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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节 科幻批评和日本科幻作家俱乐部的成立

        在昭和37(1962)年还有一件大事情。这一年,三岛由纪夫以飞碟为主题的小说“美丽的星星”在杂志《新潮》上连载。江藤淳在《朝日新闻》(昭和37〔1962〕年11月3日)的“文艺时评”栏目中,撰文赞赏三岛由纪夫的“美丽的星星”,但其行文却是这样的:“科幻是通俗小说,因为它以科学这一固定观念为前提。不过,在‘美丽的星星’中,火星、金星都是带有占星术的光芒在闪耀。”

        如果是把“占星术的光芒”看作固定观念,我能够理解,但是把科学作为固定观念的思考,就不能理解了。虽然确实存在着围绕科学的固定观念(思想倾向、思考),但那并不意味科学本身就是固定观念。就如同即使围绕社会的固定观念有所扩散,但社会本身并不是固定观念(因此,作为固定观念的科学,就不太能为人理解。如果是疑似科学的话,还可以理解,不过,江藤淳并没有这样写)。无论多么无知,在今天也没有这样写的知识分子吧。不过,当时在拥有权威性的江藤淳的“文艺时评”栏目的批评,会科幻相关者有了深刻的危机感意识。

        除此之外,“外国小学生热衷的东西,日本成人忘我般着迷的时代……一定不会来(吉田健一)”;“把S的部分——作为基于现在的科学进步的东西,加上不久将来那么存在的程度的F,我想要的是这样的科幻”(矢野健太郎)。当时,随着科幻小说的名声加大,来自外部的这类尖锐的批评也在增多。作为一种文学体裁的科幻小说正经受着最初的考验。

        福岛正实深深感受到作为职业科幻作家团结一致的必要性。昭和38(1963)年3月5日,在新宿的台湾料理店“山珍居”,石川乔司、川村哲郎、小松左京、斋藤伯好、斋腾守弘、半村良、福岛正实、星新一、森优、光濑龙、矢野徼等聚集一堂,为日本科幻作家俱乐部的成立召开预备会议。会议开始,福岛正实作了开宗明义的发言:“从事科幻小说创作就是从事不同常规的创作。在社会上,稍有些变态的意见还很多。哪位与科幻小说有关者一旦有不够慎重的言行,通常就会被认为那就是科幻小说界才有的意见、态度,所以我认为需要有非常慎重的生活态度。为了应对社会上的误解,建议成立科幻作家俱乐部,我们想组成对科幻小说作出客观的、公正的评价的行业组织。”

        对于福岛正实的发言,星新一虽说大体上同意,但还是就福岛正实之流的教条主义委婉地提出了批评,他说:“为了扩大科幻小说的创作,从各方面进行探讨研究是非常重要的。我担心有陷入一个模式的倾向。”

        筹备会开了若干次,最终制定了规则。参加筹备会的11人作为发起人,随后,全体一致同意伊藤典夫、大伴昌司、筒井康隆、手塚治虫、丰田有恒、野田宏一郎(昌弘)、平井和正、眉村卓、真锅博等9人人会。昭和38(1963)年5月,拥有20名会员的日本科幻俱乐部,正式启动。会员们以每月1次的频率召开例会,加深感情,同时相互刺激灵感,培育作品的构思。与日本笔友俱乐部、日本文艺家协会、日本推理作家协会等相比,科幻俱乐部具有完全不同的特色。在筹备会研讨阶段,甚至就有人对入会资格提出离奇的要求,“谢绝宇宙人;动物也不可以;个头比星新一高的不行;体重比小松左京重的人不行;长得比筒井康隆帅的人也不行”等等。虽说这些都是科幻作家们提议的幽默的入会资格,但实际上也确定了“申请入会者需有会员推荐,并且得到其他会员全体支持后,方可入会”的原则,据说这是福岛正实为了不让柴野拓美人会所设定的规则。福岛正实明确说:“科幻的职业作家必须区分作为职业作家的自己和非职业作家的人……在这个时候我深知与《宇宙尘》的争执,敢于强行成立日本科幻俱乐部,正是因为出于上述的构想和思考(《足迹未到的时代》)。”

