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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迪斯科名曲《sunny》第七章

第七章

        然后,以下就是我的想法——就是这里,从这个正中间的点引出一条垂线,将后半部分的图整个上下颠倒,再对折过来,这样一来,图标的前半部分跟后半部分就刚好重叠了。于是,大爆炸的曲线和大撕裂的曲线也会重叠,所以,‘宇宙的大小’在前半部分和后半部分重叠相加后,总是会保持一个定量。

        我想起了诺玛的那个犹如在纸气球中轻轻摇晃的铃铛一样轻柔悦耳的声音,还有她画的那张“对折宇宙论”的图。如果对折时间点真的就是“二〇〇六年七月十五日深夜十一时二十六分”,而且对折以后的宇宙时间也一直会保持相同的速度流动的话,那么现在这个时间……七月十五日上午七时十七分的这个宇宙的另一边,应该存在着一个“七月十六日下午三时三十五分”的宇宙。

        可是究竟要怎样才能去到宇宙的尽头呢?

        目前人类能够观测到的宇宙尽头大概在四百七十亿光年之外,可是我根本没办法想象那样的地方。虽然这并不意味着我不能利用空间移动前往我从未去过的地方,但那个地方至少要存在于我“心中的地图”上,是个能让我产生具体想象的空间才行。而且,那个宇宙的尽头至今仍在用超过光速的速度继续膨胀着……那里究竟是个什么样的状况,我根本不知道,也根本无法想象。我知道自己即使勉强去想象,也会马上让想象力变成一团乱麻,然后轻易就放弃的……不过这也有可能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这时我又回想起樱月淡雪的话来。人的意识可以创造世界。如果他说的是正确的,那么世界的尽头就在人类意识的尽头。

        他竟然跑到那种地方去,还狠狠撞了一下头……我半带无奈地看着水星C,向他询问:“那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什么什么样的地方?”

        “就是世界的尽头啊。”

        “啊?你问这个有什么用啊?”

        “我只是很好奇而已……也许你的话可以成为我找到那里的线索啊。”

        “我的话怎么会变成你的线索啊?”

        “也不一定成不了嘛。到底是什么样的地方啊?”

        “就在这个地方的上空啊,穿过云层再上去一点儿。”

        “穿过云层再上去一点儿吗……”他在说什么呢?想到这里,我又醒悟了。难道那个“黑鸟男人”还在这个普林斯顿酒店上空也准备了一层“壁垒”吗?“该不会是我和你,还有梢都被关在这里了吧?”

        水星C露出了讽刺的笑容说:“如果说是被世界关在里面了,那还说得通,不过我觉得那个狗屎变态倒是不会做这种事情哦。要不然你上去看看。”

        “云上面吗?”

        “那总比福井县要近吧。”

        这倒是真的。

        我一边在卧室里朝着看不到的天空跳转,一边把手挡在脑袋上。因为实在不想再用我的头去测试“壁垒”的硬度了,况且我的脑袋和脖子也没有水星C的那么结实……可是,这个空间移动是用什么样的速度实现的呢?单纯地把手挡在头上真的能耐住即将到来的冲击吗?

        我带着些许的不安,来到了调布上空大约八百米的高度,现在已经穿过了普林斯顿酒店上空最低的云层,但是却感觉不到“壁垒”的存在。我在“呼呼”的风声中环视四周,一切事物都具有各自的深度和立体感,并在缓缓流动着。那个将我和水星C、“梢”隔开的类似屏幕一样的东西并没有出现在这里……逆流世界的画面究竟会是个什么样子呢?会不会很像正在倒带的电影呢?不,肯定是不一样的吧。我现在已经想起了刚才的那个屏幕。那个时候我们之所以能在“壁垒”上看到那些画面,是因为光从“壁垒”那边穿透了过来。而那个“壁垒”本身如果是真正的屏幕,或者是别的任何物质,那么光线就不仅仅会穿透过来,而且还会反射回那一侧去。可是,那个“壁垒”恐怕只是单纯的空间边界,所以几乎不会反射任何光线吧。因此就算这边的世界和时间逆流的未来世界之间真的存在着这么一个“壁垒”,那一边的光线也仅仅会变成那一边的光源而已。

        这样说来,难道“壁垒”就是黑暗的,无法映出任何东西吗?

