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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回 杨枝裂石 侠丐创凶僧

        前文沈鸿、姜飞同坐石佛寺前广场之上,正取干粮水瓶饮食,忽见泰来店所遇凶僧手托一个大石钵盂走来,同时发现身后石条凳上卧着一个身材瘦小的穷汉,先并未见,方觉诧异,凶僧业已走到面前,似因二人不加理睬,面有怒容,先把右手扬起,单掌朝外,放向胸前,作出和南之势,狞笑道:“小施主两次相逢,可算有缘,这些吃剩的东西送与我吧!”二人在万家住了些日,对江湖上门径和内外家功夫均颇知道,早料凶僧不怀好意,姜飞一面留神那只又粗又大的毛手,故意笑道:“我们虽然带有一点食物,都是荤的。再说好友所赠,也不愿意送人,对面便是你们同道,不比我们外人不肯收留,同是佛门子弟,何不前往挂单,吃点素斋,也是你们出家人的规矩。”凶僧听出、人不肯,狞笑道:“娃娃,你不知酒肉穿胸过,佛在当中坐,你罗汉老爷是个五荤和尚不吃素么!”二人见凶僧神情似要翻脸,忙将手伸腰间,准备应付。一面打算喝问来历姓名,素昧平生,为何无故欺人!

        内中姜飞看出凶僧一身极好硬功,意欲将其引开,由自己先出手,说好便罢,如不讲理,对方既然跟踪来此,避也无用。凑巧就是庙中和尚的对头,索性和他分一高下。如是照空同道,隔门望见必来劝解,否则也不坐视,何苦平白受人欺侮。心念才动,凶僧话已说完,正待把胸前的手朝二人推去,忽听树荫下面有人笑道:“我最爱五荤和尚,拿了一只熟狗腿,老想寻一个像济颠僧那样的酒肉和尚,请他吃顿好的,走遍天下不曾遇上。只一拿出狗腿想要布施,人家和尚脾气好的说我罪过,遇见脾气不好的秃驴不领我好心,还要揍我一顿。昨日听说庙中秃驴以前是强盗,我想强盗出身的和尚总该吃荤,偏巧人家这两天因想学做好人,被一伙狗强盗欺负,心烦有气,约了人来打算宰强盗玩,来一个杀一个,不是毛贼强盗谁也不叫进去。我又白来一趟,气闷不过,自将狗腿吃了一半,想来此闷睡一会,又被你这光头吵醒。既是一个五荤和尚,再好没有,人家小娃儿好容易有人送点路菜,自己还馋不过来呢,哪肯送与你吃?再说,你那么粗的胳膊,倚强拿人东西也太不光鲜,好好一块石碑座儿,你又不驮在背上,拿在手里未免观之不雅,吃起酒肉来少一只手也是费事。依我之劝,人家既没放在眼里,不如把石头还驮在背上,寻我老人家募化,虽然狗肉被我吃掉,还有两根狗骨头给你啃,也比欺人家娃儿光棍得多,你请过来如何?”姜飞暗中戒备,偷眼回顾,正是方才所见穷汉,依然将背向外卧在树荫之下,手持一根细长柳条搭向腿际,口中说笑,好似刚醒,并未拿什食物。沈鸿因得姜飞暗示,已由石上起立,手握腰间钩连枪准备万一。凶僧上来神情那样狞恶,本用一双凶睛注定二人,已快出手发难,及听穷汉发话讥嘲,忽然将手收回,转向树下,似在留神察看,一言不发。听完,朝庙门那面看了看,微微一声狞笑,托了石钵缓步走去。

        二人见凶僧两肩后背的筋肉随同凶僧行动不住发颤,料其遇见强敌,正在暗运气功,打算毒手伤人,也许就用乎中石钵朝人打去都在意中。再看穷汉始终面向里睡,凶僧业已近前,竟如无觉,语声才住,又打起呼来;知道这类凶僧心辣手狠,什么毒手都施得出,均代穷汉担心。姜飞还觉风尘中的异人多看不出他真相,如非有真实本领,怎会轻捋虎须?又见那人与前遇丐侠上鹿子神情相似,只是口音打扮不同,身材又较瘦小。此时此地忽有此人决非无因而至,始终面向里卧,凶僧言动偏说得那样清楚,断定不是寻常人物。虽然相形之下强弱悬殊,表面看去,一个像是大力金刚,一个又瘦又弱,并且凶僧步法极轻,表面从容,实则又稳又快。穷汉不知是否真睡,惟恐万一暴起,猛下毒手,心虽代他疑虑,暗中将镖取出,还未开口。沈鸿杀虎之后胆力越壮,一见凶僧周身颤动,手中大石钵盂时上时下又在微微起落,相隔已只数尺,穷汉连身都未回,反而打起呼来,心里一紧,忍不住急呼道:“这位老先生,你要布施的五荤和尚来了!”话未说完,凶僧已回身骂道:“无知小狗杂种,你罗汉爷只想要人布施,不论财物狗命都是明言在先,这一把鸡骨头莫非会暗算他不成?”随即立定,面向穷汉,一掌当胸,口中狞笑道:“蒙你好意布施,快将我这钵盂接去,把你那狗腿放在里面,省我污手,便宜得多!”二人见凶僧立法与众不同,所着僧衣高只及膝,下面露出两条又粗又壮、小树干般的毛腿,仿佛钉在地上,口中说话,右手石钵盂业已脱手而起,正朝穷汉头顶高高压下。穷汉被双方一喊,呼声虽止,人仍不曾回顾,若无其事。

