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秀说:“能咋办?我们自己掏腰包呗。嗐,谁叫我们打肿脸充胖子呢!就充了这么一回,还露馅了……”
赵国强不由自主地问:“头一回呀?”
玉秀拍拍大腿:“天地良心呀!我们从来没干过这种事,还不是看你们弟弟妹妹都有钱,想要个面子,才干这蠢事……”
孙家权又摆摆手说:“别说了,丢人。国强呀,这回别看栽了个跟头,我不后悔,值!我买个教训,防止了今后栽大跟头……不瞒你说呀,这一阵子,我思想有点变化,看人家这个有钱,那个发财,我有点动心呀。人嘛,谁不想日子过得更好点。更何况,我得多挣点钱供孩子念书啥的……嗐,其实,想办法也能对付过去,可心里往钱上一使劲,就有点把不住自己了。给爹过年带去的礼,是从供销社拿的,记公家账上了。我哪来的钱,好几年没发过整工资了。说乡镇干部靠收礼就把日子过了,放屁!你有多大权力?哪有那么多人给你送礼?要是大官,管着基建,一动几千万,人家送个礼就是十万八万,也能顶日子过。我这最多批个房基地,送一条子烟,两瓶子酒,还都是便宜货,能管啥用!再想法子往大了收,还有党籍国法呢,咱干了这么多年,甭说觉悟多高,起码知道玩多大的火才不至于把房子燎了。造大发了,非出事不可,到时候后悔都来不及。这事咱见过,蹲在牢子里一个劲哭,说我不贪不占不是过得挺舒服的吗?我这是何苦,占了几十万,一分没动,换来二十年大狱,我有病呀!咱不能跟他们学!国强,你们放心,我这回不管走到哪,工作干得好赖我不敢保证,廉洁的事,我要让他们一根草刺也挑不出来……有那一天,我和你姐开不出工资来,日子过不下去,找到你门上来,你别笑话就行啦……”
赵国强把自己嘴唇咬得生疼,才没让眼泪流下来,他扭头就出去,找到玉玲的饭店。玉玲这个店挺宽绰豁亮,吃饭的人不多,但还可以。她这也雇了几个小姑娘,都是本村的。她们都认识赵国强,赶紧迎上来沏茶倒水。玉玲从别的雅间过来,一见国强就说:“你咋不让满河收拾他们呢,挠成这样?”
赵国强一看玉玲完全变了个样,蓝西服白衬衣,头发盘起来,眉眼显然收拾过,跟过去在村里两个人似的。赵国强问生意还行吗。玉玲摆手让那几个服务员走开,她说:“还生我的气呀。给你撂挑子啦。”
赵国强抬头瞅瞅房顶的吊灯:“这是你的理想?愿望实现啦?”
玉玲说:“反正自己说了算,舒心。”
赵国强说:“钱家那里咋办?”
玉玲说:“不回去啦,坚决不回去。”
赵国强说:“有钱吗?快给大姐送两千块,算我的。”
玉玲问:“他们还缺钱?一件皮夹克就好几千。”
赵国强说:“可别提那夹克了。你快送去,一去就知道咋回事啦。他们要离开这了。”
玉玲吃了一惊说:“我就在这儿,咋都不知道。”
赵国强站起来,意味深长地说:“你太忙啦。”他系系裤带,忽然说,“有馒头吗?给我俩,我一边走一边吃。”
金聚海跷着二郎腿坐在村委会办公室里,瞥了一眼赵国强说:“你真可以呀,跟我摆磨咕阵。两天啦,你生是不露面,你想干啥呀。”
确如他所说,自打两天前那个傍晚得知金聚海到村里来,赵国强就没露面,每天照样去大坝干活。金聚海也不像过去的工作队吃住在村里,他有车,离镇里又近,呆一会儿就开车回去,所以,你想见到他也不容易。不过,此次确是赵国强要较个劲,他想,你不是来查我吗?我等着,等着你查出问题再说。金聚海原想从账上找出点毛病,起码抓住点把柄再找赵国强,查了两天,啥也没找出来,他沉不住气了,坐在村委会,让柱子把国强找来。国强从大坝过来,日头都一竿子多高了。金聚海先发制人,一见面就给了赵国强几句挺不好听的话。
赵国强说:“不干啥,垒坝呢。”然后就不说话,坐下抽烟。
金聚海问:“看你这样,不欢迎我来?是不是?”
