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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第一野战军领导第八章 出兵与收兵

第八章 出兵与收兵

        

血祭丹江三五九旅尽开颜,泪洒秦岭南下支队返延安



        贺龙这天心情糟糕透顶!晋北战役碰到钉子倒在其次,最让他平静不下的是,关向应在延安病逝了!“贺、关”是一个整体呀,这个称谓在红二方面军叫了多少年。抗战时期,关向应仍与贺龙搭档,任一二〇师政委,晋西北军区、晋绥军区政委。贺、关还是一面猎猎飞舞的旗帜。晋绥军区那些从湘鄂西(边)时代战斗过来的老战士,听到噩耗个个痛哭失声。贺炳炎和廖汉生更不用说了,他们的成长倾注了关向应很多心血,有小毛病时拉下脸子剋也剋过,可如今留在心头的却是丝丝缕缕春风暖意。

        关向应是东北辽宁人,满族,性子直而刚,跟贺龙一样,也留胡须,也捧个大烟斗,连腰上挎的马刀都一样,只能靠彩穗颜色来区分。往事历历在目,贺龙眼里有泪流不出。他强迫自己钻进鄂豫陕边境那块地图,把注意力投向突围中的三五九旅,这是比晋北战役更能攫住他心力的一个焦点。他一整夜都不声不响地趴在地图上,满屋子烟雾,浓得看不清人脸。太阳一竿高了,他也不洗脸、也不出屋、也不吃东西,马灯依旧一跳一跳地亮着红光。

        晋绥野战军副司令员张宗逊有点儿憋不住,到外面喘口气回来说:“老总,干着急不是办法,我看还是以你的名义给王世泰他们发份报,叫联防军抓紧派部队南下接应一下。”

        贺龙摆摆手,说:“先发军委,问一问王震他们渡过丹江没有。”

        直到此刻为止,贺龙还在为三五九旅捏着一把汗。当时,刘峙与胡宗南在中原主力前后压着10万兵力。这种情况下再遇到一条山洪暴发的丹江,进退维谷啊!贺龙想象着江水汹涌、白浪滔滔,而船筏皆无,王震站在江边倒吸凉气……

        事实上,给军委和给联防军的两份电报,被代理参谋长许光达同时发出去了。半小时后,陕甘宁晋绥联防军代司令员王世泰和参谋长张文舟回电报告,他们已经拟订接应方案,必要时,以新编第四旅为左翼兵团,从长武、彬县之间突破敌封锁线;以警备三旅第七团及第五团一部为右翼兵团,由平凉、泾川间突破;另以警一旅于旬邑地区分散游击,牵制敌军。目前已万事齐备,只待中央军委一声令下,就可以全线出动,实施接应。

        陕甘宁晋绥联防军已今非昔比,早在三至四月间,中央军委给它搞了一次精简整编,裁掉10个团、12个营、67个连,2700人复员到地方。原来臃臃肿肿5万人,一下子减到精精干干2.8万人,编制序列该整的整,领导机构该并的并,比方说,两个教导旅合二为一,三五八旅留下的部队并到警三旅。这一来,编内5个旅就齐装满员、像模像样了。警备第一旅,高锦纯任旅长兼政治委员;警备第三旅旅长黄罗斌,政委李鹤邦;张贤约和徐立清分别担任新编第四旅旅长、政委;新编第十一旅旅长仍为起义过来的曹又参,政委高锋;教导旅的旅长兼政委由罗元发一人担任。

        中央军委迟迟没有给贺龙复电。这份电报很不好回复,包括毛泽东在内的所有军委领导,心都提在嗓子眼儿上呢!其时,为缩小目标,ww中原突围部队主力北路军,已作出分成两个纵队向西转进的部署。由李先念、郑位三率中原局、中原军区机关和二纵十三旅、十五旅四十五团7000人为左翼,经湖北边境的南化塘、陕西边境的漫川关一线,向陕南的宁陕方向前进;而王震则带着三五九旅、干部旅的8000官兵为右翼,取道河南边境的荆紫关、陕南的山阳,向秦岭腹地镇安、柞水前进。