        二人都是天性侠义,见势不佳,同声怒喝,往前纵去。身还不曾纵到,姜飞因恨凶僧无故猛下毒手,欺人太甚,又听方才口气,凶僧只将穷汉打败,也决放自己不过,反正成仇,有何顾虑,心横气壮,竟将手中镖先朝凶僧打去。说时迟,那时快,那石钵盂又大又重,先由凶僧手上抛起八九尺高下再往下落,本来时机不容一瞬,休说穷汉,便是所卧石条如被打中当时也成粉碎。二人不料凶僧会下这样毒手,急怒交加,正往前纵,姜飞手中镖也刚发出,就这一眨眼的当儿,忽听哈哈笑道:“你这讨饭钵孟又薄又脆,如何拿来现世,不怕打碎丢人么?”声才出口,右手柳条微微一扬,微闻叭的一下击石之声,说也奇怪,那么又笨又重的石钵盂竟被一根细才如指的柳枝柔条拦腰兜住,非但不曾下落,反倒凌空荡了一荡,晃悠悠像抛球一般由凶僧肩旁擦过,飞出三四丈,叭嚓一声落在地上,中裂为二,地面也被砸成一个尺许来深的大坑。凶僧瞥见穷汉忽然扬手一柳条将那大石钵兜住甩将出去,人也坐起,事出意外,心中一惊,微一失神,不防有人暗算,又被姜飞一镖打中右膀,当时激怒,发了凶野之性,左手一掌照准穷汉劈空便砍,同时猛伸右手待朝身后二人反掌击去。

        姜飞在前,一镖打出,人也纵到,百忙中瞥见穷汉反手一柳条,将那好几百斤重的石钵兜甩出去,自己镖也打中,但被凶僧肩膀震落地上,好似不曾受伤,惊喜交集之下料知凶僧必有杀手,暗道不好,乘着身子还未落地,刚一个惊龙掉首,身子一躬,往外一翻,避开正面,往旁纵落,忙取如意锁心轮,拔剑出匣,口中急呼:“大哥留意,秃贼不是这位老先生对手,我们无须献丑!”话未说完,沈鸿跟踪纵到,因防凶僧下手太快,三折钩连枪和判官笔已相继取出,但无姜飞机警,只见异人用柳条击石奇迹,不曾留意凶僧的手来势又急,落处相隔凶僧只三四尺,猛觉凶僧反手一掌,一股又劲又急的掌风呼的一响横扫过来,心方一惊,又听姜飞急喊,忙即纵避。无奈人刚落地,收势不及,眼看难于闪避,总算不该受伤,他这里刚听出掌风有异,瞥见凶僧回手反击,慌不迭人往旁纵。姜飞见状大惊,也正纵身赶来。就这危机不容一发之际,忽听凶僧一声怒吼,掌风忽止。眼前人影一闪,姜飞由旁赶来,目光到处,瞥见凶僧已被穷汉伸手刁住左腕,不知怎么一来,哈哈之声还未停止,凶僧已和那石钵盂一样倒甩出去,跌跌跄跄,一路挣扎摇晃,怎么也收势不住,倒退出一二丈方始跌坐在地,半晌爬不起来。穷汉笑道:“你这是作什么?本想留你三年,好让你到上方山朝老贼秃,多用几年苦功,长点见识,再向你们地藏王报到,偏要手寒脚贱,我一人还不够你打的,又去暗算人家娃儿,也不想想,你一路跟来,连人家身边带有你师父老贼秃对头克星所传如意锁心轮都未看出,便想妄下毒手,岂非自找没趣么?就算你那追魂劈风掌侥幸打中,这老尼姑和独手丐是好惹的么?他们虽不一定是老尼姑的门人,没有极深渊源,这类独门兵器怎会到他手内?老尼姑第一个就容不得你,席泗先生更是他们师父,还有一位未来师长,便老贼秃见了也要胆寒,凭你如何能行?可惜我出手大急了点,你路上再要行凶,不肯安分,我想托你给老贼秃带个信,三月之内他不寻我我必寻他,都未必能够办到了。还不快走,只管坐在地上装死作甚,莫非还要多现点世再走不成?”二人见那穷汉稍一举手,便将这样刀枪不入、猛恶无比的凶僧打跌出老远,立不起来,人却生得那么瘦弱,始终说笑从容,若无其事,出生以来从未见此奇迹,不禁敬佩已极。

