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宗南偏心整一师抢头功,张宗逊怀旧一纵队留美名
胡宗南的“虚症”从占领延安开始一发不可收拾。3月18日是他既紧张又兴奋的一天。董钊的整一军进占金盆湾、南泥湾后,其九十师已到了延安城东宝塔山附近,整二十九军也正在由劳山北进之中。按说,进占延安城“发洋财”的部队非这两路莫属。但是,胡宗南不让,他硬是下令九十师和二十九军部队停止前进,而把在晋南就已全军覆没、新近刚刚重新成立的整一师一旅从后面拉上来,浩浩荡荡开进延安城。
已先一步涉过延河、占领清凉山的五十三旅和六十一旅,眼巴巴地瞪着整一旅完成这一历史“壮举”。他们看到:当天下午3点钟左右,号称“王牌”的整一师攻城部队,才在飞机大炮掩护下,用两个营兵力,向延安老城西山顶“奋力突击”。只见他们聚集在半山腰胡乱放枪,迟迟不敢前进。而此时西山顶上,实际只有六名解放军战士在打掩护。他们六个人抱着一挺机枪轮流打,从傍晚打到深夜,之后便转到山脚,消失了。
天黑得伸手不见五指,面前的延安城万籁俱寂,“王牌”整一师官兵趴在地上不敢轻举妄动,连大声咳嗽都捂着嘴巴。直到天大亮时,他们才小心翼翼从地上爬起来,虚张声势呐喊着,冲进延安城。
延安城里早已空无一人。毛泽东离开王家坪的同时,延安的机关、学校也都安全撤出去了。
彭德怀抽身从西北局、联防军司令部、杨家岭等地一一检查过来。让他感到满意的是,所有房屋都打扫得干干净净,房子里家具也都如同毛泽东所指示的那样,整齐有序地摆放着。这样,他才放心回到王家坪,开始与前方各部队首长通话,部署部队有计划撤退,包括撤退路线、意图、时间,一一交代明确。
延安城最后固守是极惊险的一幕。那正是敌整一军九十师与整二十九军齐头并进争抢“头功”时,奉命抗敌的一纵三五八旅把留作纵队二梯队的部队,全部用上了。连续七天抗击,人员疲惫,子弹也早打光了,只能靠从敌人死尸上现摘现打。
打仗究竟是靠人还是靠武器?这个时候似乎没什么可争论的。余秋里政委要求部队充分发挥党、团员骨干带头作用,并提出响亮口号:“誓死保卫延安!保卫党中央!保卫毛主席!”人人都在这片口号声中,焕发出自己最大的战斗热情,每个连排阵地都在喊:“共产党员们,考验我们的时候到了……”
在一纵司令部,电话铃声、报务员喊话声和电台滴滴答答报键声,把司令员张宗逊和政委廖汉生心头那根弦绷得很紧很紧。两人一直趴在掩蔽部瞭望孔上,举着望远镜,看着成批敌人从山下向七一六团阵地上冲,我方阵地线长人少的情况一目了然。
稀稀落落几个人,奋力扫射、打手榴弹的情形,令张、廖的心一阵一阵揪着。这样的抵抗已重复一个多礼拜,现在到了最后关头,阵地贴紧延安城下,往往一个班就得顶住人家一个营甚至一个团,危险性可想而知。多数战士头上缠着纱布,这意味着什么,张、廖心里明白,只是彼此都没有说出而已。他们在数着怀表上分针和秒针,想着毛主席和党中央机关此时此刻是否已撤出延安……
大约傍晚5点钟,作战参谋突然从身后喊道:“张司令,总部电话!”
张宗逊浑身一个激灵,三步并作两步跨到电话机前,双手抓起参谋手上的听筒,可着嗓子喊:“喂,我是张宗逊……彭总,是您!”张宗逊气喘吁吁,脸上露出喜色,过一阵,又拧起两道剑眉。
廖汉生早跟到身边。他竖起耳朵,试图从电话听筒里分享到一点什么,但没成功。蒋介石送来的这些通信设备质量实在不怎么样,从延安城里到阵地不过几里地,电话便已声若游丝。
终于,张宗逊放下电话。
廖汉生迫不及待地问:“有什么新情况?”
张宗逊耐着心情,一字一顿地说:“毛主席、党中央和延安群众都安全撤出去了!”他情不自禁地抓住廖汉生的手,“政委,保卫延安的任务我们已完成,彭总命令部队主力转到延安东北隐蔽待机,让我纵连夜撤回延安……”
廖汉生愉快地抖了抖司令员的手:“嗨,老张!”
时间分秒必争,一刻不能耽误,张宗逊立即要作战参谋组织部队撤出阵地,并亲自跟各旅通话,要求部队交替掩护、井然有序,在撤出阵地过程中不许有伤亡。做完这一切,他转对廖汉生:“政委,我们两人准备走,彭总要求我们以最快速度赶到王家坪……”
站在张宗逊和廖汉生面前,彭德怀显得和蔼多了。他用红蓝铅笔比划着地图,说话节奏舒缓而条理清晰:“你们连夜撤回延安,在明天上午放弃延安,然后,往西北方向的安塞走。注意,既要做出败逃的姿态,骄敌之兵;又要有点儿风度,像个主力的样子。我们一定要牵着敌人鼻子,把他们引到安塞以北……明白不明白?”张、廖二人立正,齐声回道:“明白,坚决完成任务!”
彭德怀点点头,声音依然不高,但眉心紧拧,神情庄重:“别忘喽,毛主席是向东走的。你们一定要把敌人向西北引!部队撤离时,动点儿脑子,要给人一个假象,让他们翘着尾巴离开延安……”
夜幕降临时,一纵各部队相继进入延安城。
延安,这曾经是怎样一座城市啊!抗战八年,无论生活条件多么艰难困苦,无论战斗环境多么险恶残酷,它始终是八路军官兵和全国各抗日武装、全中国人民赖以支撑的全部精神寄托,是黑暗中一点星火,是沉沦中一丝希望!年轻战士们有多少美丽的梦想都属于它,它已经成为他们青春生命中不可分割的组成部分。而对于三五八旅、尤其七一六团干部战士来说,更有刻骨铭心的记忆——
那是1945年6月中旬,三五八旅亟待再渡黄河,参加晋绥地区大反攻。当时部队驻地距延安只有100多里,但大部分同志都没有到过延安。战士们想,要是能在出征前到党中央所在地看一眼,那该多好!这个愿望反映到总部首长那里。一天,三五八旅突然接到通知,要他们立即组织出发,去延安城!
清晨的起床号还没吹,战士们就自动站好队。正是暮春时节,大家拿出最好的军装,洗得干干净净穿在身上。一上路,大家整整齐齐唱着歌,笑声不断。100多里路,太阳下山前就赶到了。
晚上,特大喜讯传来:毛主席等中央首长准备接见七一六团全体同志。
接见在延安南关边区人民政府礼堂进行。约晚8点,毛主席和朱总司令乘坐一辆红色小汽车过来了。三五八旅旅长张宗逊和副政委杨秀山急忙迎上去敬礼。毛泽东在井冈山时就认识张宗逊,但不认识杨秀山,握手时就问:“这位是哪一个呀?”张宗逊忙介绍:“他是我们旅副政委杨秀山同志。”
“杨秀山同志,你是哪里人呀?”毛泽东显得兴致勃勃。
“湖北沔阳。”
“哦,就是那个‘湖北沔阳州,十年九不收’的地方呀?”