        十几天来,这万余大军冲破一道又一道国民党封锁线,唐河过了,白河过了,现在前跨一步就是陕南,而这一步实在是千难万险!眼下,淅川城没有打下来,胡宗南的部队又已抵达荆紫关,外围国民党军乱云暮合,包围圈越缩越小,脚下却是前有丹江后有淅川,两条湍急的大河咆哮之声震耳欲聋,部队被夹在狭小地域,生死只在一夜之间。

        这是一场噩梦,直到9月初,王震所率的三五九旅、干部旅破衣烂衫地钻出秦岭时,边区的军民还在捏着一把汗。休整半个月之后,中共中央在延安杨家岭中央大礼堂给三五九旅开欢迎会,毛泽东、朱德、任弼时、林伯渠、彭德怀、贺龙等领导同志全部出动,喜洋洋地走到北返官兵中间,和大家握手。那一天,部队官兵差不多个个都流了泪。

        终于回到毛主席身边了!王震几天前就将那张清瘦的笑脸细细收拾一新,欢迎会前一天,他专门赶到枣园向毛泽东作汇报,该激动的都已激动过,所以大众场合反倒显得平静。他从毛泽东开始,给中央领导一个一个敬礼、握手,最后轮到贺龙,两人拉起手,对视许久,都只是笑着,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下午,中共中央以毛主席和朱总司令的名义发出请柬,在王家坪礼堂宴请三五九旅等参加南征的团以上干部。礼堂里摆了六桌,每桌都有四大盆菜。大家济济一堂,满屋子酒菜喷喷香。又是从毛泽东开始一一举杯敬酒……贺龙和王震都喝了一点儿酒,这才眼眶儿微红着细细叙谈起来。

        

王震举杯怀念烈士白骨,彭、贺交心摆谈全线战局



        王震举着酒杯站在贺龙面前,脸热心热嘴巴也热:“老总,真高兴,我又活着见到你,老部队同志们都还好吧!”

        贺龙敞开衣襟,眉开眼笑地望着王震,说:“好哇,都好。旧年打了绥远战役,最近又打晋北战役,打大同。和你们一样,为了完成任务,也牺牲了一些同志……”

        提起牺牲,王震颇为伤感地苦下脸:“这一年南下北返,牺牲太大了!许多身经百战的老同志都……”他特别忆起九团副团长颜龙斌。颜是在陕南转战途中才牺牲的。入陕一仗,颜龙斌胳膊打断了,没药,天又多阴雨,大热天的,伤口很快化脓生蛆,只得锯。可锯子不干不净,反而感染恶化了,但颜仍拒绝坐担架,坚持和部队一起行军、打仗,坚持指挥战斗,直到7月23日小河口战斗中再次中弹。咽气时,他还抱怨自己对革命贡献太少,心中惭愧,告诫战友一定要坚持到新中国诞生。

        “颜龙斌是江西永新人,16岁就参加红军,一直跟我在一起……”说着说着,王震眼里贮满泪水。

        贺龙说:“死了人,完成了任务,还是值得的。欢迎会上,主席给你们评价很高嘛,说你们经历了第二次长征,是党的宝贵财富。损失嘛,朱总司令也讲了,下一步要给你们找个好点儿的环境,把部队好好整补一下。”

        王震低着头:“‘第二次长征’不敢当。朱总司令祝酒时说27000里讲多了5000里,其实,我们才走了22000里路……”