赵国强说:“太忙,顾不过来欢迎谁。要是大坝垒不好,水大了,兴许能冲了镇政府。”
金聚海说:“你拉倒吧,别吓唬人,当初你姐夫选址时,看过风水,那地方不犯水……不对,咱说这个干啥。赵国强,我今天来,是代表镇党委、镇政府和你谈话,原因是,群众对你反映很大,你应该注意,要夹着尾巴做人,做老实人、办老实事……”
赵国强说:“请讲明,我哪不老实了?”
金聚海看看跟自己一起来的几个人,那几个人谁也不说话,金聚海只好自己接着说:“瞧瞧你,一点也不虚心,刚听到一句批评话,就受不了啦!这还了得。”
赵国强说:“我受得了,你说吧。”
金聚海瞪了一眼跟他来的人说:“你们嘴里都塞鸡毛啦?哑巴啦?是不是看他是孙书记的小舅子,就不敢开口啦?孙书记,老孙,已经调走啦,到别的乡当乡长去了,这意味着啥?你们还看不出来。咱们帮助赵国强,并不是要整他,而是为了三将村的经济更快地发展,往大里说,也是为了咱三将镇的发展……不发展,咋能落实小康镇的目标?不发展,往哪发工资奖金啥的……”
随行的一位同志说:“我们正在整理有关材料。”
“别整啦,有多少算多少,说吧。”
“一是一言堂,自己说了算,比如年前开村民代表会没商量好的事,年后他一个人就给定了;二是不相信群众,压制群众干四化的积极性,如有人想承包果茶厂,他不同意;三是支持亲属搞非法集资,如支持钱满天,骗村民的钱;四是生活作风不好,跟一个有夫之妇有不正当的关系,成为第三者。就这些。”
赵国强乐了:“行啊,工作效率不低呀,来这两天,就搜集到这么多材料。”
金聚海眨眨眼,跟众人说要和国强单独谈谈,众人便出去了。剩下他们俩,金聚海突然变了个态度,笑呵呵地拉着椅子往国强跟前凑,小声说:“别害怕,那是官样文章,不得不做呀。”
赵国强心里发紧,暗想这家伙搞啥花活,千万别上当。他说:“做我也不怕,都站不住脚。”
金聚海点点头,掏出红塔山牌的香烟给国强抽。他说:“我也知道站不住脚,三将村让你治理得挺好,问题是,有人向上写信,领导批示要派人来查,还要结果,我不得不来,不得不装得厉害点。就冲我和家权的关系,我也不忍心整你呀……”
“我姐夫犯了啥事?”赵国强想印证一下自己的猜测。
“他呀,这回可犯大事啦,都是经济上的问题,可怕呀,一句两句我跟你说不清……”金聚海皱着眉头说。
“您咋不给他提个醒儿呢?”
“咋不提,提了也不管用。我说咱别把目光都盯在钱上,应该两个文明一齐抓。你姐夫说先把钱抓到手再抓那一手吧。我说咱当领导的还得先群众后自己,他不管不顾,硬是让会计拨钱……”
赵国强一下子想起大姐玉秀说的钱是金给拨过去的。他想想说:“不对吧……”
金聚海说:“有啥不对的,千真万确。”
赵国强说:“我咋听县里一个人说,这钱是你给拨过去的,是你给操办的。”
金聚海脸色变了:“你是听谁说的?妈的,谁这么说的?好,这钱是我拨的又咋样?拨过去也是给你姐夫搞房子,跟我也没关系。对这种只顾自己的行为,难道我们不该斗争吗?难道……”
赵国强说:“难道,你就不该反戈一击给他来个窝里反吗?”
金聚海愣了:“你小子,真鬼头,你咋知道是我捅的?”
