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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回 酬故交张作霖深入匪营 获赏识杜立三大生敌意

        董三还告诉老李家,自己见着他们的人了,那头儿提出条件来,现在快过年了,弟兄们打算换换装,打算磨磨嘴巴头,银钱不算富裕,绑你们老爷子李春和,多了不要,纹银两万两,限定大年初一中午十二点,送到鲶鱼口,少一两银子,过一点儿时间,人就撕票闷秧子,把人给废了。你再送钱,人家不要了。

        老李家一听,简直吓呆了,两万两几乎要搞到倾家荡产的地步了,但还是决定尽快想办法凑钱,人命最要紧!

        时间已经到了年根儿底下,因为这数目相当巨大,不是那么容易凑的。全家人翻箱子倒柜,求亲靠友,择借腾挪,才凑成一万五千两。那也就他们家,换个普通人家,一百五十两也能把人给逼死。但说什么这两万两凑不够数了。把家里人急得直蹦。万龙烧锅的老东家李春田当然也加入到筹款队伍中来,他一听大哥叫人绑票了,三个侄子、嫂子都哭得跟泪人似的,他干着急,除了火冒三丈一点辙都没有。

        李春田倾其所有,把自家的全部家产三千两银子拿了出来,但还是不够两万两,眼看这人没救了。李春田就整日整夜琢磨,愁得头发都掉了一大把,忽然眼睛一亮,他突然想起张作霖来。对,张作霖认识青麻坎的人,跟他们关系还不错,青麻坎的人大闹团练公所,救过张作霖,这事我知道。因为那老寨主就住在我们烧锅,他们说话我听见了,这事得求张老疙瘩!李春田跟老李家人一说,老李家人都高兴:“你快去一趟吧,备下一辆快车啊。”

        他这就带上仨侄儿,连夜赶到二道沟,这才见着张作霖。

        等到他把事情的始末原委给张作霖和他娘讲完了,把眼泪擦擦:“老疙瘩,我知道你跟青麻坎的人有交情,老疙瘩你给说个好话吧。”

        张作霖一听,顿时皱起眉头来,刚才还跟娘说来着,今后不跟土匪打交道,娘就担心这个事,心想这事我哪管得了,再说这么大的事,我敢接吗?因此张作霖把脑袋一拨碌:“二大爷,我可不是驳您的面子,您找错人了,我跟土匪不认识,根本没打过什么交道。您那是道听途说,我怎么能跟他们搅在一块儿去。二大爷,您干脆另请旁人吧,我实在无能为力。”

        接下来李春田把嘴唇子都磨薄了,张作霖始终是执意不肯。

        最后老头儿没办法,就翻脸了:“好!张作霖,算我没说行不?算我没来行不?你讲话,我找错人了。不过,我也得说几句,老疙瘩,也许你小你不记得,可是你娘没糊涂。想当年的时候,你爷爷在世,他到了关东住哪儿了,就住在海城西小洼村,那时候生活不得过,怎么办呢?到海城高坎一带谋饭吃去,就在我们万龙烧锅当木匠,其实我们的木匠有的是,看他可怜把他收下了,那时候我爹还在世呢,对他百般地照顾。家里边有个为难着灾,借个十两八两的,我们没驳过他面子。以后,这些账一笔勾销,不要了。咱们两家多年的交情,唉,你爷爷那事咱不说。咱说你爹,张有财活着的时候,我可不是扒短啊,在赌场里经常叫人给打躺下起不来,经常欠人家钱,你们家揭不开锅,你娘去过没?弟妹,你还记得不?你光求我求了几回,我让你白跑没?当然钱不多,十两、八两、三十两、二十两,我给过没?给过吧,人得凭良心。交朋友得礼尚往来啊,什么时候用朋友,马高镫短的时候,现在我家有难了,眼看人要掉脑袋,要叫人家撕票,我迫不得已求到你们门下了,你们一个不行,百个不行,说什么也不行。该着我们老李家缺了德了,错翻了眼皮了!孩子,起来,咱走。”

