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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哲学原理

        引言

        哲学就其整体来说,好像一棵树,其根为形而上学,其干为物,而其枝杈乃是由于滋生出来的一切科学,它们可以分为医学、机械学和伦理学。本文从物理学、形而上学等方面全面概述了作者的基本观点。序言部分是作者给法文译者的一封信,也是作者关于自己哲学观点和方法论的纲要性概述。第一章论人类知识的原理,主要从认识论的角度论述了作者的"形而上学"观点。提出了"我思故我在"、"上帝存在"和"物质存在"三条总原理。其余三章论事物的原理、论可见世界、论地球,主要是作者的一些自然科学观点。如广延是物质的基本属性;绝对虚空不存在;运动是可动事物的一种情况,只有物体的运动才能在心灵中引起各种感觉,等等。本文是作者整个哲学思想的概括和总结,具有重要的研究价值。

        序言

        作者致法文译者的一封信,兼作序言。

        先生:你所不辞辛苦译出的这部哲学,是很精美完美的,因此,我就料到将来读这部作品的法文本的人会比读拉丁文本的人多,而且他们也会更能理解我的作品。我所唯一顾虑的,只是:人们如果不曾受过教育,或者因为自己所学的哲学不能满意,因而鄙视哲学,则我这部书的标题或许就会使他们退缩不前。因为这种缘故,所以我想我应该写一篇序言,一以指示出我的作品的内容,一以指示出我写此书的目标,一以指示出我们由此所可得到的利益。不过我虽然比任何别人都应该更详细地知道那几点,而且应该写这样一篇序言,可是我在这里也只能把此书中所讨论到的主要各点加以简略的叙述。此外先生如认为有应行公诸世人的地方,那就请先生斟酌取舍了。

        第一点,我要在此书中先解释什么是哲学,在这里,我是从最寻常的事情起首的,就如说哲学一词表示关于智慧的研究。至于智慧,则不仅指处理事情的机智,也兼指一个人在立行、卫生和艺术的发现方面所应有的完备知识而言,至于达到这些目的的知识,一定是要由第一原因推演出的。因此,要研究获得知识的方法(正好称为哲学思考),则我们必须起始研究那些号称为原理的第一原因。这些原则必须包括两个条件。第一,它们必须是明白而清晰的,人们在注意思考它们时,一定不能怀疑它们的真理。第二,我们关于别的事物方面所有的知识,一定是完全依靠于那些原理的,以至于我们虽可以离开依靠于它们的事物,单独了解那些原理;可是离开那些原理,我们就一定不能知道依靠于它们的那些事物。因此,我们必须努力由那些原则,推得依靠于它们的那些事物方面的知识,以至使全部演绎过程中步步都要完全明白。只有上帝确是全知的,那就是说只有他对于万物有完全的知识。不过我们也可以按照人们在最重要真理方面所有的知识之为大为小,说他们的智慧为较大的或较小的。我相信,我所说的这一番话都是一切学者所不能不同意的。