赵国强说:“我不知道,是你自己刚才说的。”
金聚海挠挠脑袋:“我说了吗?我说啥啦?妈的,这些日子酒喝得太多,脑子不好使了,说完就忘。算啦,国强呀,反正你姐夫也走了,这事就过去了,咱不提啦,还是说咱们的事。你是三将直辖村的支书,你的位置很重要,你得支持我,要不然,我在三将的头三脚没法踢。”
“您想踢哪三脚?”
“第一,提前一年,今年建成小康镇,第二,把三将村变成商贸集镇,第三,我得给镇里干部发工资。你看这三脚咋样?”
赵国强真有点想不到金聚海肚子里还有这些内容。他不由地暗叫一声国强呀,你得慢行事,过去毛主席老人家讲一分为二,现在邓小平讲有特色的社会主义,看来世界上的事都不能纯而又纯。我们看问题也就不能走极端以偏概全。像金聚海这样的人,从他出卖孙家权来看,人品是极差了。当然不是说不能反映问题,而是他领着人家往陷阱那走,走到跟前他从背后推一把,有些损。可当他当政后,不管最终的目的是啥,他也要踢几脚,如果没踢太偏,对老百姓或许是有好处的。论私,不管是啥都不该支持金聚海,论公,为老百姓着想,赵国强接下心头的怨恨,觉得还是该支持就支持。于是,他说:“你说的这三脚,我赞成,咱们都是党员,心思应该用在这些事上。需要我具体做啥,您说吧。”
金聚海喜笑颜开:“这就对啦,咱们得心往一块想劲往一块使才对。为踢好这头三脚,我有好多具体的措施,旁的就不说了,到你这儿,你帮我办两件事,一是把大块地给镇里,由镇里引资开发,受益由镇里和村里共同享受。二是你做做钱满天的工作,别让他逼我要那二十万块钱啦,那钱让我一个朋友借去炒股啦,全给套住了。让他容我一段,我一定想办法还上,不然的话,别怪我翻脸不认账。”
赵国强刚刚热乎起来的心又凉下去了。他说:“不是我不支持你,这两条都不好办。占大块地事关全村人的利益,而且你引来的是制革厂,那厂是因为污染才要搬家的,搬到这来,污染解决不了咋办?钱满天的事,恐怕你也知道,因为我妹子闹分家,他对我意见挺大,认为是我戳咕的,我咋好去找他。”
金聚海把脸绷起来:“闹他妈的半天,我跟没说一样,你还是啥也不愿意帮我办呀。”
赵国强说:“具体问题,具体分析,这两个事有难度。你说的建商贸集镇的想法,我准备在村里落实一下,村里再建新房时,一定留出一片空地来,以备将来盖大棚啥的……我看南方那些最富裕的农村,都跟原来农村的老样子完全不一样了,就是小城镇了,咱们也得往那上发展。”
金聚海说:“瞧瞧,你的眼光也挺先进嘛,既然是建小城镇,种地就是次要的,你还护着大块地干啥。把大块地变成大把钱,正好建设小城镇嘛。”
赵国强说:“就怕变不成大把钱,变成大心病。建一座污染厉害的厂子,那就跟扔这一颗原子弹差不多,即使不爆炸,天天也有辐射,咱糟心不。”
金聚海说:“为了经济发展得快一些,咱不能太保守了,只要发展上去,有了钱,还可以治理嘛。国强呀,当初在金矿,我待你可不薄呀,你那时也挺仗义的,为朋友不惜两肋插刀,咋这几天变成另一个人啦。说话办事考虑得太多,思量来思量去,跟个娘们似的。”
赵国强不由地笑了,笑得很痛快、他觉得金聚海看得挺准。要是成天在一起打头碰面,还兴许看不出来,金聚海毕竟是隔了几年之后,又聚到一起,所以,他才能有这种感受。赵国强朦胧地记得自己曾有过一种希望,希望自己能有所变化。农村干部土,不光土在衣服穿得差,不懂得科学技术,更土在头脑简单,工作直来直去,一张嘴要么“中”,要么“不中”,细问问为啥做这种决策,而不做那种决策,能说出一来,却说不出二三,根子就在于思考不够,想得少。但这个少又不是不会算小账,而是头脑里政治少、大局少,群众长远利益少。几个少下来,他就必然是一根肠子炮筒子,早晚跟不上时代的步伐……
“跟你说话呢,你笑啥!”