毛泽东的风趣深深感染了杨秀山,他情不自禁地笑答:“别看我们老家十年九不收,只要收一年,狗子都不吃粥哩。”
毛泽东笑了,在场的人都笑了。
张宗逊这时登上舞台向全体官兵大声宣布:“同志们,毛主席和朱总司令看望大家来了!”话音未落,就被掌声淹没了。
掌声经久不息,毛泽东和朱德在掌声中登上主席台。边区政府主席林伯渠、贺龙司令员和吕正操司令员,也都相随登上主席台。
掌声和欢呼声长久响着,口号此起彼伏:“毛主席万岁!”“朱总司令万岁!”口号声中,毛泽东用浓重的湖南口音向大家问候。接着,他又围绕刚召开的党的“七大”精神,即席讲话。他说:“现在中国人民头上有两座大山,一座是帝国主义,一座是封建主义,我们要以愚公移山的精神,齐心协力把这两座大山搬到海里去!”毛泽东讲话之后,朱德和贺龙也讲了话。最后,鲁艺剧团演出歌剧《白毛女》……
时间过得真快,只有一年多,便物是人非。今晚七一六团再度踏进延安城,看到的却完全是另外一番情景:到处是敌机轰炸后留下的残垣断壁,枪炮声直逼城外,阵阵撕人心肺。纵队司令部住在枣园,那是过去党中央和毛主席住过的地方啊!一纵专为保卫延安奉调而来,可如今,又偏偏让延安从他们手中放弃给敌人。历史的风刀霜剑的确过于严酷,这些坚贞而善良的干部战士实在无法承受如此沉重的心理负荷!
这一夜,比一个世纪还要漫长。一纵官兵尽管连日征战,疲惫至极,可此情此景,躺在延安土炕上,谁还能合上眼?首长的解释、教育,什么“必要性”啦、“意义”啦,那都是一些理性词汇,而理性与情感怎可同日而语呢?
天麻丝亮,许多连队都起床了。张宗逊和廖汉生到各旅、团转了一圈,看到战士们都在默默打扫卫生。转到六团,张树芝团长报告说,他们团三连司务长王云才见附近一些老乡走时匆忙没圈好牲畜,便带着炊事班,连夜提着马灯,把那些逃出来的牲畜统统赶到圈里,并且挨家挨户帮老乡圈好猪、羊、牛和鸡。团里索性通知各连都来学习王云才,一齐伸手帮老乡收拾院子,团机关干部也分头下去抓落实。
廖汉生一听很对味,立即要纵队司令部通知全纵部队都来学习六团,掀起一个为延安父老乡亲的“看家”运动。这主意立刻得到张宗逊的赞同。
于是,一个“学习王云才,帮延安人民看好家”的群众性活动,在一纵部队全面展开。虽然,这件事只发生在短短几个小时里,但它还是与后来胡宗南占领延安时的种种劣迹,一起被载入这座山城的地方志,成为一方百姓的千古明鉴。
一纵部队是那样精心、那样尽意地帮助群众圈好牲口、扫净院子之后,才含泪离开延安的。而胡宗南整一师却大摇大摆、满不在乎地以为进占了一座空城。他们完全不懂得这是一个怎样的错误,完全不懂得解放军所留给他们的,实际上绝不是一座空城。
顺水推舟空城延安演荒唐,扬眉吐气国府南京唱捷报
不许对人说延安是座空城!这是胡宗南给部属规定的一条纪律。他在洛川接到董钊从延安发来的电报后,立刻对参谋们暗示:“董部攻克延安,此功非同小可!延安是共产党的老巢,有好几万共产党军队啊……少说也有5万人吧!”
这时,熊向晖心领神会地从旁边插言:“据共党方面宣传材料分析,不止这个数。”
胡宗南敲敲桌子:“赶快向南京发报,我要为他们请功!不但请功,我还要作新闻发布!”
令人扫兴的是,董钊似乎并不十分领胡宗南的情。整一师率先进占延安城,毕竟是胡宗南的钦旨,可别的部队、尤其是整九十师呢?他们到嘴的肥肉叼着不吃,而让开一条大路,在冰冷的清凉山上趴了一整夜,难道就这么白受煎熬吗?
整编第九十师师长陈武不好惹。他一口咬定这个理:当初是你军座亲口许愿,谁先进占延安赏法币1000万元。我九十师从17日起连续担任强攻任务,好不容易攻到延安城下,又是你军座一个电话,说是根据胡长官的命令,要我师按兵不动到第二天上午9时才发起攻击。而他整一师比九十师落后15里,凭什么硬让他们插到我师前进道路上?这分明是仗势欺人嘛!
是啊,凭什么?董钊自己也有一本难念的经。整一师的王道作风他不是不知道,可是,胳膊终归拧不过大腿。
3月19日清晨,整一师强占整九十师在杨家畔村边的前进道路时,陈武师长就已经忍了一肚子气。当时,他听了下面的报告,肺都气炸了,立即派作战参谋带人去挡路,没想到牛气十足的整一师部队非但不致歉,还施行非礼。有个粗蛮团长竟揪住九十师作战参谋的领口破口大骂:“老子奉胡长官命令攻占延安,你小子挡路也不看个时候!你九十师算个什么东西,要是贻误战机,拿你们师长脑袋去见胡长官!”
陈武浑身颤抖着给董钊学说这一段,气呼呼地说:“要不是考虑军机重大,老子豁去脑袋也毙了这狗日的!”
董钊只好唉声叹气:“陈师长,功,就不要争了,都是为党国出力,不在乎的,我心里有数。奖金嘛,你放心……”
陈武得到双份奖金才善罢甘休,而胡宗南为支拨这笔冤枉款项心情大坏。“一群蠢货!”那一天他不停地骂这句话,逮着谁就是谁,弄得身边人人自危,唯恐避之不及。
只有熊向晖例外。他很快将一份充分体现胡司令长官意图的战报拟出来了。这使胡宗南在一大堆不愉快之中略感慰藉。他满意地在上面勾着圈,并小声展读:“我军经七昼夜激战,英雄的一旅终于在19日晨占领延安。是役毙敌俘敌5万余人,缴获武器弹药无数,详细战果正在清查中。”
垂立一旁的薛敏泉副参谋长觉得这份战报拟得有点儿离谱,便小心提醒道:“胡长官,写是这么写,可国防部和蒋总裁对延安共产党军队情况是清楚的,总兵力也不过2万多……”
胡宗南一听不高兴了:“薛副参谋长,你怎么越来越没出息了,难道共产党军队就不会增援?再说,共匪边区还有大量民兵嘛……”他朝熊向晖会意地交换眼神,“把这些人都加起来,何止5万兵力!”说着,胡宗南提笔批上一个大大的“胡”字,一仰脖子,“照我的意思办,发!”
薛敏泉眼睛眨巴眨巴,自己找台阶下:“抓紧点,别耽误了,啊!”好汉不吃眼前亏,他这么随嘴一吩咐,把胡宗南心头的阴影多少抹去一点儿。接着,薛敏泉连忙唯唯诺诺地退下去。可他心里犯嘀咕:你姓胡的也太虚了,什么民兵?把延安全城百姓加起来,又有几万?