        其次我就要提议考察哲学的功用,并且在同时指示出,哲学既包括了人心所能知道的一切,我们就应当相信,我们所以有别于野人和生畜,只是因为有哲学;而且应当相信,一国文化和文明的繁荣,全视该国的真正哲学繁荣与否而定。因此一个国家如果生下了真正的哲学家,那是它所能享受的最高特权。此外,我已经指示出,说到个人,则不仅与那些专攻哲学的人交往对他有益,而且他如果能亲身来研究,那是再好不过的了。这正如一个人无疑地宁可用自己的眼来指导自己的步履,来享受美丽的光色,而不应当盲目地随顺别人的指导;虽则后边这种做法,当然比闭了眼睛,不用指导,只靠自己为好。不过人们如果只图生活而无哲学思考,那正如同闭了眼睛,不想再睁开它们一样。不但如此,视觉所给我们的观赏之乐,远远不及哲学的发现所给我们的满意。最后,我们还可以说,在支配行为适应人生方面讲,哲学的研究,要比眼在指导步履方面还更为迫切需要。畜类因为只有身体可保存,所以它们只是不断地追求营养的物品;至于人类,他们的主要部分既然在于心灵,他们就应该以探求学问为自己的主要职务,因为学问才是人心的真正营养品。此外,我还相信,许多人只要希望在哲学方面有所成功,并且知道自己在哲学方面的才能只到了何种程度,则他们一定不会在研究哲学时有什么失败。任何卑鄙的人心,亦不会一往不返地固囿于感官对象中,不能稍有一时弃掉它们来追求较高的好事,虽然他也往往不知道如何才是好事。就是幸运的最大宠儿(富贵尊荣的人们)亦同别人一样,不能免于这种追求。不但如此,我还相信,这类人虽然享有这些好事,可是他们还深深叹息自己得不到更伟大、更完全的善。不过所谓最高的善,若但就自然的理性所指示的而论,而不就信仰的光亮所指导的而言,这种善正是我们借第一原因所知道的真理,也就是哲学所研究的那种学问。这些特殊情节既然是分明真实的,所以我们如果想使人们相信它们的真理,只有把它们原原本本叙述出来就是。

        不过人既然经验到,自夸为懂得哲学的人们往往比从来不研究哲学的人们还不明智,还少理智,因此,他就会不肯同意我这些学说。为解除这种疑惑起见,我想我已在此处约略地解释了,我们现在所有的科学内容如何,我们的智慧究竟达到哪些等级。第一级智慧所包括的意念,本身都是很明白的,我们不借思维就可以得到它们;第二级包括着感官经验所指示的一切;第三级包括着别人谈话所教给我们的知识;此外,还可以加上第四级,就是读书,不过我所谓读书只是说读那些能启发人的著作家的作品,而不是说读一切作品,这种读者亦正仿佛是我们同作者谈话一样。据我看来,我们寻常所有的知识,都是由这四种途径获得的。在这里,我并不把神圣的启示归在这些途径之中,因为它不是循序渐进地指导我们,而是立刻使我们升到确定的信仰。

        不过在往古来今,许多天才都曾努力找寻第五条达到智慧的道路--比其余四条确定万倍,高妙万倍。他们所试探的途径,就是要寻找第一原因和真正原理,并且由此演绎出人所能知的一切事物的理由。哲学家的头衔多半是授与这一类人的。我觉得,直到现在还不曾有一个人完成这种事业。著作流转于后代的首要的哲学家就是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不过他们两人亦无甚差异,所差异的只在于他们一为坦白,一为不坦白。柏拉图追踪其先师苏格拉底的后尘,坦白地承认了自己原不能找寻出任何确定的事理来,而且他只是把自己所认为大概可靠的事理写出来,亦就算了;为了这个目的,他只想象出一些原理,努力以之来解释别的事物。至于亚里士多德的特点则是没有那样坦白,他虽然给柏拉图做了二十年弟子,而且他也没有什么胜于其师的原理,可是他的讲学方法一反其师之所为,他往往把自己大概也并不能认为真实的事理,说成是真正而确定的。不过这两个人,因为已由前述四种方法得到许多见识和学问,而且这些特长又把他们的权威弄得高不可攀,因此,后来继承他们的人们只愿意信服他们的意见,而不肯亲自来追寻一些更高明的意见。他们弟子们所聚讼纷纭的主要问题是:我们还是应当怀疑一切事物,还是应当确认一些事物。这种辩论使他们双方都陷于极荒谬的错误。因为主张怀疑的那一部分人,甚至于怀疑到人生的行动,以至忽略了支配行为的日常规则;至于主张确信的人们,则以为确信必须依靠感官,因此,他们就完全信托感官。伊壁鸠鲁主张此说最力,据说,他甚至敢于违反一切天文学家的推论,说太阳正如我们所看见的那样大。

