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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结婚之前

        被施加了魔力的房屋已经不再存在,工作的人们已经进入屋内,整天用锤子叮叮当当敲打着,搬移物品时发出了碰撞的响声,并踩着沉重的脚步,在楼梯上上上下下地走着;他们使戴奥吉尼斯从日出到日落,不断发出一阵阵吠叫——显然,他相信敌人终于打败了他,现在正在胜利的挑战中掠夺着房屋。虽然这样一些新的情况出现了,可是弗洛伦斯的生活方式最初并没有发生其他重大的变化。夜间,当工人们离开以后,房屋又显得凄凉和冷落;他们离开的时候,弗洛伦斯听着他们通过门厅和楼梯发出的回声,心中想象着他们即将回去的快乐的家庭和正在等待着他们的孩子们;她高兴地想到他们是愉快的,是欢欢喜喜地离开这里的。

        她欢迎晚间的寂静像一个老朋友一样重新返回;但是它现在来到的时候换了一个新的脸孔,比过去更亲切地看着她。这里面包含着新鲜的希望。在那个曾经使她伤心的房间中安慰和爱抚过她的那位美丽的夫人,对她来说,是一位带来希望的仙人。当她将逐渐取得父亲的爱的时候,当在那个悲惨的日子(就在这一天,母亲对她的爱,随着她贴在她脸颊上的最后的呼吸一起消失了)她所失去的一切或其中的大部分将重新得到的时候,光明的生活的黎明就将来临了;现在它的温柔的影子正在曙光中在她的四周移动,成了她所欢迎的伴侣。当她在窥视着邻居脸色红润的孩子们的时候,她想到她跟他们不久就可以在一起谈话,相互认识了;那时候她就将不再像过去那样害怕在他们眼前露面,唯恐她们看到她穿着黑色的丧服孤独地坐在那里会感到悲伤了;她想着这些事情的时候,是有一种新鲜和宝贵的感觉的。

        当弗洛伦斯想着她的新的母亲时,当她纯洁的心向她溢流出爱和信任时,她愈来愈深切地爱着她死去的亲母亲。她不害怕在心中树立一个竞争者。她知道,在种植得很深、抚育得很久的老根上会长出新的花朵。那位美丽的夫人嘴中说出的每一句温柔的话,都像久已沉寂的声音的回声一样响着。她对亲母亲的回忆过去曾经是她对父母双亲的亲切关怀与慈爱的唯一的回忆;现在,当新的亲切关怀来临的时候,她怎么就能减少对那老回忆的喜爱呢?

        有一天,弗洛伦斯坐在她的房间里看书并想着这位夫人和她答应不久就将来看望她的诺言(因为书里写的是与这类似的故事),当她抬起眼睛的时候,她看到她正站在门口。

        “妈妈!”弗洛伦斯快活地迎上前去,喊道,“你又来啦!”

        “现在还不是妈妈,”那位夫人用胳膊搂住弗洛伦斯的脖子的时候,庄重地微笑着回答道。

        “但是很快就要是了,”弗洛伦斯喊道。

        “现在很快了,弗洛伦斯,很快了。”

        伊迪丝把头稍微低下一些,以便把她脸颊紧贴着弗洛伦斯鲜嫩美丽的脸颊上;她们这样沉默地保持了几秒钟。她的态度中包含着极为亲切的感情,弗洛伦斯甚至比她们第一次见面时更深切地感觉到它。

        她把弗洛伦斯领到身旁的一张椅子那里,坐下来;弗洛伦斯看着她的脸孔,对它的美丽感到十分惊奇,并乐意地把手放在她的手里。

        “自从我上次到这里来以后,你一直是一个人吗,弗洛伦斯?”

        “是的!”弗洛伦斯微笑着急忙回答道。

        她迟疑着,低垂下眼睛,因为她的新妈妈的眼光十分恳切,那眼光在聚精会神地、若有所思地注视着她的脸孔。

        “我——我——一个人已经习惯了,”弗洛伦斯说道,“我根本不在乎。有时就是戴和我两个在一起度过整整几天。”弗洛伦斯本来可以说整整几个星期和整整几个月的。

        “戴是你的侍女吗,亲爱的?”

        “是我的狗,妈妈,”弗洛伦斯大笑着说道,“我的侍女是苏珊。”

        “这些就是你的房间吧?”伊迪丝向四周看看,说道,“那天没领我来看这些房间。我们一定把它们修缮得更好,弗洛伦斯。它们应当成为这座房屋中最漂亮的房间。”

        “如果我可以掉换它们的话,妈妈,”弗洛伦斯回答道,“那么我更喜欢楼上的一间。”

        “难道这里还不够高吗,亲爱的孩子?”伊迪丝微笑着问道。

        “那里是我的弟弟的房间,”弗洛伦斯说道,“我很喜欢它。我回家的时候,发现工人们在这里,什么都在改变着,我本想把我的这个意见跟爸爸说的,可是——”

