面子上,许从良强忍住怨气,不料老孙却皱起了眉头,郑重地说:“许科长,话不能那么说,对敌斗争总要付出代价的,你们体会不到战斗的残酷,在战场上流血、乃至牺牲都是不可避免的,我们的同志不顾牺牲浴血奋战,我们要做的就是尽力减少他们的伤亡,为抗日斗争作出贡献,就像林森同志那样——”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许从良的冷笑截住了。不提林森还罢,一提林森,许从良的悲愤之情就从心底涌了上来。他打量了孙同志几眼,冷冷道:“只可惜你们的很多行动都是让人送死的行动。”
老孙一愣,林丹已然明白,强忍着夺眶而出的泪水冲许从良一个劲儿地摆手。
许从良瞧见了,但他浑然不顾,继续说下去:“你别拦着我,我说得不对吗?你们那次行动,就是一帮旅游团去苏俄那次,那纯粹是没长脑子的人制定的。林大哥为了掩护他们搭了性命难道不冤?活生生的一条汉子啊!头天还和我喝酒,转眼就没了!”许从良越说越气,走到酒柜前倒了一杯酒,一仰脖干了,然后气呼呼地瞅着老孙。
老孙也明白过来,叹了口气说:“许科长,你的心情我理解,我又何尝不痛惜呢。可是组织上有全盘的考虑和安排,我们只有服从,这是我们的纪律。说实话,你的这些话是我想说却不敢说的,以前林森和我说起你的时候就赞不绝口,现在我知道为什么了,你是一条汉子!”
许从良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主,此刻听到老孙的肺腑之言,心里也舒服了许多,他倒了一杯酒递给老孙:“这话还说得不错,有你这句话,我就认你这个朋友了!放心,我和游击队的弟兄都一起出生入死过,他们的事儿我能不放在心上吗?这两天我就给你们跑这件事去,不过现在鬼子把这些东西控制得很严,你们得预备足钱,除了买药的花费以外,少不了要上下打点一番。”
老孙接过酒一饮而尽,笑道:“许科长办事果然利落,令人佩服!不过除了这件事以外,我还有一件事情想和许科长商量。”
许从良瞄了一眼林丹,发现她双眸中闪出喜悦的神情,不过其中还蕴涵着一丝紧张。他正疑惑时,林丹细声说:“你们先聊着,我去庭院里转转。”
等林丹走了,许从良忙问:“怎么?你要说的事情和林丹有关?”
老孙点了点头:“不光和林丹有关,而且和你有关。”
许从良愣了片刻,笑道:“这恐怕才是你今天来的真正目的吧?”
老孙也不隐瞒,郑重地说:“其实这件事情本该由林森同志和你谈的,毕竟你们是非常好的朋友,但现在他牺牲了,组织上就委托我和你谈这件事情。”
“你们组织上和我谈什么事?”许从良又倒了一杯酒,似笑非笑地看着老孙。
“这件事情组织上已经考虑很久了,通过林森、林丹同志和你的接触,我们发现你不但是个极具爱国心的人,而且处事缜密果敢,在抗日救亡的危难时刻,我们共产党急需你这样的人才。想必你在和林森兄妹的接触中也多少了解了我们中国共产党,我们是先进的革命组织,为了全中国的劳苦大众——”
听到这里,许从良已明白了八九分,他忙又倒了一杯酒笑着递过去:“我说孙同志,你不会是要我加入你们共产党吧?”
老孙也不隐瞒,郑重地说:“是的,这也是林森一直以来的期望,许科长是怎么考虑的?”
许从良哈哈一笑:“老孙,你们共产党人我敬重,打鬼子不含糊,个个都是条汉子。我呢,也帮你们做了不少事情,但我独来独往惯了,也不想加入哪个党哪个社。”
老孙略显失望地叹了口气,随即说:“对于个人的选择,我理解和尊重,其实你虽然不是共产党人,但你为抗日所做的事情早已让我这个共产党人佩服!虽然你现在不考虑加入我们队伍,但这不妨碍我们成为朋友,以后许科长如果有了难处,只要用得上我老孙,只管开口!”说到这里,窗户处正好出现了林丹的身影,老孙看了两眼,声音忽然低沉下来。“只是林森同志的愿望暂时没法实现了。”
“什么愿望?”许从良觉得老孙话里有话。
“实不相瞒,林森同志曾跟我提起过想撮合你和林丹。他牺牲后金盛园酒楼这个联络站只是靠林丹一个人撑着,林丹同志的能力毋庸置疑,但她以一个未婚女子的身份经营这家酒楼有太多的不便,所以组织上考虑给她安排一个更合适的身份。如果你成为我们的一员,那么和林丹同志的婚事就很容易得到批准,以你们两个人的身份开展工作就相得益彰。但是——”老孙遗憾地叹口气,“以你现在的身份,你们俩的婚事是肯定得不到组织上的批准。”
许从良吃惊地瞅着老孙:“拜托,我要找的是老婆,她要找的是老公,多简单的一件事!怎么还牵涉这么多?都赶上再找个爹妈了!”
许从良越说越气,指着窗外林丹的身影说:“你们管得也太宽了吧,打鬼子杀汉奸都忙不过来,你们还有闲心管别人讨老婆?动不动就汇报、审查,难道两口子躺被窝里亲个嘴也要汇报?我告诉你,你别拿鸡毛当令箭,你管你们同志的那套路子别用在我身上!我还告诉你,林森牺牲前交代我,让我照顾他妹子,我这人就认兄弟不认什么组织,有我林大哥的这句话,我就娶定林丹了!”
他说得气势汹汹,声音直传到窗外,林丹隐约听见里面争吵了起来,忙快步跑进来。
“怎么了?”她紧张地瞅着两个人。
“没什么,回去再说吧。”老孙见现在已经僵持住了,忙拽住林丹,告辞而出。
许从良本想送出来,可走了两步越寻思越来气,索性停下脚步,不过口中不停,嚷道:“老子说一是一,说二是二,这辈子娶定林丹了!”
