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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再次指控

        那天傍晚六点半,詹姆斯·本涅特坐在自己房间壁炉前面的抉手椅上,他已经没有精力,穿好衣服去吃晚饭了。他的大脑因为疲惫,变得极为沉重,气流在房间里吱吱作响、翻腾不休,而凯瑟琳·博亨还没有从怀恩医生处回来,尽管她打来电话说,约翰·博亨肯定能够复原。

        电话留言:“我是卡尼费斯特殿下的秘书。由于昨夜心脏病发,殿下此刻无法经起一次车旅颠簸,只得留在自己的房间里不出来。致电殿下的诸位警官若有疑问,建议与殿下的主治医生沟通……”诸如此类的话。

        詹姆斯·本涅特抬头看着挂在壁炉上方,一幅黑暗的油画,又低头看看膝盖上放着的无纽衬衫。无论是谋杀、自杀或者屠杀,都要如常消耗热量,穿上无尾礼服。

        莫里斯·博亨今天晚上异常兴高采烈,甚至下达命令说,为了亨利·梅利维尔爵士,供应某种特殊的雪利酒来代替鸡尾酒。亨利·梅利维尔爵士同意在白修道院过夜。换而言之(本涅特想):亨利·梅利维尔爵士脑子里想的,到底是谁的名字?

        最严重、以及最不可避免的问题是,莫里斯·博亨对凶杀案的见解对吗?

        詹姆斯·本涅特和马斯特斯,以及亨利·梅利维尔爵士一起从水榭回来,约翰·博亨和贾维斯·威拉稍稍落在后面。一路上,亨利·梅利维尔爵士心情放松,小声发表了一些对莫里斯的评论,包括他的性格和习惯,声音充满魄力,嘶嘶传入听者耳朵中。但也仅限于此了。

        当莫里斯·博亨解释,自己关于谋杀的理论时,亨利·梅利维尔爵士仅仅哼了一声。在水榭客厅的假烛光照射下,他摆出一副木然的表情坐回椅中,听莫里斯灵巧地把缰绳套到卡尔·雷格的脖子上。

        马斯特斯被感染了,明显地,贾维斯·威拉也露出同样的表情。詹姆斯·本涅特更愿意承认:自己不仅仅是被感染了,还有些别的感觉。但是,亨利·梅利维尔爵士两者都不是。

        “你说,”亨利·梅利维尔爵士咆哮道,“卡尔·雷格先生依然昏睡欲死地待在房间里?……好,就让他那样好了。我想你不怕当着他的面,讲出你的故事吧?”

        喂?……詹姆斯·本涅特怀疑是不是,真的相信这种说法。可这个解释灵巧精致,却似是而非,给人感带来的,更像是报复性的印象。当卡尔·雷格根据约翰·博亨的足迹,掷出一项指控时,就如同碰到一条会反咬一口的蛇。詹姆斯·本涅特再次听到,莫里斯·博亨轻轻地、有层次地说着什么,声音里带着某种警告的意味。

        “今天早上我知道了,卡尔·雷格这个男人很可能有罪,而且我能告诉你,他是如何办到的。”莫里斯·博亨宣称,他小小的头部,带着阴险的神色,望向马斯特斯,“你也许能够想起来,警官先生,对于这个令你困扰不已的难题,我宣布了一种能解释它的可能性?……啊,是的,我想你一定记得的。当然,为什么我不说出来,原因也很明显了。”

        马斯特斯不假思索地说:“我不知道你是用什么做的,博亨先生,而且那也是一个事实。是的,我知道什么。你想知道卡尔·雷格这个男人的生意,是否已经上轨,如果是的话,将意味着他能给你,提供美妙的工作,付你优厚的薪酬,这么一来,你会愿意包庇他的谋杀罪?”

        莫里斯·博亨看起来仅仅有点疑惑不安,他笑着说:“当然这很合逻辑,不是吗?”

        “而你对卡尔·雷格那充满铜臭味的工作动心了?”

