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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回 人鱼的神威

        沈鸿在前早就发现贼党纵上,觉着两翼贼船已有十几条超出大船之前,看那意思似想拼着送掉几只小船,朝船头迎面撞来,就势抢上,这样便可避开两面铁桨,一面再将梭镖飞叉等暗器迎头打到,仗着人多势盛,就是不能将人打倒,也可闹个手忙脚乱,主意甚毒。只为桑老人自到乌婆滩将船头当中两根细铁桩扳倒之后,船底两旁起了轧轧之声,船行更快。那两片又长又大的铁桨稍一拨动,船便和箭一般朝前窜去,两面波浪激起老高,水力既猛,船又越走越快。贼船仗着小巧轻灵,来势急如箭射,虽将大船追上,也费了许多心力。本来他快人家也快,勉强才得追上,稍一停顿转折便要落后,又不敢挨近那两片大铁桨,必须作一弓形,左右两旁由分而合,远远绕出大船之前,然后调转迎头猛冲。在后面两翼同党镖、箭齐施乱打掩护之下,使对方招架不及,无力兼顾,方可猛扑上去。主意虽然猛恶,做起来却非容易。第一,双方速度相等,幸是老人船底涡轮开得太迟,如早开动,连想追到前面俱都无望。何况老人此时已操必胜之券,心中恨极这伙水贼,有心要他好看,假装力乏,时快时慢,前锋贼船刚刚超出五六丈,打算由直而横往当中折转,调头冲来,就这略一转折停顿之际,刚往当中,快要合拢,船头还未调转,桑老人哈哈一笑,接连两三桨,船便比飞还快,冲波而进,转眼便自临近。江水本急,再被船头一冲,其势越猛,贼船再想调头已来不及,稍一迟延,吃那两片铁桨扫中,当时伤亡,连船一起打翻。方才吃过苦头,心胆已寒,哪里还敢冒失拼斗,慌不迭接连几桨,作一个反八字形朝前窜去,等到费了不少力气,二次超出大船之前,重又由合而分,还未合拢转身,一片狂笑声中,一个身材高大、白发飘萧、面垂银髯长达尺许的白衣老人已握着那又长又大的铁桨接连几个起落,冲风破浪二次追将上来。桨长人大,独立船头,满头须发一齐蓬飞,迎风狂笑,神威凛凛。那大一条船,在他独力操纵之下急如奔马,身后还立着一个一手持剑、一手持着寒光如月上面附有钩环兵刃的少年英雄,飞叉暗器打将上去,吃他略一纵跳舞动,相继打飞,多半还要反击过来,不伤人也伤船。老人只管运桨如飞,一任飞叉、镖、弩两面夹攻,因有少年随时招架,一件也未打中,始终神色自如,若无其事,偶然闪避,也是正在打桨,或前或后眼看打中,不知怎的会由头面身旁斜飞过去,相差至多三五寸,连须发也未伤到一根,端的威风凛凛,天神也似。明知劲敌,对方如无把握,不会这样安然自在,又见同党贼船纷纷相继伤亡翻倒,水中追逐的同党始终不见一人出水。

        这样快船,想将船底攻穿本是难极,看上去决无指望。休看人多势盛,只有自己吃亏,敌人始终未现丝毫败意,想起心寒。无奈这为首几个头目上来把事看易,虽经贼头警告,依然骄狂轻敌,非但争告奋勇,反觉共只一船两人,何必这样大举?如非有人力劝,首领法令太严,至多带上十几个同党便赶了来。一见这等厉害,大出意料,虽在同等狂呼怒吼,倚势逞强,初上来的锐气业已去掉多半。一见大船又快冲到,没奈何只得往旁窜避,几次过去,料知敌人有心作弄,前面便是大寨,不拼死命多少占点功劳实在无法交代。情急心慌,越想越恨,这次改作互相招呼,不再抢先贪功,各领一队,长蛇也似尽先拼命往前驰去,抄出大船十丈以外,方始由分而合,拨转船头对面冲来。满拟敌人必和方才一样重又加急赶上,后来看出敌人好似时久力竭,船行已缓得多,否则自己也不会抄出这远。同时又见后面同党已由直而横,纷纷侧转船头朝大船拦腰冲去。每面均有十来人纵向船舷之上,为首这几条船也与敌船正面相对,转眼就要僮上,靠近前头的两翼同党飞叉、镖、箭等暗器业已暴雨一般同声怒吼,纷纷朝船头两人打去,正在发威怒吼,准备迎头扑上。

