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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维纳街上的谋杀案

        接近十四点的时候,两位侦探朝维纳街进发。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双手紧紧地攥着他车子的方向盘,凶狠的目光直盯着前方,随时准备和任何微小的障碍作对——他会发出一连串的咒骂,同时配合一阵警笛声。他的表情和他的脾气一样,表现出了怨恨和挑衅的意味。不过,他的一缕头发不停地拍打着前额,给他的整体形象添加了一点儿滑稽的色彩。

        “图威斯特,看来再多的事情都无法影响您的食欲。”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抱怨着,“我们在餐桌上没有等太长的时间,但是您居然要了第二份头盘,添了三次菜,又多要了一份甜点……”

        “一份工作,不管是什么工作,都必然需要消耗一定的能量。既然消耗了能量,就必然要靠饮食来补充。”

        “我明白。”赫斯特警官冷笑着说,“您在说著名的脑力劳动!既然您这么说,我就根本用不着为您的灰细胞担心了,它们绝对不会饿死。不过,我说图威斯特,既然您把那些灰细胞都填饱了,您就不担心它们吃饱了之后昏昏欲睡吗?”

        “当然不会。”

        “不管怎么说,我认为那些灰细胞最近的‘效率’不够高——请原谅我唐突的说法。您也无法否认,在这个案子中,您并没有取得太大的进展!”

        “我的朋友,您很清楚,我们所面对的可不是普通的案子。”

        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又启动了警报器——两个正在穿过牛津街的莽撞行人像兔子一样跳到了路边上。然后警官又开始抱怨。

        “是啊,这是一场地地道道的噩梦……不知道您注意到没有,在这个案子里,没有任何实实在在的犯罪行为。我们认为找到了一条线索,但是那条线索立刻就站不住脚了,结果我们又回到了起点。更要命的是,我发现目前的形势比我们刚开始调查的时候还要糟糕。

        “彼得·摩尔向我们叙述了一个荒诞不经的故事,他死了,我们被迫认真对待他的故事。决斗的情节使得我们怀疑多纳德·闰桑姆是一个阴谋背后的主谋。他有一个非常可靠的不在场证明,我们发现这条路是错误的,同时发现彼得·摩尔是一个骗子。似乎是一种巧合,当戈登爵士开枪打死他的秘书的时候,还发生了另外一起谋杀。各种迹象都证明这位受害者就是我们已经苦苦地找了两个月的人——戴维德·柯亨遇害的案子中的神秘同谋犯。戴维德·柯亨死得蹊跷,可以说是中了魔法,而斯坦利·科斯闵斯基又恰巧是一名魔术师。当我们开始怀疑戈登·米勒和多纳德·闰桑姆参与谋杀戴维德·柯亨的时候,‘斯坦利·科斯闵斯基又出场了’,于是剧作家和演员又成了嫌疑对象。

        “接下来的事情似乎还遵循着奇怪的巧合。在那个关键的时刻,多纳德·闰桑姆恰巧就在斯坦利·科斯闵斯基遭到袭击的地点附近,他还诡异地消失了二十分钟。所有的迹象都表明就是他袭击了斯坦利·科斯闵斯基……可是,这一次,我们又不可避免地会联想到那个神秘的决斗——不过这一次是戈登·米勒作为凶手,他去袭击了斯坦利·科斯闵斯基,这样我们就会怀疑他的朋友多纳德·闰桑姆……可是戈登·米勒爵士本身也有可靠的不在场证明……就像多纳德·闰桑姆的不在场证明也无可辩驳地表明他不可能去谋杀彼得·摩尔。

        “这简直是要让人发疯……我们听说了一场决斗,以为很快就会发生一桩谋杀案;结果现在我们手上有两桩几乎同时发生的谋杀案,一个案子让人怀疑戈登爵士在背后捣鬼,另一个案子又让人怀疑多纳德·闰桑姆。可是两个人都有非常确定的不在场证明——保证了他们不可能去准备各自的陷阱。简而言之,这两个案子似乎证明了决斗的假设……同时却又削弱了这个假设的可信度。”

        “您还记得那个可恶的决斗的条件吗?被命运选中的人需要实施一桩谋杀,而且要使得另一个人背上罪责,另一个人可以选择任何防卫措施,但是绝对不能透露决斗的故事……任何防卫措施……”图威斯特博士沉吟着,“如果受到攻击的一方采用‘主动进攻’来进行防御……他可以策划一场类似的谋杀,这样一来‘进攻方’就会陷入和‘防守方’相同的境地……”

        “如果这两桩谋杀不是发生在同一个时间,我很愿意相信您的观点。”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叹着气,“而且,他们的不在场证明……”