许从良的气一直没消,甚至到了和呼延小秋密约的地点,仍是气鼓鼓的。
呼延小秋看出了许从良的不快,不过她也没有劝解,越和这个男人交往,她越了解许从良的脾气。表面上他嘻嘻哈哈的,但内心里却有数得很,即便看起来冲动异常,但只要他静一静,很快就会风平浪静。
果然,当呼延小秋烧了一壶水,冲了杯茶递过去的时候,许从良的脸上已经恢复了往日的轻松。呼延小秋见状,这才笑问:“谁又惹许大科长生气了?”
许从良眨了两下眼皮,没吱声。关于共产党的事儿他也确实没法和呼延小秋说。于是转开话题:“过去了,没事了,还是说说你的事吧。”
呼延小秋也不再问,而是拿出一叠材料。“我是迷糊了,只等着许大侦探分析呢。”
侦破在某种程度上来说,要比女人更让许从良兴奋,因为他知道,肯定有不少男人比他更能吸引女人,但侦破功夫,他却自信天下第一。
侦破更让他有成就感。所以,当呼延小秋把情报递给他的时候,许从良就把不快丢到了脑后,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
几页纸的情报看完之后,他叼起一支香烟闭目沉思,脑子里也将纷杂的线索渐渐梳理开来。他仰在沙发里,一边吞云吐雾,一边喃喃自语地分析着:“你们的情报已经确定岛本正一在北平负责调查罗斯基,那就证明他来哈尔滨的意图就是为了那件国宝;但他来到哈尔滨以后并没有展开调查,这就说明国宝没有在哈尔滨失踪,那只能是由北平到哈尔滨的这一路上出了状况;据你们的情报说,岛本到第二师团调了一个小队士兵沿铁路线搜索,目的就在于此。但是——”
分析到这儿,许从良看了一眼呼延小秋,发现她正期待地看着自己,看来之前的分析都在呼延小秋的判断之中。许从良嘿嘿一笑,把烟头掐灭,一把搂过呼延小秋。“你这个妖精,你是不是也怀疑岛本是在虚晃一枪?”
呼延小秋忽闪着大眼睛:“铁路线有数百公里,岛本带一个小队的人马去搜索,得搜索到猴年马月呀?他这是摆开架式转移松泽和吉村的注意力,自己去调查真相了。”
“那你说他去哪里调查?”
“要我说呀,他既然把目标定在铁路沿途,那就肯定是去调查铁路职工了,特别是那两天值班的人员。”
“敢情这些你都想到了呵,那还叫我来干什么?是不是脑子想得太累了,想放松一下呵?”许从良一边揉着呼延小秋的乳房一边笑嘻嘻地问。
呼延小秋手眼并用,瞪了他一眼的同时又狠狠掐了他一下,疼得许从良急忙把手缩回来。见许从良老实了,呼延小秋才说:“但问题就出在这里——我三天前就把这个情况汇报了上去,希望上峰派人调查满铁工人,但当天在岗的铁路工人名单一直到今天我才收到。按理说,铁路工人的名单根本不算是什么机密,我们的特工很轻易就能得到,可为什么到今天才有消息呢?而且,发给我的这份资料我总觉得不是很详细。”
“在哪儿?给我看看。”
呼延小秋起身拿过来几页纸,许从良聚精会神地看了起来。果然如呼延小秋所说,这份铁路职工当天执勤的名单看起来简单得很,有的缺少了职务,有的缺少了执勤的地点和时间。
许从良看完陷入了沉思,而且脸上越来越凝重。
呼延小秋等了半晌,问道:“你觉得怎么样?”
许从良没回答这个问题,转而问道:“对了,你上次说可能还有一个特工也在调查国宝的事件?”
“是的,据我所知,上峰另派了一个秘密特工,我们分头行动,双管齐下。怎么了?”
“问题就在这儿!”许从良紧紧抓住呼延小秋的手,“你有麻烦了!按理说,铁路职工的这份资料不应该这么迟才搞到,也不该这么简略。如果是能力所限,倒也罢了。但如果是故意的呢?如果这份情报恰恰正是另一个特工搞到的呢?”
这几句话把呼延小秋提醒了,一股寒意顿时从心底涌上来,双手扭在一起搅动了半天才缓缓地问:“你的意思是另一个特工故意陷害我?”
“凡事都要做好最坏的打算,你想想看,你能想到的线索,他也能想到,他如果不给你这些资料,那就说明他想独自贪功,这倒好办了;问题是他隔了好几天才给你,而且资料还不全面,这就摆明了他要把你推到一个硬着头皮去做、却完不成的一项任务上去。要是我猜得没错的话,这个特工的目标阴险到家了,他要抢在你前面把国宝窃为己有,然后又把你推到前线,最后让任务失败的罪名落到你头上,这可谓一箭双雕!”
呼延小秋恨道:“只是这家伙藏在暗处,我们奈何不了他!”
许从良嘿嘿一笑:“换个角度想,我们不也是在暗处吗?他同样奈何不了我们!”说完,他不由得叹了口气:“唉,瞅你们国民党比共产党还要糟糕,共产党不管怎么说斗在明处,你们啊,就在暗地里勾心斗角。”
呼延小秋一愣:“怎么扯到共产党了?”
许从良自知失言,忙从沙发里跃起来,打岔道:“以后再说啦,我现在立刻就给你搞情报去,眼下已经把你逼到这个分上了,再不抓紧时间就是死路一条!何况咱们也得把那个特工给揪出来,留着他早晚是个祸害!”