        因正说话,不敢冒失,恭恭敬敬立在一旁,暗中愉看,见那穷汉穿着一件业已褪色、补了又补的淡黄色葛衣,腰间系着一根旧丝绦,脚底一双旧布鞋,穿得虽极破旧,但比王鹿子穿得还要干净。初见时面向里卧,只见那一身补巴的旧衣,看去像个穷汉。这一对面,方始看出对方貌相清奇,身虽瘦小,但是肤如玉雪,一部疏落落的长须飘拂胸前,根根见肉,黑白分明,越显得骨秀神清,飘然有出尘之致,神色更极安详,面上常带笑容,如非眼见,一点不像和人争斗神气。听完刚刚拜倒,一同请问:“老前辈贵姓?想是家师老友同道,请示称呼。”忽听凶僧颤声怒吼道,“原来你就是我师父的仇人叶神翁么?是好的容我回转上方山去,只要说出地方,三月之内我师徒必来寻你算账便了。”叶神翁先将二人唤起,令其稍候,走到凶僧面前,笑说:“此是你性太凶暴,明知大敌当前,还要骄狂任性所致,先用毒手将我打死,再伤他们。只有本领,一样可以如愿,偏连这一举手的工夫都等不及,妄想同时杀死,自寻死路。我此次出山专为想了昔年心愿,将几个匿迹多年新近又想蠢动为恶的凶人全数除去,你师父和你师兄大鬥和尚便是其中之一,本想令你代我带信,你偏妄使毒手,用力太猛,我又恐你误伤好人,一时疏忽,破了你的真气。你为自己暴力所伤,本来只有六七日寿命,为了内伤大重,就我代将所积精血真气化散,也只多活十天半月。单是回山自能办到,但你路上必须心平气和才可走回,再如行凶欺人,稍微用力,真气立时逆行,周身胀痛,心如油煎,生死皆难,所受苦痛比此时还要厉害,就悔无及了。”凶僧闻言怒道:“这个你不用管,只有胆子,容我回山,不满三月,包你得到报应。我方才一时心急,你又诡计多端,将面朝内,不曾想到你便是我师父的仇人老叶,以致误遭毒手,直到被你破了气功,用擒拿手将我甩跌出去,想起别人无此本领和平日所闻瘦鬼形相方始警觉,废话少说,如其怕我师徒报仇,杀剐听便,稍微皱眉不算好汉。”叶神翁笑道:“你无须用话激将,至多和老贼秃见上一面,必死无救。妄想一回上方便可活命真是做梦。”说罢,刚伸双手朝凶僧前后胸揉了儿下,再朝背上一掌拍下,叭的一声,凶僧一声怒吼,喷出大口鲜血,四肢一挺,人便仰倒在地,周身冷汗交流,累得直喘,好似坐起都难。

        姜飞想起方才曾见树后衣角飘动,比叶神翁所着华美得多。今日庙中和尚如临大敌,无人轻易走出,必是敌党无疑。正在暗中留神,四面察看,忽见一个中年和尚由庙后树林中掩来,还来到达庙前,庙门忽然大开,又走出几个和尚,先出现的一个立由旁边抢上,合成一起赶来,各穿着一身短装,手上都拿有兵器,急切间不知何意,心中奇怪。方想迎头询问,忽听男女笑语之声,侧面树林中先抛出两条人影,落地一看,乃是两个身受重伤的壮汉,穿着华丽,貌相凶恶,被人绑好由林中甩出,跟着又有两女一男纵出,对面一看,不禁大喜,来这一男二女正是女侠李玉红、六师叔杜德和那日夜里与杜德同去一起的女侠,仍是男装,忙同上前礼拜。三人含笑命起,随朝叶神翁分别礼见,互相叙谈。二人一听,才知那男装女侠真名叶灵枫,乃叶神翁堂妹。十七岁起便在外面行侠仗义,威震江湖。因其常着男装,形迹隐秘,姓名又常时变易,人都称她隐名侠女美剑客,往来江湖二十年,从无一人知她底细。起初独身不嫁,后和杜德彼此倾心,同在一起济困扶危,双方已有婚姻之约,为了一事误会,劳燕分飞,气得几乎自杀。后经渭南双侠和几位至交老友暗中化解,偏生男女双方都是性情刚直,又有一点成见,事隔十年,连经波折,直到新近杜德自知错误,向灵枫负荆,方始言归于好。

