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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快迟到了!”

        声音一清二楚。我躺在那儿猛地睁开眼睛。

        “道子,道子!你听见没有!”妈妈在喊。

        “听见了!”我回了一句。钻出被子一看,衬衫皱巴巴的,身上汗津津的,脸也黏糊糊的。原来我连妆都没卸就睡了,这也难怪。

        看看表,已是七点二十分。如果动作麻利点再省掉早饭,还是能有时间冲个澡再去上班。

        走下楼,爸爸已吃完早饭在看报纸。他像刑警审视嫌疑人一样从报纸的一角看着我。“昨夜回来得很晚吧。”

        “嗯。”我故作轻松地回答,“单位的迎新联欢会,玩得有点大。”

        “喝醉了吧。”研次说。面对弟弟的落井下石和爸爸等待答复的可怕表情,我一时语塞。

        (爸,您喝醉的时候有过暂时性重听的情形吗?)“我又没喝酒。”我回了一句,并未看爸爸的脸。

        冲完澡弄干头发返回厨房时,妈妈早已在收拾了。桌上放着甜面包卷儿,是给每天早上睡到很晚才起床、只象征性地吃点东西的奶奶准备的。

        妈妈每天都是做完这些后才上班。单位很近,步行就能过去。中午回家一次,跟奶奶一起吃午饭。然后再返回单位,工作到四点,顺便买菜回家。虽然在单位干的活儿质和量都跟正式员工的一样,可妈妈却只是一名临时工。妈妈之所以甘于这样,好处就是一旦有情非得已的事情要请假,比如要送奶奶去医院的时候,不会像正式员工那样没面子,仅此而已。

        家里有一个将来要上大学的儿子(而且,若是让我来说,恐怕起码还得复读一年),要供房贷,还得为二十一岁的女儿存点嫁妆钱,还有老人,在这种低收入的家庭里,“不这样怎么办?”妈妈如是说。

        所以,早晨即使连“昨晚啊,我们那丧偶有孩子的科长跟我求婚了,说是让我做他的妻子呢”之类的事情我都没法说。因为眼睛总盯着时钟、只等衣服烘干后打扮一下去上班的妈妈肯定会心不在焉地应付道:“啊,是吗,好啊。”

        昨夜耳朵听不见的事情我便没有说。我喝着咖啡爬上楼梯,用脚踹开门再关上,扒拉着衣橱寻找着外出穿的衣服。

        当我打开收纳凳第二层的抽屉寻找围巾卡子时,忽然发现丢了样东西。

        这个抽屉是存放首饰的。上班刚第二个年头的我还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里面有一枚18K金的戒指——成人礼时父母送的镶着诞生石的红宝石戒指、一条小钻石项链,剩下的就是几对顶多值一两千元的耳环,仅此而已。

        而其中一对耳环却不见了。

        那是一款设计成芭蕾舞女演员所穿红鞋形状的耳环,是塑料材质的。放耳环的地方空了。这一点我很确定。因为那是首饰中最便宜的,我已经很久没戴了,一直放在固定的地方。

        我手搭着抽屉,想了一会儿,然后啪嗒一下合上抽屉,围上围巾。

        下楼一看,妈妈已经不在了。穿上鞋出了玄关,发现妈妈正在用扫帚清扫外面。

        “妈。”

        我压低声音喊了一声。妈妈回过头来。

        “这次是我的耳环不见了。”

        妈妈手里仍拿着扫把,眼睛像进了灰尘一样眨了几下,然后说:“贵吗?”

        “唔,玩具一样的便宜货。对了,就是高中时正田送我的那对。”

        这里说的正田其实是我高中时的男朋友,现在即使让我在重逢节目上跟他再见上一面,我都不想去见。分手时很不愉快。

        而我仍珍重地保存着他送的耳环,是因为那是值得我回忆的一样东西。是我第一次一对一交往的人。

        妈妈沉思起来。我们不约而同地望望应该还在睡的奶奶房间的窗户。

        “这件事,先别告诉别人。”妈妈说。我点点头,带着一种丢下同伙般的心情走向车站。

        最近在搭乘电车上班时,我一直在读一本名叫露丝·蓝黛儿的女作家所写的《冷酷祭典》。读过此作的人,一定会说大清早看这样的小说未免有点过于阴郁了吧,但正因为是阴郁沉重的故事,才适合一点点地读。

