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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地狱三头恶犬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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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木泽细长的手指在键盘上缓缓地流动着。

        来这之前我并不知道,在夜晚聆听的钢琴乐曲是何其美丽,何其哀伤。

        雨势越来越猛,雨水敲打屋顶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让人心情沉重。房屋明明安装了防音装置,却可以清清楚楚地听到屋顶上的声音。我似乎可以看到雨水如瀑布般从石板瓦屋顶舒缓的斜面流下来的样子。深银色的窗帘摇曳着,似乎连窗外的深夜都掩盖住了。

        二楼的音乐室。我在这大约二十张榻榻米大的房间里。斯坦韦大钢琴面窗而立,窗边一隅放置着似乎刚买回不久的音响设备。长沙发旁边的架子上陈列着八木泽收藏的五百张左右的CD和唱片。这些CD和唱片虽确实是以钢琴曲为主,却也有以电子琴为中心的爵士音乐及摇滚乐,此外,还可以看到很多世界音乐的唱片。乐谱、音乐基础知识等书籍也收纳在下层中。木更胜义所爱的一架绘有竹林七贤的中国屏风立于进门右边一隅,这与恬静的房间气氛非常协调。进门左边一隅则有一张八木泽用来写东西的小桌子。

        我现在就在这里“鉴赏”八木泽与由衣的练习。

        是巴赫《平均律》开头的前奏曲。

        由衣的女中音笼罩在这单纯而纤细的旋律上。她的歌声如母亲为入睡的婴儿盖好被子一般优美而轻柔。——我的眼睛不知不觉合上了,头自然地倾向了前方。

        不是舒伯特,而是古诺的《圣母颂》。

        天籁般的歌声沁入了我身体的每一个角落,给我带来安宁的同时让我备感震撼。清晰悦耳的钢琴声笼罩着优美而轻柔的歌声,这只有高低、长短、强弱变化的音节相连为何会如此打动人心?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由衣的歌声原来是如此令人陶醉。

        对此,我惊异万分,也惊喜万分。偶像千原由衣的歌曲曾在电视、无线电广播及茶室的有线广播中随意播放,可我从未认真听过。因为我总觉得那是充斥于街头巷尾的毫无价值的流行音乐的典型代表。

        五月的风哦请你告诉他,我那想他想得怦怦乱跳的心都要撕裂了。

        ——只不过是用甜美的声音把毫无意义的歌曲描出来而已。

        ——她过去只会唱这样的歌。

        由衣的歌声与八木泽的琴声优美地嬉戏着。歌声可爱、纯真而毅然颂扬着祷告之情。一曲结束时,重现于我耳中的头顶上遥远的雨声,简直就像响起的雷鸣般的掌声。

        “太棒了。”

        我抬起头说道。

        “谢谢。”由衣微笑着说。八木泽将手从键盘上轻轻地拿开,也露出了白白的牙齿。他似乎很满意。

        “我小时候还是学过声乐的。你的音程也没有什么不准的地方,声音渐渐地全都出来了。”

        “谢谢你,八木泽君。是因为你这个老师好啊。”

        “我只是给你伴奏罢了。就像是卡拉OK里的伴奏一样。”

        “我感觉八木泽君的琴声似乎把我带到了我以前从未达到的境界。”

        这两人的交谈,姑且把我排除在外了。

        但是我是知道的,关于这两人的不合拍之处——八木泽对她是很爱怜的,而千原由衣则不是。千原由衣对于身为自己的练习伙伴及顾问的他所抱的感情仅限于感谢,不多也不少。我也并不是听什么人说起过,这点事还是可以觉察得到的。

        “休息一会儿吧!”

        我看练习似乎告一段落了便说道。

        “我们去那儿吧!”八木泽指了指长沙发。我们与音响设备相对坐在了那里,由衣坐在中间。坐下之前,音乐家随便挑出一张CD放进了播放器。是德彪西的钢琴曲集。

        “啊!这首曲子是《雨中庭院》。”

        由衣说道,八木泽回答说:“是啊。”

        “您是配合这雨天而选的吗?”

        “不,只是偶然而已。不过真好啊。”

        “我很喜欢雨呢——麻里亚你呢?”