        弗洛伦斯低下眼睛,只怕那同样的眼光又会使她结巴起来。

        “——可是我担心那会使他痛苦,而且,妈妈,你又说过你很快就要回来的,并且将是这里支配一切的女主人,所以我就决定鼓起勇气向你请求。”

        伊迪丝坐在那里看着她,发亮的眼睛一直在注视着她的脸孔,直到弗洛伦斯抬起眼睛的时候,这才轮到她把眼光收回去,改看着地面。就在这时候,弗洛伦斯想到这位夫人的美丽和她初次见面时所想的是多么不同。她曾经以为她是高傲的、难以接近的,可是她现在的态度是这么和蔼、温柔,即使她的年龄和性格与弗洛伦斯一模一样,她也未必能比现在取得更大的信任。

        但当一种勉强和奇怪地克制自己的沉着的神色悄悄笼罩着她的时候,情况就不同了。这时候,仿佛在弗洛伦斯面前,她看上去感到自己卑贱和很不自在似的(不过弗洛伦斯对这很不理解,虽然不能不注意到它和想到它)。当她刚才说她现在还不是妈妈的时候,当弗洛伦斯称她是这里支配一切的女主人的时候,她身上的这种变化是迅速的和令人惊异的;现在,当弗洛伦斯的眼睛凝视着她的脸孔的时候,她坐在那里,好像恨不得把身子收缩起来,隐藏起来,不让弗洛伦斯看见似的,而不像是个根据这种近亲的权利,将要喜爱她和抚育她的人。

        她答应弗洛伦斯给她掉换新房间,并说她将亲自下命令。然后她问了几个关于可怜的保罗的问题;当她们坐着交谈了一些时候之后,她告诉弗洛伦斯,她是来领她到自己家里去的。

        “我们现在已经搬到伦敦来了,我母亲和我,”伊迪丝说道,“你将和我们住在一起,直到我结婚。我希望我们将相互了解和信任,弗洛伦斯。”

        “你对我太好了,”弗洛伦斯说,“亲爱的妈妈,我多么感谢你!”

        “让我就趁现在说吧,因为这是最好的机会,”伊迪丝向四下里看看,想知道她们是不是就是两个人,并用较低的声音继续说道,“当我结婚之后外出几个星期的时候,如果你能回到这边的家里来的话,那么我就会觉得放心些。不论是谁邀请你住到别的地方去,你还是回到这边的家里来。你一个人在这里比——”她抑制住自己,没有把话说完,然后又接下去说,“我想说的是,我知道你在家里最好,亲爱的弗洛伦斯。”

        “我当天就回到家里来,妈妈。”

        “好,就这么办吧。我相信你的话。现在,亲爱的孩子,你就去收拾收拾,准备跟我走吧。你一切都弄妥了就到楼下来找我。”

        伊迪丝一个人慢吞吞地和若有所思地走过这个不久她将成为女主人的公馆,很少去注意它即将显示出的富丽堂皇的气派。就像她过去在绿荫的树林下曾经猛烈地放纵、发泄过她的愤怒一样,她现在怀着同样难以驯服的傲慢的心灵,从眼睛和嘴唇中表露出同样高傲的、目空一切的神气,在姿容中闪耀着同样光彩夺目的美丽(只是由于她觉得它毫无价值,四周的一切也都毫无价值,因此这光彩不那么强烈罢了),走过这些豪华的客厅和大厅。绘画在墙壁和地板上的玫瑰花,四周围绕着尖利的刺,把她的胸膛都刺裂了;在每一片耀眼的金片中,她看到了她的可恨的买身钱的微粒;又宽又高的镜子向她照出了一个女人的全身;她还没有完全失去高贵的品质,但跟她更美好的自身比较,显得太虚伪了,太卑贱了,太毁坏无遗了,已经到了不可救药的地步。她相信,在所有人看来,在不同程度上,这一切都是清清楚楚的,因此,她找不到别的办法或力量,只有凭借着高傲才能使她逞强自负,并凭借着这个日夜折磨着她的心灵的高傲,她跟自己的命运斗争到底,抵抗它,反抗它。难道这就是弗洛伦斯——一个天真烂漫的女孩子,只是由于真诚与纯洁而有力量——能深深感动她和征服她的那个女人吗?难道这就是在弗洛伦斯身边成了完全不同的一个人,暴怒顿时熄灭,甚至连高傲也顿时消退的那个女人吗?难道这就是现在在马车中坐在弗洛伦斯身边,合抱着双臂,当弗洛伦斯恳求她爱她和信任她的时候,她就把美丽的头贴近她的胸脯,并准备牺牲生命来保卫它免遭污辱和欺凌的那个女人吗?

        啊,伊迪丝!就在这样的时候死去是多么好啊!也许,伊迪丝,现在就这么死去要比继续活下去要好得多,要幸福得多啊!