        贺龙眯起眼睛连连摇手:“精神是一致的嘛,打仗靠的就是这个东西!”他不知不觉谈起刚刚结束的晋北战役。

        王震便听出贺龙心里一丝内疚的滋味,心中也大有感触,说:“那天去枣园向主席汇报,主席一见面就说:王震同志辛苦了,该刮刮你的胡子了,明天在延安人民面前正式亮相,你们是英雄啊!第二天,延安群众又打出‘威震华夏’的大标语,老百姓围着我们撒彩纸、戴红花,往口袋里塞枣子,一点一点都叫我心里不好受。离开延安时,也是这个样子,那么多同志流了血,才换来今天。记得8月15日那天,我们在华阳地区打退敌人两路追兵,接连几天都在荒山野岭里钻,几百里的林子,不见人烟。19日那天晚上,主力刚通过一条公路,后卫突然遭到胡军伏击。人家在暗处,占着有利地形,我们在明处,仓促应战,枪一响就倒下一大片。后来,战士们硬是冲到敌人里面,那一场肉搏啊,妈的,个个都是带着伤干的,八团有个战士叫梁小毛,一连放倒七八个敌人,最后把刺刀弄断了,拔不出来,让敌人抱住,脱不得身,他就一口咬掉敌人的鼻子,门牙都崩掉两颗。收尸的时候,他还跟那个敌人扭在一起。山坡上都是尸体呀,沟沟里的溪水都红透了……我们成了英雄,那些同志……怕都只剩一副白骨喽。”

        两人说得用心,听得用心,没曾想彭德怀不声不响地来到身后。他端着一杯酒送到王震面前亮了亮,说:“王震,我也敬你一杯。”

        王震忙不迭地起身找杯子,被彭德怀伸手拦住:“你不用喝了,我看你今天够量了。”王震不依,贺龙一旁笑着说:“执行命令嘛,跟彭总还讲啥子客气。”王震这才悻悻地罢手,胸脯挺得高高地站在两位老总面前笑。

        彭德怀干完酒,把空杯捏在手中,神情庄重地谈起局势。他说:“中原军区总算死里逃生,部队虽然七零八落,毕竟保存下来了。你们三五九旅是回了延安,李先念、王树声他们还要在敌后创建根据地,代价很大呀!但这是没得法子的事。蒋介石横下一条心,要打,哪个也拦不住,连个大学教授讲几句公道话,也给他暗杀了。美国人跟他合穿一条裤子,重庆么子‘中美合作所’,还不把你共产党一个一个打钩钩,么子和谈啊、军调啊,都是在做戏哟。恩来同志打算结束使命,退出政治谈判,谈么子嘛,最要紧还是打!现在,不光是中原、晋绥和晋察冀,整个华东、东北、广东,甚至海南岛的解放区,都吃紧,胡宗南所属主力19个旅、15万多人,对陕甘宁边区的压力也很大。目前,国民党主要还是以铁路干线为轴线,主力向南向北进攻,企图首先夺取、控制各解放区城市和交通线,并歼灭我军主力,或者,将黄河以南我军逐步压到黄河以北,然后在华北地区聚而歼之。”

        彭德怀顿了顿,自言自语叹道:“老蒋的如意算盘,从来都是顶在脑壳上打啊!”接着又说:“主席起草了一份党内指示,这几天就发,肯定前段成绩,总结经验教训嘛,把下步战略规划讲一讲。”彭德怀若有所思:“下步晋绥这边担子不轻啊,说不定,还得西渡黄河……”

        贺龙一直眯着眼睛抽烟。对彭德怀这番话,他只会意地笑笑。王震却听得精神振奋,一个劲儿追问军委对三五九旅下步任务明确没有。

        彭德怀说明确了,四个字:整训补充。“你急么子嘛,延安的炕头还没焐热哩!”彭德怀嗔着眉眼朝一旁默默吸烟的贺龙望望,见他不说话,便问:“贺老总最近身体怎么样?”

        贺龙答道:“还好,就是肠胃有时不大舒服,小毛病。”

        彭德怀说:“几个战役打下来,你也不休息。我听人讲,你的呼噜打得都不如从前响了。”

        彭德怀的话多少带点儿含义。的确,从结束晋北战役到围攻大同及稍后集宁会战以来,贺龙心里始终不太踏实。尤其是攻打大同,因有年前绥包一仗临阵意见不一的先例,在晋北战役之前,他和聂荣臻就进行过反复酝酿,认为条件成熟,可以向中央军委拍胸脯,聂老总连包票都打下了。大同是古来兵家必争之地。它不但以煤都著称,在地理上北接绥远、东连察哈尔,还是平绥铁路和同蒲铁路的交会点。中央军委统揽全局,急于攻占大同,一听说有必胜的把握,立即批准聂、贺的方案,希望晋察冀和晋绥两大军区“精心计划,充分准备,坚决夺取之”!结果,又是个遗憾,大同打了个空,再次草草收兵。

        彭德怀对此仗的得失似乎看得比较客观。他说:“不管怎么样,半个多月就歼灭国民党军8870人,也算败中有胜嘛!”