        应该不是吧。因为这边照射过去的光线,也同样会被“壁垒”那一边逆流的时间给弹回来……所以,那些光线不是被反射,就是会回到原有的轨道上去吧。如果光线会被反射,那“壁垒”就不应该像屏幕,而是像镜子一样了。如果光线回到了原来的轨道,那么就应该像是左右没有颠倒的镜子……只是这样一来,无论面向哪一边,都会跟自己在“壁垒”上的倒影目光相遇吧……总之,如果“壁垒”出现在这附近,我一定会发现的。带着这种想法,已经朝着普林斯顿酒店做自由落体运动的我再次一鼓作气跳转到上空。七月十五日,调布的早晨非常晴朗,我能看到远处堆积起来的积雨云。而普林斯顿酒店上方只有一些小小的云团点缀着天空。刚才我在穿过其中一个云团时,看到正上方的天空是一片无尽的蓝色……在想着这些事情的同时,我依旧保持着每次大约三百米的向上跳跃,但还是没有看到任何类似“壁垒”的东西。这时我已经身处比积雨云的顶部还要高出一些的高空了……现在的高度大概已经达到了十千米左右吧。气温也已经降到了零下四十度左右,实在冷得受不了,我干脆一下往上跳转了大概三十千米。穿出对流层进入平流层之后,反而越往上越温暖了,可是这回空气却开始变得越来越稀薄,我的呼吸越来越困难,脑袋也开始痛了,于是不得已赶紧回到普林斯顿酒店一二〇一号房,我刚才离开后不久的那个时刻。这样会不会出现潜水病呢?我真不该这么莽撞地跑到那样的高空去。现在搞不好已经有脑血管破裂了吧,我带着不安的心情捂着脑袋回到水星C身边,他看到我便笑了起来。

        “咦?你也被‘墙壁’撞到脑袋啦?”

        什么叫被撞到脑袋啊。“没有啦。我在云上面为了寻找‘壁垒’玩命攀升,结果爬得太高开始头痛了。可能因为气压变化太大,把脑袋的血管给挤破了……”

        “哇、哈哈。你这白痴,谁要你乱来了。”

        “喂……水星,你真的确定‘壁垒’就在那里吗?”

        “我的‘墙壁’就在那里。不过我的‘世界尽头’不一定就是你的‘世界尽头’啊。这不是明摆着的嘛。”

        “那是什么意思?”

        “在凤梨居的时候不是也有名侦探说过嘛,侦探。在人们认为世界是个大桌子的时代,世界就是个大桌子,难道你不记得那些话了吗?”

        人的意识能够创造世界。

        樱月淡雪的那句话再次浮现在我脑海里。同时,水星C也继续道:“因为所有人都持有彼此相似的世界观,所以这个地球和整个宇宙都能够保持在安定的状态,而且世界的尽头好像也因此被设定好了,可是现在我早就已经不相信他者的存在了啊。这也是当然的。因为我的世界就是只属于我的东西。哼,所以你也要好好观察自己身边的东西,再仔细思考啊。现在这个世界里,连心意或者意识都能够随便跑到别人的尸体里面,或者跑到其他非人类的物质里面,还可以随意改变自己的外貌哦。这样不就再也分不清谁是谁,什么是谁,谁是什么了吗。而且啊,现在我们也不知道到底有多少人能够自由穿越时空,搞不好在同一时间同一地点会聚集无数个这样的人不是吗?甚至有可能除我之外的所有人其实都是同一个人,或者是同一个人的心意,一个搞不好还有可能是未来的我啊。在这样的世界里,我能相信的就只有我自己了。所以本大爷现在连世界的形状都不相信了,反正时空是可以随便扭曲和穿插的。谁知道某个东西是由什么东西,怎么变过来的啊。所以我只相信自己能看到、能感觉到、能触碰到的东西。所以,我的世界尽头就在这里的云上面。”

        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啊,我不禁想道。他竟然可以真心怀疑整个世界。当然,水星C的怀疑本身并无任何问题,只是我无法像他那样怀疑得如此彻底而已。我至今仍旧在某种程度上相信着这个世界,跟其他的人类共享着这个世界,这样的感觉也依旧让我感到些许温暖。但同时也会想,现在我可能真的应该像水星C那样对所有事物抱有彻底的怀疑才对。毕竟作为一个侦探,一切思考的契机就在于怀疑。如果无法对事物产生彻底的怀疑,也就无法对其进行彻底的思考……

        水星C又说:“话说回来,你到底跑到多高的地方去了?”