        自从各位英侠大破郎公庙之后,大家忙于帮助汤八搜掘伍喜藏金,并代分途捐募买制耕牛农具,一面率领降贼去往黄河两岸觅地开荒;一面定下章程,想好方法,以便招集流民苦人前往建村,随同耕作。商氏弟兄和几个感化过来的富贼再以全力相助,大量捐输之外,还帮了许多人力。在诸位英侠不畏辛劳全力相助之下,一直忙了半个来月方始有点头绪。刚将地方觅到,将郎公庙贼巢用火烧去,走在路上,李玉红因听人说乐游子已快回转武当,想起沈、姜二人尚在万家不曾起身。杜德、叶灵枫本来有事入川,为了助成汤八这场盛举,耽搁已久。见事已定,那些降贼虽是绿林出身,因为诸侠不是易与,汤八夫妇照应既极周到,又许自带家属财物一同迁居,以后生活安定,岁月越过越好,俱都怀德畏威,兴高采烈,遇事争先。日常暗中考察,实是众心如一,毫无叛意。又有商氏弟兄供给食粮,并派多人先往布置,样样方便,这班人又无一个好欺,贪官土豪以及绿林中人均可以无虑,已无须三人随同前往,互一商量,便向汤八夫妇告辞,并将花云豹借来。本意由玉红一人赶往万家,通知沈、姜二人骑马上路,杜德夫妻另路入川。玉红在万家住上两日,应了前约,自去寻访兄长下落。赶到万家一问,得知沈、姜二人久等无信,业于昨日起身。因知两小兄弟近来武功大进,无双所赠衣服行李均极朴素,二人年纪又轻,步行上路,有名望的绿林中人不会看在眼里。差一点的毛贼决非对手,本未放在心上。因万氏兄妹听说前途歹人太多,不大放心。因夜已深,主人又在苦留,本打算次早骑马顺路赶去,查访二人途中有无事故发生,马行千里,就是隔了两天也可迫上。

        次日刚起,还未起身,青云山四杰忽有一人来访,说起石佛寺和尚照空近为仇敌所败,到处约人相助。青云四杰本是旧交,自身不能前去,知道汤八与主人至交,日前曾来万家特来打听下落。并说对头方面是两个土豪,请有不少恶贼凶人,并有敛迹多年,近又准备蠢动的上方山凶僧万花罗汉和两个恶徒大同和尚、石罗汉在内,事情业已紧急等语。段、李二女侠均知石佛寺二僧本是侠盗,洗手多年,与汤八交情甚深。汤八夫妇现正有事,不能分身,青云山来人因和二僧至交,又在一旁力请相助。同时想起两小弟兄尚在途中,如与凶僧恶贼狭路相逢,只要所带兵器和铁双环被对方看出了必遭毒手。此行正好一举两便,当时答应,匆匆赶去。行至中途,方觉人单势孤,强敌人多,恐难全胜。如回约人又要耽搁,恐两小兄弟已先遇险,追赶不上。石佛寺虽然偏在一旁,地势隐僻,不当官道,但往老河口可抄近路,坐船更是方便迅速,两小赶路心急,莲花荡旁官道乃他必由之路,途中打听非走此路不可。少年人大都喜事,再要问出庙中和尚是汤八之友,定不量力冒失出手,难免遇险,心想马行极快,不如追上、人再说。