        沈鸿看出敌人四面包围业已成功,两旁暗器群飞,前面贼船迎头冲到,就要撞上,同时发现两舷各有十来个贼党业已纵上,老人神态动作依然未变,心中一惊,方觉难于兼顾,正怪姜飞不应走开,否则也好一些。一面舞动一轮一剑朝贼反击;一面提醒老人,想说贼党已快扑上船来,待要回身迎敌,刚一开口,便听老人低声急语道:“老弟莫管后面,自有人来收拾他们,你帮我留神前面来贼,如真被他窜上,打他几个下去,省得我老头子拿铁桨打贼费事。虽然这类狗贼不经打,到底近来年老力衰,事完之后又要养上好几天,前途还有好几百里水程才到家呢!我和贼党仇恨越深,我只一个孙儿,懒得和他怄气,且等他们总贼头恶贯满盈,我再和他去算总账,省得小孙孙硬要跟去,多担心事。”二人正在问答之间,先是两舷群贼纷纷落水,虽有三贼蹿上篷顶,水底白衣人已有一个跟踪蹿上,一言不发便动起手来。沈鸿因听老人之言专注前面来贼,没有回身,忽觉暗器只剩一面,右侧一列贼船忽然少了三条,是超出自己船头在铁桨打击之外的业已不见。落在后面的因恐铁桨打中,又受不住那水力冲激,相隔少说也有三丈,根本暗器不能打中。只听两面贼船呼哨吼叫之声,暗影中也未有出。跟看又见石侧抄出船头前面连用镖、弩,飞叉乱打的两条贼船,不知怎的忽然连船带人一齐翻落。两边暗器一齐停止。忙中回顾,瞥见船篷顶上敌我四人均不知去向。前面贼船已有五条当先,作五梅花形刚刚冲到,相隔不满一丈,来去都快,转眼撞上,心想,老人不能停手,贼党暗器业已迎面打来,好在两侧无事,大队贼船尚在后面,还未赶到,恐老人恃强受伤,意欲暂时先顾前面,刚刚飞身一纵落向老人前面,船头边上恰巧两柄飞叉相继迎面打到。沈鸿虽听老人警告,能不动手不要动手,最好莫被敌人照了面去。一个看出形貌,贼党人多,到处是他耳目,将来狭路相逢难免受他暗算,但和姜飞一样心思,觉着中途还要易容变貌,就被看破也不足虑,对于桑氏祖孙又有好感,心生敬佩,意欲结纳。再说同船共载,也应安危与共,该当出力上来便施全力,就势用锁心轮反击过去。

        当头一条最近的是个久经大敌、人最凶恶的头目,地位只比吴贼稍低,本领最高,乃为首诸贼中的主脑,人最贪功,这样穷追围攻便是他的主意,所发飞叉也与众不同,长还不到三尺,通体纯钢,锋利无比,连柄也极尖锐,力重又沉,百发百中。见两船隔近,老人仍在挥桨急驶,并无迎敌之意,满拟一叉便将为首强敌桑老铁打个透穿,老的一死,剩下三个小的手到擒来,任凭惨杀泄恨。忽然瞥见两舷同党纷纷落水,篷顶纵上三贼刚刚对面便被一衣人所杀,连尸首打落江中,人也跟踪窜入水内,心中一惊,反更愤急。这原是同时发生转眼间事,共总不过几句话的工夫,两船相去已只丈许。那贼性最凶暴,瞥见同党又在纷纷伤亡,大船灯亮,又在正面,急切问还没看出船头两侧用暗器乱打掩护进攻的贼船又有几条被敌人打翻,人都送命,自觉回去无脸见人,暴怒如狂,便将手中蓄势待发的一柄飞叉照准大船打去。旁边还有一船也是一个有名水盗,同样贪功,见他手待飞叉蓄势待发,意欲抢先下手,也将手中飞叉朝前打去。二贼同一目标,恰被沈鸿连人飞过,抢到船头,一轮反击过去,本应各回来路,也是那贼恶满该死,做梦也未想到敌人兵器如此厉害,这样长、重、锋利的暗器竟会倒打回来,刚瞥见船头之上人影飞落,铮铮两声急响,火星飞溅,只闪得一闪,还未看清,便听飕的一声迎面飞来一条黑影,料知不妙,想避无及,先被同党的叉反击回来打中前胸,负痛怒吼,仰倒船内。本就受伤不轻,身还不曾落地,为了身后划船的也是好手,不知变出非常,往前一冲,船还不曾接到,那贼所发钢叉已相继打来,其力更猛,竟被穿腹而过,夺的一声连下面船板也被打穿一洞,只剩叉头露出肚皮之上。大船再往上一撞,当时将船撞碎,连后面那贼一齐落水。旁船贼头动作最快,只顾贪功,发叉之后见船临近,也不管打中与否,就势冒冒失失往上纵起,手中还舞着一片刀花,人还不曾落向船上,便吃沈鸿一轮打去,将刀锁住,跟手一剑挥为两段,上面反手一轮,下面一脚踹落水中。