        “我承认!……”莫里斯突然刺耳地说,“有一瞬间接受了!……人们会怎么想呢?美国人都是声名狼藉的、只会屈就于孔方兄淫威之下的笨蛋,电影院的同胞们尤甚。另外,如果你们允许我这么说,我不会无视自身的价值。然而当我有幸,在无意中听到你,亨利爵士,和这个无礼的家伙——提姆·埃默里的对话时,我曾有过的怀疑皆冰消瓦解了。他明显地在把我当傻瓜!……”

        这些言辞,让他看起来跟笨蛋没什么两样。于是,莫里斯·博亨赶紧改变语调,重新恢复冷静。

        “我只是在想亨利爵士是否故意,高声跟提姆·埃默里这个男人说话的……”

        亨利·梅利维尔爵士昏昏欲睡地眨了眨眼睛。从他胸腔深处发出一阵声响。

        “哦,也许吧,也许吧!我的视力看没有外表看起来那么好,但是我留意到:门外飘浮着一些灰白的、幽灵状的东西,我想你也看到了吧。怎么样?……”

        詹姆斯·本涅特站了起来,一边整理装束,一边在房间里,僵硬地移动着,试图把这些映像,驱逐到脑海深处。他会把那个问题丢到一边,直到他能找个人来讨论为止,这个人最好是凯瑟琳,因为这场纠纷涉及露易丝·卡拉维。亨利爵士坚持说,到傍晚再质询露易丝,于是,莫里斯·博亨(对其理论充满热情)也满意地,让事情先缓一缓。

        问题是……詹姆斯·本涅特士整理了一下领结,穿上外套,这时有人敲门了。

        “我能进来吗?……”是凯瑟琳·博亨的声音,“我知道时间不好,但是,我得见你。没什么大问题了,我刚离开约翰身边。他还没有恢复意识,不过已经没有危险了。”

        她没有戴帽子,披着一件斜纹软呢外套,上面还有点点雪花。寒冷为她双颊增色不少。

        “实际上,我有好消息给大家,令人惊奇的消息。我去看望过露易丝,她已经能够下床走动了,还会下来吃晚饭。这是一件有趣的事情,但是,我比以前这么多年都好受多了。”她来到火焰前,摊开双手,沿着肩膀望过去时,她把长发一甩,“顺便问一问,莫里斯伯父怎么了?”

        “怎么了?”

        “情绪高涨。那是我不喜欢的。我进来的时候,汤普森说,有一场关于雷格这冷男人的争吵,而那——另一个人,那个好人提姆·埃默里,花了整整一个下午,试图让他清醒过来。他只是无法清醒,汤普森说,他在屋子里胡言乱语、低吟高唱,那正是莫里斯伯父所讨厌的。”凯瑟琳·博亨皱着眉头说道,“但是,当我进来的时候,这个埃默里先生正在下楼,而莫里斯伯父正要外出,他还……还在他的肩膀上拍了拍。我说,这真是难以置信!……前提是,如果你了解莫里斯的话。而且他还说,‘你正往哪儿去?’提姆·埃默里看上去病恹恹的,我是指真的生病了。我本来想拉住他,问有没有什么能帮忙的,只是我不认识他。不过,他说自己在附近的赛马镇宾馆里,订了一个房间,他们会把她放在那里……”

        “镇定点!……别给恐怖标价。”亨利·梅利维尔爵士说着,轻轻打了一个手势,“请继续!……”

        “只有莫里斯伯父说,‘你是雷格先生的朋友吗?’埃默里说:‘是,这又怎么样?’莫里斯伯父说,‘那你得留下来吃晚饭。你会听到一些非常有趣的事情。’埃默里奇怪地看着他,我猜他的脑子里,肯定在想着什么,因为他说,‘你邀请我吃晚饭?你不去想一想卡尼费斯特干什么吗?’我说,他真是心烦意乱!人们觉得他是——呃,他用了‘寄生虫’这个词。然后莫里斯说:‘如果你是雷格先生的朋友,那再欢迎不过了。’不过单纯听起来,不像是喜欢他的样子,就是这样。”

        “这比你想象的更像他。”詹姆斯·本涅特笑着说。凯瑟琳·博亨垂下双手,把头完全转过去看着他。

        “我知道你的意思,”她说,“但我不明白……”

        詹姆斯·本涅特跟她说了,仅仅说了那项控告,并补充道:“坐下来,让我来解释一下,因为它跟你有关,也跟露易丝有关。现在你会对我坦诚以告吗?”

        “是的。那个……除了一件事情,无关……谋杀。”

        这种锋芒毕露的率直迎面袭来,即使她试图掩藏,也会迎面袭来的。她抬头看着他,头部挑衅似的后仰,但他发现她双肩颤抖不已,胸口起伏不定。

        “不!……”詹姆斯·本涅特往前走了一步,凯瑟琳·博亨却突然近乎歇斯底里地大叫,“我说我不坦诚,就是这个意思。不是现在!……不是现在,你明白吗?我是个叫人讨厌的小……小……噢,天哪,我不知道!……”她犹豫着说,“但是,我……我还把自己的感觉,放在次要位置了,直到没别的什么东西,让它们担忧思虑,尤其是当我在意的每件事情,都能归于一件的时候……快点!告诉我你要讲莫里斯的什么东西。那才公平。”

        “莫里斯……”詹姆斯·本涅特几乎以喷出这个令他讨厌的名字为乐,“控告卡尔·雷格谋杀了玛莎·泰特,我已经跟你说过了。我还想问你,是否真的相信露易丝去了水榭,因为按照莫里斯的说法,她去了。坐下来吧。在某种程度上,这件事跟你有关系。”

        “你真的认为雷格?你那能有惊人洞察力的同伴,是怎么想的?”