        “他们也许都有各自的同谋,帮助他们实现不在场证明。”图威斯特博士反驳说,但是他的语气也犹豫不决。“阿彻巴尔德,您说得对。我也无法解释两个案子发生在同一时间的现象,这太巧了,比我们刚才提到的所有巧合都更离奇……不过,还可以用另外一种方法来解释,戈登·米勒爵士故意枪杀了他的秘书,多纳德·闰桑姆则蓄意谋杀了科斯闵斯基。这两桩谋杀的动机是什么?针对科斯闵斯基的谋杀可能是为了除掉一个碍事的证人——科斯闵斯基了解谋杀戴维德·柯亨的详细经过。没错,科斯闵斯基是他们的一个同谋,只要他活着就会对剧作家和演员构成持久的威胁。至于彼得·摩尔,他们要除掉他,因为秘书已经完成了他的使命——他向我们叙述了离奇的决斗的故事。想想看,那个故事的核心内容就是决斗,且不说其他用途,决斗的假设已经使得我们无法按照正常的逻辑来考虑问题……”图威斯特博士摇了摇头,“不对,这太荒谬了。如果没有彼得·摩尔的故事,我们根本不会联想到戴维德·柯亨遇害的案子,我们也就不会对戈登·米勒家里的人室盗窃案产生怀疑,多纳德·闰桑姆也用不着为科斯闵斯基遭到袭击的案子操心……”

        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猛地挂挡,汽车发出一阵刺耳的声音。

        “停下,图威斯特,求你了。这两天里,我们在不停地构建各种各样的假设,而且一个比一个异想天开。”

        “但是,其中必然有一个是正确的……”

        “我知道,第七个假设。您的了不起的第七种解答。其实,按照我们创造假设的速度,我们应该把它称为第十种解答,第二十种解答,第无数种解答!(两声刺耳的喇叭声。)老天爷!他们都是怎么了?今天所有的人都想要挡在我的前面!”

        图威斯特博士想要劝诫他的朋友平静下来,但是他改变了主意,因为根据他的经验,这种建议在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身上总是会产生相反的效果。

        “如果我们从纯理性的角度来研究问题,戴维德·柯亨遇害的案子应该是整个事件的起点。”图威斯特博士说,“在那个案子里,只有三种可能性:一、多纳德·闰桑姆有罪;二、戈登·米勒爵士有罪;三、两个人是同谋。根据我们掌握的情况,我们一直认为第三种猜测的可能性最大。我们甚至给每个人都找到了动机:多纳德·闰桑姆,他喜欢施拉·弗瑞斯特,自然想要除掉他的情敌;戈登·米勒爵士认为戴维德·柯亨是看中了施拉的嫁妆,他非常关心女儿的未来,决心要除掉戴维德。”

        “除非是一桩毒品案,戈登·米勒爵士和多纳德·闰桑姆都牵扯其中……”

        “戈登爵士?让他的女儿成为客户?您在开什么玩笑!我说,您肯定是中魔了。如果您真的想要搞清楚,不妨到戴维德·柯亨演奏的夜总会附近转悠一下……您会抓住一个普通的小毒品贩子,仅此而已——您自己和我一样清楚。如果真的在那里找到了施拉香烟里的大麻的源头,反而会为剧作家和演员增加一条动机,他们会认为是戴维德·柯亨促使施拉小姐染上了毒品……而且,我们没有任何证据来驳斥这种假设。”

        “您的最后一句话有什么特殊的理由来支持吗?”

        “可以说有,也可以说没有。但是我不想搅乱您的思路,因为我自己也没有一丁点儿的证据。我只能告诉您一点:弗瑞斯特小姐看起来很忧伤,完全不符合她的年纪……我甚至认为她心灰意冷,毫无生活的欲望。我这么说是就事论事,根据施拉小姐的精神状态,我猜测她在认识戴维德·柯亨之前就已经开始吸毒了。”

        “没问题!您就喜欢故弄玄虚!”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咬紧了牙关,小声嘟囔着,“不过,我并不介意,这总比听您叙述您的思路要好一些——您不停地在每个细节上权衡优劣……”

        “亲爱的警官,我要提醒您:在这一方面,您的权衡一点儿也不比我少。”

        “图威斯特,我知道,我很清楚。这正是问题所在。在我的记忆当中,我们还从来没有遇到过这么恼人的案子,我们如此费心地辩论,讲了一大堆的道理,毫不犹豫地提出无穷无尽的假设,尝试各种各样的可能性,然后把这些可能性分解开来又组合在一起,不停地在大脑里筛选……”