        沈鸿知道前面还有十几条贼船业已涌到,正待迎敌,忽听老人笑呼:“老弟不必费事,且看我这两位老友的威风!”沈鸿闻言前后一看,不禁大喜,原来船头前面相隔数尺的水面上突然冒起两人,都是一身白色水衣水靠,身材一高一矮,由船头两侧蹿将上来,腾跃惊涛骇浪之中,宛如两条大人鱼,每人手里都拿着一件能发能收、可长可短的奇怪兵器,前头形似一个钢钻,后面笔直一条,把手一扬便可打出两丈以外,兵器却未脱手,看去好似一根细长条笔直射出,并非暗器一类,也未带有练条。前头钢钻长约二尺,钻后附着两根似叉非叉的钩刺,尖端上不时还有两三寸长一溜寒星射出,等到收将拢来,连那护手的柄通体不过三尺多长,长蛇也似伸缩不已,灵活已极,手指之处贼党不死必带重伤。左手还拿着一把似剑非剑、又长又厌、寒光闪闪的钢刀,也是锋利非常。只往水里一钻,晃眼之间忽在后面追来的贼船前面冒起,用刀一样,船头贼党首先送命,左手那件奇怪兵器再朝船后一扬,另一摇船的水贼也当时毕命。跟着人又钻入水中,动作轻快,形踪飘忽,出没无常。略一隐现之间,至少必有一船两贼翻倒水中,船头只一撞上决无幸免。共只两人,那多贼船被他纵横江面之上往来截杀,不消片刻便去了三分之一。

        前头来那十几条贼船,除为首五船才一照面便纷纷人死船翻而外,后面十来条也被去掉一多半,只剩最前面的三条贼船好似看出不妙,连船头也未及拨转,便接连两桨往斜刺里亡命逃去。二人只顾随同大船前进之势各当一面,出没洪涛之中,分头袭杀。先是月黑天阴,风高浪急,船旁浪花如雪,涌起老高,这两个着水衣的异人动作神速,人数又少,最后面的贼船不曾看出,又因姜飞、桑盆子业已听说,当夜除却途中路遇的一老一少而外,还有一位隐迹多年的老侠也跟了来,越发心喜胆壮。二人的暗器又准又急,后面的贼船稍微追近便被打伤。女侠南宫李更是家学渊源,把千里江流、百丈惊涛视同平地,早就隐在舵后。老少三侠都恨极这班水寇,故意要使其一败涂地,先给君山贼头一个警告,去掉他一些爪牙羽翼,便没有当夜劫杀桑氏祖孙之事,早晚也必发动,经此一来下手更快,老早赶来,尾随船后,一到乌婆滩,先将水底用钢钻攻船的十几个水贼相继除去,有意要使贼党难堪,给为首贼头看个厉害,便不能当时一网打尽,先杀他一个落花流水,为江中行旅出口怨气也是好的,因此随船前进,并不出水动手。后面的八九十条贼船已快将大船包围,准备四面夹攻,两旁也各有十来个水贼纵到船上,这才大怒,不等船到九王滩贼巢前面湖口,便自分头动手,老少三人分当一面。二老侠各用宝刀由水里横扫过去,将上船水贼的腿一齐斩断落水,一个蹿上船顶,把先上来的三个头目杀死,再往水中杀贼。一个已早抢往前面,跟着双方会合,一同下手。

