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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村悠史的家,位在市区北部闲静的高级住宅区一角。

        这里的屋子大多在周围铺上砂石,并以深绿色庭木遮挡外界的视线。在这些显眼的封闭式庭园中,唯有西村家独树一格。以低矮白木围出的庭园里只有花坛与盆栽,散发明朗而开放的气氛。

        或许是家中有病人,看得出屋主努力避免阴暗痕迹。不过,最近这十天似乎没人负责打理,夏季杂草丛生。

        种在园中的大波斯菊,在午后的阳光下显得格外有生气。秋天一起绽放时,想必会构成一幅美妙的景致吧。然而,纶太郎很怀疑届时看见美景的人是否还能感到喜悦。

        他在门前按响门铃,一名未满三十的女子随即现身。

        “您就是法月先生吧,我们已恭候多时。”

        这就是先前接电话那名女子。她身穿平整的棉质上衣与带有细褶的淡紫色裙子,低调的五官蕴含了自然之美。

        “冒昧打扰,请问你就是森村妙子小姐吗?”

        “是的。太太房间往这边走,请。”妙子转过身,因此能看见她束在颈后的黑色长发。

        纶太郎颇为意外。像这样实际见到本人,才发现对方与手记中那个“森村小姐”的形象差异相当大,他原以为对方像老练的护士长。

        “你来西村家工作多久了?”纶太郎换上对方递来的拖鞋,边询问森村妙子。

        “三年又两个月。”

        “也就是说,你几乎跟他们家的人没两样。”

        “是呀,或许该说像媳妇吧?”她开玩笑似地说道,不过,这个玩笑只有她自己笑得出来。

        西村海绘的寝室约有五坪大,是个日照充足的西式房间,内部为了病人方便,进行过大大小小的改装。西侧墙壁空一块,大概是要摆收纳式浴盆。

        这里跟此刻关着她丈夫的房间有着天壤之别。只是,不管准备多少最新式的用品,寻常人恐怕还是无法忍受在这种小空间里关上十四年。

        纶太郎进房时,海绘夫人心不在焉地看着拉到床上的文书处理器荧幕。为了撑起患者上半身,那张床在她的腰部一带弯成了く字,看来夫人无法自力撑起身体。

        夫人注意到客人的身影,于是摸索着手边的操控面板。平缓的马达声响起,文书处理器从夫人面前滑开。看来,那张床还有许多其他的高科技功能。

        “请继续,不必在意我。”纶太郎说道。

        夫人静静摇头。

        “没关系,我其实没打算工作。”深切的自省背后,能感受到她受伤的灵魂。“请坐。”

        纶太郎坐到夫人示意的椅子上,自然地打量起对方。西村海绘的容貌沉着高雅,眉形与眼神展现出内在的坚强意志。十四年来的幽闭岁月似乎并未夺去这股坚定之美,如今她的表情依旧具备了诱惑人心的力量。

        她晶莹白皙的脸颊染上了薄红,带有光泽的秀发构成了优雅的波浪。可是,感觉上西村海绘并未因突然的访客妆扮自己,这大概是她平常的样子。

        “你就是法月先生吧。”

        “在这种时候突然前来打扰,实在万分抱歉。我也觉得这样不合常理,但最后依旧认为事不宜迟。”

        “请别介意。”夫人边调整床的角度边说道,“我听到外子企图自杀时极度震惊,甚至考虑随他而去。但他获救了。只要他还活着,对我来说就已足够。”

        “可是,西村先生现在的立场非常糟糕。”

        “我明白,他把自己逼得太紧了。这回轮到我振作了,不能哭哭啼啼。”

        西村海绘远比表面上坚强,纶太郎心想。或许长年与没有恢复希望的重症搏斗,会让人产生某种韧性。

        森村妙子仿佛要打破沉默似地走进房间,还推了一台放着冰凉麦茶的餐车进来。夫人说了声“谢谢”后,从妙子手里接过杯子放到床头柜上。两人的举动虽然没什么特别,却看得出她们十分熟悉彼此。

        妙子鞠了个躬,随即从两人面前退开。门关上后,夫人再度开口。

        “我会立刻答应和你见面,你是不是觉得很不可思议?”