        树要皮,人要脸,做人就怕一扒短。李春田说的都是事实。

        张作霖也没词了,这是一条红脸汉子,属于茅房拉屎脸朝外的人,最讲义气。张作霖心说不是自己怕,是怕娘生气,所以才不敢答应。这阵儿听人家一扒短,张作霖心如刀绞一般,扭回头看他娘,见他娘一听这些陈年往事脸也红了,他娘不自觉就跟上去:“他大哥,您留步,咱再商议商议。”

        李春田长舒一口气,赶紧把话变软和:“唉,这还行,您怎能叫我出去这个门哪。弟妹呀,不看僧面看佛面,不看鱼情看水情啊。我大哥那条命在你手心攥着呢,弟妹,我给您跪下了……”李春田又是一番老泪纵横。

        看这情形张作霖他娘也实在没辙了,就扭回头问张作霖:“老疙瘩,你看看你能想着办法不?”

        “娘,这事您说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哪能反对呢?娘,既然您要愿意的话,我办办看,可不一定行。”

        李春田一听有门了,赶紧把眼泪擦擦:“老疙瘩你准行啊,你要不行我就不找你来了。”

        “二大爷,这话可不能这么说啊,我跟那些土匪没什么交情。”

        “你拉倒吧,还瞒着我呢,当着真人别说假话。作霖哪,我全扫听清楚了,我告诉你,就你在团练公所出事那天,那老寨主,就那老贼就住到我们烧锅,他们说话我都听见了,一听说你在团练公所摊事了,老头儿真急了,就像热锅上的蚂蚁,张嘴作霖长,闭嘴作霖短,说什么也得把你救了,后来我一扫听,真把你给救了。你们要没有交情,他能救你吗?就冲这一手,孩儿啊,没问题。不过呢,二大爷不叫你为难,人家弟兄要过个年,缺少银子花,我给。不过这钱就凑不上数,要容期缓限,哪怕过了正月十五呢,我如数送到,分文不欠。你呢,就给捎个信儿去,能容期缓限我就求之不得了,不是不给钱。”

        “好吧,我试试看。”

        “试试可不行啊,还有三天哪,眼看就初一了,无论如何你得给我办到了,老疙瘩,我全指着你呢。”

        “好吧,我尽力而为。你先回去听我的信儿吧。”

        “为了争取时间呢,这玩意儿道还不近。我这有牲口,把那白马给你卸下来,那马脚力挺快,你骑着马去。”

        “好吧,那你就把马给我卸下来吧。”

        爷儿四个到外边赶紧把白马给卸下来,没地方找鞍子,先找麻袋给铺上,把鞭子也给了张作霖。

        张作霖临行之时,告诉他娘:“眼看快过年了,娘啊您别担心,我尽量争取回家过年,倘若在路上耽误了,或者这个事我没办利索,也许就多耽误几天,你们就自己过吧,千万别挂念我。”

        “儿啊,你还是早点回来。”他娘的心里也是七上八下。

        “唉,我知道。”娘这边交代好了,张作霖转头对李春田说,“二大爷,你们听信儿吧。”

        张作霖受人之托,必办忠心之事。出了小黑山二道沟,在马后胯上扫了一鞭子,“啪”,一溜烟赶奔三界沟。一边走,张作霖一边想,嘿,人这一辈子我也看透了,往往事与愿违啊,明明奔东走,我就想上东,也不知怎么地,到最后还非上西不可。明明想打狗,还非打鸡不可。你看看,我们娘俩儿正说呢,跟土匪一刀两断,中间又冒出这么一件事来,您说能不管吗?也不知道见着汤大哥之后,这事情如何?这个事可不简单,估摸着那帮人够意思,不能驳自己的面子,可是绑票就是人家的专门业务之一,我这一插手就等于破坏人家的生意。管它成与败呢,我得快去。

        一回生二回熟,张作霖二赴贼穴,很快就到了三界沟地界。哨兵发现了他,也认出了他,小土匪过来:“哎哟,这不是张爷吗?哎呀,张爷您怎么又来了?快请下马吧。”张作霖下了马,跟弟兄们打过招呼,大家陪着往里边走。拐弯抹角到了哨卡,先让张作霖进屋坐着,有人到里边送信,也就是半小时左右,外边来帮人,为首的正是汤二虎汤玉麟,后边跟的是张是非,郑翠平领一伙人也到了,能有二十多号人。