熊向晖才不管你这些,“战绩报告”即刻照发。占领延安——这在国民党阵营里,是一件多么荣耀、多么重大的事情啊!
总统府接到战报一片欢腾。蒋介石软软地瘫在圈椅上,许久一言不发。攻略延安一战,虽说表面上平静,骨子里却耗尽他的心力。为能一举得手,但凡胡宗南提出的要求,他是无所不依,要银饷给银饷,要空军给空军,甚至连让陆军副总司令范汉杰充当蒋胡之间联络员这样的要求,他也照准不误。
3月19日整整一上午,蒋介石都在希望与焦虑的深渊中徘徊。先是空军报告,说胡军已进占延安,引诱得老蒋犹如秀才待榜,心中不知是个啥滋味。他不断打电话向在西安担负传令官的范汉杰询问:有什么重要虏获?中共首脑人物去向何在?有什么重要文件没有?范汉杰一次次被问得张口结舌,只好又去追问洛川“前进指挥所”的胡宗南。胡不吭不哈,他要留出一个悬数,形成足够的爆发力。直到最后战报拟出时,才轻描淡写地承认了这一事实,并说:“战报已经给国防部发出去了。”
范汉杰见到胡宗南的战报,立刻看出其中名堂。“什么?俘敌5万余人?”陕北共产党军队全部加在一起尚不足5万人,即便都让你胡宗南活捉了,也不至于5万之后还要来个“余”数啊!范汉杰在胡宗南手下混过多年,深知胡的秉性,不但死要名声,而且死要面子。直接找胡核实,那是万万不可的事。他只能私下找裴昌会。
裴昌会岂能不知其中缘由?但他也是无能为力的,于是,就竭力回避这一话题。无奈范汉杰紧追不舍,一定要给他戴上这顶帽子,搞得他无可奈何,只得摊牌。他说:“战报发出后,已经由盛参谋长转报国防部。这是根据,你就不必再问了吧。”既然木已成舟,范汉杰还能不知趣吗?干脆,就此打住。
记者们管不了那么多,听到风就是雨,文章越做越不沾边。本来,胡宗南在19日下午5时给国民党中央社的电讯稿,已重新精心计算了一番,把调门控制了一下,措辞改成:“据初步统计,共产党军队伤亡约10000余,投诚2000余。国军乃于本日上午10时,完全占领延安,刻正抚缉流亡中。”没想到第二天的《中央日报》头版头条刊出时,那些惯于“发馒头”的吹鼓手们竟给这条电讯加上一个“国军收复延安,生俘共产党军队一万余人”的大标题。这一来,将“伤亡”与“投诚”全都变成“生俘”,“气魄”和“勇略”是有了,胡宗南的麻烦也接踵而至。全国各大城市大报小报和一些国际新闻机构的记者,蜂拥了过来,必须打破砂锅问到底,而且要用镁光灯与摄影镜头来证实一切。
树欲静而风不止,胡宗南这一出戏无论如何得演下去。好在他谙熟此道,轻车熟路。没费太多周折,就布置好一个偌大的舞台。
胡宗南的第一件事,是下令清查仓库,把一些半旧不新的枪械全部翻出来,一捆一捆整理好,统统送到“战绩展览中心”展览,供记者们照相;第二件事是将原来强迫编组的一些还乡团、地方团队和从陕南关中动员过来的运转部,以及一些莫名其妙抓来的民夫,全都伪装成共产党军队俘虏;第三件事让董钊派部队到延安东郊荒山上,“创造性”地伪造出大片坟堆,充当被击毙的共产党军队坟墓……
这在胡宗南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心中并不踏实。
确定攻略延安时,胡曾预设了三种可能:第一种“最好的结果”,是“捣毁”与“活捉”,“将中共高层人物一网打尽,以绝后患”;第二种“次佳结果”,是中共首脑侥幸逃脱,然而却能于延安附近“聚歼”陕北共产党军队主力;第三种“最坏的结果”,是消灭共产党军队相当力量,捕获相当数量的俘虏,缴获一批武器弹药、军需物资和机密文档。然而,现实情况太出乎预料!延安坚壁清野,使胡宗南“狗咬尿泡”空欢喜一场。面对蒋介石一日三问,他只好拼命让部队搜肠刮肚,然后捏造什么“机要文书”“绝密档案”之类,并罗列长长的清单,上报到国防部,一个劲鼓吹这些东西如何如何具有“重要价值”。
延安可遭了殃啦!那些失去约束的国民党官兵初进这座大名鼎鼎的红色首都时,谁不想抱个金娃娃?可一进城,看到不论机关、店铺或是居民住户,所有门上都挂着一把大锁,锁上贴着封条,写着“不许乱动家具”“我们还要回来”。有的整面大墙壁上也用石灰水刷着巨幅标语。“战绩”在哪里?“金娃娃”又在哪里?他们开始大撒其野,烧、砸、抢、掠,不知道如何发泄才好。
当年《晋察冀日报》有一篇题为《民主圣地延安变成人间地狱》的报道,记录了一点儿皮毛:“……凡是延市群众均要到‘检查站’检查,该站设在北门外,原地区联防司令部旧址。经过检查认为无问题者,始能至蒋记市政府登记,领取良民证认为合法公民,但仍不能自由行动,白天替胡军运输担水及其他差役,晚间则集中居住,男人一律住在南门外南关,女人一律住在北门外大砭沟,并抽出一部分群众强迫进行侦察训练,组织便衣队,凡是认为不妥分子,大批送西安。胡军纪律败坏已极,群众呼为‘败军’。延市北门外大砭沟至联防司令部一带民房全部拆毁,用木料去作工事,土墙推倒,锅碗等掷于路旁或山下。延安县南二区二乡一个村的统计,被胡军抢去的牛驴60余头,羊100余只,猪、鸡不计其数。胡军经过,不论柴草门窗,见着即烧火,许多村庄房屋成空窑。胡军奸淫之风极盛,延安总部旧址王家坪一带妇女大部被奸,北门外何庄坪卞某之妻被八个胡军轮奸。胡军还自称‘不过火’,一个刚生孩子三天的产妇,因拒绝强奸被捆在树上冻死……”
这就是蒋介石希望日后记者们领略的“中央实为其解放之救星”。它当然不会妨碍胡宗南获得二等大绶云麾勋章,更不会妨碍他领受蒋介石重重叠叠的其他嘉勉。其实,在蒋介石心中,就算胡宗南攻占了一座空城,也是“空前大捷”,值得庆幸。因为失去延安,共产党军队“首脑部就无所寄托,只能随处流窜,即使他们还有广播宣传,但是任何人都不能和他发生联系,为此就绝对不能建立中心力量了”。这还在其次,最主要的是“雪我十余年来的积愤”“为党为国雪二十年之耻辱”。
老蒋这一态度,令胡宗南本人也暗暗吃惊。短短两天时间,让胡宗南领悟了很多东西。他开始坦然地迎着鲜花与掌声,一任自己陶醉过去,舒舒服服地觉得自己仿佛真的成了英雄。
寂寞“英雄”胡长官上当,“鞭打慢牛”张营长立功
胡宗南依然和熊向晖一起,穿着普通士兵灰棉军服。因为进占延安的成功,举国上下沸沸扬扬,他必须敛着心情去处理一切。这是他给自己定下的原则:大家都笑时,他必须不笑;大家都说时,他必须不说。他现在唯一的愿望,是亲临延安。外界愿意怎么说由它说去,“视察”也好,“显摆”也罢,胡宗南全不在乎。他要做的是,亲眼看一看延安这座大红大紫了十年之久的“赤都”,究竟有什么与众不同的气脉。
这是延安被占之后的第五天,天气晴好,穿透春寒的阳光,让胡宗南的显赫更加辉煌艳目。北驶的吉普车从洛川出发,近午时分抵达延安。他依然是“青衣小帽”,随员只有熊向晖和一名卫士,庞大的指挥机构已经交由裴昌会先期搬过来了。他自己永远像件珍宝,总是在一切收拾妥帖时,最后摆放进去。
胡宗南被安排在原“边区交际处”。那是延安最好的房子,自然非他莫属。但是,胡宗南却坚决不同意。他的生活原则是安全而不是“享受”。从这个意义上讲,“交际处”就显得过于招摇,不够隐蔽。胡宗南别出心裁地选择了陕甘宁边区银行旧址。在他心目中,共产党存放钞票的地方,也许是理想居所。最起码,将来可以躲过那些绿头苍蝇般的记者没完没了的纠缠。
延安记者成灾,完全是由胡宗南“烧香惹鬼”引来的。这一点,他只好掌自己的嘴巴。短短一个礼拜,除了国民党中央社连篇累牍发表文章向全世界报捷外,其国防部新闻局还专门编印了一本题为《收复延安》的小册子。书中不仅大言不惭地进一步重申“共产党军队被俘及投诚者达5万余名”,还把“战绩”更加具体化,煞有介事地写道:“共产党军队三五八旅、三五九旅及教导二旅已如数全歼……”面对如此强刺激的战地新闻,那些无风都要兴起三尺巨浪的记者,怎肯就此善罢甘休?