许从良的朋友很多,也包括满洲铁路局的一个人事科长。
从呼延小秋那里出来,他就直奔满洲铁路局。一个多小时以后,许从良轻易地就得到了想要的资料。借口也很简单,大搜捕表面上虽然已经结束,但他接到了特务机关本部的密令,暗中继续调查,其中就包括满铁的职工。
这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既有效又安全,即便这份“命令”来得唐突,但谁也不会去找日本人、特别是去特务机关本部核实。许从良拿到资料后只盯向了休假、离职的人员名单,不久就发现了问题:罗斯基来哈尔滨的那一趟列车上的职工,有一个行李员突然失踪了!自从下了那趟列车以后,这个叫乔林的行李员就没了消息,不论是家人还是朋友都不知道他的下落。
这个发现看起来容易,其实在许从良心里早就盯上了列车行李员,因为如果宝物是在途中被调包的话,除了有接应的人以外,内线是少不了的,而最有可能的就是行李员。
许从良马不停蹄,又杀奔满铁警察署。因为工作的关系,他和满铁警察署的一个李探长关系密切。见了这位探长,许从良直奔主题:“李探长,上峰派我查一桩案子,牵涉到满铁的一个职工,这件事十分机密,你们满铁警察署最厉害的就是你了,这个忙你可一定要帮我!”
李探长爽快地答应了,但等许从良把那个行李员的名字报出来,他立刻变了脸色,压低声音说:“老许,这个人现在肯定已经失踪了,至少在哈尔滨已经有三拨人在找他,可都没消息。我当初也曾派手下查过,可连个人影都没发现,后来宪兵队干脆直接接手了,我现在根本没办法再查这个人了。”
“三拨人?”
李探长苦笑着说:“这话我可只对你老许说,你一定得给我保密啊!最初是你们警察厅的白科长来查这个人,然后是第二师团派来一个少佐,后来才是吉村,都一个劲儿地询问、调查这个行李员。这家伙到底犯了什么事?怎么惊动的人这么多,连你都亲自出马了?”
许从良拍拍李探长的肩膀,诡秘地笑道:“我现在是把那个行李员都忘了,你老兄也别记着了,咱们离日本人惦记的人越远越好。”
李探长心领神会,许从良也告辞而出。不过,虽然他脸上挂着笑容,但心里却惊得怦怦直跳。
对于有人抢先一步调查行李员,许从良并不太惊讶。第二师团派来的少佐肯定是岛本的人,这个没什么;吉村秀藏肯定是秉承了松泽的旨意,这也不意外;让他心惊肉跳的是白受天怎么冒了出来?
他脑子飞快地转着,也倏地想到了一个可能,难道白受天就是国民党的另一个特工?否则他怎么也盯上了这个行李员呢?他没有证据,也不敢肯定,却想不出还有别的什么可能。
但不管怎么说,他现在已经确定了一件事情,那件国宝确实是在途中被调包了。否则一个小小的行李员为什么会人间蒸发?
那个消失的行李员一定是被罗斯基买通,将藏在货物里的宝物在列车行驶过程中转移到了车外,至于是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就只有行李员和车下接应的人知道了。车下接应的人查不出半点线索,所以白受天、岛本和吉村就不约而同地开始调查这个行李员。这一层关系罗斯基显然也已经想到,自然会想办法让这个行李员消失。
许从良压根也没想继续搜寻这个行李员,因为在他看来,一个人如果消失得干干净净,莫过于成为死人。死人即便找到了也不会开口说话,那还找他做什么?他心里不停祷告:就让他们的注意力继续停留在行李员身上吧,沿着这条死路追查得越久,留给他调查的时间就越多。因为许从良的目标早已转向了另一条线索——行李员是在什么地方把宝物转移走的?
许从良现在几乎可以肯定地猜测出行李员或者说罗斯基转移宝物的方式,那是帽儿山血战中林森的一个做法给了他提示。
当时林森为了对付敌人的援兵,特意派了十几个人把铁道线分道口的铁轨变换方向,鬼子的列车就沿着另一条铁轨前进。当时许从良就眼前一亮,只不过因为战斗危急没时间细琢磨,现在他越想越清晰,罗斯基的人埋伏在某个地点,当列车通过以后迅速把铁轨转变了方向,等鬼子负责保卫、监视的机车跟着行驶过来的时候,已经不知不觉地使入了另一条铁轨线路上,而没有了跟踪的鬼子,行李员就可以放心大胆地把宝物转移到车外。而罗斯基的人在下一处铁道线分道口又将铁轨的方向扳正,这样鬼子那一辆偏离了方向的机车在行驶了一段距离以后又重归正途,看起来仍是紧紧跟着列车,殊不知在几分钟之间形成了一段“盲区”。
许从良知道如何破解这个谜团,因为机车是在固定的线路内行驶,时间也就能确定下来,而偏离了方向的那辆机车所行驶的时间肯定要比正常的时间晚上几分钟。只要掌握了鬼子这几辆机车的行驶时间,就自然知道在哪一段区域内出了偏差,那一段区域也就是行李员把宝物转移到车外的地带。
但问题是鬼子这几辆机车的行驶时间怎么才能获得?这些资料松泽园治、岛本正一和吉村秀藏肯定有,但怎么才能从他们那里获得呢?许从良苦苦思索着,忽然间他眼前一亮,他想到一个人或许能帮他弄到资料——松泽惠子。
白天松泽园治在特务机关本部,惠子下夜班的时候他一般都在家里,这样就有了足够的时间和机会进入松泽的书房,那么获取那份资料就轻而易举了。而据他推算,今天正好是惠子上夜班。当然,要进入松泽园治家和惠子在一起要有个充分的理由才行,而由另一个女人去办,理由就充分得多。
想到这里,他直奔呼延小秋家。可当轿车沿着林荫路驶向那幢熟悉的小楼时,停靠在门前的一辆悬挂着日本膏药旗的黑色轿车也进入了许从良的视线。
“妈的!松泽这个老东西怎么来了?”许从良咒骂着,一想到美艳如花的呼延小秋被松泽这个老家伙搂在怀里,他就恨得牙根痒痒。不过此刻更让他恨的是没法和呼延小秋联系,更谈不上让她帮自己去松泽家里窃取情报了。
他驾车缓缓地驶过别墅,脑子却飞快地转着:等松泽走了以后再找呼延小秋?可那要等到什么时候?万一那老家伙吃了什么虎鞭鹿鞭之类的,折腾上几个钟头,自己岂不是要苦等了?生几个小时的闷气不说,现在四方人马都在争分夺秒地寻宝,万一被别人抢了先,那就只有哭的份了!