        “对流层的上半部分实在是太冷了,所以我一口气向上跳到了气温比较高的地方,应该已经到了平流层比较靠上的部分吧。不过那也只是我的感觉而已,这样算起来应该有四十千米左右吧。”

        “呜哇,那我现在再去一次说不定也能到达这么高的地方啦。”

        嗯?我一下没听懂。“你相信我说的经验吗?”

        “还好吧。毕竟你就是这个事件的关键啊。”

        “可是这样一来,你早就该被我的世界观影响,刚才就能上到平流层了啊。”

        “你刚才不是光想着梢和那个变态的事情,顾不上什么世界的构造了吗。可能因为这样我才没受到影响吧?而且就算是你自己的世界观,你也有可能存在某些怀疑不是吗?不过先不管这个了。话说回来,你还要继续确认‘世界的尽头’在哪里吗?如果只是想确认一下而已,那可没必要专门跑到那里去看哦。”

        “不,稍微等一下。为了查明‘壁垒’的性质,我也有必要去看看那个所谓‘世界的尽头’和‘逆流的未来’究竟是个什么样子。”虽说如此,到时候估计也会因为我的怀疑太过浅薄,而不得不遵照普遍存在的世界观跑到四百七十亿光年之外的地方吧。刚才只是跳转到了四十千米远的上空,我就已经受不了了,我真的有能力跳进宇宙空间,穿越银河,再穿越超银河团,一直跳转到大空洞的尽头吗?如果真的要去那种地方,我就不能只身前往,而应该把我周围的整个环境都一起带到那个地方才行……为了在各种突发状况下尽量保护自己。

        可是我到底该怎样前往那种地方呢?

        要是没有具体的印象……在我又要开始思考的时候,水星C突然说:“很简单啊。我和你不都到不了自己不知道的地方吗?至少在没有地图或者地球仪这种地理性意象的支撑下是不可能的。可是,我和你却有着不需要用地图也能去的地方对吧。”

        思考。受到水星C话语的影响,我的脑中也浮现出了答案。“……那就是过去自己曾经到过的地方。”

        “没错,你脑子还是很好使的嘛。然后,你现在只想确认那个‘墙壁’的存在对吧?那个‘墙壁’可不仅仅是存在于这边的东西哦,从另一头也能撞到墙壁上的。”

        从另一头。啊啊……原来如此。

        水星C等到我姗姗来迟的醒悟,微笑了一下又继续说:“虽然穿越空间无法进入逆流的未来,但却可以用非常简单的时间穿越来实现。这样一来,只要前往跟现在这个世界平行的未来,再向着这个时间点自己所处的位置进行空间跳转就可以了。

        “当然,如果你一定要从这边来查看‘墙壁’的位置,也可以先到未来世界去确认自己的方位,然后回到这边,换成空间跳转的模式再到那边去一趟,不过这么做也只是白费工夫罢了。”我看着水星C的微笑,强烈地感觉到用之前那个方法就可以了。如果这个世界和逆流的未来世界之间真的存在着一层‘壁垒’,我大概就会狠狠地撞上去吧。虽然不知道“世界的尽头”究竟在哪里,但如果只是气温和气压的问题,我应该可以轻易解决吧。我肯定不会像刚才那样贸然跳到天上去了。我将会把自己封闭在一个空间里,连同周围的环境一起前往“世界的尽头”。这样一来,如果真的存在这么一个“壁垒”,而且那个“壁垒”形成的原因就在时间流之上的话,首当其冲撞到那个“壁垒”的也不会是我,而是我带在身边的那个空间。隔着这样一个缓冲带,我受到的伤害肯定会大幅减少。如果再多带几层缓冲空间撞过去,还能将安全系数再提高一些吧。嗯,总会有办法的。我总会找到办法的。

        水星C对一鼓作气的我说:“这对我来说已经是个过去的话题,而且我也已经准备好突击刚才那个房间了。所以我随时都能去把梢救出来的。”

        “等一等。”我说,“难道你已经知道操作时间的方法了吗?”