        这帮人惯于大说大叫,离着老远就把手举起来了:“兄弟,真没想到你能来,我的好兄弟。”张作霖起身相迎,跟大家打过招呼。

        汤二虎给了张作霖一拳:“我说兄弟啊,上次因为哥哥粗野,把你给得罪了。我瞅你那小脸沉着,不乐意了,我认为你不能理我了呢,嘿,没想到你还真来了,我太高兴了。”

        “大哥,您怎么说这话啊,小弟也有难言之隐,一时错怪大哥,还望各位高抬贵手,别计较此事。”

        “哪能呢?你不往心里去就行。哎,此地并非讲话之所,走,往里去吧,我们老爷子,大寨主,几位当家的都在,可谓群雄大聚会啊,走走走。”众星捧月一般,把张作霖让到里边。张作霖还真没深入过,往里边一走,这一看,都说三界沟别有天地,一点儿都不假:河道纵横,堤坝交错,明堡暗堡,明哨暗哨,星罗棋布,地形相当复杂,真乃易守难攻之地。难怪杜家的人在这儿一占就是几十年,官府也不能把他们如之何,这简直是天地之外别有洞天。

        张作霖跟着往里走,约莫能有十几里地的光景,传说中的青麻坎——杜立三的老巢就到了,老杜家就是靠这儿发的家。再看,进了街,靠着旁边一座大院套,那街上出来进去的全是青麻坎的土匪,一会儿走了一帮,一会儿回来一帮,身上都带着冒烟的家伙,简直就是个自成一统的小社会。再看那大院套门前站着四个岗,他们一看汤二虎、郑翠平来了,有人喊了一嗓子:“立正!”张作霖一听这还军队礼数呢,“稍息。”汤二虎就像没听见一样,直接就对张作霖说:“往里请往里请。”这就进了院子。

        大院子占地能有三亩左右,院墙高有两丈上下,全用巨石和大砖砌成,墙上五步一岗,十步一哨,四角都带大炮楼。如果把铁门关上,里头堵上,没有重武器,外人休想越雷池一步。这院里虽然没铺上方砖,但是非常平整,也非常漂亮。往里头再走一段,又进了个二道院,正中闪出七间大厅,这一间房能有老百姓住的七间房那么大,大厅上高挂着一块匾,上书三个镏金大字——“分金厅”。

        院里站着不少彪形大汉,一看汤二虎他们来了,纷纷点头致意。张作霖心说我不怎么认字,就爱听书,那说书先生经常讲什么占山为王,落草为寇,聚义分赃大厅什么模样什么模样的。今儿个真见着了,这跟那说书先生描绘的是一般不二,甚至比那还厉害。,身临其境,真好玩啊。张作霖这心里头正瞎琢磨,汤二虎把棉门帘子掀开:“请。”把张作霖让到屋里头,顿觉这屋里头是热气扑脸,温暖如春,外面却早已是数九隆冬,滴水成冰了。靠着四个犄角,有四个巨型的大炭火盆,烧得正旺,火苗直往上蹿。张作霖再往上边一看,一拉溜有十几张桌子,后边都有高交椅,蒙着全虎皮、全熊皮,这玩意儿坐着它肯定暖和,上面老少坐着那么几位。在他们的背后,站着十几条大汉,都挎着双家伙,张作霖知道这些都是贴身保镖。为首的是个老者,大个儿,紫红脸膛,浓眉大眼,两撇胡,六十岁挂零,两眼倍儿亮,张作霖认识,跟这老头儿见过不是一次了,正是杜立三他爹杜宝增,人送绰号杜老判,判就是判官的判,人们之所以习惯叫杜老判,就因为他长得魁梧,也胖,也狠,见着他就好像见着判官了,非要追魂索命不可。汤二虎紧走两步,一抱拳:“我说当家的您看谁来了?”

        杜老判正跟几个弟兄还有他儿子一大帮人商议三界沟的事,没想到张作霖能来,杜老判仔细一看:“哎哟,孩儿唉,这是哪阵香风把你给刮来了,哈哈。”他站起身来,来到张作霖近前,抓住他的手,一番摇晃,又捶打张作霖的后背,这是亲热的表示:“你怎么来了?”