“妈的,你睡老子的女人,老子就睡你的姑娘!”许从良一打方向盘,脚踩油门,轿车风驰电掣般向松泽园治的府邸驶去。他决定亲自登门,会会松泽惠子,他知道这步棋走得有点唐突,一旦“拜访”松泽惠子的事情传到松泽园治的耳朵里,自己就惹上了麻烦,但眼下也顾不得这么多了。
松泽惠子没想到许从良会突然造访,当警卫通报说一个叫许从良的警察厅科长求见的时候,她着实吃了一惊,随即就喜出望外地来到大门口。
许从良被另一个警卫带领着来到府门,将配枪交给警卫后走上两步冲惠子笑道:“将军府真是戒备森严,离这儿一百多米就被拦下了,好说歹说才答应给我通报一下。”
惠子笑道:“许科长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怎么警卫森严了一点儿就受不了?”
许从良摇着脑袋:“不是受不了,而是忽然间触景生情了。”
“触景生情?”
“是啊,记得去年我在一家医院里住院,一个漂亮的女医生也像警卫一样看管我。”
松泽惠子这才明白许从良在故意打趣,俏脸一红,心里却甜美得很,一边把许从良带进大厅一边问:“你今天来……是不是有什么事?”
许从良在来的路上早已盘算好了措辞,忙故作神秘地问:“将军不在家?”
“不在呀,你是找我父亲的?”
“不是,将军不在家,我找你就不用找借口了。”
“借口?”松泽惠子被许从良弄得糊涂了,仰着脸问。
许从良一本正经地说:“将军对你那么宠爱,我如果不找个理由来见你,你父亲不得把我撵出家门呵?所以我来之前就琢磨,如果你父亲在家,我就会对将军说,我在一家日本商会挂了个虚职,不过有些场面上的活动还得参加。过两天就有一个商会聚会,可我对你们日本的很多礼仪都不了解,这要是出了洋相我的脸可丢大了,所以特意来想请惠子小姐教教我。”
松泽惠子哑然失笑,等仆人把茶水摆上、离开后,笑道:“也亏你能想得出来这些,那现在不用借口了,你可以实话实说了吧,找我什么事呢?”
许从良继续编道:“实话呢,我是想约你出去游玩,现在正是秋高气爽,离咱们哈尔滨一百多里地有一座凤凰山,那里满山遍野的枫叶,特别漂亮。”
松泽惠子一喜,正要答应,许从良又加了一句:“不过……最好你再联系几个朋友,咱们一块去。”
“为什么?”惠子眨眨眼睛,“你不是约我去玩吗?”
“就是因为这个,才得再找几个人一块去。我要是单独约你出去玩,你父亲肯定会认为我在追求你。”
“那你约我出去玩是为了什么?”
见惠子的脸色稍有些变冷,许从良的诚恳之色更浓了几分,紧盯着她的眼睛说道:“惠子小姐,我约你出去是因为我喜欢你!说实话,很多次我都想约你出去,但是你想过没有,我们的身份悬殊太大了,你父亲能允许你和一个中国警察谈情说爱吗?所以我总是装作不经意地路过医院去看看你。我怕万一惹得你父亲大发雷霆,我连这个看你的机会都没有了。”
许从良说得动容,惠子也听得痴迷,瞅着许从良喃喃地说:“那是我们两个人的事情,只要我们相爱就好,我父亲……”
许从良知道再说下去就是缠绵的话了,忙一把揽过惠子,激动地说:“有你这句话,我什么也不在乎,也不怕你父亲了。只是你这么优秀,你父亲当然要让你嫁个如意郎君,我只想这两年多建些功绩,能在地位上更让你父亲接受。你明白吗?要是到时候你父亲还不答应——”说到这儿,他猛地亲上了惠子的香唇,许久才松开。“你就告诉他,你已经是许从良的人了!”
松泽惠子被他这肆意狂放的话弄得心头一热,再加上火辣辣的吻,满脑子只剩下了幸福和快乐。耳边只听得许从良说:“所以,现在可千万别让你父亲知道咱们的事情,就像这次,一定带着几个朋友一起出去玩。为了安全起见,你就找到我这个警察科长当保镖,你觉得怎么样?”
她娇羞地点点头,许从良自是心花怒放,拉着她的手说:“对了,你家有没有地图,最近不少反满抗日分子在哈尔滨周边嚣张得很,咱们得找个合适的出行路线。”
“地图在我父亲的书房里,跟我来吧。”
许从良早就预料到她会说这句话,因为哪个女孩子的闺房里也不会摆上一张地图,要有的话只能在松泽园治的书房。于是他二话不说,忙随着惠子来到书房。
许从良已经是二进宫了,他眼睛一瞟就已看出书房的格局一点也没有改变,想必保险柜仍然在原来的地方。他也不着急,等惠子把地图摊开以后装模作样地看了起来,过了几分钟,他瞥到惠子一脸茫然的样子,笑道:“这东西看起来头疼得很,我都这样,就不用说你了。这样,我在这儿慢慢看着,你回房间给朋友打几个电话,把出行的时间敲定怎么样?”
惠子被许从良一提醒,想想也是,便离开了书房。等惠子把门关上,许从良立刻撇下地图,直冲向书柜,紧张地忙碌起来。
这一年多以来,许从良的日语大有长进,不但简单的对话能说上几句,很多日文也都认得。打开保险箱以后,翻了十几份文件后果然就看到了需要的资料,他凝神细看,将资料里的内容熟记在心,这才小心翼翼地原样归位,重新回到地图前。
不多时,惠子笑盈盈地返回来,欢快地说:“都联系好了,你把游玩路线定好了没?”