赵国强不想把心里话跟他说。他觉得金聚海虽然当了乡长,但水平远没有达到应有的标准。尽管他比自己官大,可以在自己面前发号施令,但就个人的素质而言,他高不过自己,某些地方甚至还有挺大的缺陷。眼下没到互相开诚布公谈心的时候,所以,还是把肚子里的话暂时搁住吧。
门开了,进来了李广田。这两天,他们见过两次,给赵国强归纳的几点错误,也都是从广田这淘弄来的。
李广田看来心情不错,脸色发红,坐下来说:“打扰你们一下,想提个问题。”
金聚海点点头:“你说吧。”
李广田说:“法律上是不是保护公民的住宅不受侵犯?肯定是,我查了书了。可是,赵国强你在去年三十夜里闯进我家,你这是啥行为?还勾引走我的儿媳妇,到现在你俩明铺夜盖,你是不是有点太霸道了!”
金聚海说:“就是啊,国强同志,这个问题刚才我们已经给你提过了,你咋解释?”
赵国强说:“这事极好解释,咱谁也不能见死不救吧。”
金聚海说:“那当然。”
赵国强说:“救人不可能都在大街上吧?你把人绑在院里树上,我当然就得进院里去啦。你要是不服气,可以去法院告我,告到哪儿我都陪着。”
李广田被噎了一下子。金聚海赶紧说:“嗐,咱乡下的破院子,猪狗随便进,人进去,也犯不上扣大大帽子。问题是,他那个儿媳妇,也没办离婚手续,你咋就敢给撬了行呢?做得有些过头了吧。”
赵国强说:“这个事,一句话两句话说不清。”
金聚海说:“为啥说不清呀?还是这里面有猫腻,有问题。太简单啦,你是依仗职权欺负人家嘛!要是换个旁人,能做到这一点吗?”
赵国强说:“要不,你听我解释……”
金聚海说:“你不用解释,你的行为已经说明了问题。你经不住改革开放的考验,竟然在女色面前失去了原则……”
赵国强火往上撞:“你不听我解释,你爱咋说就咋说吧。”
李广田说:“看看,一点错也不认,简直是目中无人,无领导呀!”
赵国强说:“随你们便吧。金镇长,你不就是想要大块地吗?明跟你讲,我不给。李广田,你不是想承包厂子吗?也明告诉你,我不同意。你们爱咋办就咋办吧。”
金聚海气得脸色发青:“赵国强,你以为我治不了你吗?就冲你勾引良家妇女,我就可以代表镇党委宣布你停职反省……”
“不行!不能让他停职反省!要找你们找我!那事都是我同意的,是我不愿意在李家呆着,是我主动找的赵国强。”高秀红推门进来说。
金聚海说:“这里没有你的事,你掺和啥,快走快走。”
高秀红说:“你们说的是我,凭啥不让我说话,你要是非撵我走,我马上就去县里市里省里上访,说你制造冤假错案。”
金聚海不由地正眼好好瞅瞅这个女人。他当了镇长,最怕的就是群众上访。上访多了,就说明你的工作没做到家,上级领导也会对你有不好的印象,而且,年终目标里,上访的多少占很大的分数,直接影响在全县各乡镇的排名榜上的名次。金聚海忙说:“你,你先别忙着上访,有啥你先跟我说,我解决不了,你再去,你隔着锅台上炕不行!”
高秀红说:“刚才不是说了吗?你们不许往赵国强头上扣屎盆子。我俩的关系,全是我主动。”
赵国强说:“不,是我主动。”
李广田说:“瞅瞅,都毫不知耻。”
赵国强说:“我们又没于见不得人的事,有啥知耻不知耻的。”
他们这么一争将,时间就拖长了。金聚海看看手表,都中午十二点多了。他刚要说别打咕了,该吃饭了。门开了,他带来的几个人和柱子福贵等人都走了进来,脸色都有点不对头。金聚海问有啥事吗?柱子说:“钱满天给公安局带走啦!”