        纶太郎老实地点头。

        “你跟我想的一样,相当正直。”

        “这是什么意思?”

        “我听过你的大名。整天待在床上很无聊,为了打发时间,我读了不少推理小说。”

        “那么,您也读过我的书喽?”

        夫人点点头。

        “你还年轻,没办法对自己说谎,对吧?我有这种感觉。如果我没看错,你除了是推理作家,更是值得信赖的人。所以,我认为可以安心将外子与小女的事告诉你。”

        对方仿佛看穿了自己的底细,纶太郎顿时手足无措,坐立难安。这种感觉虽然没多久便消失无踪,却留下了奇妙的余韵。

        西村海绘对他人的“内在”极为敏感,或许是身体上的不自由磨练了她这方面的感官吧。这人确实不好应付,但纶太郎还是得完成来此处的目的,也就是“以问题钓出答案”。

        “您读过西村先生的手记了吗?”

        “当然。”夫人骄傲地回答,“毕竟那是为我而写的。”

        “您读完后有什么感想?”

        “非常震惊。”

        她只说了这几个字。纶太郎原本要等她说下去,却发现没有后续,不得不重新发问。

        “这个问题或许会有点冒犯,还请见谅。您在阅读那份手记的时候,是否有过难以置信的感觉?”

        “当然难以置信。如果办得到,我甚至希望写在那份手记里的一切全是胡说八道。”

        这是在模糊焦点。

        “那么,在具体的记述中,有任何明显是西村先生扭曲事实的部分吗?”

        “岂有此理,绝对不可能。外子是为了我才把这一切全写下来,而且也有了舍命的觉悟,不可能有什么非得隐瞒的事,应该没有写下谎言的必要。”

        “可是,警方正在研判西村先生找错复仇对象的可能性。”

        “这太愚蠢了。”她别过目光,表示不打算继续回答这个问题。

        纶太郎换了个话题。

        “接着,我想请教关于令千金的事。您完全没发现赖子小姐怀孕吗?”

        夫人哀伤地摇头。

        “我没注意到赖子身体的变化,只觉得她似乎胖了点,没想到她居然怀有四个月的身孕。”

        纶太郎心想,原来“母亲必定会注意到子女的变化”只是谣言,但他并未把这个念头说出口。或许在床上度过的漫长岁月,导致她变得漠视别人的肉体,用这件事指责她未免太过残酷。

        “您对赖子小姐的行为怎么想?也像西村先生一样觉得遭到背叛吗?”

        “赖子确实太过轻率,但这件事不能只怪她。追根究底,让她念那所学校就是个错误。我们明明是为了避免这种事,才选择齐明女学院这所名校啊。”

        “您对柊这个教师有何看法?”

        “我恨他。这人不但哄骗我女儿,还让那孩子……”夫人说到一半便无以为继,“总之,那个男人糟蹋了我们的幸福,我对于他的死没有半点同情。外子的所作所为没错,将外子当成罪犯才叫做有问题。”

        “如果杀害赖子小姐的凶手不是柊呢?”

        “这种假设毫无意义。”

        夫人斩钉截铁地回答完便紧闭双唇。纶太郎再次有种碰壁的感觉,他认为似乎有必要从其他角度下刀。

        “对于西村先生试图抛下您自杀一事,您如何面对?”

        “很像他的作风。”夫人看起来丝毫不受影响,“自己背负一切走向窄门。如果立场交换,我应该也会做出一样的事吧,我完全能体会他的心情。”

        “您恨他吗?”

        “怎么可能。我爱他,这份感情纵然海枯石烂也不会改变,毕竟我只剩下他了。”夫人说得像十五岁少女般直接。这些话语听起来偏离现实甚远,或许这并非她的全部。

        “也就是说,他的行为应该得到宽恕喽?”