        贺龙深知彭德怀的战场谋略极为讲究,胜负看得也很重。之所以这么讲,是一种理解与宽慰。于是,他坦然地笑了笑,“败就是败,一仗打下来,既没有实现攻城预期,也没有达到攻城目的,还搞丢了两个点,使张家口处于东西两面夹击的不利形势,不是败是啥子嘛!”

        彭德怀很喜欢听贺龙像这样率真而又诚恳地评述战事,可惜这样的机会并不多,既然已经说到话头上,他决定“抛砖引玉”,因此将毛泽东最近多次重申的一个观点引用过来。毛泽东总结了国共两军近期交手的经验,特别强调要相对集中优势兵力,着重歼灭敌人有生力量,然后敌占据之各据点自然容易被我收复。为实行此方针,应采取围城打援的办法。围城的目的不在得城,而在打援。彭德怀说:“得城很重要,歼敌有生力量更为重要嘛!”

        两位老总的讨论使悟性极高的王震大受启发。他高兴地嚷道:“我看,这里面有辩证法!唉,一年来紧紧张张,要找点儿时间好好补补课啦。”

        贺龙满意地点头。彭德怀也笑了:“主席要你‘重整旗鼓’,这才是重整旗鼓的样子嘛!否则,你们将来怎么把三五九旅旗帜插到北平城头上啊?”

        

横山起义兄弟分道扬镳,雄师成形兵分一二三纵



        彭德怀、贺龙、王震三人聊得正起劲,杨尚昆过来了。他歉意地朝大家点下头,说:“主席让我跟彭总招呼一声,今晚习仲勋和张德生同志要向军委领导作一次详细汇报,中心内容是胡景铎的横山起义,现在是万事齐备,只欠东风了!”

        彭德怀捏着酒杯的手一摊:“还要么子东风?主席点个头就干呗。我跟王世泰和张仲良都商量过了,在联防军的教导旅、新四旅、警三旅和曹又参的新编第十一旅,各调一部兵力,配合行动,应该万无一失了嘛。贺老总你看呢?”

        贺龙有点儿忧心忡忡,想了想,说:“横山起义没问题,攻打榆林要慎重。邓宝珊不是别个啊……”

        彭德怀最想打的,恰是榆林邓宝珊。邓部盘踞榆林、横山的陕蒙边区,与洛川以南胡宗南大军遥相呼应,长期以来对陕甘宁边区大后方造成威胁。前些日子胡宗南抽去主力到陕南围追堵截李先念、王震他们,北边邓宝珊就小动作不断。特别是横山境内石湾、高镇和武镇三地,凶刀一般伸进边区,绥德到三边的要道被它割断。从军事上看,一旦双方打起来,也势必影响中共方面战略回旋。钉子不拔,后患无穷。而要解决根本问题,还必须把邓宝珊这棵大树扳倒。为此,毛泽东曾多次指示中共中央西北局书记习仲勋,要他加强陕甘宁边区北线工作。

        习仲勋的“北线工作”早在半年前就进入实质性步骤。那还是蒋介石公然撕毁停战协议之前的1946年4月12日,中共中央审时度势,确定在加强自卫战争的同时,发动全党做统战工作,派久经考验的得力干部到国民党内部,争取一切反内战积极分子。习仲勋找到时任绥德地委统战部副部长的师源,两人盘腿坐在炕上细细合计起来。

        习仲勋说:“得有个工作目标,最好是国民党中上层军官,此人应该有很强的活动能力,有思想,有号召力……”