        真理是两方面的人所持意见之间的一个中项,因此,我们就看到人们在许多争辩中都有一种错误,就是每一方面的争辩者愈具有反抗精神,他就离得真理愈远。不过过分偏于怀疑的那些人的错误,也并不曾为人所长久相信,至于其反对派的错误,也有几分受了某种学说的改正,依那些学说来讲,感官在许多情况下是可以骗人的。不过我们可以说,确定性不在于感官,只在于具有明白知觉的理解中;而且我们如果只具有由前四级智慧得来的知识,则在人事方面,我们既不应当怀疑那些似乎真实的事理,亦不应当认为它们是很确定的,--我们关于它们的意见总是可以改变的,纵然那些意见是由明白的理性所显示的。不过我虽然指示出这一层来,那些偏重确信的人的错误,仍不曾因此完全被铲除。

        近代想做哲学家的大多数人,由于不知道这层真理,或者虽知道而却忽略了它,都盲目地追随亚里士多德,往往曲解了他的著作的本义,并且以各种不相干的意见归咎于他,实则起亚氏于九原,他也恐怕未必承认那些意见。就是不追随他的人们(其中有很大的天才),也在幼时习染了他的意见,因为他的意见已成了学校中主要的教材。因此,他们的心就为偏见蒙蔽,不能冲决藩篱,认识真正的原理。我虽然很敬仰一切哲学家,而且不愿意放肆责难以取憎于人,可是我却可以举出证明来阐明我的说法,而且我也不以为他们能反对我的说法。我可以说,他们所确立的原理,是他们所不完全知道的。例如,我知道他们个个都假设,地球上的物体有重力;但是经验却明白指出,我们所说的重物体都坠向地心,可是我们并不因此知道重力的本质,并不知道物体之下坠,是凭借何种原因,何种原理,因此,我们就必须由别的来源来求得这种知识。至于说到有些人采用为自己的原理的东西,如真空和原子、热和冷、干和湿、盐、硫磺、水银等事物,也是一样。不过原理如不明白,则不管推论的方法在形式上如何正确,都不能由此得出明确的结论。因此,由这些原理所得出的推论,并不能使他们确知任何事物,亦不能使他们在追求学问方面稍进一步。他们纵然偶尔曾发现了任何真理,那也是从上述四种方法中某一种得来的。虽然如此,我并不想贬抑他们每一个人所正当地要求的尊荣;只是为了慰藉那些尚未注意此种研究的人们起见,我不得不说,哲学正如旅行一样,在旅行时,我们如果背向着自己所要去的地方,则我们在新方向中走得愈久愈快,我们就愈远离那个地方。因此,我们后来纵然受人指引,返回正道,我们也不能立刻到达以前预定的地方,好像自己就根本没有走回头路似的。同样,在哲学中,我们如果应用了虚妄的原理,则我们愈仔细琢磨它们,并由此演绎出许多结论来,则我们就愈不能认识真理,愈不能得到学问。我们虽然以为自己推论得法,实则我们是离真理愈远。由此我们不得不推论说,人们愈未曾学过冠冕堂皇的哲学之道,他们是愈适于了解真理的。