赵国强问:“为啥?”
柱子说:“好像是为集资的事。”
金聚海哈哈大笑:“我早说过,他要出事的。我还有个客人,回镇啦。国强呀,你好好掂量掂量,快拿主意,过几天我还要找你,建筑队马上就要到了。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牵着不走,非得打着倒退,到时候,可就别怪我不客气啦。”
金聚海心花怒放地走了。闻讯而来的村民却把村委会挤满了,七嘴八舌地问到底出了啥事?入到钱满天会里的钱咋办?找谁去要?赵国强这时心乱如麻,他本来还想去跟钱满天说说这事快点收场,别闹出麻烦来。没想到这么快公安局就出面了,难道已经出了大漏子?
“赵支书,这事你不能撒手不管呀,那可是我的全部家当呀!”孙万友说。
柱子问:“你不是没人会吗?”
孙万友苦笑:“看旁人都入,我也就偷偷入了。”
金香说:“全村人差不多都入了。”
赵国强一愣:“有那么多?在我印象里,只是河西的入得多。”
冯三仙说:“大年三十,他钱满天一掏钱买花炮,大家伙一看他真有钱,就蔫不溜地往那入了。”
柱子跟国强说:“现在还闹不太清楚那里的细节,你是不是去钱家了解一下。”
赵国强屁股都离开椅子了,他忽然想起有人说的自己在集资上有好处可得的话,又坐下了。众人看着就着急,孙万友说都啥时候了,你还这么沉得住气。赵国强说这事都是个人行为,村里又没参与,我个人一分没入,我操这个心,合适吗……
好一阵子,福贵问:“支书,你真的一分钱没入?”
“我要是入了,你们谁都可以取出来花。”
“不可能吧。这么好的事,听说你大哥大嫂都入了,你能不入?”金香说。
村民们互相瞅瞅,有人便说:“赵支书,你要是入了,也没啥,这不是跟我们老百姓走到一起来了吗!您就牵头去给找找吧,小心他们钱家把钱转移了。”
“是啊,那可就鸡飞蛋打啦。”
赵国强心里好一阵子酸痛……这是咋啦,当干部的还要咋着才能使群众相信自己呢?为啥走到了这一步?作为党员,心里真是着急哟。赵国强不愿意再往下僵持和解释,他站起来说我去河西一趟,大家都回家等着吧。柱子说不许瞎起哄,传些没鼻子没眼的小道消息。孙万友说中啊有支书出马,我们就放心啦,不管到啥时候,我们也得依靠组织。赵国强听了这话,心里多少有点热乎的感觉,他赶紧就走了。
钱家一片混乱。钱满天是在接了满地从东北打来的长途电话后,被公安局的两个人带走的。警车没有从东庄走,而是从沟里那边绕过来的。公安局的人拿出逮捕证,让钱满天签字,钱满天问凭啥逮我。公安局的人说到那您就知道了。其实,钱满天已经从满地的电话里知道是咋回事了。他那搞高息储蓄的朋友出事啦。钱满天有所察觉,提前让满地去把自己入的钱提出来。当时那边所有的钱已经冻结,钱满天让满地不代价用钱铺道,结果满地花了五万元行贿,把他们前后入进去的一百万的本钱给弄了出来。钱满天为了防止出意外,让满地把钱存到当地的银行,不许汇回来,人也不要回来。这个电话才打完,公安局就来人了。公安局是得到东北那的电话,说你们那有二大户非法提走了一百万,希望立即连人带钱都扣住。县公安局特爱干这类的事,弄好了兴许能罚没一笔钱。公安局经费短缺,自己不创收,光靠财政就得关门,所以,找到检察院开了逮捕证就杀到三将,带走了钱满天。
钱家这会儿就剩下满山一个男人,还有玉芬、高翠莲和梁小秋。钱满天和东北那头的详情,他们都不知道,不知道就瞎猜,说什么的都有。玉芬到这时候就没啥主意了。高翠莲把着电话一个劲往东北打,想找钱满地讨个主意,或者把这边情况告诉他,可满地换了旅馆,找不着人了。满山和梁小秋认为大哥此去凶多吉少,为了防止财产被没收,必须转移。但此次转移没有必要像九0年时拉冰箱彩电啥的,那些东西都算不了啥,现在主要是转移钱。据他们所知,钱家前后集资总额将近三百万了,除一百万投到东北吃利息,余下二百万,有五十万贷给了旁人,五十万搁到厂里购置设备,留在手里的起码有百十万。这百十万中又有五十万让钱满天给存国家银行里了,存那里虽然利息低,但旱涝保收,没有风险。余下五十万,就是现金了,留着日常给入会的付利息。玉玲不管这摊子走了以后,钱满天一直找不着合适的人,自己亲自干。但保险柜的钥匙放在玉芬那里,他知道玉芬是最可以放心的人,在钱上她不会占一分一毛。