        尊敬的斯丘顿夫人完全没有这样一类想法,因为,像许多在不同时代生活过的出身高贵的人们一样,她总是扭转脸孔,躲开死亡,而且反对别人提起这个十分卑劣的、不分贵贱地把所有人都拉平的、趾高气扬的怪物。她在格罗斯文诺广场布鲁克街从一位高贵的亲戚(菲尼克斯家族中的一位)那里借了一栋房屋。这位亲戚离开伦敦了;他极为慷慨地把房屋借给他们用来结婚,并把这作为一笔礼物,他就免得再向斯丘顿夫人和她的女儿贷款和送礼了。为了维护家庭的荣誉,在这种时候有必要使各方面都显得光彩体面,所以斯丘顿夫人找到了一位住在玛丽勒博恩教区的商人帮忙;这位商人是个容易打交道的人,他向贵族和绅士出借各种家庭用品,从成套餐具到一群仆人,无不应有尽有。他给这栋房屋提供了一位白发苍苍的男管家(他由于具有古代家庭侍从的相貌,还多拿一笔钱)、两位穿着制服、身材很高的年轻人,还有一些精选的厨房仆人。这一来,地下室就散播着一个传说,说童仆威瑟斯突然一下摆脱了原先的无数的家庭杂务,也摆脱了推轮椅的累活(在都城中推轮椅是不合适的),大家好几次看到他揉着眼睛,捏着手脚,仿佛他怀疑是不是在莱明顿牛奶店里睡过了头,现在还在做着天堂里的美梦呢。餐具、瓷器以及其他各种各样的家庭用具全都由同一个方向的来源供应到这个邸宅中来,其中还包括一辆整洁精致的四轮轻便马车和两匹栗色马。斯丘顿夫人按照克利奥特拉佩的姿势,坐在一张主沙发的坐垫中间,庄严得体地摆出女王的架子,接受觐见。

        “我可爱的弗洛伦斯好吗?”斯丘顿夫人在女儿和她的被保护者进来时,说道,“你一定得过来亲亲我,弗洛伦斯,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亲爱的。”

        弗洛伦斯胆怯地弯下身去,正在斯丘顿夫人脸上白的部分找一块地方,这时那位夫人凑上耳朵,使她摆脱了困境。

        “伊迪丝,我亲爱的,”斯丘顿夫人说道,“确实,我——

        请你站到靠亮光一点的地方,亲爱的弗洛伦斯。”

        弗洛伦斯脸羞得通红地依从了。

        “你可记得,我最亲爱的伊迪丝,”她的母亲说道,“当你跟我们可爱的宝贝弗洛伦斯差不多年纪或小几岁的时候,你是怎么样的吗?”

        “我早忘了,妈妈。”

        “说真的,我亲爱的,”斯丘顿夫人说道,“我发现我们这位极为标致的年轻朋友跟你那时候真是像透了,同时也表明,”斯丘顿夫人压低了声音,说道,“教养是多么重要。”这说明,在她看来,弗洛伦斯还远没有教养完善。

        “是的,不错,”伊迪丝冷淡地回答道。

        她的母亲敏锐地看了她一眼,感到她本人已陷入危险的境地;为了转移注意力,就说道:

        “我可爱的弗洛伦斯,你一定得过来再亲我一下,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亲爱的。”

        弗洛伦斯自然依从了,于是又把嘴唇压到她的耳朵上。

        “我亲爱的宝贝,你毫无疑问已经听说了,”斯丘顿夫人拉着她的手,说道,“你的爸爸——我们全都无限崇拜和热爱他——再过一个星期就要跟我最亲爱的伊迪丝结婚了。”

        “我知道很快了,”弗洛伦斯回答道,“不过不知道确切的日期。”

        “我的宝贝伊迪丝,”她的母亲快活地催促道,“这可能吗,你怎么还没有告诉弗洛伦斯?”

        “我为什么要告诉弗洛伦斯?”她回答得那么突然和生硬,因此弗洛伦斯简直不能相信这是她的声音。

        斯丘顿夫人为了再一次转移注意力和脱离危险,就告诉弗洛伦斯,她爸爸将到这里来吃晚饭,他看到她将无疑会又惊奇又高兴;因为昨天晚上他在城里谈到了服装方面的事情,一点也不知道伊迪丝的计划,斯丘顿夫人料想这样一定会使他喜出望外。弗洛伦斯听到这些话以后,心烦意乱,临近吃晚饭的时候,她的苦恼更加剧烈;如果她知道怎样请求允许她回家去,而且在解释时不牵涉到她父亲的话,那么她真愿意光着脚,不戴帽子,独自一人,急忙跑回家去,而不愿冒这种会引起他不高兴的危险。

        时间愈来愈近,她简直透不过气来。她不敢走近窗口,唯恐他从街上看见她。她不敢走上楼去掩饰她的情绪,唯恐走出门口的时候,她会意外地遇见他;除了这种害怕外,她还觉得,如果把她喊到他面前去的话,那么她就好像再也没有勇气回来似的。她苦恼不安地怀着这些恐惧的心情,坐在克利奥佩特拉的长沙发旁边,用心听着和回答着这位夫人枯燥无味的谈话,这时候她突然听到楼梯上响起了他的脚步声。

        “我听到他的脚步了!”弗洛伦斯惊跳起来,喊道,“他来了!”

