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奇的普瑞路是辆低底盘两门小车，所以他的视角不太好。但大部分时候他还是能看到前方那辆银色丰田，布伦森的车速远远低于速限，也许是因为她的驾照被记过点，也许是她有心事，但也可能是她的车祸伤疤虽不明显，但心里却有挥之不去的阴影。她右转开进一条叫“杭廷顿道”的路，李奇非常确定它是已经不在的六十六号公路的一部分。她在杭廷顿道上往东北前进，李奇开始哼歌自娱，然后他停了下来，布伦森放慢车速，她的方向灯闪起，准备左转前往南帕萨迪纳。他的电话响了，是法兰西丝打来的。

        她说：“我在她后面跟太久了。到了下条街我去绕一下，换你开到前面来。”

        他没挂掉电话，只是加速前进。布伦森已经转进一条叫范宏街的道路，他也跟着转进去，与她相隔五十码。他看不到她，因为那条街太弯了。他又加速，然后减速通过最后一个弯道，看到她就在前方四十码。他继续往下开，从照后镜看到法兰西丝的车又从后面赶了上来。

        越过蒙特利丘后他们来到南帕萨迪纳。穿越洛杉矶市边界后，范宏街就改名变成德雷街，街名和街景都很美，美得像个“加州梦”。在一片低矮丘陵间有弯曲的街道，树木林立，四季如春，花朵永不凋零。李奇生长的地方都是气氛肃杀的欧洲与太平洋基地，所谓的“家”为何物，他都是从书里学来的，里面大多数照片看起来就像南帕萨迪纳这副模样。

        布伦森先左转再右转，然后开进一条静谧的死巷，也是个住宅区。李奇瞥见里面有间间矮小但舒适的独栋房屋，完全沐浴在晨光中。他没跟进去，因为改装的本田在市区大多数地方比比皆是，但到了这种街区却变得很少见。他踩下煞车，继续往前滑动三十码，法兰西丝也跟在他后面。

        她在电话里问：“现在吗？”

        想拜访一个已经到家的人，有两种方式。一种是让他们进屋里安顿下来，等会儿给他们一个非让你进去不可的理由。另一种方式则是紧跟在后，当他们手里还拿着钥匙，或门户洞开时，逼他们让你进去。

        李奇说：“嗯。”

        他们下车锁门后用跑的，不会有太大问题。如果只有一个男的在跑步，可能显得形迹可疑，只有一个女的则很少令人起疑。但如果是一男一女在跑步，则会被视为一对慢跑的伴侣，也可能是一对出来玩的夫妻或男女朋友。

        他们走进死巷，一开始没看到什么。进去后路面先是升高，然后开始弯曲，他们及时走过弯道，正好看见巷底还有三分之二路程的地方，右手边有间房子的车库门开着，布伦森的银色丰田正在柏油车道上等着开进去。那是栋整齐的小屋，它有砖砌墙面，漆工非常精美。前院里到处是碎石与沙砾，各色花朵争奇斗艳。车库上方有个篮球架，车库铁卷门上升的角度刚好能让足够的光线进入，从室外可以看到里面墙边堆了些小孩的东西，有脚踏车、滑板、儿童球棒、护膝、头盔与手套。

        丰田轿车的煞车灯熄灭后，车子往前缓缓滑动。法兰西丝奋力冲刺，她的速度比李奇快多了，她在车库门开始放下时及时跑进去。过了十秒后李奇才抵达，他用一只脚启动车库卷门的安全设备，等它又上升到腰部高度才屈身进去。

        玛格莉特·布伦森已经下车，法兰西丝也戴着手套，她用一手抓住布伦森的头发，另一手把她两只手腕扣在身后。布伦森挣扎着，但不很用力。法兰西丝把她的脸往下压，在引擎盖上撞了两次后，她就完全放弃了。但同时她把脚放软，开始大叫。法兰西丝把她的身子拉直，让她面向李奇，李往她的胃窝轻轻一击，力道刚好足够把她肺里的空气都挤出来。过了刚好一秒，她不再大叫。

        接着李奇走开，按下按钮，把门又放下来。天花板上的卷门机上有个光线微弱的灯泡，所以等阳光全被挡住后，车库内陷入一片昏暗的黄光中。车库右后方有扇门通往室外，左后方的门通往屋里。门边有个警报系统的控制皮肤。