        水星C“嘻嘻嘻”地笑了,说:“现在还不知道,不过不管了。明明是你自己给出的提示,结果还是花了这么多时间。”

        他说什么?“虽然我不太懂你在说什么,不过如果你无所谓的话我也无所谓了,反正我信任你。而且‘世界尽头’的‘壁垒’完全可以在事情过后再去确认。总之现在先把那个,改变时间速度的方法教给我吧。”

        水星C对焦急万分的我说:“我倒是不知道这样会不会改变时间的速度,不过你不用急。我认为去‘世界的尽头’确认那个‘墙壁’的存在对你来说还是很重要的。因为这样你才能跟上我的思维。毕竟无论是知识还是经验、理论还是时间,这些全都是靠积累的啊。别废话了,赶紧去赶紧回来,反正只是一瞬间而已。”

        确实,我刚才也没注意到水星C跑到了调布的上空,而且在那以前还跑到未来世界去确定了自己的位置。因为我们可以随意调节穿越时空的具体时刻。所以我应该不会让水星C等太久吧。

        “很好,那你要等我回来。”我话音刚落,水星C就不耐烦地朝我挥挥手。

        “快滚吧,你这个没用的白痴侦探。”

        尽管面临即将突破壁垒的紧张态势,我还是忍不住想:虽然水星C你说得没错,可是话说回来,你的嘴还真够贱的啊。不过也因为他的可靠而笑了一下。虽然水星C在凤梨居给我惹了不少麻烦,但我没想到他现在竟会给我这么大的帮助。

        随后我又想起了刚才水星C的话。这里面肯定有圈套的。所以现在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现在我们只确认到星野被削掉了脑袋,而且从梢和房间的状况来看,现在还无法判断后来是否顺利地把“黑鸟男人”也干掉了。

        战斗现在才正要开始。

        我再次查看了房间的时钟。现在是上午七点二十八分。跟我刚才跳到高空前看到的时间相比已经过去了十一分钟。那么,跟现在平行的逆流未来应该也倒退了十一分钟才对,现在那一头的世界应该是七月十六日下午三点二十四分左右吧。我和水星C至少在这个房间里待了十一分钟,所以我去到那个世界的这个房间里时,应该也至少有十一分钟的余裕。

        很好。

        我看了一眼皱着眉头盯着我的水星C,然后集中意识,跳转到未来。

        眼前又变得一片黑暗,我落在普林斯顿酒店一二〇一号房的小卧室里,但水星C和小小梢的身影已经消失了。床上的床单和被子已经更换并整理过,看不出有人在上面睡过。我又看了一眼边桌上的时钟,正好是下午三点二十四分。在数字时刻的下方还显示着日期,是七月十六日。我确实来到了自己目标中的日期和时刻。窗外还很亮,刚才朝阳照射的那面窗户已经陷入了阴影当中。现在这个时间,太阳一定是从建筑物的另外一边向内照射的吧。窗帘被拉开了,我能够清楚地看到调布的车站和街景。像是在讴歌着夏日午后的孩子们,明明是休息日却还穿着制服的中学生,还有出来买晚饭材料的母亲们穿梭在街道上,像是一群忙碌的蚂蚁。我打开门,窥视一二〇一号房的主卧,但小枝也已经不在里面。房间里除了酒店提供的用品之外,没有任何行李,大概在我们结账后还没有客人住进这间半套房吧。我突然想到什么,赶紧回头,刚才被我打开的小卧室房门果然已经关上了。于是我想起八极说过的那些话。就算我们到了未来世界,也无法在那里留下任何的影响。我试着再次伸手打开房门。然后放手,想看看房门是何时自动关上的,可是这回它却一直敞开着毫无动静。于是我想,一直看着可能不行吧,于是故意看向旁边,但那个房门还是纹丝不动。可是就在这时,外面的走廊突然传来有人快速靠近的声音。我一下紧张起来,盯着半套房的入口,一直等到那个脚步声经过门外,最后消失在远处,然后我回转视线,发现小卧室的门不知何时已经悄无声息地关上了,看到毫无征兆的变化和仿佛在说“我一次都没有被打开过哦”的房门那副假装毫不知情的样子,我忍不住笑了,随后陷入深深的不可思议的感叹中。人的影响力吗。原来对某种东西的意识竟然能够将那个对象进行移动或者加以固定啊……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我感到了短暂的颤抖。在这个世界里,不管我做什么事情都不会给别人制造麻烦,同理,不管我做什么事情都不会留在别人的记忆中,况且我根本没办法为哪个特定的人做什么特定的事情。虽然这是非常自由的状态,但同时也是异常孤独的牢笼。但要说我是否会因此而感到悲伤或者痛苦,也不是这么回事。我现在唯一的感觉就是某种类似空虚的心情。在这个世界,不管自己做什么都是白费力气……