        “那是我搞不明白的地方。他只跟我说了一句话,而且很严肃,就是卡尔·雷格确实可能干了这件事。我的意思是,他可能是有罪的,但是,我并不认为他相信……

        “好吧,情况就是这样。雷格昨晚调戏你,玛莎·泰特留意到了。她不喜欢这种事。她喜欢让他的男人们,排成一列给他跳舞,要是其中有人转开了头,她就会猛扑上去,你自己也承认是这样吧。你记得自己曾告诉过我们,玛莎跟他说了什么,然后他回答:‘你是认真的吗?’莫里斯说:那是昨天晚上,让他去水榭的邀请。”

        凯瑟琳·博亨的眼睛睁大了一会,又缩小回去,脸上掠过一抹红晕。

        “那么,”她突然说,“我一点半看到卡尔·雷格上楼的时候,他说‘你可以忘掉我今晚说的话,我有更好的生意’,实际上,是指他晚些时候会去水榭。是这样吗?”

        “是啊。而且莫里斯想得更远,因为他提供了一个,能够解释一切的理由!……她并非邀请雷格去那儿谈情说爱,实际上完全相反,只是卡尔·雷格不知道罢了。她邀请他去,是为了让她和你的约翰伯父——现在镇定一点,我不是要说他坏话——能把他逼到一角,而且,在必要的情况下,扭断他的脖子……”

        “可是为什么?”凯瑟琳·博亨惊奇地问道。

        “因为提姆·埃默里将这件婚姻,告诉给了卡尼费斯特,卡尔·雷格是其背后的驱动力。她知道自己可以操纵埃默里,但当雷格玩弄埃默里,让他紧张不安,还派他去找卡尼费斯特,说出全部事情,她就无能为力了!……”亨利·梅利维尔爵士叹息着说,“从卡尔·雷格这意大利人那双纤细的手后面,你能看到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不论你会否控告他谋杀。玛莎听到了鸡飞蛋打的谣言,那就是约翰去见卡尼费斯特的理由。”

        他犹豫着,可她激烈地打着手势,让他继续。

        “好吧,坦白地说,约翰可能知道玛莎跟埃默里结婚了,但也可能不知道。埃默里觉得他不知道,但不论如何,从卡尼费斯特处听到,他关于这次表演的伟大梦想分崩离析,这个本身已经够糟糕的了。而且,约翰知道,是谁鼓动提姆·埃默里说出来的。今天早上,他跟贾维斯·威拉和我聊天时,他突然发怒说,雷格是幕后黑手。

        “你明白了吧?……他和玛莎都听到了这方面的谣传。于是,昨天晚上,玛莎·泰特邀请卡尔·雷格去水榭,因为她希望当约翰带回坏消息的时候,他们两个能让雷格来面对此事。”

        “可他们没有啊!……他们不可能,因为……”凯瑟琳·博亨激动地说。

        “确实没有,就是那样。”

        他怀疑她是否知道,约翰和卡尼费斯特之间,发生的麻烦事,并决定,最好的做法就是不提及它。

        “因为约翰有事滞留在镇上,而她试图把卡尔·雷格留住,希望约翰会回来,在这段时间内,她只能独自面对雷格。

        “他妈的,事情吻合得几乎一丝不差!……即使是露易丝·卡拉维小姐的部分也一样。露易丝·卡拉维小姐在不知不觉中,走进了这场阴谋。汤普森太太一点半看到的,穿越草坪、引起狗吠的神秘女子,正是露易丝。她去水榭跟玛莎作最后的交涉。如果玛莎·泰特不打算听从劝告,她也不会动手杀人,你这位文静的朋友,只会举起鞭子往她脸上挥去,把她打得不成人形……”

        凯瑟琳·博亨的脸色变白了。詹姆斯·本涅特有一种昏眩欲呕的感觉,直觉告诉他,那是对的。凯瑟琳咬着嘴唇,犹豫了,动摇了……

        “莫里斯伯父,”她突然大喊道,“怎么可能知道那种事情?……没有人提过那根鞭子!我没有跟任何人讲过。我试图隐瞒……”

        “是啊,我知道。躲在门口偷听,是莫里斯先生的恶趣味。在屋里说的任何话,他都偷听过。如果他现在听到我们在说什么,我一点儿也不觉得奇怪。”