        其次,在阐明那些事物以后,我本想指出,我为什么主张那些能借以达到最高智慧即人生至善的真正原理,就是我在这部书中所提示的原理。只需提出两种理由就足以证实我的这种说法。第一,就是这些原理是很明白的;第二,就是我们可以由它们推演出别的一切真理来。因为真正的原理所需要的,只有这两个条件。不过我很容易证明它们是明白的;首先是取证于我发现它们时的方式,就是说,我要排斥一切有丝毫可疑的命题,因为任何命题在仔细考察之后,凡不能以此方法排斥的,都确实是人心所能知道的最明白最确定的命题。就如我既然凭思考知道,怀疑一切的人在怀疑时不能怀疑他自身的存在,而且在怀疑一切独不怀疑自己时,能推理的那种东西,不是我们所谓身体,而是我们所谓人心或思想。因此,我就把这种思想的存在认为是第一原理,并且由此分明推得下述的真理:例如说,有一位上帝,他是世上万物的创造者,而且他是一切真理的源泉,所以他给我们所造的理解力,在对各种事物有了很明白、很清楚的知觉时,它的判断一定不会错误。这些就是我在非物质的对象或形而上学的对象方面所利用的原理。由这些原理,我又在物质的或有形的事物方面,极其明白地演绎出别的一些原理来,就是说:有些物体有长、宽、高三个向量,而且它们有各种形相,并且可以在各种途径下被运动。这就是我的总原理,由此我可以推演出一切别的真理来。证明这些原理的明白性的第二个情节就是:它们是各个时代人们所熟知的东西,甚至是一切人类认为真实而不容怀疑的东西加以接受的。只有上帝的存在是被某些人所怀疑的,因为他们过分重视感官知觉,而上帝是既不能见,又不能触的。

        不过我所归在我的原理以内的那些原理虽然是自古至今为一切人所知道的。可是据我所知,直到现在,还没有一个人把它们采用为哲学原理,换句话说,他们都不曾以为我们可以由这些原理推演出世界上所有其他任何一种知识来。因此,留待我做的工作就在于指出,这些真理确是有此功用的。在我看来,要想证明这一点,最好是求助于经验的证据;换句话说,就是要请读者批阅我这部书,因为在我的作品中,我虽然不曾论到一切问题(这是不可能的),可是我想,凡我所提到的,我都已解释清楚了。因此,他们只要仔细读一遍,就会有理由相信,要想达到人心所能及的最高知识,大可不必追求别的原理,只要有我这些原理就够了。这种情形尤其显然。如果他们在披阅了我的著作之后,费神想一想,有多少问题在此书中已经讨论得很清楚,解释得很明白;并且在参考别人的著作时,他们可以看出,如果他们以异乎我的原理的原理来解释同样的问题,他们的理由又是怎样靠不住。为使他们更容易从事这种思考起见,我还可以说,受我学说熏染的人比未受熏染的人要易于了解他人的著述,易于估量他们的价值。这正与我前边所说的一开头就研究古代哲学的那些人的情况相反,就是说,他们愈研究它,就愈不易正确地了解真理。

        关于此书的读法,我也应当附带说几句话。就是我希望读者首先把全书当作一本小说通体读完,在读的时候,不必过分注意,纵然遇到困难,也不要停住,只求知道我所谈的问题的大概就行。此后,他如果觉得我所说的事理值得更仔细地考察一番,而且希望知道它们的原因,那么他也可以再读第二遍,以便看到我的推论的前后关系;但是他纵然不能到处明白地发现我的证明的前后关系,或不能理解我的一切推论,他也不要因此就悲观失望;可先把它搁起来,他只需用笔把困难的地方标出,继续不断地把它读完。以后,他如果不厌其烦地把此书再读第三遍,则我相信,他在重新披阅之下,一定会把以前所标出的那些难题解决大半。这时,如果还有任何难题存在,他在再读一遍以后,结果一定能够把它解决。

        在考察各种人心的天然能力时,我已经说过,任何智力迟钝的人只要遵循正轨,他一定能了解良善的意见,甚至获得一切最高的科学。这是可以用理性加以证明的;因为我的原理既然很明白,而且由此演绎出来的只有最明显的推论,因此,任何人都不会智钝识暗地不能了解由此所导出的结论。自然,人们都是不能完全免于受偏见之累的,而且最热心研究伪科学的人们,也是最受其害的;不过除此以外,一般中才之士又往往确信自己无才,不肯研究;而在另一方面,更为热心的人们则又有迫不及待之势;因此,他们又往往接受了远非明白的原理,并且由此推出可疑的结论来。因为这种缘故,我很愿意那些过分怀疑自己才能的人们来学习,他们只要肯稍费心思来考察我的著述,他们就可以完全了解其中所说的一切道理。同时我还要警告那些急于求成的人们,即使是伟大的天才,也必须费许多时间和精力,才能明白我在书中所谈及的各个方面。