        不过现在不是在这种地方因为这种不必要的疏远感而忧郁个不停的时候。我一脚跺在清洁后的一尘不染的柔软地毯上,跳转到普林斯顿酒店的屋顶。日本夏天特有的,接近傍晚时闷热而带着一丝甜味的,稍嫌厚重的风吹拂在我身上。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开始集中注意力。我把周围的空气禁锢在身边。风马上就停了,声音也都消失。现在应该已经被包裹在半径两米左右的密闭圆筒状空间中的我抬头看向天空。在这个天空的另一端应该存在着另一个“普林斯顿酒店”和另一个“我”才对。虽然在前往那里的途中我有可能会撞到“壁垒”上,不过我并不在意这一点。因为不管在什么地方撞上那个壁垒,我都相信包围在身边的这个空间一定会成为缓冲带,保护我免于受伤。万一没有遇到“壁垒”,我就会直接进入另一头的世界,降落在另外一个“我”面前,但是,我自身却并没有这种记忆。

        于是我出发了。

        马上,身边的空间如我所愿地撞上了一个东西,让站在其中的我踉跄了一下。

        世界的尽头,是白色的。

        原来那个“壁垒”并不会像镜子一样映出我的身影。那里什么都没有,只是一片茫茫然的白,如果是一般的白色,应该会让我这个绿眼睛的外国人感到非常刺眼才对,可是因为那里连刺进眼睛的光线都不存在,所以我只看到一片平静而浓厚的,无垠的白。

        我伸出手探向周围,在某个方向遇到了形似“壁垒”的东西。它跟阻隔我和梢的那个“壁垒”一样,有着无触感的触感。我又开始了强制性的平面哑剧。

        这就是世界的尽头。

        我已经明白了为什么这里不是我想象的镜面世界。因为这里连光线都没有。所以既不会映出影像,也不会让人觉得炫目。

        有一瞬间,我觉得既然没有光线,这里应该很暗才对,但这也不太对吧。因为夜晚之所以会黑暗是因为宇宙的存在,宇宙之所以会黑暗是因为它存在深度,但这里甚至连深度都不存在……这里是纯白的尽头的尽头。

        我突然想到,撞上“壁垒”之后我周围的空气都跑到哪里去了呢?不过它们好像并没有因为碰撞而冲破空间扩散开去,而是依旧聚集在我周围。因为这里什么都没有,也就意味着连真空都不存在,恐怕连重力或者气压之类的问题在这里都会无效化吧。因为这里只有我这么一个存在,所以空气们只能聚集在我周围……就像害怕得紧紧贴在我身上一样。应该是因为我认为自己需要空气,那些空气才会聚集在我周围吧,不过就算我认为要不要空气都无所谓,它们恐怕还是会贴在我身边。实际上,这个真的什么都没有的空间也因为我这个唯一的存在而让一切都有了可能,这些可能也都能够成为现实,我现在确实有着这种确切的预感。只要我坚信自己不需要空气,那么,空气在这里恐怕真的会变成无用之物吧?