        行至中途,忽然遇见杜德夫妇,还同了一人,乃汤八之友神行子何根,说是昨日得信,石佛寺被土豪恶贼夺大,自己不能分身。恰巧何根在旁,便转托他拿了亲笔书信代约能手前往相助,途中如见玉红等三人并代致意,请其使道往援。何根途中又遇见旧友岳纲同了两人,谈起两小兄弟昨夜打虎以及送他经过。三人听何根说完前事,一算里程,沈、姜二人尚在途中,必能追上。见马只有一匹,又听敌党人多,便将马让何根乘骑,事完代为送回,三人并作一路步行赶去,果然还未赶到莲花荡便将两小兄弟追上,因想考察二人近来言动,掩向道旁,不曾露面。正在暗中尾随,忽发现两个恶贼暗中商计,想在明日石佛寺拼斗以前前往扰闹,就便示威。三人心想,事情还早,改跟在二恶贼的后面,没有尾随二人同往。后跟二贼到了庙前树林之中,见还有一贼党埋伏在彼,杜德认出那是江西路上有名飞贼鬼影儿麻小山。三人觉着贼党中颇有能者,既与照空约定明日庙前分高下,为何不守信约,先来林中鬼头鬼脑掩伏窥探?不料麻贼眼快,首先警觉。三人原分两路入林,打算出其不意将所跟二贼擒往无人之处,问明阴谋,迎头下手;再将土豪和几个为首巨贼除去,朝石佛寺通知一声便各上路,不与相见,以免多延时日。不料三人刚一会面便被麻贼发现,立时将计就计,将三贼诱往上山后面再行动手。

        三侠全都有事,原是忙中抽空来此除害,不愿被人看破行藏。李玉红面上蒙有黑纱,叶灵枫又是男装,戴有面具,杜德一人虽是本来面目,偏未被贼看出。三贼见侧面树后人影一闪,好似两个少年男女,先误当是随后掩来的同党,伸手一打招呼,对方理也未理便穿林而逃,走得极快。贼党因觉照空约定明日动手,必有能人相助,尚还未到,反正要将全庙僧徒杀死,夺这一片庙产土地,自己这面所请的人已快到齐,内中还有两个有名人物,凶僧石罗汉便在其内。因其本领最高,人更骄狂,请他时曾说,一到便自往石佛寺挑战,独自上场试他一试,并不先去土豪家中相见。一算日期也快赶到。内有数贼均想当日赶去相机行事,一面窥探对方虚实,出其不意先见一阵,就便肴那凶僧和另两同党是否赶来,省得被人抢前下手,一旦得胜由他夸嘴,扫了自己脸面。真要不行,当日夜里还有能人赶到,明日再随土豪同了群贼正式赴约,再与敌人一拼。于是不按江湖规矩相继赶来。

        除这先后三贼外还有两贼也想争功抢先,为等一人耽搁,曾说随后就到。这班恶贼大盗和两土豪并无深交,都是辗转勾结而来,各有私心。麻贼更是照空仇家,心想庙门紧闭,自己到得最早,四面窥探并无敌人踪迹,只有两个走长路的少年幼童来此投宿,已被和尚拒绝,现在林外广场上吃东西,此外不见一人。方才同党曾约林中相会,五人到齐再行下手,也许还有新来同道得信赶来,拿不准这男女二人是敌是友。等追到土山后面,所追两人忽然回身立定,女的一个面有黑纱,貌相身材好似极美,一个也不相识,看去又不像是和尚一面。麻贼不知杜德两次想擒他,为世除害,均被漏网,好容易狭路相逢,不肯放过,业已绕到他的身后,误认两个美貌少年男女,明见对方身带宝剑革囊,男的一个一身密扣短装,外罩素罗英雄擎,英姿飒爽,不是庸流,倚仗自己人多,又有一身本领,后面还有几个得力同党也快赶到,庙中和尚闭门不出,明是援兵未来,知道厉害,胆怯不敢出面,谨守待援,这两人就有本领也不足虑。本就胡思乱想,叶灵枫又向另两贼喝问:“素不相认,追来作甚?”露出一口极好听的女音,越发勾动邪念。三贼刚说便宜话,忽听身后笑骂:“鬼影儿你这猾贼今日看你跑上天去!”

        麻贼曾做飞贼多年,最是狡猾,眼力又高,在杜德手下业已溜脱两次,一听口音甚熟,大惊回顾,认出关中诸侠中的六侠杜德,不由亡魂皆冒,刚急喊得一声“六先生”,底下的话还未出口,瞥见杜德手已扬起,自知不妙,慌不迭施展轻功,一纵二三丈高远,待要往旁窜去,身还不曾落地,耳听一股急风带着笑声由身后飞扑过来,知道杜德七禽掌的厉害,被他抓中万难活命。情急心慌,把心一横,右手钢刀,左手毒弩,正待同时发动,与敌一拼,猛觉背上一紧,奇痛彻骨,已被杜德夹背心一把凌空抓住。麻贼急怒攻心,随同下落之势,右手刀反腕便斫,同时左手毒弩忙由右胁穿出,朝后打去。杜德、叶灵枫多年失和,重归干好,情爱越深。本就痛恨麻贼淫凶狠毒,无恶不作,再一听他出口调戏,越发气往上撞。因不愿听那污秽之言,不等双方问答,上来便下杀手。一见麻贼情急反噬,想要拼命,知那毒弩厉害,左手一紧,就势往旁甩去。麻贼痛极手颤,箭才发出一枝,猛又觉吱嚓一响,肋骨先被杜德抓断了两根,痛极心昏,刚忍不住急喊得一声“爷爷饶命!”人便凌空甩出,叭的一声跌向地上,等杜德落地纵过一看,人已骨断筋折,口喷狂血而死。