        其次,为使人们了解我印行这些著述的真正宗旨起见,我还希望在这里说明一下,一个人在打算启发自己时我所认为应循的次序。第一点,一个人如果只是由上述的四种途径得到通俗而不完备的知识,则他应该首先努力拟定一套足以支配自己行为的道德规则,一则因为在这方面我们不容迟延,一则因为过好生活乃是人生的当务之急。再其次,他应当研究逻辑。不过我所说的,不是指经院中的逻辑而言,因为他们的逻辑只是一种辩证法,只教人如何把我们已知的东西来向人解释,只教人没有真知灼见就来絮絮不休地议论我们所不知道的事物。因此,它不能增加人们的良知,而只能毁坏人们的良知。我所说的逻辑,乃是教人如何正确地运用自己的理性来发现我们尚未得知的真理。这种逻辑既然在很大程度上有赖于熟练,因此,读者应该在简单而容易的问题上(如数学的问题)长时间地从事练习。他在这些问题方面已经培养出某种发现真理的技巧以后,就可以真诚地专心研究真正的哲学。哲学的第一部分就是形而上学,其中包含各种知识的原理,这些原理中有的是解释上帝的主要品德的,有的是解释灵魂的非物质性的,有的是解释我们的一切明白简单的意念的;第二部分是物理学,在物理学中,我们在找到物质事物的真正原理之后,就进而一般地考究全宇宙是如何构成的;在此以后,我们就要特别考察地球的本性,以及在地球上最常见的一切物体,如水、火、空气、磁石及其他矿石的本性;再其次,我们还必须分别考察动植物的本性,尤其要考察人的本性,这样我们以后才可以发现出有益于人类的别的科学。因此,全部哲学就如一棵树似的,其中形而上学就是根,物理学就是干,别的一切科学就是干上生出来的枝。这些枝条可以分为主要的三种,就是医生、机械学和伦理学。我所谓道德科学乃是一种最高尚、最完全的科学。它以我们关于别的科学的完备知识为先决条件,因此,它就是最高度的智慧。

        不过我们不是从树根树干,而是从其枝梢采集果实的,因此,哲学的主要功用在于其各部分的分别功用,而这种功用,我们是最后才能学到的。不过我虽然几乎全不知道这些功用,可是我既然一向怀着一种热忱,极愿对公众稍有贡献,所以我在10年或12年前就印行了一些论说,以发表我所认为有一得之愚的一些学说。其中第一部就是"论在科学中正确地运用理性与寻求真理的方法",在此书中我曾总括地叙述了逻辑的主要规则,和尚未尽善尽美的伦理学的主要规则;这些规则,只是供尚未知道更好原理的人们暂时应用的。至于其他部分则有三篇论文。第一就是"折光学",第二就是"气象学",第三就是"几何学"。在"折光学"中我曾经指出,在哲学中我们本可以长足进步,借以知道那些有益于人生的各种艺术,因为望远镜的发明(我在其中曾加以解释),乃是从来最困难的一种发明。在"气象学"中,我曾经揭露出,我所研究的哲学和经院中所教的哲学虽然往往都研究同一题材,可是它们是有很大差异的。最后,在"几何学"中,我又曾公然证明,我已经发现了前人所不知道的许多事理。这样,为了刺激人们探求真理起见,我又使人有理由相信我们还可以发现出许多别的事理来。自从那时以后,我预料到许多人或者会觉得很难了解形而上学的基础,所以我又在"沉思集"中努力把其中主要之点解释出来。这部书本来不大,不过在此书写就以后,有些博学之士和我曾有过往返辩驳,因此,书的分量就增加了,而其内容亦加以充分例解。后来,我又觉得,前几篇论文已经充分使读者的心理有所准备,可以来读这部"哲学原理"了,因此,我就又把它印行出来。这部书我把它分为四部。第一部包括人类知识原理,可以叫做第一哲学或形而上学。不过读者如想明了这一部分,他们应该先读我关于这个题目所写的"沉思集"。至于其余三部分,则包含普遍物理学,其中解释了自然的第一法则或原理,并且解释了诸如天、恒星、行星、彗星以及全宇宙是如何组成的。再其次,我还特别解释了这个地球的本性,以及地球上常见的空气、水、火、磁石等物体的本性,此外我还解释了这些物体中所见的各种性质,如光、热、重等。这样,我就似乎已经开始有次序地解释了全部哲学,而且在讨论最后问题以前,我就把预先应行讨论的都讨论过。