许从良得意地点点头,一语双关地说:“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第二天深夜,三十多个矫健的汉子穿梭在茫茫林海之中。午夜的狂风将大片的枯叶扑簌簌地吹落下来,恰好掩盖住了急促的奔跑声和沉重的呼吸声。
为首的两个人正是刘闯和许从良,身后则是酸猴子和木帮的弟兄。这次出动,许从良让刘闯把木帮汉子干活常用的家什都带上了,从结实的大捆绳索到拖动原木的滑轮、绞架,一应俱全。带的人也是精挑细选,除了枪法准以外,个个都是身强体壮的干活高手,为的就是一旦找到那尊重达一百五十多斤的金佛以后能尽快地搬运走。除此以外,这次他们手里的武器也鸟枪换炮,换成了清一色的捷克式半自动冲锋枪。这让刘闯大呼过瘾,竟巴不得能遇上鬼子好好大干一场。不过许从良千叮咛万嘱咐,哪怕遇上小股鬼子也不能开火,这些枪械是以备万一用的。刘闯点着头,瞅着手里的枪直咽口水,偷偷问许从良:“这枪能不能留下两把?”
许从良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一口就回绝了:“你以为我是军火贩子?这枪可是我磨了半天嘴皮子才借到的,用完了立马得还回去。”
刘闯猜不出这些好枪是许从良从哪里弄来的,但有件事情他能肯定:这枪肯定不是游击队提供的,否则在帽儿山血战那么紧要的当口就该用上了。可不管怎么说,能使一把好枪足以让他兴奋不已。
许从良说的是实情,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从呼延小秋那里把枪搞到手。呼延小秋原打算带着她的小组成员和许从良一起行动,自从四号仓库的行动失利之后,她那个小组便蛰伏起来,只是偶尔执行一些辅助性的任务。如今遇到这件大事,呼延小秋打算向上峰请示,调用这伙人马。
许从良沉思一阵,大巴掌使劲摇了起来。“不行,这样一来,另一个特工就会嗅出味道了,难保他不背地里使坏。再说了,自从你被松泽怀疑以后就一直单线联系,现在调用那伙人马,万一有谁叛变,你的处境就危险了。还是我找木帮的弟兄干这票吧。”
呼延小秋扑哧一乐:“就他们那帮人还能干得了这个?”
“你可别小瞧他们!他们走南闯北、对哈尔滨附近地界熟悉得很,从山沟子里闭着眼睛都能找回家,咱们这次是去寻宝,不是打打杀杀,你们那一套特工的手段反而派不上用场。再者说,动刀动枪的也不是没干过,我们在帽儿山还和鬼子打得不分上下呢!”
说完,许从良就知道失言了。果然,呼延小秋吃惊地看着他:“你们在帽儿山和鬼子打过?难道你和共产党还有瓜葛?”
见话已说破,许从良也不再隐瞒,把四号仓库行动失败后救助呼延小秋的真相和在帽儿山的血战说了一遍,然后对沉默不语的呼延小秋笑道:“我知道你们国民党对共产党恨得牙根痒痒,不过人家做的事儿也确实讲究,至少是豁出命来打鬼子、帮朋友,要是人家有同志遭难,你们国民党的特工能救吗?”
呼延小秋明白许从良说话的意思,嫣然一笑道:“行啦,你当我不通人情世故呢?不管怎么说,人家救了我一命,这事儿我记下了。只要我力所能及的,帮他们一把就是了。”
许从良顺杆就爬,忙说:“那我带着木帮去寻宝,可是为了你,我知道你手头有不少好家伙,这个时候还不拿出来,留着下崽呢?”
呼延小秋瞪了他一眼,又琢磨一阵,欣然答应。不过临了又加了一句:“不过你告诉你的朋友,这么一来事情就两清了啊,以后他们别犯到我手里,他们有他们的主义,我也有我的上峰,到时候真要拔枪相见可别怪我不讲情面。”
许从良原本也不想掺和他们两家的恩怨,只是为了借出枪来,见目的达到,早就乐呵呵地一个劲儿点头,催着呼延小秋去拿枪了。
此刻,踏进茫茫林海,向目的地潜进的路上,许从良早没了轻松,他自始至终都瞪着眼睛,借着月色向四下张望着,似乎看到的不是黑漆漆的树林,而是一张张黑色的大网。对于这次行动,他隐隐觉得担心,至少这次行动的地点都不确定,随时都可能出现意想不到的变故。
从松泽园治的保险柜里看到了所要的情报以后,他就判断出了行李员转移宝物的大致地点,就在公主岭车站到大屯子车站之间。因为列车在这段距离行驶了五分钟,而鬼子尾随的机车则行驶了五分半,这差出的半分钟应该就是铁轨被转换了方向,“跑弯路”所造成的。
许从良通过铁路部门的朋友弄到了这个区间的铁轨路线图,发现只有三个分道口,这就意味着转移宝物的地点就是这三个分道口之一。既然当天沿途的鬼子没有搜索到可疑人员,那就意味着的宝物没有被立刻运走,而是埋藏了起来,一百五十多斤的东西很难带出多远,埋藏地点极有可能就在分道口附近。虽然目标缩小了很多,但搜索起来也麻烦得很,更何况是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深夜。但这些还不是许从良最担心的,他最担心的是这两个车站都有鬼子驻扎,虽然人数不多、加起来也才二十几个人,即便被发现,凭着手中的捷克式冲锋枪收拾他们是绰绰有余,但那样一来邻近的鬼子就会接踵而来,撤离是来得及的,但国宝也就弄不到了。
一路上虽然没有遇到一个巡逻的鬼子,但许从良紧绷的那根神经始终没有松弛下来。夜风呼啸,冷飕飕地刮在身上,又刺骨地钻进身体里,但许从良却一直走在队伍的最前列,也紧紧盯着远处若隐若现的灯光。直到队伍潜行到距离大屯子车站附近的一个高岗上,许从良才停下了脚步。
他招手示意大家围拢过来,趁着稍稍休息的片刻对众人说:“从大屯子站到公主岭车站有三个分道口,我们分成三组,每组负责检查一个分道口附近的情况。咱们要找的那件国宝一百五六十斤重,不大可能被埋得很远,至于哪里适合藏东西,什么地方不容易被发现,各位兄弟比我明白得多,我在这里就拜托各位了!另外,行动的时候一定注意隐藏,记住:咱们这次不是打鬼子,该装孙子躲起来的时候就装孙子,这不丢人!”