赵国强进了钱家楼内时,钱满山正逼着玉芬把钥匙交出来,玉芬不肯。见了赵国强,钱满山说:“你来得正好,劝劝你姐,快把钥匙拿出来,把钱挪到别的地方去。公安局的人刚才疏忽了,一会儿明白过来,非来翻不可,叫他们拿去,就没个回来啦。”
梁小秋说:“那是人家入会的钱,拿走了,人家还不得把我们活吃啦。”
赵国强问玉芬:“满天走时说过啥吗?”
玉芬皱着眉头说:“啥也没来得及说,就给带走了。你快给拿个主意吧。”
赵国强想想,就要给大哥家打电话,他想问问到底是咋回事。没等这边打,那头黄小凤打来了,她说快点把我存在钱满天那的二十多万块钱提出来,利息不要,只要保住本就行啦。赵国强问我哥呢。黄小凤说去市委组织部了,可能是要调动,平调到市里……
赵国强放下电话,心里便知道不可能从大哥那得到任何帮助了,必须得自己拿主意。可未等他和钱家人商量,钱满山说:“大哥二哥都不在家,这家里就得我说了算,赵书记,您就别管我家的事啦……”
梁小秋说:“哪能这么说的,是您就别费心啦,万一我们这出啥事,您也用不着跟着担责任。”
玉芬摇摇头说:“不行,这个家你俩不能当……”
梁小秋说:“那你是大嫂,你来当?入会的听了消息肯定来,厂子里已经有人嚷嚷要分东西,魏大宝也来电话了,说鲍老板马上就要来。这些事,你能支应吗?你要能支应,我们就不管。可你要把这个家交给旁人,我们就不干。”
玉芬眉头紧皱,捂着脑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高翠莲从楼上下来,看她的神情,不像先前那么紧张,梁小秋问:“和二哥联系上了吗?”
“没,没有,也不知跑哪儿去了。”高翠莲说。
“我听刚才楼上有电话,不是二哥来的呀?”梁小秋问。
高翠莲摇摇头:“可别说啦,我娘病了,非让我回去一趟。”
钱满山说:“这个时候,你可不能走,说不定啥时,我二哥就把电话打你屋里去,你走了,谁接电话。”
高翠莲说:“是啊,我不走,我等接了满地的电话以后再回家。不过,我看咱们得赶紧拿主意了。眼下,咱们所有的财产都在大哥名下,一旦出事,就全泡汤啦。不如赶紧把家分了,就是公安局来了,也不能把咱们的那一份拿走呀。”
梁小秋笑道:“我看这是个好主意,不这么着,咱们可能一分钱也留不下。”
满山抽着烟转了几圈说:“分家嘛……可以。不过,那些债权债务咋办?咱总不能分一身债吧。”
梁小秋说:“那当然。现有的钱,咱们各分一份,当然也有大哥一份。别人欠咱们的钱,也一家一份,回头各自去要,旁的钱,都搁大哥名下,他们要是不放大哥,就让他们去监狱去要。”
高翠莲有些犹豫:“这招儿可有点损,入会的钱,都分了,大哥拿啥还人家……”
梁小秋说:“你心眼还挺不错的,可你也是个傻瓜,大哥干这么多年,他自己肯定还有积蓄。再者说,工厂的机器咱们眼下是没法分走的,卖了就是钱。”
玉芬指着梁小秋说:“你的心眼子可够狠的了,你想要把钱家从根上毁了呀。你们说的,我坚决不同意!这个家,现在不能分。要分得等你大哥回来以后分,看他咋个想法。”
“问题是他能不能回来?公安局正式亮的逮捕证,我亲眼看见的!”梁小秋尖着嗓门说。
赵国强跟各位摆摆手,小声地说:“别嚷嚷,村民们都在四下打听你家的情况,要是知道你们要把他们入会的钱分了,立刻就得闯进来要钱。你们还想分家,叫人家把你们分了吧……”
满山瞪一眼梁小秋说:“对对,你母鸡报窝似的叫唤啥,还怕外人听不见呀!快闭上你那个×嘴!”