        不过为了完成这项事业起见,我此后还应以同样方式来解释地球上较特殊的物体的本性,即矿物、植物、动物,尤其是人类的本性。最后,我还要精确地研究医学、伦理学和机械学。要想给世人以一套完整的哲学,这件事情是必须要完成的。假如我能够做各种实验来证实我的理论,建立我的理论,则我一定会鼓起勇气来努力完成这个计划,因为我觉得自己并不很老,也并不怀疑自己的精力,而且也不以为自己求不到所余的知识。不过这种事情既然费用浩大,若无公家之助,以我这样私人的家资实在难以举办。但公家的帮助既不可期,我相信自己在将来只应该从事于能启发自己的研究,因此,如果我不能为后人工作,他们也许会原谅的。

        同时,我在这里还不得不叙述由我的原理所能得出的各种结果,以便使人知道,我在哪一方面觉得自己增进了公共的福利。第一个结果就是,人们在此书中发现了以前所不知道的许多真理以后,一定会感到满意,因为真理虽然似乎比较简单却不奇怪,而且不如小说虚构那样激动人心,可是它所给人的快乐是比较经久、比较坚实的。第二个结果就是,在研究这些原理时,我们会逐渐进步,可以更加准确地判断我们所遇到的各种事物,并且因此增进自己的智慧。在这方面,我的著作的结果,正和普通的哲学的结果相反,因为我们在一般腐儒方面很容易看到,他们在学了哲学之后,反而不能正确地运用其理性,还不如根本就未学过哲学的人们。第三个结果就是,那些原理所含的真理,是极为明白而正确的,足可排除一切争执的理由,使人心趋向文雅和和谐。至于经院中辩论的结果正与此相反,那些辩论使好辩之士更加好辩,更加固执。因此,现在烦渎世人的那些异端和纷争,多数以这些争论为其主要原因。至于我的这些原理的最后最大的结果就是,人们在研究了它们以后,可以发现我所未曾发见的真理,并且会由此逐渐进步屡有发明。久而久之,对全部哲学得到完全的知识,因而达到最高度的智慧。我的原理和一切艺术一样,各种艺术在开头虽然是粗糙而不完善的,可是它们只要包含一些真理,而且经验也把它们的结果证明出来,则它们便可以被实践逐渐弄到完善的地步。在哲学方面也是一样,我们只要有真正的原理,则我们跟上它们走,有时一定会遇到具有别的真理的东西。因此,要想证明亚里士多德的原理的虚妄性,最好的方法莫过于此说。人们在许多年来,虽然研究它们,可是从未因此在知识方面有何进步。