然而,眼前的延安,还称得上“安静”。对于那些梦寐以求的记者来说,它还是一块未被开垦的处女地。这正合胡宗南意。他要在大批参观团到来之前,以占领者姿态尽情领略这座红色首府别样风光。他决定展开“个人考察”,觉得这是自己至高无上的权力,也是自己义不容辞的责任。当然,其中是否还有某种好奇心驱使,谁也搞不清楚。
正好第二天是个晴暖天气,无风,阳光中透着阵阵早春的和煦。胡宗南特地关照熊向晖,找来一个能说会道的先遣人员当向导,开始他历史性“视察”。首先,他从中共首脑曾经居住过的王家坪、杨家岭、枣园等地一一“视察”过来,决不落下一孔窑洞。特别是毛泽东在枣园住过的那孔窑洞,看得尤为仔细。
这是一孔有着普通门脸的土窑,白底红格,显出陕北民风的淳朴与厚重。胡宗南走到门前,不禁犹豫起来。一推门,果然有股非同寻常的气息扑面而来。他怔了怔,还是大步跨进去。窑洞里除一张抽屉桌和土炕之外,别无他物。炕上、桌上和地面、墙壁全都打扫得干干净净。
胡宗南倒背双手,沿着墙脚线踱了一圈,又抬头望望拱顶,便信步走到木桌旁边。他盯着木桌看了很久,想象毛泽东伏案时的情形,忍不住伸手在桌面上轻轻抚了抚,接着,拉开中间的抽屉。这时,他惊讶地发现,空空的抽屉里竟留着一张折叠起来的白纸。他急忙打开一看,上书两行浓墨狂草。
胡宗南当然一眼就认出是毛泽东的手迹,便轻轻读出声来:“胡宗南到延安,势成骑虎。进又不能进,退又不能退。奈何?奈何!”显然,这是毛泽东特意为他留下的。读完之后,胡愣了片刻,忽然爆发出一阵哈哈大笑。
这是熊向晖最后一次听到胡宗南的笑声。
胡宗南大笑是有讲究的:要么合乎他的心意,要么戳痛他的心病。毛泽东留言当属后者。这一夜,胡宗南做梦都是那两行留言。他没有想到延安夜天那么长,梦醒之后怎么也不能入睡。
自从进占延安起,共产党军队主力再无动静,仿佛突然间销声匿迹。一天一天过去,所有线索都断了,难道共产党军队长了翅膀不成?没有对手的寂寞让胡宗南简直度日如年!蒋介石的话几乎每天都是固定话题:寻找共产党军队主力决战!可是……胡宗南回想洛川会议以来一系列攻击行动,总觉得有双眼睛在暗中盯着自己的手脚,国军一举一动共产党军队了如指掌,而共产党军队的行踪诡秘使国军始终盲牛瞎马。
这种被动局面必须改变!他恨恨地想着,随即将视线慢慢转移到西安。早在戴笠还没有摔死时,就曾多次提醒过他,要注意“灯下黑”,并说西安城里共产党地下活动猖獗之至!难道漏洞会出在那里?
陕北的深夜,实在太平静了!像这样鱼不动虾不跳地耗下去,何时才能解决陕北共产党军队?胡宗南决定采取一些主动措施,把共产党军队吸引出来。他想起“兵不厌诈”的古训,既然西安城内肯定有共产党军队的情报人员,为什么不将计就计顺水推舟呢?胡宗南猛地想出一条得意的妙计,他要在潜伏西安的“共产党军队情报人员”身上玩点把戏。
第二天一早,胡宗南立刻给留守西安的参谋长盛文打电话,要他组织汽车把马思恭的伞兵总队,一车一车大张旗鼓往飞机场送,而天黑时又暗暗把这些人运回城里,如此反复再三。同时,飞机在前方用降落伞大批投放木头人,这样大的“秘密行动”,共产党军队主力难道还会无动于衷?然而,事实很快给出回答:胡宗南的异想天开毫无结果。
正当胡宗南绞尽脑汁竭力寻找解放军主力而四处浪费表情的时候,彭德怀也在竭力寻找“机会”。他将自己的全部策略都寄托在“应变”这两个字上。只要国民党军队运动起来,他相信就有大把大把战机来到自己的指挥棒下。当务之急,他要让胡宗南激动起来。只要胡一激动,欲罢不能,彭德怀就有办法。还在胡军进占延安的当天,他就把独一旅旅长王尚荣叫去,郑重交给王一个任务——给胡宗南当“导游”。几天下来,效果不甚明显。彭德怀叮嘱王尚荣:“你们得加点劲啰,莫叫胡宗南干着急呀,叫二团二营狠狠敲一下,打痛他嘛!”
独一旅二团二营在这场开台戏中,担负了一项特殊任务,按彭德怀的说法是“牵牛鼻子”。为了“牵”住这个“牛鼻子”,二营真是狠动了脑筋。一个营的兵力,要让敌人误以为是主力,而且要把胡宗南这么一头大“牛”牵到安塞以北去,不容易!照传统做法,首先得发扬民主,各连战士由班、排组织讨论的同时,营连干部也聚在一起开“诸葛亮会”,焦点就是:胡宗南的“牛鼻子”究竟在哪里?
五连连长房福海是个肯动脑筋的北方汉子。他坐在一旁吧嗒吧嗒抽了半天旱烟,慢悠悠地起身说:“我看,没有别的,胡宗南的‘牛鼻子’就是他胡翘尾巴。他那么骄傲那么狂,见天就想找咱主力决战,心急火燎的,咱就揪他这个弱点,不愁他不上套!”