        师源当即想起一个故旧,这人叫胡景铎,从小受民主思潮影响,年轻时就同共产党有过密切来往。“我们相识大约是1938年,”师源回忆说,“那时他在富平县庄里镇,我印象中他思想一直比较进步,后来他到国民党高桂滋部队当上补充营营长,有一次带兵途经富平,县工委邵武轩书记趁机给他塞了一批人,记得好像是40多人,清一色的义勇军青年。另外,邵书记还把我和刘茂坤等几位党内同志也派进去了,让我们长期做胡的工作。可惜,我半途在西安调干学习,离开了胡部,一别再没见着,也不清楚他现在的下落。”

        “人如真的可靠,上天入地也要找到!”习仲勋大感兴趣。

        “当然可靠!”师源肯定说,“据我所知,抗战期间他对蒋介石的不抵抗政策一直不满,多次因为跟日本人动真格的而被调离前线。前年春上,他在国民党第十七军当二五二团团长,驻防甘肃固原,拒不执行封锁边区的政策,还当面跟十七军军长高桂滋吵得一团糟,公开说国民党迟早要垮台,表示同共产党友好相处,后来一气之下,干脆告假还乡,在关中一带自己拉队伍。听说去年又重新回到陕北邓宝珊部任职,也不知是真是假。”

        习仲勋说:“不管是真是假,你去跑一趟!眼下,蒋介石为了积极进攻解放区,对内竭力排斥异己,缩减杂牌军,大肆扩充他的嫡系部队。你看胡宗南多嚣张啊,而邓宝珊手下一些杂牌部队,日子都很难过。老蒋生怕他们起事,派许多特务进去控制,官兵不满情绪大了,就像一堆干柴,点火就着。特别像胡景铎这样一些有头脑的军官,心里都在掂着分量,谁都不想给老蒋卖命。他们面前摆着两条路,要么给蒋介石当炮灰,要么投进人民的怀抱,跟共产党走。这些人啊,拉一拉就过来了。这时候我们插进去做点儿工作,功在革命事业,也是救人于水火。”

        两天后,榆林邓宝珊的晋陕绥边区司令部来了一位八路军高级参谋。这位不速之客是代表陕甘宁边区部队来交涉双方边界军事摩擦问题的。当天,办完公事之后,他谢绝了官方招待,说是要去拜访一位阔别多年的同乡,于是踏着夜色来到国民党第二十二军军部。他要拜访的同乡竟是该军副军长兼陕北保安指挥部总指挥胡景通。

        这胡景通不是别人,正是胡景铎的胞兄。来人一见如故:“胡总指挥,在下师源,是景铎先生的故旧至好,与令弟西安一别好多年了,也不知他现在何处高就。今奉差至榆林公干,偶闻总指挥大名,特冒昧造访,不知总指挥知不知道景铎先生的下落?”

        胡景通倒也爽快:“哦,景铎呀,他如今是我的副指挥,驻防横山波罗堡,不过……”胡景通警惕地打量师源,咽下后面的话没有说出口。

        回到绥德,师源立即派人化装成小商贩,给胡景铎送去一张便条,要求与胡相见,声称“有要事商量”。胡景铎正在兜着豆子没锅炒呢,一见师源的便条,急忙回信催促会面。师源旋即再以八路军高参的身份来到横山波罗堡,与胡副指挥“谈判边界问题”。

        胡景铎紧紧抓住师源的双手:“你这是雪里送炭啊!我再也不捧蒋家的饭碗了。你赶快汇报习仲勋,要多派些部队来,给我带点枪支弹药,我要率部起义,把队伍拉过去!”