        我正想着我不是又被抛弃了吧,没想到她这样轻轻地问我。

        我喜欢雨。烟雾朦胧的秋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的六月雨,迅速扫过夏日的雷阵雨,敲打罪犯般的夜间骤雨。清晨睡醒后于窗边听到的雨滴声,在头顶上啪啪迸开雨滴的伞,庭院中土壤的喃喃低语声,雷鸣声,雾霭朦胧的远处山脉,涟漪荡漾的水洼,被洗涤过的花儿,淋湿后闪闪发亮的街道,这些我都喜欢。然而,我最喜欢的是最后一滴雨自空中落下后到来的——雨后。

        是的,我之所以喜欢雨,是因为我知道它总会停。

        “对了。”八木泽在曲目更换时说道,“听了刚才夫人宣布的重大事情,你们是怎么想的?”

        “我觉得这是非常可喜可贺的。我早就知道夫人与小野先生很亲密,却依旧对他们要结婚感到很意外。”

        由衣回答道。

        “你为什么会意外呢?如果是情投意合的单身男女,结婚不是很自然的事吗?”

        听了八木泽的话,由衣似乎有些困惑地耸了耸肩。

        “毕竟他们都这把年纪了。特别是夫人。还有小野先生比她小十五岁这一点也……”

        “我也觉得很意外。我非常吃惊。但是这与由衣你所说的不同。我虽然预想过他们会结婚,但让我吃惊的是,像夫人那样的人,竟然也开始倾向于小野君的想法。”

        “你所说的小野的想法,是指把这个村子开放、变为像旅游景点一样的那个计划吧?”

        我确认了一下明摆的事实。

        “是的。小野君自从去年发现后面的钟乳洞以后,就完全热衷于这个计划了,夫人听了他的话之后也只是笑,所以我本以为她完全不会予以理睬的。因为模仿箱根与美原的雕刻之森、搭配大钟乳洞与废村、将这个隐秘的地方开发成旅游胜地等计划,是与她已故先夫的遗志背道而驰的啊!——但是你们看刚才是什么情形?即使前田和香西那么认真地询问,她也没有说自己并不认同那样的计划。说什么‘目前我并不打算实行,但将来会怎么样我还不清楚’,这种措辞不就是不想做出承诺的政治发言吗?对这一点我感到很意外。”

        “如果说夫人的想法倒向了开放的一侧,那这是为什么呢?”对于他的见解,我问道。

        “我也不知道,不过首先能想到的就是被小野强行逼迫吧?那个人非常有野心,所以他无论如何也会苦口婆心地劝说夫人的。夫人也是想满足他这个野心,以展示自己对他的爱。也就是说,较之已故胜义先生的遗志,此刻在这里的伴侣更为重要。再加上夫人可能对这个村子已经厌烦了。”

        “小野先生是那么有野心的人吗?”我问道。

        “他不就是个野心家吗?我觉得人到了那种年纪还那么有上进心是很了不得的。说什么自己现在这个样子只是一时的,真正的自己还没有表现出来,这样的想法连我都在二十岁的时候就舍弃了,他却到现在还能平静地说出来。他只是因为之前没有想到任何绘画以外的谋取名声的手段才拿起画笔到这里来的,他大概是觉得,如果可以得到振兴事业的机会他改行也无所谓吧。”

        这是八木泽的见解,我不知道这是否是事实。他这么一说我也有这种感觉。只是,我以前也听见过别人将小野评价为野心家。这个人就是传言中的木更菊乃本人,不过据说她说这是小野的成长经历使然。

        小野出生并生长于神户的山手,父亲的职业是司机。看到父亲顺从地服侍极其傲慢的银行家,少年的他非常痛心。写给大小姐的情书被发现并被父亲扇了一个耳光,是他十四岁时的事。无法走出十四岁的伤害的他,从此一心扑在了自己擅长的绘画上。高中毕业后去了东京的美术大学,过了两年模仿米勒的半工半读生活。自此生活好像就无法继续了。他必须削减大量绘画的时间来工作。在建筑工地拼命工作一年,以面包和水为生,之后一年便用来作画。这样的生活他持续了二十四年。他的作品在展览会上多次获奖,多幅作品都很畅销,却仍然看不到荣耀。“这只是一时的!”他就这样豪言壮语地到了五十岁。

        “小野先生是在这个村里资历最久的吧?”