怎么揪呢?你一言我一语,还是房福海主意多:“咋揪?就他的胃口下小菜呗!他得意忘形,咱就装熊逃跑呗,咱一路上故意丢些破草鞋烂袜子,他瞧咱那个熊样,还不可劲儿追呀!等他劲头上来了,咱就瞅准机会给他来个‘顺手牵羊’!”
“好嘛!”营长张济堂笑着作总结,“要是他敢不好好走,我们就使劲揍他几下,这就叫‘鞭打慢牛’,是三十六计之外……第三十七计!”
大家都哈哈直乐。张营长接着说:“我们把部队放到延、塞大道以东的山上,沟里坡上钻进钻出的,敌人也闹不清我们到底有多少人,谅他不敢轻举妄动,不得不老老实实跟着我们走!”
情况果如张济堂营长所料。胡宗南在延安接到空军报告,说发现延安去往安塞的公路及其两侧,有股共产党军队正在匆忙撤退。
很快,地面侦察人员也证实共产党军队营地一片狼藉,破旧被装等大小零碎丢了一地,灶坑里还有余火。从灶坑判断,至少有一个旅的兵力,而且离开时间不久……胡宗南真是欣喜若狂!但转念一想,又给自己头脑降点温。空军和侦察队过去一惊一乍的先例太多,好几回都让他一场欢喜一场空。这一次,他希望把事情办得稳一点。
胡宗南思忖片刻,拿起电话要整编第一军董钊。几天来整一军一直在延安城的西北方向集结待命;整二十九军在延安东南一带沿公路线构筑据点工事,以保障补给线的安全。此外,就是地面和空中侦察活动。
胡宗南想,既然共产党军队一个旅的兵力撤往安塞,就不可能不和整编第一军部队发生接触,为什么没有得到董钊的报告呢?
整一军当天夜里刚被独二旅二团二营袭击过一次,死伤近百人,一个团长被打成重伤。觉得这个闷葫芦亏吃得实在有点儿窝囊,明知其中蹊跷甚大,也捏着鼻子不吭气。经胡宗南这么一问,狐狸尾巴藏不住了,董钊就打个马虎眼说:“什么一个旅的兵力,不过小股流窜共产党军队而已,不堪一击,打了一下以后就向安塞方向逃脱了……”
董钊抱定“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宗旨,尽量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而胡宗南听到这话茅塞顿开。他不但没有丝毫怪罪,反而褒扬了几句,然后,撂下电话急忙找裴昌会和薛敏泉研究下步作战方案。依据空中和地面情报,胡宗南大胆推测:“延安周围——起码方圆40里没有敌情,共匪显然是被我强大的进攻声势吓退了!”
裴昌会忧心忡忡:“我怎么就觉得事情有点儿怪,国军攻占延安那天上午,共产党军队还在延安,怎么突然之间连个影子也找不到了呢?空军和地面侦察的情报不可小觑……”
薛敏泉永远是那么无所适从的样子,但总有他的一番主见。他说:“常言道‘兵不厌诈’……”下面的话犹豫了一下,还是一吐为快,“胡长官不也是采用伪装空投的计谋欺敌吗?难道共产党军队就不会……”见胡宗南脸色不对劲,赶紧打住,来个王顾左右而言他,“延安这鬼地方……”
其实,胡宗南心里早已有底:既然共产党军队主力不在40里以内,部队守在延安按兵不动能有什么作为?莫如伸出一个拳头朝安塞方向出击一下,看他共产党军队主力如何藏得住!他一向是心到令到,当晚就把董钊大营推上了路。
彭德怀精心谋划的一篇绝妙文章终于可以笔走龙蛇,把独一旅二团二营干部战士们高兴坏了。他们耐着性子在延安至安塞的大路边埋伏了几十个小时,大家都有点儿坚持不住了!有战士说:“这又不是打黄鼠狼,胡宗南能听咱的?”
又一个锥心刺骨的寒夜过去了,太阳升起一丈高,忽然,二营面前大路上,出现敌人大队人马。这些家伙显然是吃了一夜苦头,个个疲惫不堪,行军队伍行不成行、列不成列。但其队形还是颇有讲究的,除了大路上慢腾腾的主队,两山坡上还行进着掩护分队。主队与分队之间,间隔很大,士兵们像是没睡醒似的无精打采,而军官却强打着精神吆三喝四。
张济堂营长指挥全营作好隐蔽,自己则前出到距敌不出百米的一个小山包上,隐身在一个小土坑里,静静地看着敌人从面前过去。等敌人“亮相”得差不多了,张济堂突然举枪撂倒几个落伍的敌兵。
枪声一响,敌人立即派出警戒,伏在路旁朝山上胡乱射击,而大队人马则明显加快了步伐。这时,二营副营长王振斌趁敌慌乱之机,带着几个战士一口气冲到山下,眼疾手快从行进间隙抓住几个掉队的俘虏。
这个突如其来的举动,让敌人行进纵队更为紧张起来,许多纵队开始跑步。“鞭打慢牛”的目的达到了,乐得张济堂合不拢嘴,说:“险是险了点,可是,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啊!我们二营冒这个险,值得!”
前后不过十来分钟,可帮了胡宗南的大忙。他听到董钊报告“敌情”后,大彻大悟地对裴昌会和薛敏泉说:“还有什么犹豫的?共产党军队主力去了安塞方向,千真万确嘛!”
裴、薛面对现实又解释不清,只有连声诺诺地附和。
胡宗南当即放心大胆口授他的第二号作战命令:“董之一军继续向安塞方向搜索前进,赶‘狼’出洞。”他踱步想了想,“当然了,如果没有敌情,即返回延安。”这句话是说给裴昌会和薛敏泉听的,表示他胡宗南并非武断自重,在决策中也考虑到了他们二人的意见。他继续沿着自己的思路往下说:“三十一旅李纪云部经姚店子到青化砭,掩护刘戡部……”
当这份致命的电报被彭德怀截获并破译出来时,董钊五个旅的“精锐之师”已倾巢出动踏上延、塞公路。这时,当地群众和侦察分队也陆续报告:前伸到延安东北方向拐峁村的敌李纪云三十一旅部队,正在四处打听去往青化砭的路程,并大量准备干粮……彭德怀的决心形成了。
胡宗南企图以三十一旅掩护其主力侧翼安全,显然,他是不可能料想到三十一旅自身还有什么“安全”问题。这是个多么难得的战机!彭德怀的红蓝铅笔在“青化砭”重重一敲:“好好掌握敌三十一旅的行动,一定要把这家伙吃掉!”
青化砭的“口袋”不钻也得钻,延塞路的风光不游也得游
青化砭离延安只有25公里远,坐落在一条40多里长的蟠龙川中。咸榆公路沿着深川由南向北通过此地,路两旁是连绵起伏的山峦。到现场看完地形,彭德怀就蹲在山坡上给张宗逊、王震等人交代任务。他决心“以伏击或乘敌立足未稳彻底歼灭之”,并已向中央军委作了报告。
蟠龙川东北走向,彭德怀要依着山形给李纪云的整三十一旅准备一个“口袋阵”,要求张宗逊第一纵队迅速赶到靠近青化砭的咸榆公路以西埋伏;王震第二纵队和教导旅埋伏在公路以东;新四旅则由青化砭以北回身向南,正面迎击敌人。彭德怀说:“这是我们撤离延安后的第一仗,胜败对陕北战局的影响非同寻常。主席给了我们八个字:‘慎重初战,打则必胜!’我看,这一仗打不打得赢,关键在两个方面:一是要注意隐蔽,严格封锁消息,做到绝对保密,千万不要让敌人察觉到我军已经设伏;二是当敌人进了口袋后,要不顾一切杀向敌人,行动要快、动作要猛,干净利索地将敌人歼灭在沟槽子的公路上!”