        南宫李和盆子幼年曾住一起,感情颇厚,想偷听他和先遇两少年说话,忍不住插口说了两句人便现身,也和前面二老侠一样,深知这伙水贼都是穷凶极恶,无一善良,全数杀光也是应该。本来武功水性均极高强,那身鱼皮水靠又是刀枪不进,不怕敌人暗器乱打。一到水中便施展本领,纵横贼船丛中,虽没有前面二老厉害,但是船上还有两人相助,贼党竟被杀了一个落花流水。后来看出厉害,内中二十多个能手纷纷纵入江中,意欲以多为胜,上前夹攻。哪知对方年纪虽轻,本领却是惊人,这样猛的水力,竟能在水中用暗器伤人,贼党连伤了好几个,对方连衣角也未刮破一点。两翼贼船业已纷纷伤亡翻倒,所剩无多,先还不觉,后见落水的人无一冒起,船也随流飘去,前后一看,自己连人带船越来越少,就这片刻之间去掉了一小半。

        内有几个机警一点的因见大船始终未停,还是原样,反比以前慢了一点,因未看出争斗之迹,有两个看见的未等发话业已人船同尽,心虽惊疑,有些惊觉,还不知道怎会这快送掉。正在分别警告同伴,猛瞥见前途暗影中灯光一闪,又有一船两人翻落水中,被浪打去,并听惨号怒吼之声,才知敌人并非只守不攻等候挨打,暗中还有极厉害的能手藏在船上和水中,否则这班久经大敌、成名多年的同党怎会人影不见便送了命?敌人船上始终灯火通明,除老少二敌操舟掌舵外,只有两个少年帮助招架暗器,始终那么镇静。心方一慌,忽然云破月来,目光到处,首先发现两条大人鱼一般的强敌出没纵横于万顷急流之中,穿浪如飞,贼船撞上就完。最厉害是来势又巧又快,时东时西,似隐似现,专朝当头贼船一个接一个杀将过去。多是一闪即隐,前头一条贼船便自船翻人仰,随流飘去,有的连声都未出便送了命。再看后面只剩二三十条贼船,倒有一多半只剩一人摇船赶来。前头同党似已入水,两翼同党更是调残。大船一慢,大家都想由两翼抢上,没想到一到船前不远,还未往当中合拢便送了命。初上来那么凶威猛恶的钳形阵势业已零零落落,断续相问,后面贼船更是前面的人入水还不曾上来,后艄敌人暗器又极厉害,料知不是好兆,既想保人,又想保船,一个个心慌意乱,不约而同抄向两翼赶来。阵法本就散漫,猛又瞥见残月光中有两条贼船一个向前飞逃,一个往侧窜去,离船各有十来丈,忽然同时发出形势险恶令众速退的紧急信号旗花,才知凶多吉少,越发心慌,一阵大乱。正在互相呐喊惊呼,各发信号警告,速照寨中平日演习的阵势先分后合,急速离开强敌,避免伤亡,另向右侧会合。一面尾随待援,等到追近湖口,自家大队人来再行合围夹攻,报仇泄恨。内有两个头目正在连声狂呼,说:“总头领必已全军出动,连截江锁都已放出,不怕老狗小狗逃上天去,仇敌船上下均有埋伏,诸位弟兄不可轻敌。”活还不曾说完,后面打桨的人心慌手乱,稍微缓势,船便落后了些,大船恰巧驶过。