        在到达芬克曲街之前,两个人都没有再说一个字。他们的车子减慢了速度,驶上了芬克曲街。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用手指向了街道左侧的一栋房子。房子几乎是在街道的尽头,临街的一面显得优雅而宏伟。

        “古伊·威廉姆斯就住在这里。”警官说道。

        车子又前进了两百米左右,然后进入了阿尔盖特区。他们向右转,进入了杰沃里街,然后是左手边的乔治街。最后他们到达了维纳街。

        维纳街狭窄而昏暗,右侧是一个仓库的院墙——单调而丑陋。仓库的对面是一排挤在一起的三层楼房。从房子里伸出了密密麻麻的杆子,上面晾晒着居民的内衣。那些小小的、怪怪的白色旗帜在漆黑的墙壁和灰色的天空衬托下非常显眼。

        车子在坑坑洼洼的道路上颠簸了几下,然后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把车子停在了维纳街八号的门口,就在一辆警车的后面。

        “庄斯顿已经在里面了。”警官拔下了车钥匙,“好极了。图威斯特,您怎么看?从古伊·威廉姆斯家到这里的路程还不到半英里,您同意吗?如果用正常的速度,用不了五分钟。如果加快步伐,一个来回也用不了七分钟。这样他就有十多分钟可以用来……算了,我们进去吧。”

        他们按了门铃,一个看起来脾气暴躁、目光警惕的女人来开了门。

        “在三层,右手的第一扇门。”他们还没有来得及说明身份,那个女人就尖声地说。

        他们顺着楼梯爬上了三楼,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累得直喘气——活像一头海豹。走廊里一片昏暗,空气中弥漫着潮湿和长期封闭的味道。警官推开了一扇半掩着的门,迈出了沉重的脚步,跨入了斯坦利·科斯闵斯基的房间。警员庄斯顿正俯身在窗户旁边的一个桌子上,他直起了身子,向两位侦探打招呼。

        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环顾了一下肮脏污秽的房间。房间里有面对面摆放的、柜门上带镜子的衣柜。一张沾上了污点的床,床单一片凌乱。床的左侧是一个床头柜,右侧是一个装满了书籍的五斗橱。墙壁上的墙纸已经褪色,上面贴着很多在歌舞剧场或者马戏团表演的艺术家的照片。一扇开着的门通向一个狭小的浴室。庄斯顿朝桌子的方向抬了一下下巴,两位侦探凑到了桌子跟前。他们发现刚才庄斯顿在检查的鞋盒子,两个人朝里面看了一眼,不约而同地惊讶地吹起了口哨。

        “我刚刚找到的。”庄斯顿说,“藏在了衣橱的上面。我认为……”他把手伸到了鞋盒子里面,掏出了一把一英镑的钞票,在手上展开来——就像是在摆弄纸牌。“……这接近于他在那个不起眼的剧院里工作一年挣到的钱。”

        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的脸上出现了一个狡黠的笑容,也从鞋盒子里抓出了一把钞票,满怀欣喜地用手掂量着钞票——就好像那是他成功投资所得的收益。他把钞票放回了鞋盒子,在一把椅子上坐了下来,然后摘掉了帽子。

        “很显然,这就是他受到袭击的原因。”警员又说道。

        “我很怀疑。”赫斯特警官用讥讽的语调反驳说。

        “可是……”

        “钱还在,不是吗?而且,藏在一个鞋盒子里的钱应该不难找……”

        “您要知道,凶手没有足够的时间,因为……”

        “我知道。布瑞格斯已经告诉过我了。不过,庄斯顿,你想过吗,如果这个案子真的像你想象的那么简单,我会亲自来调查吗?”

        “嗯,这么说……”年轻的警员垂下了头,就像一个犯了错误的学生。

        “好了,现在告诉我你所了解的全部情况。”

        庄斯顿走到了五斗橱旁边,指着上面的一张照片。照片上是一个身材高大、体格健壮的男人,他俯身在一个箱子上。他正在把箱子锯成两半,箱子里有一个年轻的女人,她的头和脚分别出现在箱子的两端。

        “这就是他,斯坦利·科斯闵斯基,职业魔术师。直到昨天晚上,他一直在一家没有名气的杂耍歌舞剧场里表演魔术。剧场离此不远,就在克莫西亚街的后面……”

        “谢谢。告诉你吧,我很熟悉那个街区……”

        庄斯顿装作没有听到警官的评论,他继续说道:

        “我今天早上匆忙地去找了一趟剧场的老板。剧场正在翻修,已经停业了十几天。也是这个原因促使科斯闵斯基昨晚留在了家里。昨天晚上二十三点左右,旁边房间里的房客听到了沉重的声音和被压抑住的惊呼声。只有几秒钟……一扇门被关上,然后有人急匆匆地顺着楼梯逃走了。一个值夜更的人就住在走廊尽头,他正好准备出门,他瞥到了一个人影钻进了楼梯井。不过他没有看太清楚,真是可惜!走廊里很昏暗,只有他的房间里透出来的灯光。他唯一能够确定的就是,那个人穿着深色的衣服,头发是浅色的……”

        “金发?”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嗯,可以这么说。”

        “高个子?矮个子?还是个胖子?”