        另外一方面,在日本科幻俱乐部发起的时点上,还迎来了因手塚治虫、星新一等作品的插图而名声大噪的插图画家真锅博。在日本科幻小说界,一开始就不仅仅是重视文字,而且对视觉上的表现也十分重视。科幻作家从这时起就与动漫、特技电影等深深结缘,东宝映画拍摄的《蘑菇人玛坦戈》原作是霍奇森,但是作为脚本原稿,是星新一、福岛正实的联名创作;《铁臂阿童木》、《铁人28号》、《惠特曼》、《超级耶特尔》等动漫都是平井和正、丰田有恒、筒井康隆等科幻作家原作或参加脚本撰稿。另外,科幻作家俱乐部还参与了《不均衡》(《超银河传说Q》的原型)的策划,随着超银河传说系列的成功,大伴昌司有了“怪兽博士”的外号。

        不过,如此发展扩张的科幻小说也需面对来自当时期待“正经的科幻”的人们的批评。就在科幻作家俱乐部成立当年,还发生了一场争论。导火线是文艺批评家荒正人的“科学小说的未来”(刊登于昭和38年11月8日的《读卖新闻》)。在文章中荒正人引用了刊登在《SF杂志》昭和38(1963)年12月号上的星新一访谈中的一段话——“我是唯一的正统派,其他都是不正规的(创作与学校考试不同,从开始就认为存在标准答案是错误的吧)”。荒正人批评星新一的行为与其所言相反,脱离了显示科幻正统的义务感和责任感。另外,他还说“从漫画、电视、电影不能培育真正的科幻吧。为了科幻的扎根需要抵制假冒科幻。”对此,《宇宙尘》(在同一杂志刊登)也评论说“必须冷静地认识到作品的贫乏。并不是非难贫乏。真正的科幻小说的起步就是源于对贫乏的认识。”

        人们认为荒正人是对科幻善意的批评家,所以才会对科幻界开火。不过,福岛正实还是很快就给《朝日新闻》寄去了反驳文章,进而在《SF杂志》上也开始批评荒正人的主张。到了后来,由石川乔司牵线,双方对话,直接交换意见,事态才得到化解。

        冷静地读一读荒正人的文章,严格来说,并不是批评科幻小说,至少不是否定科幻小说。荒正人说“要从科幻中把正统的要素赶出去,绞尽脑汁的是媒体吧。”作为评论的主旨其真意是忠告不要上媒体的当,导致科幻作家科幻界被人利用。另外,“今天的正统科幻小说得到数千读者支持,应该是扎下自己的根的时候。拥有上万人的读者等等,只不过是幻想”,这段话并非贬低科幻小说,而是指责日本读者的水平低下,警告作家不要为了迎合大众,去降低科幻的质量。

        荒正人在“科学小说的未来”一文中评论到:“虽说真正的科幻的自己制造是在今后,但是那未必是正确的说法。因为真正的科幻小说作为不规范推理小说已经存在。梦野久雄、海野十三、北村小松有几篇那样的作品。另外,小酒井不木、木木高太郎也有若干篇兼有推理小说特点的真正的科幻小说。”他考虑的真正的科幻小说是怎样的作品呢?虽然说得很含糊,但是已有了某种暗示。

        说起来,荒正人有关科幻小说的历史有些地方弄错了事实。荒正人认为“Sce Fi(科幻小说)从前被称作空想科学小说,近来叫科学小说,最终是以SF固定了下来。”

        在与福岛正实的对话中,荒正人也说“空想科学小说这个词嘛,从大正时代到昭和初期,尽管不明确,但是已经被使用着。”

        然而,“空想科学小说”这个词在大正时代就已经固定下来的事实并不存在。明治时代以来,“科学小说”这个词曾被频繁使用,正如本书前文展望中所述。海野十三、北村小松的作品中也都加上了“科学小说”副标题的说明。昭和初期出版的儒勒·凡尔纳以及乔治·威尔斯的作品也都有“科学小说”“科学探险”之类副标题的说明,不过,从未见到“空想”的字样。

        我现在没有任何想就荒正人的事实认定错误辩出个是非曲直的意思。只是想说,在荒正人的这种误解中,已经令人感觉到他对科幻小说的思考的深度。在他身上存在着就像是基于希望创作出的作品似的虚构的科幻文学史。

        说起来,星新一的讲话是基于幽默的表现,是荒正人误读了呢?还是故意让人看上去是“按照字面解释产生的误解”?这里面关系的确很微妙。总觉得在日本的文坛上,存在着对幽默的某种不理解或厌恶,这在认识科幻作品时,就成为有障碍的地方。在科幻小说中,频频使用反话式的表现,有时描写的甚至是连自己都不相信或不希望的世界。可是,日本的科幻小说喜欢使用既不是玩笑也不是真心的表现来将思想相对化,同时回避思想僵化的表现手法,而能否理解这样的感觉,就成为能否接受日本科幻小说的一块试金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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