        盆子因南宫李入水之后水贼纷纷纵下,人数甚多,恐其吃亏,相隔又远,后虽见她不时露出水面,知未受伤,心仍不放。本来有些发急,瞥见右侧退下两船正举号灯乱晃,口中吼叫不已,心里有气,又听说是截江锁业已放出,知这东西乃是贼头拦截江船的利器,乃是好些锁形浮木交叉做成,互相连成一长条,上面除却各种专伤行船的钩刺之外还附有好些竹木排,旁设刀轮,并有好些手持飞叉、镖、弩的贼党专朝来船乱打,凶恶已极。吴贼平日借口防御身家和当地人民的身家财产,每隔十天半月必要出现一次,自称所有贼党均他约集当地人民练成的水陆乡团,光天化日之下公然当众发威,指挥演习,毫无顾忌。附近文武官府反更对他恭维,称为义士。其实当地只他一家大财主,除却手下同党和仰承鼻息、做他耳目的商人老百姓,哪有什么财产身家、因这东西又长又大,轻不出动,为了江面太宽,偶然演习也只二十来丈一条,真个截江断路、连小船都不能过的全部演习每年共只一次,自己还曾见过,端的厉害已极。锁后并还附有火攻,照此形势,不是奉有君山贼头之命,把自家当做深仇大敌,不会这样大举。眼前虽然得胜,前途仍是危机四伏,一时情急,脱口急呼:“二哥,这两个小贼头真个可恶,可惜相隔三丈,我这铁莲子恐打不中……”话未说完,姜飞看他忽然急怒,只当那两个贼头厉害,话都不曾听完便将手中钢丸连珠打去,姜飞近得王鹿子传授,功力越高,尤其那几件暗器更是发无不中,厉害已极,再远一点贼党也难幸免,况又连珠发出。这两个小贼头本就不能免死,事又凑巧,水中群贼仗着人多,虽然伤了几个,下余一些本领较强的还能相持,不料被前途二老看出,分了一人由船底赶将过来,只几照面又伤了好几个。余贼看出厉害,四下分逃,南宫李刚追一个水贼过来,将其杀死,冒出水上,正好发现那两条贼船内一贼头刚被姜飞打倒,吃南宫李就势把小船一扳,前后二贼连船翻落,又朝另一贼头扑去,只一照面便为所杀,连那摇船的贼也因事出意外,心慌太甚,不敢迎敌,刚窜往水中,便吃敌人追上,一剑刺死。

        经此一来,群贼中的几个好手十九伤亡,下余虽然也是一些有名巨贼,比沿途那些零星水寇要高得多,到底性命关头,不是儿戏,一个个不等招架便分头逃去,转眼散光。除内有几个最凶恶的,被二老侠看出来历,迫上除去而外,残余只剩二三十条贼船,多半只剩一人,见此形势心胆皆寒,纷纷落荒往四面逃去。沈、姜二人见世上竟有这样水性高强的异人,好生惊奇,正想和主人说请其上来相见,姜飞忽听桑老人在前面大声呼喊,赶往一间,老人笑说:“我们事还未了,方才李。尚二老友故意放走三条贼船,也许是想激怒首恶吴占魁,引他出来伏诛。前途形势只更凶险,虽然此关闯过,扫却君山水寇一条臂膀,有这两位异人相助,决不致败在他的手里。但是贼党人多势盛,到处都是他的党羽,我和二位老弟不曾详谈,虽知令师必是剑侠中人,也许与我老头子还曾相识,但是我和令师并无深交,虽然蒙你不弃,一见如故,又这样看得起我那孙儿,到底你们奉有师命,不便多问。我虽不知所办何事,但我料定你两弟兄决非全是为了回乡扫墓,内中必有隐情,也许就与这班恶贼有关。难得头两次动手时人不曾醒,后来出手相助,我那老友和内侄孙女恰又同时出现,天阴多云,大约未被贼党看破。你二人均不会水性,本领虽高,无法施展,前途虽有一场恶斗,我们决不会容贼党上船,你们身有要事,最好守在舱中旁观,莫再出手。就有贼党方才看见,也必当你是我老友一路,相隔这远,近一点的贼党无一活命,远的决看不出,正好隐瞒过去,你看如何?”

        二人本来谨守师言,同时看出这三老两少均是能手,盆子虽然年轻,本领稍差,也打得一手好暗器,水里功夫想也不弱。师命谨秘,有好些话不能明言,前途虽可改变年貌,井许不止一次,但是不会水性,贼党不上船来无从施展,何必多事。桑老铁前辈高人,一番好意也不应该辜负。忙即恭敬应诺,笑说:“后辈虽在恩师独手丐席泗先生门下,入门日浅,并未尽得师传,初上船时不知老先生前辈高人,许多失礼,还望原谅,多加指教!前面两位老前辈的姓名来历可能见告吗?”老人笑答:“新起少年像你两弟兄这样的我从来不曾见过,真个难得。席泗兄虽只数面之交,他平日游戏风尘,我所深知,你弟兄二人这样从容谦和的气度,如此少年老成,手又似拿有侠尼花明独门兵器,我知花大师只有三个男女弟子,山门已关,不应又有两个,何况她那锁心轮共只一副,连大弟子都未传授,业已赐与两个姓万的小兄妹,此人也是我一去世老友的子女,怎又落到你们手内?实不相瞒,初发现时不是你们人好,几乎多心,疑是抢夺来的呢!你和令师性情言动决不相同,尤其是沈贤侄更不像。他从来不肯收徒弟,竟会收了你们两个,岂非奇事、这么一说我已明白好些,无须多问了。李、尚二老和秦岭诸侠多半相识。另外还有一位也是我的老友,他们来历姓名暂时不便明言,将来自会知道。方才你们这一出手,李八公又曾见过一面,必对你们留意,再如相遇必能得到照应。你只记住前途如往荆门山附近,不问水陆两路,如其遇见一个与李八公年纪身材相仿、耳后有一串紫葡萄肉痣的老人只可设法亲近,不可轻慢便了!”