赵国强说:“依我看你们先别急着分家,满天他准能回来。我看这个情况是,集资肯定是非法的,问题是要看给群众造成多大损失,你们要是把集来的钱全给糟践了,还不上了,这就得出乱子,肯定要负法律责任。要是能还上,不让入会的受损失,不给社会弄出乱子,就没啥大事。不知道现在你们是咋个情况。”
满山说:“你说的有道理,可具体情况我们也不太清楚,原先是玉玲管,后来是大哥自己管。”
赵国强灵机一动说:“把玉玲找来!”
玉芬说:“对,叫玉玲来。”
高翠莲喊:“不同意,她跟大哥生气搬出去的,要想回来,得大哥同意。她要是回来,我马上走。”
梁小秋说:“我们也走!”
赵国强指着满山问:“你也走?你大哥要是知道了……”
满山眨眨眼睛说:“我,我没说要走,我没有走呀。”
赵国强说:“对,你不仅不能走,而且应该去县里看望你大哥,满地不在家,你就得主起事来。你稀里糊涂跟着媳妇瞎胡闹,你还是个老爷们吗!要相信法律,现在不是文化大革命打砸抢,办啥事都得有根据,就是分家,也得经过公证。我看你们刚才的意思,根本不是分家,倒有点像趁火打劫的,想捞上一把溜了,不知道我说得对不对,你们凑合着听吧……”
满山脑袋冒出汗来,转身骂梁小秋:“滚,该干啥干啥!叫你差点把我给弄糊涂了。”他又对赵国强和玉芬说,“那就请玉玲他俩回来吧,怕是得你们出面,我说话可能不顶事。”
赵国强就打电话,玉玲当然不乐意,赵国强把话说得很强硬,玉玲只好答应了。赵国强跟满山又嘱咐了一阵,让他注意厂子和家里的安全,满山连连答应,送赵国强出来。
从河西往河东走的时候,一辆摩托车驮着两个人从沟里开出来,开得飞快。赵国强扭脸一看,是孙二柱,身后是个女的,却不像是玉玲。摩托车开到赵国强身边,孙二柱把车放慢速度,他问赵国强:“又来给钱家救火啦?”
赵国强扭头一看,那女子竟是张小梅。赵国强愣了,心想这是咋回事,他俩咋闹到一块儿去了。打过了年就没见到张小梅,赵国强心里挺高兴的,原以为她回自己家去了,咋在这呀……
张小梅笑笑说:“哟,这不是赵大支书嘛,不认识我啦,连句话都不说。”
赵国强说:“你、你没走呀……”
张小梅说:“没走,也不敢在你那庄里呆啦,只好到山沟子里混口饭吃。我不给您添乱,您高抬贵手,别撵我。”
虽然是半开玩笑的话,但也叫赵国强心里不舒服,不过,他不想和张小梅斗啥嘴皮子,他说了句“哪能呢”,然后,就跟孙二柱说:“你听着啥了?”
孙二柱说:“可能是东北那头出事了,牵扯到满天。”
“你咋知道的?”