        克利奥佩特拉由于她那老天真的脾气,时常爱开个玩笑,而且由于自以为是,没有花心思去研究一下弗洛伦斯刚才激动的性质,所以她把弗洛伦斯推到她的长沙发的后面,把一块围巾抛到她的身上,准备给董贝先生来一个惊喜交集。这一切做得非常之快,一转眼的工夫,弗洛伦斯就听到他那可怕的脚步声进入了房间。

        他向未来的岳母和未来的新娘问候致意。他嗓门的奇怪声音使他的女儿听了全身颤抖。

        “我亲爱的董贝,”克利奥佩特拉说道,“到这里来告诉我,你的可爱的弗洛伦斯好吗?”

        “弗洛伦斯很好,”董贝先生向长沙发走去,说道。

        “在家吗?”

        “在家,”董贝先生说道。

        “我亲爱的董贝,”克利奥佩特拉露出极为美妙动人、高兴活泼的神色,回答道,“你是不是肯定你没有骗我?我不知道当我对你进行责备之后,我最亲爱的伊迪丝会怎么说我,不过,说实话,我担心你是世界上最不诚实的男子了,我亲爱的董贝。”

        即使他真的是这样,即使他当场被揭露过去确实有极为大量的虚伪言行的话,那么他也未心会比斯丘顿夫人掀开围巾之后,弗洛伦斯脸色苍白、浑身哆嗦、像幽灵似地站在他面前的时候更为仓皇失措的了。他还没有恢复镇静,弗洛伦斯就跑到他面前,双手搂着他的脖子,吻了一下他的脸孔,急急忙忙跑出了房间。他向四周看看,仿佛想和其他人商讨一下这个问题似的,可是伊迪丝立即就跟着弗洛伦斯走出去了。

        “现在,请承认吧,我亲爱的董贝,”斯丘顿夫人向他伸出手去,说道,“你这一生中从没遇到过这样令人惊奇和高兴的事了吧!”

        “我从没遇到过这样令人惊奇的事。”

        “也从没遇到过这样高兴的事吧,我亲爱的董贝?”斯丘顿夫人举起扇子,问道:

        “我——对,我非常高兴在这里遇见弗洛伦斯,”董贝先生说道;他似乎严肃地考虑了一会儿,然后更加肯定地说道,“是的,我的确很高兴在这里遇见弗洛伦斯。”

        “你是不是奇怪,她怎么会到这里来的呢?”斯丘顿夫人问道,“是不是?”

        “也许是,伊迪丝——”董贝先生推测着说道。

        “啊!你这可恶的猜测者!”克利奥佩特拉摇摇头,回答道,“啊,你这狡猾、狡猾的人!我不应当说这些事情;你们男人,我亲爱的董贝,虚荣心是多么重,是多么喜欢作弄我们的弱点;但是你知道,我的心胸是坦率的——好,立刻就来!”

        最后几个字是对两位身材很高的年轻人当中的一位说的,他进来通报,晚饭已经准备好。

        “但是伊迪丝,亲爱的董贝,”她继续低声地说道,“当她看不到你在他身旁的时候——我告诉她,她不能经常指望这一点——,至少可以看到属于你的什么东西或什么人。是的,这是极为自然的事。她怀着这样的心情,谁也不能阻挡她今天坐着马车去把我们亲爱的弗洛伦斯接来。你看,这是多么可爱的事啊!”

        因为她等待着回答,董贝先生就回答道,“确实是这样。”

        “亲爱的董贝,这证明了你有着善良的心,愿上帝为这保佑你!”克利奥佩特拉握紧他的手,喊道,“可是我有些太认真了!请像个天使一样,领我到楼下去吧,看看这些人准备给我吃什么晚饭。愿上帝保佑你,亲爱的董贝!”

        克利奥佩特拉在进行了第二次祝福之后,相当敏捷地跳下长沙发;董贝先生搀着她的胳膊,礼节十分周到地领着她下了楼;当这两个人走进餐厅的时候,雇来的身材很高的年轻人当中的一位(他向主人表示尊敬的器官是很不发达的)把舌头伸到脸颊上,在给另一位雇来的身材很高的年轻人逗乐。

        弗洛伦斯和伊迪丝已经在那里,并肩坐着。弗洛伦斯在父亲进来的时候本想站起来,把她的椅子让给他;但是伊迪丝用手坚决地拉住她的胳膊,董贝先生就在圆桌对面的座位上坐下。

        谈话几乎完全由斯丘顿夫人一人支撑着。弗洛伦斯简直不敢抬起眼睛,唯恐显露出泪痕,更不敢说话了;伊迪丝除了回答一个问题外,一个字也没有说。克利奥佩特拉为了很快就要抓到手中的家业,确实很努力地工作着。这也确实是一份富有的家业,可以好好酬劳她的!