        不过,我还是挺喜欢空气的。无论是气味还是触感、还有身处其中的舒畅,而且我也喜欢听到由它传播的声音……我在自己带来的这团空气中,嗅到了全新的气味。其中混入了调布的天空中从未有过的气味。那是世界尽头的气味。就像纸黏土和蓝莓混在一起的那种,甜甜的、干燥的气味。不过气味也算是一种物质,本来不应该存在于世界的尽头,所以,我现在应该在用嗅觉而不是视觉感受着眼前这个无存在的存在吧。原来,什么都没有闻起来是这个味道的。

        在用视觉和嗅觉感受完世界的尽头后,我又开始用听觉去感受它,我闭上眼睛,屏住呼吸,竖起耳朵。

        渐渐地,从远处传来类似孩子哭泣声的,又好像女孩子在撒娇的,听上去像“嗯哼”一样的声音。

        嗯哼——嗯,嗯哼——嗯,嗯哼——嗯嗯嗯……嗯哼——嗯哼——嗯哼嗯哼——嗯嗯……

        那个声音听起来还像是我身边的空气对这个什么都没有的地方感到惧怕,拼命恳求我回到原来那个地方的哭诉声,不过这也许就是无存在这个东西发出的声音吧。原来,什么都没有会发出嗯哼的声音。

        随后我睁开眼睛,在那个细碎的声音中重新审视四周,那个雪白的场所并不像如云似霞的仙境,而是一片平坦的白色。我把手搭在额头上,试图仔细观察其中是否漂浮着某些物质,但还是什么都看不到,突然,我发现自己手掌的轮廓出现了瞬间的模糊,不由得心中一惊。怎么了?我把目光的焦点聚集在手掌上,它又恢复了平常的样子。可是,如果一直盯着它看,却又开始不太确定自己的手掌到底还是不是平时的那个形状……我的心理已经开始引发格式塔的崩坏。而且,在这个地方发生的格式塔崩坏同时还是我的手掌因为自己心中的违和感和疑问而发生的实际形状的崩坏,所以现在我的手一会儿涨得像个气球,一会儿把手指扭成各种形状,总之就是不愿保持原来的状态。看到这里,我不禁感到一阵战栗,并终于认识到自己对身体的认知是如此的脆弱。在诸如世界的尽头这样的地方陷入完全的孤独状态时。在周围只存在自己的想法、自己的感觉、自己的视线、自己的认知和自己的意识时,这个名为自己的空间竟会如此轻易地挣脱束缚。从可以随心所欲做任何事情这个角度来看,我是全能的,可是,人类的意识却是不断变幻的。我如果再在这里待着不走,大概就会慢慢崩碎溶解变成一摊烂泥然后消失掉吧。

        我需要他者的存在。

        人们对所谓的自我……至少我自己是在某种程度上通过他人的存在来认知的。而且从现在我手掌的崩坏状况来看,甚至连自己身体的形状都在一定程度上是被他人的意识所固定的。

        我赶紧把自己归拢到一起,用最快速度回到位于地球的日本的东京都调布市车站北面出口的普林斯顿酒店屋顶。

        我跪倒在水泥铺就的脏得发黑的屋顶上,开始查看自己的身体。手上确实长着五个指头,关节也依旧向着原来的方向弯曲,数量和形状都没有发生变化。

        打从心底里松了一口气的我重新站起来,突然发现离开时还一片晴好的调布的天空现在已经阴云密布,空气变得十分寒冷。穿行在下面的站前转盘中的人群也都换掉了夏季服装,改成了厚外套和毛衣,没有一个人穿着t恤或半截袖。我刚才离开“世界的尽头”时过于慌张,忘记设定日期和时刻了,现在我肯定已经来到了“七月十六日傍晚”以外的时间点。