        不过,今天早晨我却没有读进去,因为大脑中有更现实的问题。并非昨夜“重听”的那一件。那种事随他的便,反正都已经好了。而是耳环的事。

        最近,家里一直在发生丢失零碎物件的事情。

        最初是妈妈的钱包坠子,簇生葫芦的设计样式,已经有相当年头了。大约一星期前的一个傍晚突然不见了。

        钱包放在厨房碗柜的抽屉里。由于报社的人来收报费,妈妈打开抽屉,从钱包里拿钱缴了。当时那坠子还好好的。

        可不久后当社区居委会的人又来收费时,取出钱包一看,坠子消失了,不见了。

        妈妈说绳子是刚更换的,不可能磨断。而且在钱包的金属零件上系得很结实,不可能松开。就算是万一掉了下来,钱包是放在碗柜抽屉里的,也该掉在原处才对。

        当时,家里只有妈妈和奶奶。妈妈把钱包坠子不见了的事暂时压在了心里。直到又过了三天左右,相似的事情又发生在爸爸身上——爸爸的钥匙挂件不见了——为止。

        那个挂件是爸爸心爱的东西,因为是我到北海道修学旅行时在小樽一家玻璃工艺品店里买回来的。上面有一个十六切面的水晶球,在光的映照下会发出天蓝色的光辉。爸爸总是将其装在上衣的内兜里。

        可是那挂件却不见了。钥匙还好好地留在兜里。

        爸爸首先把这件事告诉了妈妈,妈妈惊讶之余才把钱包坠子的事也说了出来,然后把我叫去,三个人商量起来。据爸爸说,就在那钥匙挂件不见了之前,奶奶曾在爸爸挂上衣的衣架旁边转悠。

        “不会是有点那个了吧。”

        我们的谈话谈不上什么愉快。妈妈讲了一个从单位的同事那儿听来的故事。

        “对了,道子大概也知道吧,就是宫坂女士的事。她的婆婆也老糊涂了,说是那些小孩玩具之类的东西,她全都想要。说是还喜欢上了孙子的布娃娃,偷偷藏了起来。”

        我们家的老太太也开始有点轻微的糊涂了,也许眼睛被漂亮东西迷住了吧,妈妈说。

        “否则就不会拿走钱包坠子或钥匙挂件之类了吧。真想要的话,直说不就得了。”

        的确,奶奶真的已经昏聩起来,不仅耳朵聋,连判断力和记忆力也明显不行了,腰腿也不中用了。一整天不是在睡觉就是看电视,过得全是这样的生活。

        “现在下结论还为时尚早……”

        “可是,也想不出别的可能性啊。”

        “不会是研次吧。”

        可悄悄一盘问,弟弟顿时急了眼,连连喊冤。最后,我们决定先静观其变……

        于是,这次又发生了我的耳环丢失的事情。

        我觉得不像是夜间被盗(虽然并不喜欢这种字眼)的。就算是睡着了,如果有人进屋也会知道。昨夜我回家的时候就已经没有了。

        若是白天一个人在家看门的奶奶,倒真是有很多机会。

        即使待在公司,我心里也仍放不下此事,心情很郁闷。心情恢复是在走向自己的办公桌时。

        昨天迎新联欢会上的主角——两名新晋女员工都以“昨晚喝多了”为由请假了。

        我和女同事们交换着眼色,眼睛像追赶着可疑人物的警犬的一样放着光。耳环的事情抛到了脑后。我愤然投入了工作,忘记了时间。工作量多得让我无法不这样。

        激愤光靠午休时跟同事们互相发点牢骚是无法平息的。连在电车里读《冷酷祭典》时小说中谁会被杀死我都顾不上了。

        我哗啦一下打开玄关的门。“我回来了!”我大声说着,一边往厨房走去,一边急不可耐地发起牢骚,“喂,你们听听,保准会吓一跳。脸皮再厚也得有个限度啊。我们公司……”

        这时,声音忽然消失了。

        不,我仍在诉说着。我们公司新晋的两个女员工,今天啊,都休息了。这都是些什么事啊。

        可声音却听不见。

        厨房里是妈妈,她正张着嘴。

        妈?我说。

        道子?妈妈的嘴唇也在动。

        可是我们俩什么都听不见。

        一切声音都从这个家里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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