        “这么说,你的一切准备终于就要结束了吗,我亲爱的董贝?”当最后的点心、水果端到桌上,白发苍苍的男管家退出去以后,克利奥佩特拉说道,“甚至连法律方面的准备工作也完成了!”

        “是的,夫人,”董贝先生回答道,“律师们告诉我,婚约现在已准备好了,正像我对您说的,伊迪丝只要指定个签订的日期就行了。”

        伊迪丝像美丽的塑像一样坐着;像塑像一样冷淡,一样沉默,一样一动不动。

        “我最亲爱的,”克利奥佩特拉说道,“你听到董贝先生说了吗?啊,我亲爱的董贝!”她转向这位先生,低声说道,“她因为时间快到而心不在焉的神态真使我想起了以往的那些日子啊,那时候,她爸爸那位世上少见的好人,就跟你现在的处境一样!”

        “我不想建议什么日子。您喜欢什么时候就什么时候,”伊迪丝眼光几乎没有越过桌面,看着董贝先生,说道。

        “明天?”,董贝先生建议。

        “随您的便。”

        “或者后天也可以,如果这更适合您安排料理各种事情的话?”董贝先生说道。

        “我没有什么事情要安排料理。我总是听随您支配。您看什么日子就定什么日子吧。”

        “没有什么事情要安排料理,我亲爱的伊迪丝!”她的母亲表示异议,说道,“要知道,你得从早到晚忙得团团转,你得跟各种各样的商人打一千零一次交道!”

        “这由你去操办吧,”伊迪丝微微皱着眉头,转向她,回答道,“你跟董贝先生两人去商量安排好了。”

        “完全正确,我亲爱的,你考虑得真周到!”克利奥佩特拉说道,“我亲爱的弗洛伦斯,你一定得真心到这里来再亲我一次,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亲爱的!”

        这是个奇怪的巧合:克利奥佩特拉对弗洛伦斯的这种关切,总是在她急忙要避开伊迪丝进来参加谈话之后,不论她谈的话是多么少!弗洛伦斯确实从来也没有接受过这么多的拥抱,也许在她的一生中也从来没有在无意间成为这样有用的人。

        董贝先生在内心深处对他的美丽的未婚妻根本没有什么埋怨。他有充分理由同情她的傲慢与冷淡,因为他本人也同样具有这样的性格。他很高兴地想到,伊迪丝尊重他的意见,似乎他的意志就是她的意志。他很高兴地想象,这位高傲与庄严的女人怎样仿效他的态度在家中接待客人,使得他们拘谨畏缩。是的,董贝父子公司的尊严将会在这样的手中得到增进与维护。

        当董贝先生独自一人留在餐桌旁,默默地思考着他的过去与未来的命运时,他是这样想的:他觉得他的这些命运跟这房间笼罩着的简陋与阴沉的气氛并没有什么不适合;房间是深褐色的,像丧徽一样的图画玷污了墙壁;二十四把黑色的椅子像被雇用的送丧人一样,在土耳其地毯的边缘等待着,椅子上装饰着许许多多的钉子,就像棺材的数目一样多①;餐具柜上枝状烛台的两枝凋残的烛枝由两位筋疲力尽的黑人托举着;房间里弥漫着一股发霉的气味,仿佛一万顿正餐正封埋在下面的石棺里面。房屋的主人有很多时间住在国外,英国的空气难能长期适合菲尼克斯家族中一位成员的喜爱;房间为他逐渐地穿上了愈来愈深的丧服,直到最后,丧葬的气氛已经十分浓厚了,除了尸体之外,什么也不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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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某人或某事)棺材上的一个钉子(anailinsb’s(orit’s)coffin)是英国的一句成语,意即加速某人(或某事)灭亡的原因。这里把钉子数与棺材数相比,是由这句成语引起的联想。

        由董贝先生暂且代表这具尸体倒也不坏,因为如果不去考虑他的姿势,单就他那毫不弯曲的身形来说,它和尸体实在没有什么差别。桃花心木的餐桌就像一片死海,水果盘子和圆酒瓶正停泊在海上,董贝先生低垂着眼睛,看着这片死海寒冷的深处,仿佛他在思考的人物正一个个地升浮到海面,然后又重新沉没下去。这里是伊迪丝,脸孔和身姿中呈现出威严的神态;紧挨着她的是弗洛伦斯,神色胆怯地朝着他,就跟她刚才离开房间那一刹那间的情形一样;伊迪丝的眼睛注视着她,伊迪丝伸出手来保护她。接着,一个坐在低矮的扶手椅中的小人儿突然出现在亮光中,惊奇地望着他;他那明亮的眼睛和又年轻又老态的脸孔就像晚间闪烁的炉火一样闪发出亮光。弗洛伦斯又来到了小人儿的身旁,吸引了他的全部注意力。董贝先生注意她,是不是由于她是注定要给他带来困难和使他感到失望的人呢?或者是不是由于她是曾经挡住他的道路,并可能再次挡住他的道路的劲敌呢?或者是不是由于她是他的孩子,现在他在求婚获得成功的时候,可以软下心来想一想她,因为她在这样的时候要求不再被他疏远了呢?或者是不是她对他是一种暗示:现在当他建立了新的家庭的时候,他必须至少在表面上对他的亲骨肉表示出一点关心呢?这一切只有他本人最明白。但也许他对这些并没有认真思考过,他心中充其量也仍然是模糊不清的,因为婚礼呀,圣坛呀以及雄心勃勃的远景呀(到处仍然都有个弗洛伦斯的黑点在里面,老是有弗洛伦斯),十分迅速地和杂乱无章地在他的心中闪现出来,因此,他只好站起身来,走上楼去避开它们。