        另两贼均未见过杜德,正向二女调笑,忽听麻贼急呼,纵身逃走,方想,麻贼早日空说大话,这样没骨头,此是何人,如何手还未交先就逃走?心方一动,二女正在喝骂二贼通名领死,见杜德已先下手,各将宝剑拔出。二贼哪知厉害,自负盛名,不顾再看麻贼是否真逃,转身对敌。刚一照面,内中一贼的兵器先被玉红一剑斩断,才知不妙。同时瞥见杜德跟踪飞起,凌空一把,老鹰捉小鸡一般将麻贼抓死,甩出老远,越发心寒气馁,不约而同纵身便逃。前贼被玉红跟踪追上,正要一剑刺死,忽听杜德大喝“请留活口!”立时将剑收回,一脚踹翻在地,不能转动。另一贼正往前逃,耳听敌人笑呼:“六哥,我不愿污手,你擒此贼吧!”心中一惊,忙中偷看前面无人,杜德立在麻贼身旁,相隔还有三丈,以为自己腿快,逃走容易,正在亡命飞驰,忽听头上大喝:“狗贼快些等绑,少受苦痛!”声才入耳,一股疾风已随人影下坠。百忙中想要回刀反击,猛觉右膀奇痛如裂,被人一掌砍断,刀已脱手飞出,背上又中了一掌,胸腹皆震,眼前一黑,昏仆在地。

        三人将贼擒住,正在拷问,遥闻隔山林外庙俞广场上笑语之声隐隐传来,相隔尚远,听不真切。只听出沈、姜二人也在其内。方才一进树林便与三贼对面,诱往山后,隐在树林深处,不曾留意林外。闻声想起先尾随二贼时,因知贼党明日方去石佛寺恶斗,沈、姜二人业已走往莲花荡路上,石佛寺必以客礼相待,便未在意。听二人口气,内中似有敌人,并还有自己人在内,心中一动,忙提二贼赶来。到后一看,正是凶僧万花罗汉的恶徒石罗汉已受内伤倒地。最可喜是,多年未见的老友、灵枫堂兄丐侠叶神翁也在那里。彼此见面高兴非常。照空、镜明师徒六人均有眼力,认得六侠杜德,先在庙中隔门偷看,已知这老少诸侠均非常人,惊喜交集之下见众人正在叙阔,便把兵器收起,立在一旁。等到说完,方始分别礼见,并向沈、姜二人赔话,说方才实因情势凶险,知道仇敌不顾江湖信义提前来犯,我们本有好友相助才将庙宇夺回。昨有两位探敌回来,说仇敌凶险卑鄙,人数又多,恐难取胜,欲往代寻一位老前辈求其相助。这两人本领颇高,偏又离开,不在此地。我们人少,只得守在庙中,准备以逸待劳,相机应付。自知力弱,恐二位施主寻常行客,受汤八爷指点来此,恐怕连累,故意拒绝。后来看出不是,深悔怠慢,正由庙后绕出,想乘贼党未到以前问明来意,请进庙去款待,不料凶僧石罗汉业已到来,看那来势甚是凶恶,如非叶老前辈在此,就他一人已是难当,何况还有好些强敌。

        正说之间,忽见林中有人影一晃,众僧徒首呼有贼,随有四个和尚追去。沈、姜二人因和杜德等男女三侠初见,想问师父下落,叶神翁又是前辈高人,难得巧遇,正好求教,守在一旁,没打算跟去。照空同两门徒也不曾走,正请众人庙中待茶,忽听林内喝骂喊杀之声。玉红笑说:“听说贼党约人甚多,此时正在动手,我们前往一看如何?”杜德还未及答,叶神翁笑说:“无须!那是勾十一、廖小鸾夫妇请人回来,恰有贼党在此窥探,因见我们在此,吓逃回去,被他二人撞上,动起手来。来贼业已看出形势不妙,不敢久停,想要赶回报信。如被逃回,连别的贼党恐也吓退。我们都是有事的人,六弟和二位妹子如其有兴,索性一同赶去,将这两个为首土豪和这一班恶贼凶人除掉,省事得多,诸位以为如何?”杜、李二侠同声赞好。照空师徒和沈、姜二人也要跟去。叶神翁笑说:“庙中还要留人镇守,不应疏忽。上月我在青城山金鞭崖后遇见乐游子道兄,说是不久即回,已不再往老河刚日居,大约迁往武当山中居住。沈、姜二人寻师之事他已知道,你两弟兄最好不要多事,明早起身,先去武当寻他,以免错过。”二人闻言惊喜交集,喊了声“六叔”,想要开口,杜德笑说:“我们不久往寻二师兄,也许再有两月便与你们相见。你师父日内必回,现当用功之时,你师父来去匆匆当有原因,就在庙中住上一夜,明日一早起身吧!”二人只得应诺。