        “老人家,无事不登三宝殿。另外呢,快过年了,我这会儿来给您拜个早年。”

        “会说话。哈哈,来,老疙瘩,我给你介绍介绍。”说着话,一回身,给他介绍另外三个上年纪的,是杜宝增的亲兄弟,老二杜宝兴,老三杜宝善,老四杜宝万,老杜家的四虎。张作霖一看,一个个威风凛凛,身上都带着家伙。张作霖对他们都以长者相称,过来见礼,这几个人也热情地打过招呼。然后杜老判一转身,把他领到一个人的面前,“作霖,你们哥俩儿今后得多亲多近,立三,我不常跟你说嘛,这就是我最喜欢的小子,叫张作霖,这就是我亲儿子杜立三,你们哥俩儿见见吧。”

        张作霖不由得仔细观看杜立三,因为他的名望极大,远近的人没有不知道的,一提起辽西巨匪杜立三来,让人又畏又敬,今天他就在自己面前。只见杜立三平顶身高在一米七左右,比自己高了一大截,长的模样像他爹,紫红的脸膛,浓眉毛、大眼睛、狮子鼻、方海口,多少有两撇小黑胡。头上戴着绛紫色的软包巾,身上穿着绛紫色的软袍,腰里系着带子。下边是天蓝色的绸裤,青边的靴子。外边又披着一件威风凛凛的大皮袄。腰上戴着德国大镜面二十响插梭盒子枪,双家伙。杜立三脸沉着,似笑非笑,令人望而生畏。

        张作霖赶紧过去,一抱拳:“大哥,大当家的,一向可好?小可,张老疙瘩给您行礼了。”

        杜立三并没有站起来,也就是微微欠了欠身:“啊,免。听我们老爷子经常提到阁下,阁下是个后起之秀,为朋友两肋插刀,很讲义气,杜某就喜欢这样的英雄。既然来到鄙寨,我非常高兴,不必客气,请坐吧。”

        “是。”

        杜老判把手下骨干分子全都招上来,挨个地给张作霖做了介绍,别看张作霖念书不多,但脑子好使。在杜立三身后站着个三十岁左右的白胖子,一对小肉包眼睛,一看就知道此人乃足智多谋之人,他就是杜立三的左右手——帮带宋庆廉,也是杜立三的军师。对这个人张作霖很是留意。

        都打过招呼之后,张作霖也坐下了。杜老判特别的高兴,心里的兴奋也表露无遗,那么大的年纪,却是手舞足蹈:“老疙瘩,你知道你这一来我有多高兴吗?咱爷俩儿就是投缘。各位,我学过相书啊,我专会给人相面。你们看见没?老疙瘩个儿头虽然不高,五短的身材,但是精神,你瞅这对眼睛,这叫狐狸眼睛。你们不要以为这是贬他,一双狐眼是机警过人,这样的人才有出息呢。不信,你们看着吧,哈哈。哎,二虎啊,告诉手下,做几桌丰盛的酒席,给作霖接风。”

        “是。”

        本来张作霖不是为吃饭,而是受人之托来求人情来了。但是一看人家这番热情,这一肚子话现在愣是没机会说。张作霖只好先把这件事压在心底,等一会儿得闲了再恳求杜老判。时间不大,酒宴排下,杜老判一高兴,把八大炮手、大头目也全都招来,说是人多热闹。一百多人团团围坐举杯祝贺,热情地给张作霖接风。这帮山大王,伸手五支令,拳手就要命,不拘小节,一看到酒和肉就高谈阔论,说什么的都有,把分金大厅的房盖都要掀起来了。相比之下,张作霖非常拘谨,甚至有点儿腼腆。杜老判见状突然问:“我说老疙瘩,方才你讲话了,无事不登三宝殿,大概你不是来入伙的吧,是有事吧?”张作霖心里长舒一口气,赶紧见缝插针:“老人家,您猜对了。”

        “有什么事只管说?是不是过不去年了,有困难,放心,用多少一句话。”

        “不不,老爷子,您想错了,我个人一不缺钱,二没有什么困难。不过,他……”

        “说嘛。”

        “是不是一会儿吃完饭咱爷俩儿找个背静的地方我跟您谈谈?”张作霖怕这个人情求得有点过了,当众搞得彼此下不来台。

        “啊,不必。这屋里没外人啊,咱们都是一家人,这是我儿子,这是我仨兄弟,这是几个崽子,你有什么可背言的啊,说吧。”

        “唉,好吧。既然您老人家问到这儿了,我不得不讲,远在我父亲和我祖父那辈,我家交了个朋友,叫李春田,大概您还记得吧,就是海城万龙烧锅的那个东家?”