        夜里一直到很晚的时候也还没有点蜡烛,因为斯丘顿夫人抱怨,现在点蜡烛会使她头疼;整个晚上,弗洛伦斯和斯丘顿夫人谈着话(克利奥佩特拉急切地把她留在身边),或者是弗洛伦斯轻轻弹着钢琴给斯丘顿夫人消遣;那位慈爱的夫人有时还不得不要求弗洛伦斯再去亲她一下,而这又总是在伊迪丝说了什么话之后。不过伊迪丝说得不多,她不顾她母亲担心她会着凉,一直独自一人坐在打开的窗子旁边,直到董贝先生告辞之后才离开。他告别时,沉着平静地对弗洛伦斯表示了礼貌。弗洛伦斯走到邻近伊迪丝卧室的房间中去睡觉时感到十分幸福,充满了希望;当她想到她的过去时,就像想到另一个可怜的、被遗弃的女孩子一样;对这个女孩子的不幸是应当寄予同情的,她就在这种同情中哭泣着,哭泣着,睡去了。

        这个星期过得很快。乘车前往妇女服饰店、缝纫店、珠宝店、律师事务所、花店和糕点店。弗洛伦斯经常陪着一道去。弗洛伦斯将参加婚礼。那时弗洛伦斯必须脱去丧服,穿上华丽的服装。妇女服饰商是一位法国女人,面貌很像斯丘顿夫人;她对弗洛伦斯这套服装的设计思想十分高雅、优美,所以斯丘顿夫人就给她自己也预定了式样相似的一套;那位妇女服饰商说,她穿起来一定人人赞美,大家都会以为她是那位小姐的姐姐呢。

        这个星期过得更快了。伊迪丝什么也不看,什么也不关心。豪华的服装给她送到家里来,进行了试穿;斯丘顿夫人和妇女服饰商对它们高声赞扬,她则一声不吭地把它们收放起来。斯丘顿夫人拟订她们每天的计划,并执行着这些计划。有时候她们去买东西时,伊迪丝就在马车里坐着;有时候,当绝对有必要时,她才走进商店。但是不论在什么情况下,斯丘顿夫人都指挥着一切,而伊迪丝则毫无兴趣,显然冷冷淡淡地看着这一切,仿佛她对这丝毫也不关心似的。弗洛伦斯也许会想,她是傲慢的和无精打采的,但是她对待她却从来不曾这样,因此弗洛伦斯每当感到不可思议时,她就怀着感谢的心情把她的这种诧异压下去,并很快地克服了它。

        这个星期过得更快了。它几乎是长着翅膀飞过去的。这星期的最后一夜,结婚前的一夜来临了。房间里仍然是黑暗的,因为斯丘顿夫人的头痛还没有好,虽然她希望明天能永远消除这个病症。在房间里的是斯丘顿夫人,伊迪丝和董贝先生。伊迪丝又坐在打开的窗子旁边,望着外面的街道;董贝先生和克利奥佩特拉坐在沙发上低声谈话。时间已经很晚了,弗洛伦斯觉得疲累,已经去睡觉了。

        “我亲爱的董贝,”克利奥佩特拉说道,“明天你把我最亲爱的伊迪丝夺去了,你得把弗洛伦斯留给我。”

        董贝先生说,他将很高兴这样做。

        “当你们俩在巴黎的时候,把她留在我身边,同时想到在她这样的年龄时,我能帮助她形成她的志趣,我亲爱的董贝,”克利奥佩特拉说道,“在我心神即将处于极为错乱的情况下,这对我将是一服最好的镇痛剂。”

        伊迪丝突然转过头来。她原先的无精打采一刹那间转变成强烈的关心;她注意地听着他们的谈话。

        董贝先生将高兴把弗洛伦斯交托给这样令人敬仰的监护人。

        “我亲爱的董贝,”克利奥佩特拉回答道,“对于你很高的评价我要表示一千次感谢。我担心,你们离开这里是不怀好意的预谋,就像那些可怕的律师们——这些讨厌的人!——

        所说的,让我饱尝孤独无依的苦味。”

        “您怎么能对我这么不公道呢,我亲爱的夫人?”董贝先生说道。

        “因为我可爱的弗洛伦斯十分肯定地告诉我,她明天必须回家去,”克利奥佩特拉说道,“我开始担心,我最亲爱的董贝,你真是个帕夏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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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帕夏(Bashaw或Pasha),本义为土耳其等伊斯兰教国家的高级官衔,转义为傲慢的官僚。

        “我向您保证,夫人!”董贝先生说道,“我没有对弗洛伦斯下什么命令;即使我下了的话,那么您的愿望也是高于一切命令之上的。”

        “我亲爱的董贝,”克利奥佩特拉回答道,“你是个多么善于奉承的人哟!不过,我不愿意这么说,因为奉承的人都是没有好心的,而你善良的心意在你的生活和性格中处处都流露出来。——难道你真的这么早就要走了吗,我亲爱的董贝?”