        石罗汉正由地上挣起,朝众人狞笑道:“你们如无话说,我要走了。”叶神翁道:“我既令你回山等死,向老贼秃报信,这里决不会有人拦阻。路上安分一点,莫要不能把信送到反来怨我。”凶僧狞笑一声,仍装着大模大样往外去。姜飞气他不过,笑呼:“喂!五荤和尚,你那讨饭钵盂拿点饭粒粘上,还可向人强讨恶化,如何忘了带走?”凶僧天性凶暴,不耐讥刺,闻言转身怒喝:“小杂种休狂,不出三月叫你们死无葬身之地。”姜飞大怒,正要追去,玉红笑道:“你这娃儿也是多口,他已快死的人,和他计较作甚。”姜飞方说:“师叔你没看见这厮方才多么气人呢!”话才出口,忽见前去四和尚赶回,见凶僧回身喝骂,知被叶神翁放走,同声怒喝,“我们与你素不相识,上门欺人,不是叶老前辈休想活着回去,再要口出不逊,当时要你好看。”凶僧怒吼得两声便觉头晕心烦,胸前胀痛,知道关系性命安危,只得强忍怒火冷笑而去。

        叶、杜诸侠听镜明说,勾十一同了廖小鸾兄妹还约有两个好友刚由外面走进,便见林中贼党窥探,似要逃回,一同上前将四贼打败,现正往贼巢一面追赶下去。杜德笑道:“贼党人多,他夫妻兄妹只四五人,恐难取胜。凶僧和来贼惨败,如将逃贼除去,敌人也许还不知道。正好用他几位诱敌,我们走吧!”说完,男女四侠命照空师徒同了沈鸿、姜飞回往庙内等候,便同起身,一路说笑从容,往外走去。照空师徒把二人陪到庙内,待若上宾,甚是殷勤。因料贼党不会再来,生擒二贼均负重伤,不等到夜相继死去。照空一面命人掩埋,一面准备小船,明早送客起身。沈、姜二人先料杜、叶等男女四侠还要回来,在庙中住了一夜。起身时天还不曾亮透,照空师徒便备好素点,来请同吃。一同昨夜之事,连勾十一和廖氏兄妹均未来过。半夜命人往探也未回转。二人只得谢别起身,由当地上船,往老河口赶去。一路无事。到了老河口,照席泗所说小庙和一居民家中打听,均说乐游子前住在此,入川未归;二人在镇上住了一夜,打听好了入山途径,便往卧眉峰寻去。

        武当风景灵秀,中有七十二峰之胜,卧眉峰偏在后山,地最隐僻,常居山中的土人好些俱不知道。远望过去,眉痕缥缈,黛色横空,终年白云如带,萦绕山颠,衬得山容浓淡相间,似隐似现,如在有无之中。外有崇山包围,峭壁排空,将它挡住,入山不深决难看出,峰腰以下到处繁花盛开,青林掩映,时有鹤鹿飞翔游行,泉声松涛因风应和,自成幽籁,加以气候温和,涧谷幽清,大小岩洞甚多,均可住人,置身其间不由尘虑一清,心旷神怡,飘然有出世之想。二人由河南路上赶来,到处黄沙迷漫,尘土满衣,日间行路虽是八九月的天气,照样烦热难耐,自由莲花荡改走水路,已觉越往西南山水越好,像这样的风景灵秀之区尚是第一次看到。先见前山一带寺观林立,都是道家庙宇,荒崖幽谷之间更有不少修道人所居茅棚,因不知地理,连在山中辗转访问,一路游玩探索过去。到第二日午后,经一老樵人指点,翻山过去,方始寻到峰下。