        李奇问：“有设置警报吗？”

        布伦森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嗯。”

        法兰西丝说：“才没有，”她对着脚踏车和滑板点点头，继续说：“她的小孩大概十二岁了，妈妈今天一早就出门，所以只有今天他是自己坐校车。这种事可能不常发生，所以设置警报不是他固定该做的事。”

        “那爸爸呢？”

        “他老爸早就不在身边，所以妈妈手上没有戒指。”

        “男友呢？”

        “别闹了。”

        李奇试开一下门，发现是锁上的，他把车钥匙抽出来，用手指拨了几下，发现里面有把房子的钥匙。钥匙插得进去，也转得开，门就这样打开了。没有警报声响，三十秒后也没看到灯亮，也没听见警铃声。

        他说：“布伦森小姐，妳对我们说的都是屁话。”

        布伦森一语不发。

        法兰西丝说：“她的业务是人力资源管理，那是他们的专业。”

        李奇把门压住，法兰西丝押着布伦森走过一个洗衣间，然后进入厨房。如今的建商都把厨房盖得跟停机棚一样大，但这房子是更早之前的作品，所以它只是个方正的小空间，里面摆的橱柜和家电用品已经落后流行有几年时间。里面有张餐桌与两张椅子，法兰西丝强迫布伦森坐在其中一张上，李奇回到车库，四处翻找，最后在一个架子上发现一卷用了一半的防水胶布。因为戴着手套，他没办法把胶带撕起来，所以回厨房拿起枫木砧板上的一把刀，把胶布挑开。他把布伦森紧紧绑在椅子上，用快速而有效率的方式把她的身体、双臂与双脚捆起来。

        他对她说：“我们以前是军人，这我们已经提过，对不对？当我们需要信息时，第一个会被我们找麻烦的就是公司里管事的人。那就是妳，现在开始说吧。”

        布伦森回嘴说：“你们疯了。”

        “说说看车祸是怎么回事。”

        “啊？”

        “妳那些伤痕怎么来的。”

        “很久以前的事了。”

        “很严重？”

        “糟透了。”

        “这次可能会更糟，”李奇把菜刀摆在桌上，接着从口袋拿出葛拉克手枪，再从另一个口袋拿出史温的水泥纸镇，他说：“刺伤、枪伤、钝器伤，随妳挑。”

        布伦森哭了出来，她在绝望与无助中号啕大哭，肩膀颤动不停，把头低下，眼泪滴在膝盖上。李奇说：“妳哭也没用，以为我会同情妳吗？”

        布伦森抬起头，转头看向法兰西丝，但她的脸看起来跟史温的水泥块没两样，面无表情。

        李奇说：“说啊！”

        布伦森说：“我不能说，他会伤害我儿子。”

        “谁？”

        “他不准我说。”

        “拉梅森？”

        “我不能说。”

        “玛格莉特，该是下定决心的时候了。我们想知道，这件事有谁知情，还有谁在那架直升机上。现在我们认定妳也是其中一人，如果妳希望我们把妳排除在外，就要好好跟我们解释一番。”

        “他会伤害我儿子。”

        “拉梅森吗？”

        “我不能说是谁。”

        “玛格莉特，从我们的角度想想，如果我们有疑虑，大可把妳干掉。”

        布伦森没有回应。

        李奇说：“玛格莉特，放聪明点，不管是谁威胁妳儿子，妳已经给了我们充分理由去杀他。他再也无法伤害任何人了。”

        “我不能冒险。”

        法兰西丝说：“一枪毙了她，她在浪费我们的时间。”

        李奇走到冰箱前打开门，拿出一罐塑胶瓶装爱维养（Evian）矿泉水。那是不含气泡的法国矿泉水，如果用一加仑的爱维养矿泉水跟同样单位的石油换算，它比石油贵三倍。他打开瓶盖，喝了一大口，把瓶子拿给法兰西丝，她摇摇头。他把剩下的水倒进水槽，回到桌边后用菜刀在塑胶瓶底割出一个椭圆形洞口，把瓶子插在葛拉克手枪的枪口。然后他把瓶子调整齐，让枪管对准瓶颈。他说：“手工制灭音器。邻居不会听到任何声音，只能用一次，但一次就够了。”

        他把枪瞄准布伦森的脸，距离一呎半，她的右眼一直盯着瓶子看。

        布伦森这才开始讲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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