        “啊,确实是!时间很晚了,”董贝先生觉得他非走不可了。

        “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实,还是大梦一场啊!”克利奥佩特拉口齿不清地说道,“我能相信,明天早上你回到这里来的时候,就要从我这里夺走我亲爱的伴侣,我的亲骨肉伊迪丝了吗?”

        董贝先生习惯于照字面上的意义来听别人的话,所以提醒斯丘顿夫人,他们首先是在教堂见面。

        “我亲爱的董贝,”斯丘顿夫人说道,“把自己的孩子嫁出去,那怕是嫁给你,这种痛苦是最难以忍受的,加上我天生娇弱的体质,承办早餐的糕饼师傅又极端愚钝,那简直不是我可怜的体力所能承受的。不过,亲爱的董贝,明天早上我一定振作起精神;别为我担心,也不要由于我的缘故而感到不安。老天爷保佑你!我最亲的伊迪丝!”她故意调皮地喊道,“有人要走啦,我的心肝。”

        伊迪丝早已经把头重新转向窗口;她对他们的谈话已经不感兴趣,这时站起身来,但没有向他走去,也没有说话。董贝先生以一种符合于他的尊严,又适合于当时情况的高傲的、殷勤的态度,皮靴格吱格吱地向她走去,把她的手拉到他的嘴唇上,说,“明天早上我将幸福地能把这只手称为董贝夫人的手了,”然后庄严地鞠了个躬,走出去了。

        在他走后大门一关上,斯丘顿夫人就立即按铃叫拿上蜡烛。随同蜡烛而来的是她的侍女,手上拿着明天将用来欺骗世人的少女般的服装。可是,就像这服装所常有的情形那样,这套服装中包含着一种残酷的报应:它比她那件油腻的法兰绒长外衣更使她显得老态龙钟,并更令人憎厌。可是斯丘顿夫人试穿了它,装腔作势地表示满意;当她想到它将使少校目瞪口呆时,她就对着镜子里死尸般枯槁的形象痴笑;然后她让侍女又把它拿走,并准备她安睡;这时候她像用纸牌做的房子一样,倒塌了。

        在这段时间里,伊迪丝依旧一直坐在黑暗的窗口看着外面的街道。当最后只有她和母亲两个人的时候,她才在那天晚上第一次离开窗口,走到母亲的面前。母亲正在打呵欠,身子摇摇晃晃,脾气暴躁地发着牢骚,这时抬起眼睛,望着女儿高傲的、挺直的身姿;女儿燃烧着怒火的眼光向下注视着她;从母亲的神态来看,她一切都明白,这一点不是变化无常或暴躁生气所能掩盖的。

        “我累得要死,”她说道,“对你片刻也不能信赖。你比小孩子还坏。小孩子!没有一个小孩子会这样顽固和不孝顺。”

        “听我说,妈妈,”伊迪丝轻蔑地不屑去理会这些无谓的话,回答道,“你必须独自一人留在这里,直到我回来。”

        “我必须独自一人留在这里,伊迪丝,直到你回来!”她的母亲重复着说道。

        “要不然,我就以明天我将请求他来做我的十分虚伪十分可耻的行为的见证人的名义发誓①,我将在教堂中拒绝和这位男子结婚;如果我不拒绝的话,就让我跌死在铺石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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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即以上帝的名义发誓;按基督教规定,上帝是男女结婚的见证人。

        母亲用极为惊慌的眼光看了女儿一眼,她所遇到的眼光没有使她减少惊慌。

        “我们现在成了什么样的人就让我们是什么样的人,这已经够了。”伊迪丝坚定地说道,“我不允许再让一个年轻、纯朴的人堕落到我的水平。我不允许再有一个无罪的心灵被毁损、被腐蚀、被败坏,来给世界上无聊的母亲们消遣解闷。你明白我的意思。弗洛伦斯必须回家去。”

        “你是个白痴,伊迪丝,”怒气冲冲的母亲喊道,“难道在她结婚和离开之前,你能指望在那个家里得到安宁吗?”

        “问我或问你自己,我什么时候指望过在那个家里得到安宁?”女儿回答道,“你自己知道答案。”

        “今天夜里,在我经过了所有的操心和劳累之后,在你由于我的张罗就要独立生活的时候,你是不是要告诉我,我身上有腐败的东西,有传染病,我不配跟一个女孩子在一起!”母亲怒气冲冲地、几乎是尖声喊叫着说道;她那患有麻痹症的脑袋像一张叶子似地震颤着,“请问你是个什么人啊?你是个什么人啊!”