        我知道,有些人仓猝鲁莽,草率从事,因此,他们纵然有了坚牢的基础,也不能建立起结实的上层建筑。这类人最好著书,因此,他们在短时期内,就会损坏我的一切成就,使我的推论方法夹杂怀疑和不明的成分。因为这种缘故,我曾经细心地排斥了那些著述,免得人们认为他们的著述是我的,或是代表我的意见的。在这方面,我不久以前就有一个经验。有一个人(即Regius),人们虽然相信他很愿意拳拳服膺我的意见,而且我在别处也说过我相信他很有天才,以至于相信他所信从的意见我一望而知其为我的意见,可是他在去年所印的那部"物理学初步"(FuaPhysicoe)实在不能令人满意。在那部书中,他关于物理学和医学这个题目所写的一切,虽然一部分是由我已经出版的著述中剽窃来的,一部分是由落在他手里的一种尚未完篇的论动物本性的稿子中剽窃来的。可是他却抄袭得太糟了,把次序也颠倒了,把全部物理学所应依据的某些形而上学的真理也否认了,因此,我就不得不完全否认他的作品。而且我要请求读者,任何意见只要不曾明白地在我的著述中表示出来,你们都不要认为它们是我的;而且任何意见不论在我的书中或在别处,如果不是明白地由真正的原理推演出的,你们也不应当认为它们是真实的。

        此外,我也知道得很清楚,不定在多少年以后,由这些原理所可能推演出来的一切真理,才能全盘发展。这一则是因为即将发现的更多的真理都依靠于某些特殊的实验,而那些实验是永不会偶然出现的,而是需要天才的操心和费用才能研探出来的。二则因为人们纵然聪明伶俐,可以正确应用它们,可是他们也难以恰好就有资金来应用它们。三则因为绝顶聪明的人们大多数都因为现代通行的哲学缺点很多,对它表示轻视,不肯用心来追求真理。不过最后我还可以说,这些人如果能看到我这些原理和其他体系的原理有何差异,并且看到由我的原理可以演绎出许多原理来,那也将会使他们看清楚继续追求这些真理的重要性,而且他们会看到,那些原理是宜于领导我们达到高级的知识,以及人生的完美和幸福的。人们如果能看到这一层,则我敢相信,没有一个人会不情愿努力从事于这种有益的研究,或者至少亦会尽力嘉惠和帮助那些有研究成绩的人们的。

        我的最高的希望是:后人或者有时会看到这个幸福的结果……献辞献给最淑静的公主伊丽莎白,即波希米亚王、特殊伯爵和神圣罗马帝国选帝侯腓特烈的长女。公主,--在我的著述印行以后,我由此所得到的最大利益,就是曾经受到您的赏识,并且因此得到殊遇,可以与您不时交谈。您一身兼备如许稀世可珍的德性,因此,我相信我应该加以宣扬,以便垂范于天下后世。我是不会谄媚的,而且我所不确知的事物,我也从不肯轻易加以吐露,尤其在这部书中,我既然意在立下真理的原理,更不肯在其篇首就有所妄说。就您仪表行动中处处表示出来的宽惠谦抑之德看来,我敢相信,一个信手直书的人的坦白单纯的判断,要比专工逢迎的人们的华美褒词更能合乎您的心意;因为这种缘故,我在这封信中所附陈的,没有一件不是我凭经验和理性所深知不疑的,而且在序言和本文中,我所写的都以合乎一个哲学家的身分为度。真德和伪德原有天渊之别,由真确知识而来的那些真德,和带有愚昧与错误的那些真德,也相去很远。我所谓伪德,顾名思义,只是罪恶。这些罪恶因为比其反面的罪恶不常出现,而且它们和那些反面罪恶的距离也比中道的德性离它们为远,所以人们认为前一种罪恶比那些德性还要贵重。这样,因为过分怕危险的人比过分不怕危险的人为数更多,因此与怯懦相反的蛮勇便被人认为是一种德性,而且人们往常把它看成比真正的刚毅还要高贵。又例如,浪费之人也比豪爽之士更其得人称赞;而且迷信之士和伪善之辈也更容易获得虔诚的命名。说到真德,它们也不都发于真知,因为有些真德也是起于人的缺点或错误的。就如知识简单往往使人性善,恐惧使人虔诚,失望使人勇敢。凡伴缺点而来的那些德性,都是互相差异的,而且各有各的名称。至于在知道了善之为善以后所发生的那些纯粹完美的德性,都是性质相同,都可以归在智慧这一名称之下的。任何人只要能恒久不懈地决心正确地运用其理性,并且在其一切行动中,要决心做自己所判断为最好的事情,则在他的本性所许可的范围以内,他已是名副其实的聪明人了。只凭这一点,他就能真正、勇敢、有节制,并具有别的德性。不过他的各种德性都是平均调和的,并无过与不及。因为这种缘故,这些德性虽然比那些夹杂有缺点而炫耀夺目的德性更为完美一些,可是因为群众不能细加理会,所以他们亦不很常常盛赞这些德性。