        “太好了!”习仲勋听到汇报一拍大腿,立马选出三十多人,带上一批枪、弹和现大洋,在6月底前陆续赶到胡景铎队伍上。经过胡的精心安排,这些人有的当兵,有的当上班、排长,他们全力协助胡景铎上下联络起义人员,做连、排军官的工作。同时,把部队动态牢牢掌握在手心里。这一来,胡景铎的胆子更大了,甩开膀子在全团人员中摸底分类,定人定位,组织骨干训练班,并逐个谈话,把所属官兵细细密密梳理了一遍。特别是依靠骨干封锁消息,监视重点人行动,工作做得滴水不漏。

        其间,国民党榆林特务机关也掌握了一些蛛丝马迹,密告到胡景通那里。胡景通对弟弟的“不轨行为”早有耳闻,火速把横山中层军官逐个召到榆林谈话。可是,他居然一点儿像样的把柄都没有抓到。一个周密而细致的计划仍在有条不紊地运行着。起义部队番号定为西北民主联军骑兵第六师,行动口号是“打回关中去,驱逐胡宗南”。秘密党组织已建立起来,干部任职名单也由胡景铎悄然提出。确定,起义后第一方案是趁势夺取榆林。其次是解放无定河以南地区,使榆林之敌失去屏障,直接暴露在我军威胁之下。万一出现不能控制的情况,即执行最起码的第三方案:胡景铎立即撤出原防,率所部骨干进入边区。行动日期定在1946年10月10日。

        然而,10月8日,胡景通把弟弟胡景铎召到榆林。兄弟俩在温情脉脉的家庭气氛中,展开一场急风暴雨似的唇枪舌剑。但胡景通仍没有扣押弟弟的真凭实据。分手时,胡景通亲手给胞弟戴上军帽,又为他递过马鞭,说:“景铎,塬上风沙大,马走慢一点儿……”

        胡景铎给兄长行了个军礼,道声“五哥,珍重”,便大步流星地冲出大门。司令部两个排的手枪队在胡景通院子里埋伏了整整一天,因为没得到总指挥命令,眼睁睁看着胡景铎跨上那匹大白马,扬鞭而去。

        胡景铎打马来到位于横山东南方向大理河北岸的石湾镇。此处是横山与子长两县交界点,也是延安去往榆林的咽喉要道。它深入边区腹部,被邓宝珊集团称为“南线要塞”。在此驻防的国民党保九团团长张子亚,手下有团部并一个大队共600号官兵。张子亚是蒋介石庐山特训班出来的,“特别忠于党国和领袖”,是胡景通在横山最信得过的“内线”。而该团副团长张亚雄、少校军需主任范止英和机枪中队的上尉中队长许秀歧等人,则一向对上司不满,牢骚满腹,是胡景铎起义的依靠对象。胡景铎快马一到,张亚雄等人就心急火燎地围上来问:“是不是动手?”

        胡景铎沉吟片刻:“不着急,再等等。”

        “还等啊,大伙儿心都等凉了!”

        “不等不行啊,上峰已察觉,军事方面必定有所准备,得让边区多调些部队配合行动,才有成功的保证。张子亚这边……”

        “他呀,快成一摊烂泥啦!正好死了老婆,哥儿几个给他弄了个花苞儿,比他小二十多岁呢,娇滴滴的小女子,年轻貌美,缠得他骨头都化了,成天搂在炕上情意绵绵,军务方面啥心思也没有,全都推给团副!”

        团副张亚雄如鱼得水。全团军官稍觉不可靠就“调换调换”,派差的派差,退役的退役,甚至把石湾镇里的狗都赶上了山。他还特意在城门边挖了条暗道,以接应共产党的队伍进城。起义前一天晚上,绥德军分区副司令员高朗亭率领成批臂缠白毛巾的队伍,就是从这条暗道中进城的。

        其时,保九团团部几分钟内被包围得水泄不通,所有敌对分子全都缴了械,张子亚团长还在热被窝里同那个小人儿蜜意难舍,范止英不管三七二十一,破门而入,高声喊道:“团座,共产党队伍已包围团部,弟兄们都缴械了,你同我们一道投靠共产党吧!”