        “请相信我,我花了很长的时间盘问他……但是他无法提供进一步的信息。有一件很奇怪的事情,当凶犯跑到街角的时候——也就是维纳街和乔治街交界的地方,离这里只有五十米左右——看门人的丈夫亨利正好回家,也看到了逃跑的人……”

        “这有什么可奇怪的?”

        “这位亨利和一个行色匆匆的先生撞在了一起……但是那个人不是金发。亨利和那个人在街角撞在了一起,但是他也无法向我提供详细的描述。他只看到一个大步流星离去的背影。‘一个中等高度的人,穿着一件深色的衣服,黑色的头发,或者是棕色头发。’”

        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愣住了,他看着图威斯特博士。

        庄斯顿清了清嗓子,然后继续说:

        “我知道,这很古怪……不过,我认为证人肯定是在这个问题上搞错了。他刚刚离开附近的一个酒吧……他没有喝醉,但是满嘴的酒气。不过,他非常肯定那个把他撞倒在地的人就是从这里逃走的人;因为几秒钟之后,他回到房子里的时候,他的妻子立刻向他通告了刚刚发生的惨剧。”

        “总是这样,这些可恶的证人……”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攥紧了拳头,嘟囔着,“他们好像都热衷于发表不同版本的证词……‘中等高度’,这算什么意思!难道他不能说清楚一点儿?”

        “他不胖也不瘦,身材不高也不矮。”庄斯顿耐心地继续说,“这些他都能确定。但是,这些……警官先生,您也知道,晚上的时候,那个街角很昏暗,我昨天晚上就有亲身体会。要我说,能够有两个证人已经算是幸运了。在这种案子里,很少会出现两个证人……

        “我们在二十三点三十分左右赶到了这里。科斯闵斯基斜躺在他的床上,睡衣上沾满了血迹,已经陷入了半昏迷的状态。他的鼻骨被打断了,身上有好几处刀伤,两处在左胳膊上,上身有六七处——都在心脏附近,但都不致命。我们可以轻易地想象出案发的经过。科斯闵斯基躺在床上——他的衣着证明了这一点——这时候有人敲门……科斯闵斯基从床上爬了起来,打开了门,遭受了迎面的一拳。他被凶手的重拳打翻在床上。凶手冲了上来,一心想要了结科斯闵斯基的性命——我认为他的谋杀意图非常明确,所有的伤口都在心脏附近。科斯闵斯基已经被打得昏昏沉沉,他只能做出微弱的反抗……”

        “我很想知道,”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皱着眉头,打断了庄斯顿的话,“您凭什么作出这样的判断?”

        庄斯顿指了指房门。

        “门锁。”图威斯特表示赞同,“门锁没有遭到破坏,因此陌生人不是撬锁进来的……而且科斯闵斯基在房间里藏了这么多钱,他睡觉的时候不可能不锁门……”

        “有道理。而且,他不会先用刀子捅科斯闵斯基,放下刀子,再用拳脚袭击受害者,然后又拿起刀子——我认为这种顺序不合理……所以,我能够很清楚地判断出正确的顺序——科斯闵斯基刚一开门的时候,凶手首先用凶猛的一拳将其打昏。”

        “但是这一拳的力量并没有让科斯闵斯基彻底昏过去。”图威斯特博士说,“他很强壮,受伤后仍然进行了某些反抗。”

        “这时候陌生人急于结束战斗,他很清楚一点,搏斗的声音可能会很快地引起周围居民的注意。也许就是这一点救了科斯闵斯基的命……或者说是差一点儿救了他的命。”庄斯顿最后叹了口气。

        “那么说,如果救护车没有出车祸,科斯闵斯基就能活过来?”

        “是的,其中一名护士是这么说的。科斯闵斯基失血很严重,但是他的性命没有很大的危险。”

        “在救护车赶到之前,您询问过受害者吗?”

        “他当时的状况很糟糕。我只听到几句难以分辨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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