        纶太郎故意使用手记中的词。夫人可能注意到了这点,目光微微有些晃动。

        “当然。”

        “但您不会嫉妒赖子小姐吗?西村先生可是抛下了您,打算为赖子小姐牺牲呢。”

        “你完全不明白。”她就像个为笨拙学生烦心的老师,“比较根本毫无意义。打从我变成这样之后,赖子的存在到底给了我们多少慰藉,这种事根本不可能向他人解释清楚。我们这十四年来的喜怒哀乐,全都跟赖子脱不了关系。难道你能了解为人父母者失去这么一个女儿的辛酸吗?”

        “既然如此,我能不能请教一下十四年前那场意外是怎么回事?”

        夫人的脸首次明显变得僵硬。

        “普通的车祸。当时是五月的傍晚,我不小心走上车道,被小型面包车撞倒了。当时我怀着第二胎,这你应该晓得吧。”

        “是的。”

        “车祸的冲击使得孩子流产,我的神经则受到重创,身体变成这副德行……不过请你别再追问那场车祸了,光是回忆就让人难受。”

        “非常抱歉。”

        纶太郎猜想,她最纯真的部分就在那一刻永远地停滞了。不是消逝,而是紧贴在她内心深处。

        此刻,眼前的女性应该有两张截然不同的脸,而且彼此相隔十四年。各种情感的亡灵无处可去,只能在夹缝之间徘徊。是否正因为如此,才会使她的言行举止显得有些难以捉摸?

        “你觉得我是个过度自怜的女人吧?”夫人如此解释纶太郎的沉默,“明明是十四年前的事了。”

        “没这回事。”

        “我的身体有三分之二是无法以自身意志影响的累赘,如果没有这张设有机关的床,我要好好过日子都办不到。此外,我连下半身的例行公事都必须交给别人照料,你了解这是怎样的状态吗?”

        纶太郎摇头。

        “我认为自己是个意念的怪物。”

        这句话听起来毫无自嘲的成分。纶太郎感到毛骨悚然,连开口回答都没办法。对方仿佛完全看穿了自己方才脑中所想的一切。此时在他视野的角落,一滴凝结的水化为一道细流自杯子侧面滑落。

        “不过,我算是很幸运了。”她接着说道,“世界上还有许多人受到比我更严重的身障所苦,而我至少手臂能动。虽然左手相当不自由就是了。”

        夫人生硬地举起瘦削的左手。这只手臂有如只裹了一层纸黏土的铁丝般纤细,却有股不容拒绝的强制力,令人无法移开视线。

        纶太郎好不容易才开口:

        “您从什么时候开始用文书处理器?”

        “这是第四台,所以有好一阵子了吧。我们早在它这么普及以前就认识了,现在我根本无法想像用笔写作会怎么样。你也用文书处理器吗?”

        “是的。”

        “我很想念第一台机器,虽然比现在的机型慢得多,会让人觉得自己当年真能忍耐。但光是能在不造成身体负担的情形下写作,对我来说就形同宝物了。那是外子送我的礼物……我果然很幸运。这十四年来,凡是我需要的东西,他总会像这样替我准备好。”

        “也是因为他爱您吧?”

        纶太郎一问,夫人露出淡淡微笑。她想了一会儿后,补上一句话:

        “没想到像你这样的人会说出这种话。”

        言多必失。纶太郎摇摇头,试图甩开对方的自我意识产生的意念枷锁。还有些非问不可的事。

        “您认识姓高桥的男人吗?听说他是西村先生高中时代的同班同学。”

        “认识。”夫人停顿一会儿,给出一个平淡的答复。

        “最近那名男人曾经联络西村先生吗?”

        “没有。”她回答得很快,接着表示自己对那个名字毫不关心。“在你提到他之前,我甚至忘了这个人。大家很长一段时间没互通音讯了。”

        “这样啊。”

        夫人似乎突然失去了跟纶太郎继续谈下去的兴致。与其说是疲倦,不如说是最后的问题扫了她的兴。无论如何,夫人想讲的全说完了。她右手毫不犹豫地伸向控制面板。

        这是结束的信号。夫人按下开关后,床逐渐转为水平。她调整枕头的位置,随即有如暮色降临般闭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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