        “噢,对,有这么个人。怎么跟你们家还有交情?”

        “深交没有,因为那阵儿我们家过得挺累,我祖父在人家当木匠,虽然如此,人家对我们家可不错啊,有个马高镫短,缺个十两八两的,人家没少周济咱。这李春田有个哥哥叫李春和,就是营口的盐税局的局董,听说让您手下的人……我也不懂这词,是绑票给绑来了,听说要两万两银子,初一就得把钱给交去。如其不然,就闷秧子撕票,不知道有没有这事?”

        “哈哈哈,小子,你他妈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呢?一点儿都不假,有,你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刚才我说到半截,因为那个李春田对我们家有恩,他哥哥李春和被您手下的人绑了票了,他能不着急吗?他就求到我们家去了,提起当初对我们家的恩惠。当时我娘跟我呢全没词,按理说我没这资格管这么大的事,我也不配。可是,拿人心比自心,人家求到门前了,您说怎么办哪?后来我奉母命,厚着脸皮来见您老人家,您还真在家,我算没白来。恳请您老人家高抬贵手,咱可把话说清楚啊,老李家绝不打赖,不是不给钱,两万两银子分文不欠,但是年根末底了,银钱不凑手,这两万两的数目实在凑不齐,打算让您容期缓限缓到正月十五,到那时把钱如数给送到。我呢,为这事来的,不知道老当家的能不能容期缓限?”

        “噢,就这么个事啊,哈哈,李春田这小子真会弯门子啊,既然对你们家有恩惠,算了,这拨买卖算我们没做,你们说呢?”

        那仨兄弟一听,赶紧点头:“大哥,您看着办吧。”

        “我看着办啊,算了。作霖你放心,对你好就是对我好,对你们家好就是对三界沟的人瞧得起。我现在就派人用车子把李春和送回营口,赔礼道歉,两万两银子不要了。你看怎么样?”张作霖实在没想到这杜老判办事这么咔嚓,心说那可是两万两白花花的银子啊,到手的买卖不要了,张作霖立即趴地上,给杜老判磕仨头,然后谢过所有的人。杜老判让汤二虎办这个事:“去,马上把人给送回去,不准亏待啊。”

        “唉。”

        这事了结了。日后李春和、李春田,全部老李家的人,拿张作霖当神仙,不惜万贯家财资助张作霖,原因就在这儿,此为后话。

        在座的人都听杜老判的,唯独他儿杜立三,一张脸沉下来了,火撞脑门子,心说爹啊,你老糊涂了,两万两啊,到手的钱哪,叫张作霖几句话就给弄黄了。再者一说了,张作霖算个什么东西?小个儿不高,一对小眼睛,一肚子大粪,一脑袋高粱花,土里土气的,你怎么那么看重他啊。这可好,白高兴了,你知道为了绑这个票,咱们下了多大的工夫,弟兄们跟踪了有三个多月,好不容易买卖得了手了,到嘴的肥肉还得吐出去。看来这张作霖真是我们三界沟的丧门星,早晚倒霉得倒在他身上。但是他爹做了主,拍了板了,他当儿子的不好说话,只是暗气暗憋,他用眼睛瞪着张作霖,张作霖觉察出来了,心说坏了,这杜立三怎么瞅我这么不顺眼呢,打我进屋那会儿他那脸就沉沉着,皮笑肉不笑,可能刚才我提这事冲着他肺管子了,瞅他脑筋都蹦起多高来,要没人都能把我吃了。张作霖一想,得了,见好就收,事办完了,我赶紧离开是非之地。

        因此张作霖赶紧吃了几口,把筷子放下了:“老人家,各位,多谢盛情款待,又赏给我作霖一个面子,只要我有三寸气在,不忘大恩,这老李家的事,就是我的事,今后我一定加倍报答。眼看快过年了,我娘还着急等我回去,就这样,我告辞了,各位,我可走了。”

        杜老判一听:“嗯?老疙瘩,噢,你就为这事来的,这事办完了你转身就走。怎么?在我们三界沟多待一会儿,对你有什么不利吗?你觉着我们这个地方不配你在这儿多待会儿吗?”