        张子亚一看这阵势,还说什么呢!无可奈何地从绣花枕头底下摸出手枪,扔到范止英面前。

        与此同时,另一位中校副团长秦悦文,已把各据点连以上军官召集到一起,宣布起义决定,而胡景铎早就拟好的那篇通电——《反对蒋胡卖国、内战、消灭异己,拥护邓宝珊将军等为和平建国奋斗》,已送到榆林邓宝珊、胡景通的案头。

        这一天是10月13日,距延安人民广播电台播出三五九旅北返延安的消息才十天,那篇文章题目叫《人民军队是不可战胜的》。配合起义的陕甘宁晋绥联防军各部队就喊着这个口号,潮水般开到波罗堡。接着,又一鼓作气扫清了镇川和武镇的外围,并占领两镇及鱼和堡。继而攻克万佛洞。到16日拂晓,驻守横山县城的国民党第二十二军王勇清骑兵团,也举起了义旗。至此,除响水堡因叛徒告密未能拿下外,横山地区所有据点全都解决了问题。如梦方醒的胡景通万没料到这场“大祸”的主使,真是自己的胞弟胡景铎,而且来得如此神速。出于一种复杂的心理,他亲自带着两个营赶到响水堡增援,结果被奉命围堡打援的晋绥联防军新四旅和教导旅迎头一棒,击个落花流水。胡景通侥幸逃命。

        下一步怎么办?是按计划“乘胜夺取榆林”,还是见好就收?习仲勋请示中央。这时,中央军委正在酝酿全国性的部署大调整,毛泽东说:“老彭,你拿个主张。”彭德怀手里抓着一大堆编制计划。他努力把自己思维解脱出来,就想起半个月前贺老总一番肺腑之言。贺龙与邓宝珊交道甚多,而陕甘宁晋绥方面的事,也更有发言权。彭德怀说:“攻夺榆林肯定会给敌人以沉重打击。可是,榆林已做好准备,而邓宝珊日后还有争取的可能。因此我看,原方案放弃,榆、横战役到此结束。”毛泽东点头同意。

        1946年11月10日,经中共中央军委调整之后,新的编制序列出台了,决定取消晋绥军区之雁门军区,将所辖第五军分区、第十一军分区划归绥蒙军区建制,所辖第二军分区、第六军分区直属晋绥军区领导。同时还决定,取消晋绥野战军和晋北野战军番号,将两个野战军所属部队统一组成晋绥军区第一、二、三共三个纵队。其编制序列和人员组成为:

        第一纵队:司令员张宗逊、政委廖汉生。纵队辖独立第一旅(王尚荣任旅长、朱辉照任政委)、第三五八旅(黄新廷任旅长、余秋里任政委);

        第二纵队:司令员兼政委王震。纵队辖第三五九旅(郭鹏任旅长、李铨任政委)、独立第四旅(顿星云任旅长、杨秀山任政委);

        第三纵队:司令员许光达、政委孙志远。纵队下辖独立第二旅(唐金龙任旅长、罗志敏任政委)、独立第三旅(杨嘉瑞任旅长、金如柏任政委)、独立第五旅(贺炳炎兼旅长、王赤军任政委)。

        转眼到了12月24日,下午4点钟,在延安枣园小礼堂里,刘少奇、周恩来、朱德、彭德怀、邓颖超、康克清、习仲勋、王世泰等一大班领导同志,欢天喜地地接见横山起义部队营以上干部。一个半月前,伴随着榆、横新区民主政权的建立,这支预定番号为西北民主联军骑兵第六师的部队,也在横山武镇正式宣告成立,胡景铎被任命为师长。那时,全师差不多还有5000人,这段时间滴溜滴溜跑掉一大半,到12月初中共中央下令该部南调延安时,只剩下2100多人了。正如周恩来副主席和朱德司令员所说:沉下来的都是种子。如今这2100颗种子经过一番整训,就要加入陕甘宁晋缓联防军的序列之中。

        毛泽东兴致勃勃出席欢迎骑六师的大会。热烈的掌声之后,他说:“骑六师起义,给西北旧军队指出了一条光明大道。美蒋那只船虽然大些,但那却是一只破船,一遇风浪就会沉没。我们这只革命的船,现在还小了些,但却是崭新的,能够乘风破浪,胜利前进。欢迎你们下大船上小船,克服困难,将革命进行到底。从现在情况看,我们有三年时间就可以打垮国民党,我们一定会取得最后的胜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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