        说时舟行越慢,老人并将双桨放下,一面忙着说话,二次将帆张起。风向虽然稍转,并非顺风,那帆共有三面,桅杆刚刚立起,也与先前不同,被风一兜,宛如三副三角形的大网斜向一旁,老人也不许人相助,一边做事,一边说笑。遥望前途天水相接暗影中,方才所见流星信号已接连不断起过了好几次。大半轮月影正落前方,相隔水面已近,残光斜照,洪波浩渺,江流奔腾,暗影沉沉中前途天边好似横着一条黑线。那一道接一道的流星信号便由黑线之上向空飞起,先逃的三只贼船已一先两后三路分逃,没有踪影。这一带江面又阔,正当涨水时候,越发一望无边,不是事前知道,几疑前途横着一片陆地。以为老人深夜行舟,铁桨长大沉重,时久力乏,大敌当前,意欲稍微休息,准备恶斗。耳听后艄女子笑语之声,知道南宫李业已上船,那两位老侠却不知何往。两面探望,双桨一停,浪花不飞,风又小了一些,江面上只有波涛滚滚,并无人影。方想,此时离贼尚远,二老怎不上来休息?忽见前途横亘波中的黑线上红龙也似起了一道火墙,略现即隐,底下只剩一列三数十点火光随同波涛起伏,闪动隐现。料知贼党决不在少,正想探询,忽见南宫李摘下头上皮套,由船舷边上驰来,朝沈、姜二人略一点头,笑说:“二位大公说,太姑爹多年不曾用那铁桨,不愿叫你再和贼党动手,事情也还不到时机,业由水中赶往前面,也许狗强盗屈服,自认晦气,好好过去呢!”桑老人面色一沉,气道:“这又是你八大公的主意!他两弟兄前三年如肯听我的话,哪有今日之事!不知有多少人免得受害。如今贼已养大,事情越难,固然我祖孙二人暂时可以无事,这些可怜的行旅要到几时才可好好往来呢?”南宫李接着说道:“大姑爹不要生气。听二位大公商计,说此时做得太凶,吴占魁这恶棍虽可除去,但有好些妨碍。如今两湖一带水陆两路盗贼太多。凭我们老少几个决难全数消灭,逼得太紧,使各路巨贼连成一片更是讨厌。上月听说,那危害江湖、凶残无比的君山大贼头至多在这一半年之内便非伏诛不可。来时尚大公本也激动义愤,打算一网打尽。后经仔细盘算,决计上来去一个是一个,到了前途相机行事,吴贼如知利害,暂时索性放宽一步,内有好些深意,要等事完细说就知道了。”

        桑老人闻言略一沉吟,面上忽见喜容,朝沈、姜二人看了一眼,笑道:“这样也好,李、尚二老业已去往前途,吴贼今夜徒党伤亡太多,虽然恨毒我们,事前不曾想到,骤出意外,他大片基业在此,决不敢再和我硬拼。天又快明,风头已转,索性将大帆张起,作为无事人一般缓缓前进,走到那里也差不多了。”南宫李忙道:“大姑爹,这样一做我们就没有好戏看了!听说吴贼自从他那侄儿吴枭近年勾结了两家富绅恶霸,声势越发浩大,手上贼船有好几百,代他做生意,往来江湖的大小舟船更不计其数。他那截江锁放将出来宛如一道水城,这阔一片江面竟被截断,上面有宽有厌,每隔一段便有一条铁链联系,当中空出丈许光景,水中设有各种刀轮钢钻,随着江流急转冲击,不知道的船无论多么坚固,只一撞上,不是截断冲沉,便是被那水中的飞龙爪抓住,休想得脱,厉害已极。那些形似木排的水堡上面除却埋伏的贼党,刀、矛、弩箭、飞叉之类密如飞蝗,无人能挡;并有大篷火箭、水雷,便是铁船也经不起他一击。但是此贼假装富绅,这些杀人劫货的凶器平日还要装成专为保全那一带人民身家之用。其实所居小沙湖九王滩方圆数百里内,不论水陆两路,哪有一尺之土真是人民所有?还不是他这不满十年强抢凶杀、巧取霸占得来的不义之财!有了这大家当,心还不足,终年用尽心机暴力压榨侵吞,到处掳抢,实在罪恶滔天,应该叫他知道一点厉害。非但此船不应挨到事完、人家撤退以后再走过去,最好还要把你老人家当年南海飞鹏铁翅子的威力用这两片铁桨施展出来,叫他见识见识!并在二位大公用飞鲨刺和那白虹主刀斩关开路之时冲将过去,自顾自走我们的船,留下二位大公和他理论,让我们几个小人开开眼界才是快事呢!”