交待完这些,众人又把暗号确定下来,三十多个汉子把黑布蒙在脸上,只露出双眼和口鼻,飞快地消失在夜色之中。
许从良带着酸猴子和十个木帮的弟兄猫着腰奔向距离大屯子车站最近的一个分道口,许从良先找了一处隐蔽的地点埋伏起来,架上狙击步枪仅仅瞄着车站,准备一旦有风吹草动就及时发出指令,酸猴子则带着其他人仔细巡查起来。
此时已是后半夜,没有了丛林的遮蔽,冷风更加肆虐地扑过来,将许从良吹得一个哆嗦接着一个喷嚏,但更让他难受的是心脏,始终焦灼不安地提在嗓子眼。他不时回头看去,只见浓浓的夜幕中已看不出人的身影,于是便竖起耳朵,静听风吹草动。
突然,几声急促的鸟鸣从远处的灌木丛中传了出来。许从良顿时惊喜交加,这是酸猴子的暗号,预示着发现了东西。许从良忙提着步枪顺声小跑过去。
这一带尽是浓密的灌木丛,半人多高的灌木虽然恰好将身影都掩盖起来,但也留给众人无数的荆棘,许从良没跑多久身上的衣服就被撕开一道道口子,紧跟着皮开肉绽的疼痛就灌满全身,等奔到了酸猴子发出声音的地点,许从良的脸上、胳膊上早已血迹斑斑。
许从良顾不得擦拭,忙低声问:“发现什么了?”
黑暗中,酸猴子的眼珠子闪着喜悦的光芒,他拿着几条碎烂的布条小声说:“大哥,你看这个!”
许从良接过来摩挲几下,立刻分辨出这是麻袋的碎片,他一喜,忙又问:“还有什么发现?”
酸猴子压抑着兴奋,说:“这里的灌木有踩踏、拖拽以后的痕迹,估计麻袋装着的金佛就是从这里拖走的。”
“那还愣着干什么!顺着痕迹找啊!”许从良使劲掐了一把酸猴子的胳膊,抢先向灌木丛深处匍匐过去。
众人一时间都忘了浑身被荆棘刺伤的疼痛,匍匐着搜寻一处处可疑的地点,黑暗中只听见大家急促的呼吸声和压抑着的呻吟声,剩下的就是一簇簇灌木被掀开所形成的黑影,远远看去就如同阵阵狂风在这片灌木丛肆虐不止。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从灌木丛里传出一声如释重负的长叹。许从良对这声音熟悉得很,每当他不哼唱那些黄曲荤词以后,酸猴子就会这样长出一口气,此时又听到,他不禁大喜过望,低吼道:“猴子,是不是找到了?”
“嘿嘿”两声笑声过后,黑暗中响起酸猴子压着嗓子、却得意十足的声音:“你快过来看看这口废水井吧。”
许从良胡乱地扯开身边的荆棘,急冲过去,借着月色看去,只见在几簇茂密的灌木中间竟出现了一口盖着大石板的废水井!
酸猴子瞪着亮眼珠子,轻轻甩着手里的麻袋片子说:“往别的地方再也搜寻不到麻袋片子了,搞不好那个金佛就被藏在了这口水井里。”
这个念头其实都萦绕在每个人的心头,酸猴子话音刚落,已经有好几双大手抓住了石板的边缘,众人一起用力,将石板掀了起来。
一股浓烈的臭气猛然扑了出来,最靠近水井的两个汉子只吸了几口就“扑通”一声跌坐在灌木丛上,侧过脸大口吸了半天新鲜空气,脑子才清凉一些。恶臭弥漫在灌木丛上空,将众人逼得都不禁倒退好几步。许从良也被熏得一阵迷糊,他干呕了两下,骂道:“他妈的,这里面是什么啊?”
一个木帮的汉子悄声说:“坏了,遇到鬼气了!”
“鬼气是什么东西?”
那汉子惊恐地看着井口,哆嗦着说:“这是老辈人的说法,山里神神鬼鬼的东西很多,不少都是带毒的,长在山里的还好,至少能看见、能辨认出来,可还有些东西天生就在地下面长着,有时候在打井、造房子打地基的时候就能翻腾出来,遇到空气慢慢就死了,然后就冒出这么臭的气味来,凭你身子骨怎么壮实,吸几口就晕头转脑的,要是吸得多了,不死也得变成傻子!”
许从良听得嘴唇也哆嗦起来,下意识地又往后撤了好几步才惊悸地问:“那有没有什么法子呢?咱们得下井看看,要是东西在里面还得想办法弄上来啊!”
几个汉子你瞅瞅我、我瞅瞅你,摇了一阵头以后忽地想起了一个人:“对了,不知道大烟袋锅子有没有什么法子?”
这句话把许从良提醒了,他急忙推了把酸猴子:“快去把大烟袋锅子和其他两个组的人都叫回来!”
半个时辰过后,大烟袋锅子、刘闯带着另外那二十多个人气喘吁吁地赶了回来。
来的路上大烟袋锅子已经从酸猴子嘴里知道了情况,此时也不多耽误工夫,他从褡裢的一个口袋里翻出一根破草根样的东西嚼了半天,然后强咽下去,这才拿着手电筒、凑近水井把头探了进去。
一分多钟过后,大烟袋锅子憋得满脸通红把脑袋缩回来,转身大口呼吸了半天,又啐了好几口唾沫才喘息着说:“这是口枯井,有七八米深,里面有一个麻袋装的东西,不过不知道是不是那件国宝,得下去察看才行。”
许从良拽着大烟袋锅子的手,忙问:“这活你能干得了吗?”