3月23日深夜,一纵部队遵照彭德怀的指示,沿着延安至安塞公路走着走着,突然折向东北方向,静悄悄地进入青化砭咸榆公路西侧预伏阵地,一趴下来即同路东早已埋伏好的二纵和教导旅取得联系。然后,根据任务情况,更加周密地调整了一下兵力部署。
张宗逊和廖汉生商定,由三五八旅设伏,独一旅为预备队,同时对安塞和延安方向担任警戒。其时正是黎明之前,天黑得对面不见人脸,部队分秒必争按照划分地域带开,选好伏击阵地,静静地埋伏下来。
天一亮,胡宗南的飞机照例一批又一批从空中飞过来,而且飞得很低,速度也很慢。部队就在积雪未清的山坡上一动不动地趴着,整整一天,寒风刺骨,战士们个个冻得像冰棍似的。为了隐蔽,大家把白布单披在身上,有的在身上插点树枝。总之,根据周围地形,各显身手,设置了多种多样的伪装。
点火做饭当然是绝对禁止的了,干部、战士渴了、饿了,只能喝凉水、啃干粮。有的同志干脆把身边积雪一把一把往嘴里塞。大家就这样一分一秒挨到日落西山,连敌三十一旅的影子也没见着。
黄昏来临了,侦察员的敌情报告是:前方公路几十里地,仍未发现敌人的踪影。天寒地冻的天气,在山头上过夜是要冻坏人的。部队只好撤下山,悄悄回到集结地宿营。路上,指战员们议论纷纷。有的老兵见王震笑着走过来,便问:“王胡子,是不是有人走漏了风声?怎么守了一天不见动静?”又有人说:“咱们咋就相信敌人的情报?敌人说来就来了,又不听咱指挥。”
王震先是笑,跟大家一块儿走在队列里,嘱咐这个别把鼻子冻掉了,嘱咐那个绑腿要打紧一点儿。后来议论越来越多,他就正色给大家解释起来。他说:“彭老总从来料敌如神,什么时候差错过?百团大战那次,多少部队在他手上指挥,条是条理是理,小鬼子给他调得滴溜溜转,该打眼睛就不打鼻子。同志们尽管放心,李纪云今天不来明天也会来,明天不来后天也会来。总之,听彭总的不会错。晚上都给我睡得香一点儿,养足精神到时多抓几个俘虏!”
部队到宿营地,王震又特意给各旅打了个招呼,要求睡觉之前,以连为单位作一次讲评,稳定部队情绪。而他自己则拿起电话要通了彭德怀。还没等他说话,彭德怀劈面来了一句:“有么子事啊,晾了一整天,没见着敌人是不是啊?”
王震呵呵笑:“同志们的情绪也是可以理解的,我做了一些解释工作。”
彭德怀说:“可不许麻痹大意呀王震,一定要有耐心,要相信群众,这里是老革命根据地,群众基础好,他们会守口如瓶的,至于敌人为什么没来,目前还没有可靠情报,会不会是补充给养耽误了一天呀?”
王震说这种可能性是有的,不过很小。
彭德怀顿了顿,说:“不对,可能性很大!胡宗南虽是个草包,但保障主力侧翼安全第一这点常识他不会不懂。若不然,还能捞个陆军上将当当?他的主力由延安北上安塞,侧翼安全的保障线路,唯有一条咸榆公路嘛!一去个把礼拜,后边补给很困难,他当然要在出发前补足。我看,敌人第一天不来,第二天一定得来……就算伏击不成功,当作一次预演也是好的嘛!”
彭德怀和王震通完电话,就与习仲勋联名向毛泽东和中央军委报告:“敌三十一旅24日到拐峁,停止前进,疑为待补粮食,我明日仍按计划部署待伏……”之后,他没法入睡,又主动与一纵联系。
黄新廷和余秋里正凑在一块儿“聊聊情况”,接到彭总的电话,一口气就把想法全掏出来。部队刚撤下山时,黄、余二人分头跟各团主官扯了扯,所反映的情况是共同的:担心敌人不上钩,部队白挨冻,时间长了影响战斗情绪。这是大兵团作战,跟过去敌后游击战很不相同。小股部队的游击战,旅一级指挥机关要做的事,件件都是具体而详细的,对敌情的侦察、分析、判断,主意都是自己拿。可现在情况不一样了,强调一切行动听指挥,总体协调……黄新廷和余秋里心头有点儿不大对劲,总觉得这个仗没有过去说打就打、驳壳枪一挥来得过瘾。
跟彭德怀通了一次话,黄、余心里似乎踏实许多。余秋里说:“干脆,开个营、团干部会,把大家疙瘩解一解、思想通一通。”黄新廷很赞同,并提议两人先到部队转了再说。
就在三五八旅这两位主官张罗给部队通思想、解疙瘩的时候,国民党整一军军长董钊摸黑到了安塞。他在小街的石路上,不停地踱着方步,心绪乱糟糟的理不清楚。洋洋洒洒五个旅追在独一旅二团二营后面屁颠屁颠跑了一天,安塞是到了,可“共产党军队主力”眨眼之间化为乌有,这怎能不令他心烦意乱?
安塞是宁静的,老百姓出入有序,没有一点儿接触过部队的痕迹。连续抓了几个人来审问,都说没有见到解放军队伍来过。最后,那个满脸络腮胡子的警卫营长绑来一个老汉,是个羊倌,声称见过解放军。董钊饶有兴趣地走到老汉身边,竭力做出“化敌对为友善”的表情,问道:“老人家,向您打听点儿事……”
老汉说:“是收购羊皮吗?”
董钊哭笑不得,转而改口:“老人家,你告诉我,是共产党好还是国民党好?”
老人脱口而出:“都好,就是老百姓不好!”
一脸蛮横的警卫营长嫌这句话回答得不中听,伸手就给老汉一个耳光。
老汉趔趄一下,重新站稳了,脸上麻木地望着董钊,好半天,说:“共产党可没这样扇过我……”
董钊朝那个警卫营长瞪了一眼,连连挥手:“拉走拉走拉走!”
一脸木讷的老羊倌就这样被拉走了。董钊原地踱了几个来回,忽然醒悟似的自言自语道:“共产党军队这一招厉害呀!我看……李纪云旅长凶多吉少……快,队伍火速由来路返回延安!”
李纪云也不算是糊涂虫,岂有大祸临头浑然不觉的道理?青化砭的险情,这天一大早就让李隐约感受到了。那时旅的侦察分队再三向他报告,说青化砭附近发现了不少共产党军队。当时李纪云就汗毛孔直竖。整三十一旅孤军前出,而青化砭这地方,一看便知险象丛生,如果碰上有准备的伏击,后果不堪设想!李纪云把这一想法电告给绥署“前进指挥所”,声称“势单力孤,恐有不测”。
胡宗南一听就不高兴:青化砭就在延安鼻子底下,咫尺距离,共产党军队难道敢冒如此风险吗?再说,空军和地面侦察已多次证实,都说延安周围没有敌情,青化砭怎么会蹦出一个险情来?