        “我坐在那里的时候,不止一次向我自己提出过这个问题,”伊迪丝的脸色像死人一般苍白,她指着窗子说道,“可是街道上走过去的是和我相像的衰败的女人;上帝知道,我已经找到了答案!啊妈妈呀,妈妈!当我也是个女孩子——一个比弗洛伦斯还小的女孩子——的时候,如果你只要听任我自然纯朴的天性自由发展的话,那么我将会是个多么不同的人啊!”

        母亲明白这时发脾气是没有用的,就克制自己,开始啜泣和悲叹道,她活得太长久了,她的亲生女儿已经把她抛弃了;在现在这邪恶的日子里,子女该对父母孝顺的道理早已被忘记了;她听到了不合情理的奚落,她不再珍惜生命了。

        “要是一个人活下去还得这样吵闹不休,”她哀诉道,“我看还不如想个法子把我这条命结束掉算了。啊,你想一想吧,你是我的女儿,伊迪丝,可是竟用这样的腔调来对我说话!”

        “在我们两人之间,”伊迪丝悲伤地回答道,“相互指责的时候已经过去了。”

        “那么你为什么又重新挑起它?”母亲啜泣着说道,“你知道,你是以最残酷的方式折磨我。你知道,我对无情无义是多么敏感。而且是在这样一个时刻,正当我有许多事情要想,并且理所当然地想在最光彩体面的情况下出现在大家面前的时候!我对你感到奇怪,伊迪丝。在你结婚的日子,你竟把你母亲弄成一个吓人的怪物!”

        当她哭泣和擦着眼睛的时候,伊迪丝又用同样的眼光向下注视着她,并用同样低沉和坚定的声音(从她开始对她说话以来,这既没有升高,也没有降低)说道,“我已经说了,弗洛伦斯必须回家去。”

        “让她走吧!”痛苦和受惊的母亲急忙地喊道,“说实在的,我乐意她走。一个女孩子对我算得了什么?”

        “她对我来说却是意义重大;我自己不会,我也不允许别人在她心中播下一颗罪恶的种子!如果要那样做,那么,妈妈,我宁肯跟你断绝关系,就像如果你让我找到理由的话,那么我宁肯明天在教堂里跟他断绝关系一样。”伊迪丝回答道,“让她一个人吧。只要我能干预的话,我就不允许让她重蹈我的覆辙。在这悲痛的晚上,这并不是苛刻的条件。”

        “如果你是以孝顺的态度提出这个建议的话,伊迪丝,”母亲哀诉道,“那么也许这并不是,很可能并不是苛刻的条件。

        但是你用了这样尖酸刻薄的话语——”

        “它们已经过去了,在我们两人之间再也不会发生了,”伊迪丝说道,“走你自己的道路,爱干什么就干什么吧。你所已取得的一切,你就随意分享吧;挥霍吧,享受吧,充分地利用这已取得的一切吧,你想怎么幸福就怎么幸福吧。我们生活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从此以后,让我们默默过我们的生活吧。从现在起,我将闭口不提往事,我原谅你参与明天的罪恶交易,愿上帝也宽恕我的参与!”

        她的和身体没有一点颤抖,她向前走去,脚步践踏在所有的脉脉温情之上;她向母亲请了晚安之后,回到自己的房间。

        但是并不是去休息;因为当她独自一人时,她心情激动,是得不到休息的;她在准备给她明天妆饰用的光彩夺目的豪华物品中间走来走去,走来走去,走来走去,走了五百多次;乌黑的头发向下披散,乌黑的眼睛闪射出愤怒的光芒,丰满雪白的乳房被无情的手残酷地抓得发红,好像她想把它们拽掉似的。她走来走去的时候,把头转向一边,仿佛是要竭力避免看到她自己漂亮的容貌,并想要跟它脱离关系似的。就这样,在结婚前万籁无声的深夜中,伊迪丝·格兰杰跟自己不平静的心情斗争着,没有眼泪,没有朋友,默不作声,高傲自负,没有怨言。

        最后,她的手偶尔碰到通向弗洛伦斯睡觉的房间的门,那门是开着的。

        她吃了一惊,停下脚步,往里面看。

        那里点着灯,她看到弗洛伦斯在深沉的睡眠中显示出无比的天真与美丽。伊迪丝屏住呼吸,感到她正被吸引到她那里去。

        被吸引得愈来愈近,愈来愈近,愈来愈近。终于,她弯下身去,把嘴唇紧贴在伸到床外的温柔的手上,并把它轻轻地放到她的脖子上。它的接触就像古时先知者的棍子接触到岩石一样。当她跪在地上,把发痛的头和松散的头发搁在那手边的枕头上时,她涌出了眼泪。

        伊迪丝·格兰杰就这样度过了她结婚前的一夜。在她结婚的那天早上,太阳就这样照射在她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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