大烟袋锅子心有余悸地瞅了瞅漆黑的井口,为难地说:“里面要真是那宝贝的话,得四下捆好拽上来,人至少得坚持十分钟才行。刚才我吃了根解毒的避邪草都觉得头晕,要是下去的话,估计脚没沾地就得熏晕了。”
许从良饶是脑子灵光,此时也没了主意,一屁股蹲在地上揉起了脑袋。忽然,大烟袋锅子一拍脑袋:“对了,有毒物的地方必有和它相克的东西,这气臭得熏人,相克的东西也一定气味很特殊,咱们赶紧在这附近找找!多采集一些,吃下去估计能抵抗一阵子!”
许从良乐得忍不住哈哈大笑,立刻把他的办法传给了众人,一阵阵细碎的声响过后,三十多人已把身子埋在布满荆棘的灌木丛中,手脚并用,忍着疼痛搜寻起来。
借着月光勉强也就看见附近一两米的东西,大家也不敢点火照亮,只是翕动着鼻孔使劲地嗅着。果然,不多时便有一个惊喜的声音传出来:“这里有一棵草,呛得人要打喷嚏!”
大烟袋锅子忙爬过去,闻了几下后又塞进嘴里嚼了半天,喜悦地说:“不错,应该就是这东西!”有了目标,众人的劲头顿时更足,四下里加紧找寻。
许从良也东嗅西闻地找着,正忙碌间,忽地被人狠狠捅了一下,他刚看清捅他的是酸猴子,还没冒出话来,酸猴子早已按住他的脖子往左侧扭去,同时贴在他耳边紧张地说:“大哥,山岗上好像有人!”
许从良浑身一激灵,忙向酸猴子所说的方向看去,浓浓的夜色将高低起伏的山林笼罩得黑暗阴森,若隐若现地显出高岗的轮廓,但恰好在这个位置上月光斜斜地倾洒到山岗的另一侧,将山林的影子无形中放大了许多,十几条鬼魅般的长影穿梭移动着。
那显然不是树木被狂风摇动所形成的影子,而是人影!
鸡皮疙瘩立刻爬满了许从良的全身,冷汗也倏地冒了出来。他脑子飞快地转着:“这伙人是什么来头?鬼子?应该不是,这帮龟孙子各个都是耀武扬威,哪能偷偷摸摸地爬上山;附近的胡子?也没听说这山头有什么绺子啊。”许从良想到了另一个可能,顿时倒抽一口凉气,难道是另一伙来寻宝的?吉村秀藏为了抢在岛本前面获得宝物,隐秘地搜查是有可能的,再有就是国民党的另一个特工,也可能带着人偷偷摸摸地来查看,按照许从良的推测,这个人应该就是白受天!
短短的几秒钟之内,许从良把各种复杂的局面想了一遍,忙把刘闯叫过来,把发现的情况和他简要地说了说。刘闯的脸色也变了,忙问:“那咱们该怎么办?”
“咱们有三十多个人,手上的家伙也厉害,干起来的话咱们肯定吃不了亏。但咱们现在还没把宝物弄出来,一旦交火就没机会取宝了。眼下只有一个法子可以试试。”
“什么法子?”
“不管他们是哪路神仙,干的肯定也是偷偷摸摸的事儿,和咱们一样不敢声张。你走南闯北,黑话都门儿清,你带十几个弟兄上去,以胡子的身份和他们聊聊,一来探探他们的口风,二来把他们支走,哪怕拖延上半个时辰都行,我们剩下的人利用这个时间赶紧取宝。”
刘闯操枪在手,点了点头:“没问题,你就瞧好吧,江湖上摸爬滚打这么多年,就是真胡子来了我也有招对付。”
许从良略微放下一点心,但又叮嘱了一句:“万一情形不对,尽管和他们干就是,取宝要紧,但弟兄的性命更重要!”刘闯应了一声,迅速挑选了十几个人趁着月色悄悄向山岗上摸去。
深夜带队前来的不是别人,正是白受天。
和许从良猜测、分析的一样,白受天就是国民党蓝衣社派来调查金佛下落的另一名特工!
国家机器的力量是巨大的,虽然东三省是由日本人统治着,但蓝衣社的触手仍然伸得四通八达,秘密搜集情报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则是大力网罗特工人才。白受天就是他们一直注意的人。
几个月前,他们开始接触白受天,从接近、试探,到挑明话题,一系列的过程竟然没费什么力气。这固然是蓝衣社给的诱惑足够大,另一方面则是白受天自己心理上起了变化。
自从蔡圣孟、叶勇先后垮了以后,白受天满以为自己在警察厅里可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但没料想原本不在他视线之内的许从良却横空出世,不但在权力上和他平起平坐,而且还和金荣桂、乃至日本人打得火热。这让他不仅惴惴不安,还经常在想到蔡圣孟和叶勇的时候凭生一种兔死狐悲之感。他隐约感觉到,自己一直抱着的金荣桂这棵大树有些抱不住了。也正这时,蓝衣社的“邀请”让他觉得眼前一亮,虽说日本人现在春风得意,但以后的事情谁也不好说,多留一条后路总是好的,而且趁现在的乱世多捞些银子更是正道。于是,他和蓝衣社一拍即合,摇身一变成了蓝衣社的秘密特工。
白受天的脑子虽赶不上许从良灵光,却也没差到哪儿去,接到“寻宝”任务以后,他就开始挖空心思搜集线索,和许从良的想法一样,他渐渐地也把目标锁定在了大屯子车站到公主岭一带的铁路沿线上。此时,他正带着自己的十多个心腹手下秘密地摸向大屯子车站附近,打算实地勘察一番。
夜色中,白受天这伙人戴着面罩、身着夜行服在丛林里鬼鬼祟祟地穿梭,突然从前方的树丛里传出“嗖”的一声,随即一个梭形的铁镖扎到了前方不远的一棵大树上。
白受天脸色一沉,他听说过这种东西,是东北胡子用来警示对手的物件,叫做“鬼叫魂”。他急忙冲身后的人一挥手,然后立刻躲到一棵大树后面,手枪举起来的同时,低喝道:“什么人?”