        张作霖急得赶紧辩解:“老人家,您可千万别误会,我刚才说的的确是实情。”

        “既然那样,别走了,好不容易来一趟,又赶上过年,今年我就留你在这儿过个年,大伙儿痛快痛快,你们说怎么样?”

        “同意,乐意,不能走,在这儿过年。”这帮人说话吐吐沫是个钉。

        张作霖不敢驳人家面子,这帮人也是红脸汉子,我要给得罪了,不但事情白办了,我这条命还得搭在这儿。人家现在说话算数,得罪不起。心说娘啊,您就在家跟我姐姐他们过年吧,甭等我了。尽管我不愿意在这儿待着,我也得待。张作霖当时一乐,很是痛快:“好,既然各位老前辈愿意挽留我,我何尝不乐意啊,我就是怕我娘惦记,行,我就留下。”

        “哎,这才叫好孩子呢。我告诉你啊,男子汉大丈夫,办什么事,水萝卜就酒嘎嘣脆,撂地摔三截,别瞻前顾后,吞吞吐吐,我就烦那号人,这才叫痛快呢。来人,重新上酒,好好喝。”

        杜立三左一杯右一盏就灌开张作霖了,张作霖心里明白,大家都挺喜欢他,唯独当家的杜立三跟自己不对付,怎么瞅自己怎么不顺眼。这杜立三想出一个计策来,想要难为难为张作霖,叫他在众人的面前出丑。因此,他提出来了,要助酒兴:“我出个主意啊!”

        大家当然同意了:“好啊,那你就说吧,怎么能助酒兴,叫大家喝得痛快,是越高兴越好。”

        杜立三又问张作霖:“你同意不?”

        张作霖能说个什么,自然同意。

        杜立三继续说:“爹,叔,各位弟兄,还有张老疙瘩,咱关上门没外人,无话不说,外界的人管咱叫什么?叫土匪,叫红胡子,山大王。没见过咱的人呢,认为红胡子一定是靛脸朱眉,龇牙咧嘴,都好像那鬼判差不多少。实质上咱不也是人嘛,咱今儿个也改变一下,咱们也办点儿文人的事,我提议咱们吟诗作对,以助酒兴,咱们也学学什么叫诗词,哪个叫歌赋,大家同意不?”

        大伙儿一听这好啊:“少当家的,你说得太好了,我们同意。不过,我们没喝过什么墨水,这事不好办哪。”

        “哎,你们就在旁边听着,我跟老疙瘩俩对。我说老疙瘩,你乐意不?”

        张作霖一听,这不难为人吗,那是文人的事,我没念过书啊。就咱这模样,还跑这儿诗词歌赋,吟诗作对,这不笑话吗?但是张作霖生来性格倔犟,知道杜立三叫自己难看,已然这样了,你怎么说我怎么听着吧。张作霖一点头:“行,我同意,这个方法太妙了。”

        “好,老疙瘩,你听着啊,如果谁答不上来,罚酒三杯,怎么样?来,先把酒倒上,把酒全满上了。”杜立三略加思索,清了清嗓音:“各位听我的啊,现在可要吟诗了啊,先听这头一首,说月长念个胀。”

        杜老判他们一皱眉:“我说小三子,你解释清楚这什么话这是?”

        “哎,念过书的人都知道,月字边搁个长短的长,这俩字合起来念个胀,对吧?说月半念个胖,月字边搁一半的半,这个字念胖。说月长念个胀,月半念个胖,我老婆揣个大肚子满院晃,不知道她是胀还是胖。”

        可把这帮人乐坏了:“哎呀,当家的真有你的,好,太风趣了,太有意思了。”

        杜老判也乐了:“小三子,你在哪儿学的这词啊,我听着还挺顺耳。”

        杜立三说完了,斜着眼角看张作霖:“老疙瘩,该你的了,你也得合着我这意思,说这几句话,大同小异,说不上来罚酒三杯,你可得喝了。”

        张作霖心说,行,人生这一世啊什么事都能遇上,这大大小小的也是一个鸿门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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