“我一个朋友跟我借钱,说要去东北要钱,说满天早就把满地打发去了,也不知他们把钱弄没弄回来。”
“噢……可满天没跟谁说过这事,也找不着满地。”
“那就去县里找满天呀。”
“就怕公安局不让见。”
“糊涂!现在死刑都能花钱变有期,何况见个面。只要肯花钱,没有办不到的事。他们哥们要是办不了,我替他们去,嘿嘿,就怕满天信不来我。”
赵国强心里动了动问:“你这是上哪去?”
孙二柱说:“她干妈找她。对啦,小梅帮我管库呢,来了不少日子了。我们走啦,有事你给我打电话。”说罢,摩托车呼地开走了。
赵国强刚进东庄,钱满河开着摩托驮着玉玲迎面过来。玉玲下车挺不高兴地说:“二哥,你咋又掺和钱家的事,我在电话里没法跟你说,不光大哥大嫂把钱搁在这,还有比他们官还大的人也干这事。我真愿意出事,把他们的钱全扔里头去……”
赵国强问:“那是谁呀?”
玉玲说:“经满天手来的,全是化名。”
赵国强问:“你咋知道是当官的?”
玉玲说:“老百姓能一下子入那么多?最多三五千万八千,那些人都是几万十几万……”
赵国强问:“你打算咋办?”
玉玲说:“我要干,就先把老百姓的钱还上,旁的都往后放放。”
赵国强攥起了拳头:“我看挺好。不过,最好让满山跟他哥打个招呼,另外,可以叫上孙二柱……”
玉玲坐上摩托车说:“其实,我这么干,只能对钱家有好处。也就是看在你的面子上,要不然,我才不给他们操这个心呢。”
满河说:“你们说的都是啥呀,我咋听不大明白呢。”
玉玲说:“听不明白,更好,省心。开车。”
赵国强心里多少踏实了点。回到村委会,见屋里只有孙万友、冯三仙二人。赵国强说你们咋还在这等着,还不回家歇着去。孙万友说你的消息不回来,我们不踏实,要是我那点钱白搭了,我俩的婚事也就得吹了。冯三仙说你别张嘴闭嘴地说婚事,好像我跟你订婚了似的。最近我考虑了一下,咱俩不是很班配,我想找个年轻有文化的。孙万友用拐棍使劲戳地,说你多大岁数啦,你还想找个年轻小伙呀,也不看看你那一脸摺子,人家年轻人谁愿意找你这个妈。冯三仙说别看我岁数大,可我有钱,有钱就能找到可心的。孙万友说你有个屁钱,你那点底谁还不知道。冯三仙得意地说:“你别隔着门缝把人看扁了,老娘我很快就发了,到时候吓你一跳!”
赵国强心头一惊,忽然想起刚才孙二柱和张小梅在一起的情景。他问:“你是不是让你干女儿找了大款?”
冯三仙瞅了一眼赵国强,本来得意的神色一下子没了,连忙说:“没有的事,没有的事,她哪有那福气呀……”
赵国强说:“刚才,你干闺女从沟里来找你啦。”
冯三仙立刻出去了。孙万友叹口气说:“这可咋好,人与人之间的感情都让钱给占了去啦,令人痛心呀。”
赵国强小声地说:“这两天留点神,钱家要退钱,把你自己的先拿回来,兴许她还能同意。”
孙万友说:“哼、她同意,我没准还不同意呢!一个老婆子,还那么看重钱,思想不好。我找对象不能找这样的人。”
赵国强笑道:“拉倒吧,您都这个岁数啦,没多少时间让您挑了,能凑合就凑合一个,安度晚年吧。冯三仙人不赖,好吹个牛,吹过去也就拉倒了。您可别泄气,再找也不见得有这么合适的。起码,她没有孩子,您多省心。”
孙万友点点头:“你说得有道理。那好吧,我还盯着她,一旦把钱拿回来,就抓紧进行。万一她真的变卦,你得出面帮我说说呀。”
赵国强说一定帮您做工作。孙万友走了,剩下赵国强一个人在村委会办公室里,电话铃响了,是镇里一位副书记打来的,他通知赵国强立即参加县委党校的支部书记培训班,不得请假。赵国强本想说村里的事太多,但没说,把话又咽回到肚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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