        我找到转盘旁边的时钟,上面显示的是两点二十八分。现在是白天,所以应该是下午了。但这里的日期呢?我是不是应该到调布车站北面出口的验票机去……想到这里,我终于发现了一个重大事实。调布站和电车线路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巨大的车站大楼和我从没见过的道路。我跳转到一家二〇〇六年的调布车站中尚不存左的便利店里查看报纸。十月三十一日,日期旁边的年份是二〇一九年。我弄错了整整十三年的时间。我站在便利店的玻璃窗前,再次重新审视调布北出口的风景。除了百货商场的大楼之外,几乎所有的楼房都被新的大楼代替了,街道上也排满了新的招牌。甚至连走在这个整齐有序得像个主题公园一样的交叉路口的学生们都带有了不一样的气氛……唯一没变的只有中年以上的男性和女性。我看着一群十五六岁的女孩子从我面前笑闹着走过,突然想起了梢。应该也是在这个未来世界里的长大后的梢……现在是二〇一九年,她应该十九岁了吧。可是我却不知道梢现在在哪里,所以无法跳转到她身边去……也无法看看她的脸。水天官的井上梢。从现在被命名为小枝的“十七岁的梢的心意”的话里,我感觉十七岁的梢应该是个普通的少女,所以她现在也一定长成了一个普通的十九岁女孩吧。她一定在离开我之后,终于过上了安稳的日子吧。那样就好。而且她还想起了我,并把自己的心意送到了我身边。我实在是太高兴了……何止是高兴,简直觉得这是无上的光荣,所以我也很想看一眼长大后的梢。思考了片刻,我想起维哈拉比小岛町的那棵银杏树。小枝在还是“梢的心意”,并刚开始进入梢的身体时,我曾经为了确认自己在素描本中与梢的确切联系,在后院的银杏树下埋了一副刀叉,但就在我往树干上署名的时候,当时还是“梢的心意”的小枝却已经穿越过来了……那个,我找到了哦。粉红色樱花飘落图案的银色刀叉。我看了迪斯科先生的信后,马上就去了一趟调布。

        如果梢这时还是十七岁,那我还有可能见到她。因为我只需要等待梢为了挖出银杏树下的东西出现在维哈拉比小岛町的三〇三号房……想到这里,我又转念一想,不好不好。毕竟不知道十七岁的梢到底什么时候回去找那棵银杏树……不,不是指这个,归根结底,那个素描本上的信件和交谈本来就是我跟自己错认为是“未来的梢本人”的“梢的心意”之间发生的事情,真正的梢应该根本不知道这回事。我现在终于明白了。也正是因为这样,我才会在银杏树干上留下了写到一半的“DISC”,而且至今还没有在信上把银杏树下埋着的刀叉的图案告诉梢。可是“梢的心意”之所以答对了刀叉的图案,是因为她对自己产生了误会,其实在她没有进入小小梢的身体时,也一直存在于我和梢身边,所以一定毫无知觉地看到了我的行动吧。就连我从厨房拿出那副宇野千代餐具套装的时候,她也在某个地方看到了整个过程。

        这样一来,就算我在维哈拉比小岛町等到天荒地老,真正的十七岁的梢也不会出现的,我稍感遗憾地想道,不过算了,反正还是“梢的心意”时的小枝已经向我展示了梢的样子。而且,现在最好还是不要不经思考地跑去见真正的梢吧……我一直都在想念着迪斯科先生,小枝曾经这样对我说过。可是,梢也许忘记了,其实,她跟我在一起的这段时间应该是她整个人生中最悲惨的时光才对……我又想起了同样是小枝说的那句话……我好像跟谁去看烟花了。那是中央区举办的烟花大会,地点在东京湾的一个码头,我当时走得非常近,看到烟花升起来,突然就……我突然想到,中央区主办的东京湾烟花大会,应该就是东京湾大花火祭吧,这个活动的主办会场一般都是睛海码头或者日之出车站旁边。如果真是在那里,要从大约七十五万人的观众中找到一个人大概是非常困难的吧。可是,我一定会想办法把梢找出来的……就在我下定决心,为了调查详细信息准备跳转到中央区政府的时候,却被自己阻止了。

        不要去打扰好不容易才过上平稳生活的梢,但阻止我的并不是这个心意。

        为了避免未来的调布市民受到不必要的惊吓,我走到便利店旁边保留至今的警察值班岗亭一角,准备从之前堆满了违章停放的自行车的地方偷偷跳转。可是就在这一刻,我瞥到了车站周边经过二次开发而新出现的高楼群中,鹤立鸡群的一栋巨型摩天楼顶端贴着的一个公司名称。

        StYRON JAPAN

        史泰龙·日本?

        我脑中的中央区地图顿时消失到了九霄云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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