        姜飞在后艄早听南宫李和盆子说过敌人厉害和那声势之盛,又知那两个恶霸仇人和君山水贼巢穴中的布置也与吴贼大同小异,并还更加厉害,心想见识,以为前途打算。见老人此时面容分外和善,口气称呼甚是亲切,忍不住也从旁请求了几句。老人见沈鸿在旁静听,一言不发,似想心事神气,笑道:“你们只当好玩,可知仇敌人多势盛,党羽又多,今夜之败乃是骄敌疏忽所致么!我们人少,多大本领也是不行,似这样见风收篷、得好就收、留等时机成熟再去除他方为上策。我们总共几个大人,还有两个不会水性的,能够将他镇住,前途虽有贼党,也是跳梁小丑,不足为虑,我们祖孙二人连你们才只老少七个,居然杀伤许多贼党,容容易易冲出重围,已是幸事,如何这样轻敌,你当真个容易的么?”南宫李还是不听,抱着老人肩膀一味软磨,说:“这班水贼实在万恶,非叫他看点厉害,以后才不致这等狂妄,欺人太甚。我们至多过船时节不去打他,只显一点身手有什相干?”老人微叹道:“孙娃子,你真看事太易了,听你口气定是盆子闹鬼,自己不敢和我明言,支使你来磨缠,你可知道骄敌必败!我虽只走这一趟,便这条船不卖掉也必藏起,不到太平年月不会出世。也许为了今日之事还要多寻点人与贼一拼并不算完呢!方才我已想过,强敌当前,不是退避,不去招惹便可了事。何况双方既是仇敌,你不打他,他必打你,动手如慢,挨打更凶。譬如前面一伙强盗正在杀人放火,眼看到了我们面前,不想方法联合众人将他打退,只顾坐听宰割,连正眼也不敢看他一下,还赔着个笑脸,战兢兢等他下手劫杀,岂非蠢牛么?不过,我祖孙满门孤弱,也要有个打算才是。并非我老头子自负,如在江湖里面,多么厉害的贼党也非我的对手。陆地之上我老头子便无把握。反正仇敌与我决不并立。我已打好主意,回到家中,稍微布置便去寻人,到了今日已不是只做自了汉便可自保,怕并不怕,无非不愿虚张声势,使强仇大敌多出一种戒备,将来下手较难而已。既这等说,随同李。尚二老斩关断锁而过固是不必,照样顺风扬帆,稍微走快一点,到了前途仍由我老头子卖点力气打桨而过便了!”说时,前途那列横亘天边的黑影已越走越近,灯火照耀中,上面人影往来已可看出,遥闻呐喊之声隐隐随风送到。大船一慢,方才那些逃走的贼船也各由两旁绕走,齐往前途飞逃过去,不时并有信号流星飞舞在残月疏星,水天溟茫之中。方觉声势越紧,遥闻三声号炮,接连又是好几枝流星火箭向自己这面射到,曳空而来。虽然相隔尚远便自落水隐灭,因其火星飞泻甚长,并有别的信号相继发出,五颜六色的星雨在前途水天交界处满空交织,已是好看。炮响才止,倏地灯火通明,那样宽的江面竟被火光横满,看去宛如一道火城横亘江中,加上呐喊示威之声,越发显得惊人。李、尚二老早已赶往前途,估计应该早到,可是群贼正在耀武扬威,好似并无一点警觉,也不知二老下手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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