莫非李纪云……胡宗南当即复电斥责李纪云:“贪生怕死,畏缩不前,岂是军人气魄!了了土共何足挂齿?绝对要按规定北进,迅速占领青化砭,否则,军法论处!”
李纪云傻了,一路上心头悬着一颗地雷。唯一能做到的,就是不断给董钊发报,申述隐衷。
董钊下令返回延安。上了延塞公路,他越跑越生气。想起胡宗南的狂妄自大,他的怒火直往胸口涌。这回好了,我董钊带着五个旅大游行,弄得满脸黄土、一身疲劳,还得给后人留下笑柄。想着想着,董钊放慢了脚步。算啦,一不做二不休,既然是“游行”,就慢慢来吧!部队随之放慢了速度。董钊自我安慰地对左右参谋们说:“该发生的早就发生了,靠咱们着急赶也没用!”
终于回到了延安,董钊立马赶去见胡宗南。见胡一脸晦气坐在窑里生闷气,董钊知他心情很糟糕,便递上一支“美女牌”香烟。董钊一肚子牢骚,半句也不敢发了。
出窑洞转了几个圈,董钊憋得难受。出于对党国的忠诚,他决定还是把想说的话说出来。于是,董钊做了两个深呼吸,踱到胡宗南身边,用只有胡宗南一个人能听到的声音,尽量平静地说:“我有一种预感……”
刚说这一句,胡宗南立刻举起手,把后边的话制止下去。
其实,早在董钊于安塞电告“没有发现共产党军队主力”时,所谓“预感”就已在胡宗南心中十分清晰,还需要你董钊到现在来“提醒”吗?理解到这一层,董钊不由得又对胡宗南生出一份敬畏之心。这种感觉使他受到鼓舞。他决心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你不让说我也得说。董钊清了清嗓门,一反私人交谈的语气,而用纯粹的官腔郑重说道:“胡长官,以我之见,应该火速增兵青化砭……”
话音未落,电话铃响了。胡宗南本能地激灵一下,但没有动。铃声连续不断响,很执著。董钊走过去操起电话:“我是董钊,说话!”
电话是二十七师师长王应尊打来的,本是直接禀报胡宗南,没想到接电话的却是董钊,大概因为情况严重,王应尊也顾不上尴尬了:“军座,我……有急事报告……”
董钊一听对方慌乱地打着哆嗦,气就不打一处来:“慌什么!天又没塌下来!”当着胡宗南的面大声地训斥部属,实际上也是宣泄自己内心的情绪。哪知道这番训斥并没有使王应尊镇定下来,他反而哆嗦得更厉害了:“军座,刚才三十一旅李纪云的电台,在青化砭以南发出呼救,几分钟后就……没声音了!”
王应尊声嘶力竭的叫嚷,在话筒里哇哇直炸,引得旁边的薛敏泉和几个参谋全都伸长了脖子。胡宗南脸色大变,烦躁地对董钊喊:“叫他讲清楚点,到底出了什么事?”
董钊只好耐心重复一遍:“你慢慢说,清楚点,到底……”
那边王应尊缓了口气,但依然激愤万分:“三十一旅……军座,刘戡兵团见死不救,李纪云才求告于我,希军座明察,转告胡先生,对那些见死不救的党国逆贼,务必严加制裁!”
情况已经大白,在场的人面面相觑,不知说什么才好。谁都知道刘戡与胡宗南是什么关系,怎么参言呢?安静了好一会儿,薛敏泉只好诘问董钊:“谁叫三十一旅跑到青化砭去的?嗯,是谁的命令?!”
这话像刀子一样捅到胡宗南的心窝。作战命令是他胡宗南下的,内容是叫三十一旅从拐峁镇远出进行威力侦察后“相机前进”,怎能想到这个李纪云一“前进”便钻进了共产党军队的包围圈!胡宗南对此一直很担心,然而最担心的事却偏偏发生了。现在薛敏泉这么一问,让他心中气愤之极,说不清是对薛敏泉的“故意找碴儿”,还是对李纪云的“不善机变”,抑或是对董钊的“明从暗抗”,总之,他高声打断了薛敏泉,说:“还追究这些干什么!一个旅的兵力,不是儿戏,赶快想办法救援要紧。整一军主力今天行军不远,即刻向拐峁镇以北机动吧!”
董钊连午饭都没顾上吃,立刻集合部队向北进发。胡宗南又急令刘戡,命位于拐峁镇的整三十六师和位于延东的整七十六师作好战斗准备,保持机动状态,随时策应整一军主力作战。但是,所有这一切努力,都已经晚了。胡宗南一条腿被拖进深深的泥潭……
李纪云束手就擒,青化砭初战告捷
3月25日上午11点钟左右,青化砭打成一锅粥。
一切都在彭德怀的预想之中。他是个有十分把握还得加三分保险的指挥员。当初他对部队讲“敌人第一天不来,第二天一定得来……”时,事实上大批便衣侦察已沿着咸榆公路侦察到延安东关机场附近,李纪云三十一旅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掌握之中。当然还有遍地都是眼睛的老百姓。
青化砭一仗后,彭德怀体会很深地说:“边区群众对敌人真是守口如瓶。青化砭这一仗,要不是在陕北,是很难打的。”
彭德怀整个西北战场的大思路中,民众条件占据首要地位,其次是地形条件。他就是要靠这两点把胡宗南拖垮,然后找机会一口一口地吃掉。这是早在延安请命时,就烂熟于心的整体构想。现在,彭德怀要从第一步扎扎实实地做起。在下定决心之前,他就把这次战斗前前后后想得很细。
第一天设伏落空后,彭德怀亲自给各纵打电话时,其实就有情报告知李纪云已经出发。李的九十一团当晚进至延安东北约30里的地方安营扎寨,担任延安东北方向的警戒。其旅部带着九十二团上了公路,向北前进的意图十分明显。但彭德怀还是跟部队说“第一天不来,第二天一定会来”这句笼统的话。
第二天拂晓,参加设伏的各纵、各旅部队,早早起床开饭,趁天还没亮,又回到伏击点,悄悄趴下来。
彭德怀对伏击要求非常严,伏击位置必须是敌人搜索不到又能迅速出击的地点,所有火器配置、冲击道路、出击时机、协同动作等,都是经过充分发扬民主才确定下来的。尤其是隐蔽,干部战士想出的主意不下百种。进入伏击区,绝对禁止行走往来。部队多带干粮,水壶统统装满水,焐在身下以防结冰,吃饭问题全靠就地解决,不准向阵地送饭送水。看地形和部队进出留下的脚印,一律用树枝抹掉。观察位置更是讲究,尽量选择陡坎向下挖洞,再从洞壁上穿通瞭望。总之,树枝、干蒿和白布单,所有就便器材全都用上了。功夫做到这一步,设伏阵地几乎完全不留痕迹,胡宗南空军和地面侦察都成了瞎子,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李纪云的直觉已不管用。自从挨了胡宗南那顿近乎羞辱的电斥,他已痛定忍痛,抱着认命的态度,一槌子买卖地往下走。早上6点多钟光景,李亲自带着旅部直属队及九十二团,战战兢兢沿着咸榆公路北进。为保证安全,他在公路两侧山上分别派出一个连和一个排,向前搜索。
晌午时分,这支心事重重的队伍,终于进入设伏部队的视线。
三五八旅旅长黄新廷抬头看看天,花花日头快到头顶,便跟政委余秋里商量,让部队抓紧吃午饭。他们自己也掏出黑豆面,就着凉水吃。这时,侦察员兴冲冲地赶来报告:“敌人来了,就在我们后面,马上就到!”