        其次,我还可以说,在这种智慧所必需的两个条件--理解的明悟和意志的倾向中,只有在意志方面,一切人都有平等的天赋能力,至于在理解方面,则人们的天赋是高下不齐的。不过理解较低的人们虽然在其本性所许可的范围内也是完全聪明的,他们虽然也可以借其德性十分取悦于上帝(假如他们能恒久不懈地决心来行其所判断为正直的一切事情,并尽力求知他们所不知的责任),可是人们如果一面具有恒常为善的决心,一面又特别勤于促进自己的知识,一面又有极明白的智力,则他们无疑地比别人更能达到较高的智慧。在我看来,您是圆满地享有这三种特长的。因为第一,您是很爱自修的,这显然可以由下面的情节看出来,就是宫廷的娱乐,和妇人们所受的传统教育(往往足以使他们庸弱无知),都不足妨害您,使您不以过人的勤苦来研究一切艺术和科学的上乘。至于您的智力之莹彻无比,也有事实可以证明,就是您已经深研各种科学的奥秘,在很短的时期内就对它们原原本本具有真知灼见。不过关于您的智力卓绝,我还亲身有一层更有力的证明,因为我还没有遇到一个人如您那样能通体了解的著述内容。因为即使在博学多才的人们中间,亦有些人以为我的著述是模糊不清的。此外我还注意到,熟悉形而上学的人们,对几何学却完全不感兴趣;而在另一方面,研究几何学的人们,却又没有能力来研探第一哲学。

        因此,我可以千真万确地说,据我所知,只有您一人的才具是爱好这两种研究的。因此可以说,您的才具是天下无双的了。不过最令我惊服的一点是,老年的博士们多年思索的结果,尚不能对于全部科学得到那样精确而广博的知识,而一位妙龄公主竟头头是道,这真有些奇特不凡了。以您的容貌和年岁而论,比文艺女神或智慧女神更适于表现美德之一。末了,我还不只看到您具备可以达到完美崇高智慧的一切必要的才具,而且在意志方面或仪表方面,也毫无缺陷。您于威仪严肃之外,又兼具温良文雅,因此,虽处于易于溺人的富贵环境中,仍能卓然独立,不为所移。我不得不对您钦敬万端,因此我不仅认为这部作品应当献给您(因为这篇作品是讨论哲学的,而哲学正是研究智慧的),而且我觉得纵然博得哲学家这一个头衔,也不如给淑静的您做一个虔敬的仆人,更为快乐--笛卡尔第一章论人类知识原理。

        1.要想追求真理,我们必须在一生中尽可能地把所有事物都来怀疑一次。从前我们既然有一度都是儿童,而且我们在不能完全运用自己的理性之时,就已经对于感官所见的对象,构成各种判断,因此,就有许多偏见障碍着我们认识真理的道路;我们如果不把自己发现为稍有可疑的事物在一生中一度加以怀疑,我们就似乎不可能排除这些偏见。

        2.凡可怀疑的事物,我们也都应当认为是虚妄的。此外,如果把我们能够怀疑的事物都认为是虚妄的,那也是有益的。这样,我们就可以更加明白地发现出具有最大确实性的和最易认识的事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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