        “他就是个元老级人物。六年前这里成立之时,他就被木更胜义先生拉到这里来了。”

        是的,关于这个我也听菊乃说过。——胜义受朋友之约信步走进一家酒吧,看到挂在那里的画以后,他叹了一口气。那是小野的作品中一幅有买主的画。胜义对画家很感兴趣。时他正计划在四国深山处的此地建设艺术之乡,据说胜义的直觉告诉自己小野是适合被邀请到这个艺术之乡的人。小野得到了胜义的赏识。

        “这位小野元老要摧毁这个村子啊……”

        由衣低沉地说道。八木泽立即又说道:

        “你准备怎么办啊,由衣?好像听你说过什么如果这个村子不在了自己会很伤心的话吧?这样的村子对你而言不是什么大有意义的地方吧?”

        “什么叫不是大有意义的地方啊,话不能这样说的。是这个村子拯救了我。如果我没有逃到这里来的话,现在不知道怎么样了呢。”

        “请不要这样说。”八木泽说着窥探了一下她的脸,“能暂时离开喧嚣的世间确实是很好的。不用被无聊的家伙强行塞过话筒浪费徒劳的精力,可以有时间练习唱歌,这非常好。但是,这些事情不用在这里也是可以做到的。从这个意义而言,我觉得这里对你而言并没有什么大价值。”

        由衣将视线从八木泽身上移开,听他继续讲下去。

        “也许这是个好机会。由衣,你也该离开这里了吧?”

        听了这话,由衣果断地摇了摇头。连肩膀都在摇晃,举止像个孩子一样。

        “你不走吗?”

        八木泽问道,由衣回答他的时候声音很孱弱。

        “我不能走……”

        “为什么?”

        “因为到外面去……让我很害怕。”

        “没有什么好害怕的。你在哪儿都是能挺起胸膛做人的人。总闷在这里才奇怪呢!”

        我沉默不语。谈话正在朝着意外的方向发展。

        “八木泽君你……会走吗?”

        由衣依旧看着地板问道。

        “会走啊。如果村庄不存在了,我就会说声‘承蒙关照’而离开的。反正我迟早也会离开这个地方的。多亏在这里有充足的时间,我就要完成一首让我自己满意的曲子了。剩下的部分在外面做就可以了——是吧,由衣?”

        “嗯?”

        “我们一起走吧!”

        这听起来像求婚一样。我心情愈加不快,想着现在离开也可以,我便想站起来。八木泽满,你有点太不分轻重了。

        “现在还不行。我还没有自信。总有一天我会离开这里的,只是暂时还不行。我不想让认识我的人看到我现在的样子。绝对不能!”

        大颗大颗的泪珠从由衣的眼睛里溢了出来,我和八木泽都吓了一跳。她把双手放在膝盖上,手里紧紧抓着裙子不放,把裙子抓得皱巴巴的。

        “由衣,不要哭。”

        我替惊惶失措的八木泽说道。

        ——哭也可以,但不要在人前哭。

        我在心里这样补充道。她很爱哭。她肯定是觉得在自己可以相信的人面前怎样哭都可以吧。只要她改不掉这个毛病,就永远都无法离开这里。

        “麻里亚也……会走吗?”

        她瞥了我一眼问道。我毫不犹豫地回答说:

        “嗯。铃木女士的画完成以后我就会走的。大概再有一个月就完成了,所以圣诞节的时候我就应该不在了。”——我可真是个骗子,刚刚明明还没有这么想。——“我也是,八木泽君也是,大家总有一天都会走的。由衣你也会走的。”

        “嗯,嗯。”她哽咽着说道,“不过还早着呢。要等我能把歌唱好,把歌唱好……瘦下来以后……”

        “你已经唱得很好了。瘦不瘦下来的并不重要。”

        八木泽用力说道。大概是被两个人斥责受不了吧,由衣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地板,什么也不说了。她把自己封闭起来了。

        “……不是还没确定这个村庄不会存在的吗?你再慢慢考虑一下怎么样?”

        也许是从我的话语里发现了一线生机,她微微点了一下头。

        我站了起来。

        “如果你们还要练习的话就请吧。我先失陪了。”

        ——骗子。

        背后响起了《亚麻色头发的少女》,我一边听着曲子走向门边,一边思考着我刚才所撒的谎。说什么圣诞节之前离开这里,我也真能若无其事地说出来。尽管如此——

        我也该走了吧。

        铃木冴子完成那幅画,也不是那么遥远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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