        初意山中樵采甚多,沿途均有道观茅棚,容易访问。就是后山无人,只要寻到卧眉峰,至多师父未来,崔老人当可见。哪知到后一看,那峰形如一岭,又长又高,旁边并有一峰,拔地而起,洞壑甚多,景更灵奇。空山寂寂,流水澌澌,山花自开,音无人迹。急切间看不出人在何处,只得寻一隐僻崖洞把行李藏好,先往高处看好形势,分头寻去。寻到日落黄昏,休说师父和崔老人没有踪影,连樵夫也未遇到一个。路虽不熟,来路几次探询,是知道的人都众口一词,途向相同。当地景物形势又与独手丐席泗在禹王台所说大致一样。心想,这里山高谷深,地势宽大,也许不曾走遍。席师和杜、李二位师叔决不至于说差,只要在此山中,早晚必能寻到。又见当地山粮甚多,好些秋果结实累累,肥鲜硕大,满缀枝头,自生自落,无人采吃。更有各种野兽山鸡,不怕没有吃的。老河口起身时料知要在山中久居,并还备有各种用具和两袋粮食。没想到山中天气这样温和,师父不见,必是人在途中,尚还未到。中途曾向樵人打听,均说这里有一驼背老人常时往来后山一带,因其不大开口,不知住处等语。可见崔老人也在这里,此时不知何往,早晚这两位师长异人必能见到。又寻了两天不见人影,互一商计,便在峰腰寻一更好的洞穴迁居过去,由此安居下来。洞在半山崖上,洞前稀落落生着数十株松杉,旁边一条瀑布宛如匹练,绕山而流,到了离地五六丈的崖缺口再玉龙倒挂,凌空飞堕,直落下面溪涧之中。惊湍电射,雪洒珠喷,终日泉声轰轰,宛如雷电怒呜,震撼空山,势绝雄奇,惊人耳目,满地花草鲜妍,多不知名。石洞不大,通体皆石,甚是干净,并有两处天然石窗可透天光。夜来并卧洞中原有大青石上,月光由洞顶下照,仰望青天白云,疏星朗月,清风阵阵,吹面不寒,景更幽绝。

        二人每日早夜勤练武功,闲来不是掘取山粮,便是出游打猎,寻觅崔老人的踪迹。中间并往隔山樵采之区向樵采人打听,均说驼背老人以前常在后山采了药材,背往老河口贩卖,不见此老已十多日。卧眉峰后形势奇险,并有毒蛇猛兽潜伏,还隔着一片危峰峭壁。所产药材又不甚多,只是风景好看,因此轻易无人前往。二人只得回转。眼看落叶满山,秋去冬来,一晃已是月余光阴,所寻的人一个未见。又听山那面樵人说,山中气候温和,后山一带草木黄落更晚,看去丹枫满山,乔松苍翠,繁花遍地,五色缤纷。可是一夜朔风,当时变天,转眼大雪封山,冷不可当,必须早作防冬之计,否则一下大雪,住处高寒,万禁不住。二人方始着起急来,无奈此外没有地方可寻师长。诸老前辈又有师父行踪无定,到后不见应在卧眉峰等候之言,没奈何只得守候下去。因见早晚天气渐凉,初来时少年好奇,贪那峰腰上的泉声山色,景物雄奇,特意选这崖洞居住。晴天还好,遇到风雨满洞皆湿,便自不耐。又听隔山樵人警告,乘未下雪以前往峰下向阳之处寻到一所崖洞,也在山坡上面,景物比前居较差,但是离下面平地只两三丈。洞前石台缝中生有两株古松,大片磐石,溪流就在旁边,取水方便。洞中也有好些平坦青石,能供坐卧。里外两层,可避风雨。心想,山中竹木甚多,洞口只有一人多高,宽仅三尺,近来又打了好些兽皮,野生茅草更多,打算砍些树枝竹竿,用茅草兽皮扎成一门封闭洞口。再多存点干枝,以防封山之用。刚刚做好洞门,忽然想起初次学做洞门,几经改制才得成功,有好几天未打山粮,所存杂粮腌肉只够两人两三日之用。惟恐二老归来没有吃的,打算多打一点野猪肥鹿和山鸡之类,在降雪以前风干腌好,再多掘点山粮,以备过冬。二人来到山中,每日用功苦练,快有两月,自觉大有进境,胆力均比以前更壮,常时带了兵器孤身出猎,一去多半日,已成习惯。议定之后,便将洞门关好,各带兵刃暗器,往峰后和对面岭上野兽出没之区寻去。因所带暗器最多的只得十余支,每日练习,又因打猎被野兽带了逃走,失去了一小半,恐到时应用不便,不舍再用。见溪中石子光滑坚硬,每次打猎必要带上一些,手法甚准,照样连珠打出,百发百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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