“部队作好战斗准备!”黄新廷朝作战参谋下达命令。
说话的工夫,敌三十一旅前卫部队就到了大家眼皮底下。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盯着山脚下那群缓缓前行的国民党部队。看样子,他们心虚极了,一边走一边东张西望,枪都是端在手上的,刺刀全打开了,神情极为紧张。
苦等了这么长时间,终于见到鱼咬钩,谁的心不是提到嗓子眼上啊!
敌人成连成营一队一队走过去……突然,青化砭方向枪声大作。不用说,是李纪云的前卫部队和负责“兜底”的独四旅交上了火。此时,敌三十一旅两个团的本队已进入石棉草沟,后卫也通过了房家坪。
尽管李纪云早有精神准备,但枪声还是让他浑身一震。这天从清早开始,他的眼皮就跳个不停。进入青化砭附近,四面山上安静得出奇,经验告诉他,这不是好兆头!果然,枪声就响了。他周身透出一股凉气,惊出的汗水也淋淋地湿透衬衫。胡思乱想已来不及,天空升起三颗红色信号弹……
部队一紧张,顿时乱作一团,李纪云完全不能控制。他想到的第一件事是立即发报,向距青化砭最近的刘戡求救。
可是,刘戡是千呼万唤不出来,显然,这块老牌子根本不买李纪云的账。
李纪云更加慌了手脚,只好把频道急调延安……这时四面山头已杀声一片,解放军犹如神兵天降,红旗舞处,飞流直下,耳边的子弹嗖嗖叫个不停。
按照预定方案,新四旅率先向李纪云先头部队猛烈攻击,李部寸步难行。而独四旅立即向敌人尾部出击,一下切断李部退路。与此同时,教导旅和三五八旅及二纵部队前后左右以排山倒海之势,沿着山坡扑向公路上的敌人,顷刻之间,李纪云的三十一旅被切成数段,没有招架还手之力。有小股的人盲目争夺路边制高点,但无济于事。双方已混战一处,短兵相接,彼此火器都成了“哑巴”,唯一有发言权的,只有刺刀。
三五八旅八团四连担负攻击李纪云的旅指挥部任务。冲锋号一响,全连一鼓作气直奔车马最多的一坨李部。已在该连当二排长的尹玉芬,带领全排战士一马当先冲在最前面,几处敌兵挡路,都被他们“刺刀见红”解决了问题。这时候,李部所有官兵全被压在不足7公里长、200多米宽的川沟里。尹玉芬和战友们左冲右杀,赶到敌旅指挥部跟前时,个个满身血迹,有人连刺刀都别弯了!
李纪云的所谓“旅指挥所”,早已名存实亡。因为沟底狭窄,除一条公路,几乎就没有回旋余地。解放军冲锋号一响,李纪云就指挥不动人了,那些参谋和警卫,一看共产党军队四面拥下来,自己的队伍前后大乱,哪里还有心思抗拒,各自抱着脑袋逃命要紧,真是“兵败山倒”,谁也没有回天之力。
李纪云和副旅长周贵昌、旅参谋长熊宗继等几个人,像木头一样立在路旁,既不奔逃,也没有指挥动作,只是无可奈何地摇头叹气,眼睁睁领教这落花流水的光景。在他们身后,紧靠山脚冷冷地摆着那台收发报机。呼救已经无望,连报务员也不知去向了!
李纪云小声念着:“完了!全完了!”心里渐渐浮出杀身成仁的侥幸。他将手静静地伸向衣兜,那里有支备用的八音手枪。就在此刻,一队共产党军队朝自己冲杀过来。只见那些战士浑身是血,一刺刀一刺刀地捅进他的卫兵的胸膛。声声号叫,血溅到他们的脸上……李纪云还从没这么近距离看到过刀飞血溅的肉搏,不知为什么,他掏枪的手无端颤抖起来,怎么也握不紧。
尹玉芬一连捅倒几名敌兵,快步跃到敌人跟前,猛地摘下一颗手榴弹,套上指环,高高地举起来,大声喊道:“不缴枪谁也别想活!”
成群的国民党兵吓傻了眼,他们停止射击,但却未放下手中武器。
尹玉芬注意到所有的敌兵把目光投向一个大个子。这个大个子虽然没有穿军上衣,无法判定军衔,但从年龄和下身马裤判断,肯定是个不小的军官。只见他双手抄在马裤口袋里,面部灰冷,并不理会面前所发生的一切。尹玉芬厉声喝道:“我数一二三,再不缴枪我就拉弦了!一、二……”敌士兵纷纷把手中武器丢在脚下。尹玉芬吩咐战友们收拾武器、整理俘虏,自己冲到那个大个子跟前:“你是干什么的?!”
李纪云终于抓住了兜里的八音枪。他没有回答尹玉芬的问话,而是突然举起手枪,对准自己的太阳穴……他的士兵一个一个惨叫着倒在血泊中,雪亮的刺刀一直在他面前闪着寒光。他闭上眼睛准备迎接世界末日,但就在这一瞬间,尹玉芬飞身扑上去,夺下那支八音手枪。与此同时,李纪云听到一声震耳欲聋的大喝:“举起手来!解放军优待俘虏!”
“俘虏?”李纪云心头一颤。这两个字对于一个军人来说,实在难以接受。但是,他看到一张因为愤怒之极而如同钢铸铁凝般的脸膛,那上面每一道皱纹都似乎喷射着火焰,火焰是那样炽烈地灼烤着他的意志和信念,一个世界突然间真正地消失了,这过程很短很短,李纪云承受着。他犹犹豫豫地低下头,同时,举起了双手。
看到李纪云举起双手,周贵昌和熊宗继也举起手,周围的国民党官兵全都如法效仿,士兵们悉数丢下枪支,举手像波纹似的一圈一圈向外扩展。很快,路面上举起一大片手。仅仅一小时四十分钟,国民党整编三十一旅旅部直属队和九十二团共2900余人,全被消灭,一个也没逃脱。大批枪支弹药,很多都还来不及从牲口驮子上卸下来,就成了解放军的战利品。
下午4点多钟,董钊在拐峁镇给胡宗南打电话报告:三十一旅旅部直属队暨九十二团全部覆没,旅长李纪云、副旅长周贵昌和参谋长熊宗继等多人被俘,战场打扫得干净彻底,连一具尸体也找不着,共产党军队去向不明……这仿佛是一个遥远的童话故事,胡宗南听着听着就走了神,直到董钊报告完毕之后,他依然握着话筒,好半天才嘟嘟哝哝地说出一句:“是吗?”
事实当然不容怀疑。胡宗南很快清醒过来,长长地叹了口气。此后近半个月时间,他命令各部队集结“待机”,“不可造次”。但是,胡宗南仍然有他骄傲的资本,毕竟是他首屈一指“攻占”了中共中央红色首府——延安!而这些日子,美军驻华使馆一名上校,正和国防部高参范汉杰等人以及一帮翻译、新闻界头目,揪住这个“头条新闻”不放,准备大做文章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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