“蘑菇,你哪路的?哪边走?”黑暗中传出对方低沉的声音。
白受天混迹警察厅多年,土匪也接触的不少,黑道上的名堂自然明白,此时一听就知道对方说的是黑话,意思是“你是什么人,干什么来的?”他心里稍微松了一口气,至少眼前这伙人不是日本人,但“胡子”也令他头疼,东北的土匪天不怕地不怕,正规部队都不放在眼里,更不用说警察了。如果搬出警察厅的名头,未必就能好使,而且对面的人虽然说的是黑话,但如果是伪装成土匪呢?在没弄清对方的身份之前,他也不能暴露身份。
想到这儿,白受天哼了一声,道:“嘿嘿,想啥来啥,想吃奶来了妈妈,想娘家的人,孩子他舅舅来了。”(我也是胡子。)
黑暗中,对面的人又开口了:“敢情是里马啊,在哪儿竖旗啊,报个万儿吧!”(原来是同行,什么地方的?报个名号吧!)
白受天知道如果抱上附近哪个土匪的名号,搞不好会露馅,倒不如编个远点地方的。于是答道:“鹤北大坨子岭飞天龙,那边窑变了,带兄弟们扯出来,路过这里。”(我在鹤北坨子岭,绰号飞天龙,那边出事了,带弟兄们跑出来。)
对面的刘闯闻听,一时间也分辨不出真伪,沉吟片刻,他招过几个弟兄,耳语了几句后迈步从树丛里走了出来。双拳一报,压低声音说:“在下二龙山金钱豹,幸会了。”
白受天见对方现身,也只好硬着头皮出来,谄笑道:“原来是二龙山大当家的,久闻大名!兄弟我只打算在这里押白(休息)一阵,然后趁天亮赶路,得罪之处还请大当家的见谅。”
他说的时候,一双贼眼使劲地打量着刘闯,不过一来天黑、二来刘闯还蒙着面,根本看不出面目,倒是把刘闯肩上背的冲锋枪看得清清楚楚。他心里不免一惊,心道:“这伙土匪当真厉害,竟然有这么精良的家伙!”
刘闯也紧张地瞄着白受天的一举一动,见对方目光犹疑,显然也有所忌惮,紧绷着的一根弦稍松了一些,嘿嘿笑道:“无妨无妨,按理说兄弟到我这地界,我该开山门款待一番才是,只不过实在不巧,我们天一亮就准备在围子上接财神(去县城绑票),今晚也得在这里拉线(侦察),就不能招待各位了,也还请大当家的行个方便,绕路上道(出发),我这里略备薄礼,就当是给各位兄弟路上的盘缠了。”说罢,他手一挥,七八个木帮弟兄从树丛里现身,为首的一个提着一个包袱走到白受天面前,施了个礼后把包袱放到了地上。刚才刘闯急中生智,吩咐手下把身上带的钱搜集一些,虽是不多,但应付眼前的事儿也足够了。
白受天眼尖得很,这七八个人一出来,他就瞄见都背着冲锋枪。他心里更寒,知道不管对方是不是胡子,也不管是不是真的去绑票,要是撕破脸动起手来自己这边肯定讨不到便宜。他狠狠地咽了口唾沫,冲刘闯一拱手:“那就多谢大当家的了,兄弟这就带人走。”说完,他冲身后一摆手:“上托(望风的),还不谢过大当家的,把盘缠拿走。”
身后的几个人都是一愣,一时间没弄明白白受天叫的是谁。白受天也随即反应过来,自己说的是黑话,手底下的人显然不明白,于是紧忙又喝道:“孙三,你小子傻了?再笨手笨脚的,我插(宰)了你!”
这次,被唤作孙三的急忙应声出列,拎了包袱回去,返身走了两步才想起来回身冲刘闯抱拳施礼。刘闯装作没看见,冲白受天又抱了抱拳:“那就多谢大当家的了,往右拐是条僻静的小路,附近四五十里都没有水(官兵),我就不远送了,在这里恭送大当家的!”
白受天见刘闯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只好干笑了两声,拱手作别。见这干人马消失在黑暗里,刘闯才松了一口气,留下两个弟兄继续盯着,带着其他人向山坡下的灌木丛潜去。
一直没听到异样的动静,许从良的心已安了四五分,此刻见刘闯带着人回来,他心头的石头彻底落了地。
“干得不错!”
他冲刘闯竖起大拇指,问:“刚才是怎么个状况?”
“领头的黑话说得挺溜,自称是坨子岭的绺子,我冒充胡子和他们聊了半天,说咱们这里有票买卖,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呗。那家伙琢磨了一阵子,眼睛直瞟我们弟兄手里的家伙,估计他盘算也讨不到什么便宜,就答应了。”
刘闯脸上得意的神色一闪而过,压低声音又说:“只不过领头的看起来像土匪,但他手底下的那帮人,我瞅他们的做派不像胡子。”
“那你瞧着像是鬼子假扮的吗?”
刘闯摇了摇头:“那伙人中国话说得特别利落,要是鬼子假扮,不可能中国话都说得这么好吧,而且那口音一听就是咱们这儿的,鬼子就是中国话说得再熟,也学不会咱们的方言和黑话啊。”
瞅着许从良若有所思的样子,刘闯催道:“别琢磨这些了,反正他们也撤了,我还特意留了两个弟兄在那儿守着,咱们赶紧忙眼前的事儿吧。”
许从良一想也是,忙招呼大家继续寻找草药,但众人的身子刚又伏下去,就听得凄厉的子弹声从山岗上传来,许从良还没回过味来,一颗信号弹已经“嗖”地升起,然后直向他们隐身的这片灌木丛扑来。红光闪现之际,把他们这片灌木丛映得通红!
“妈的,怎么打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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