        詹姆斯·本涅特发现那稍稍斜眼看人,且冰冷苍白的脸、大大的额头、黑色针尖般的眼睛,似乎无处不在。这种印象太强烈了,让他不由得打开门往外张望。确认了走廊是空的,他回过头来。

        “另外,他指出了被我们忽视的一点:没有女人会用鞭子重的那头,作为武器去杀人。它有另外一种含义。作为武器时,它就跟刻薄话或马鞭一样,用以损人颜面,这跟青天白日一般清楚明白。”

        詹姆斯·本涅特代替亨利·梅利维尔说道,两眼望着凯瑟琳·博亨小姐。

        “很好,她一点半去水榭。另一方面,卡尔·雷格以为狗叫,就意味着约翰回家了。他回到自己房间,等待几分钟,让约翰也回自己房间并准备出发。明白吗?”

        “明白了,但是……”凯瑟琳·博亨不可思议地摇了摇头。

        “等一下。大约一点四十分时,雷格下楼——他还穿着晚礼服——从后门离开,为一段夜晚的爱情,兴高采烈地奔赴水榭。

        “当他到达的时候,雪还下得很大,他听到了那场争吵。争吵相当激烈。露易丝·卡拉维用某种方式鼓起了勇气,然后,她拿着鞭子去找玛莎·泰特。有人被打了,产生了少量血迹。不过,无论从身体上还是精神上,泰特都更为强壮,在卡尔·雷格现身,干预事态之前,她就把露易丝赶出去了。

        “你看,泰特还不知道,露易丝的父亲,拒绝支持他们的演出,她还想尽量减少麻烦。露易丝手里还握着马鞭,哭哭啼啼、跌跌撞撞地离开了那里,所有勇气都已经消失殆尽,玛莎·泰特只是面露嘲笑,她很享受这种事情。”

        重复着莫里斯·博亨的语言,詹姆斯·本涅特明白了:为什么这个男人,能写出一个精彩的剧本来。莫里斯能化身为冰冷而精确的探针,直接插入她的大脑,然后把一个受伤女人的彷徨无助,重新组成有趣的情节,这种能力,詹姆斯·本涅特无法栩栩如生地模仿出来。他仿佛又看到莫里斯·博亨身体前倾,双手紧握手杖,温文尔雅地微笑着。

        “按照他的说法,露易丝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你可以猜想出来。”詹姆斯·本涅特说,“她慢慢积累起来的勇气,已经消失得一点不剩。不晚于一点四十五分时,她回到主屋,陷入歇斯底里状态中。她没有脱下外衣或者其他衣物,只脱了湿鞋。她躺在黑暗中胡思乱想,直到精神崩溃,然后她决定,当晚就去找你倾诉。在早晨那个时候叫醒某人,你觉得有比这个更合理的动机吗?……在去你房间的路上,在黑暗中她迷路了……

        “也许仅仅是一个影子,就撕碎了她最后一丝理智——她大声叫嚷起来,等到她睁开眼睛,发现你和贾维斯·威拉都俯身向着她。她可以把事情告诉你,却不会告诉威拉。她又变回那个整洁、紧张的露易斯·卡拉维小姐。但她看到了自己手上的血迹,像她那样的女孩,自然会联想到,有个对处女情有独钟的‘神秘男人’向她搭讪,于是,立即惊叫起来……”

        凯瑟琳·博亨平静地说:“不……不可能,但那不重要,它跟卡尔·雷格去水榭,没有丝毫关系。现在我知道了,所谓的‘不可能状况’是怎么回事了,怀恩医生仔细对我说明过。如果是雷格杀了她的,他怎么办得到?”

        “如果真是那样,那真是到目前为止,最简单的诡计了。怀恩医生有没有告诉你,现场那边的状况?水榭里的东西看起来是怎么样的?”

        “那些我都知道了。继续说吧。我想知道下文!……”凯瑟琳·博亨大声叫了起来。

        “好吧。卡尔·雷格在雪依然下得很大时,兴冲冲地奔赴约会。她现在欣赏这只狒狒了……好吧,在约翰带回确定性的消息之前,玛莎·泰特也不想得罪他;也许她认为,卡尔·雷格还算是个有价值的朋友,也许她有点害怕雷格的聪明和粗暴。当约翰还没有替下她的角色,展开攻击的时候,她用自己充满魅力的一面亲切待他。但是……”

        “时间不断流逝,事态越发紧张;两点、两点半,约翰还没有回来……

        “大爆发大概是三点发生的,那时候,卡尔·雷格终于开始怀疑了,而玛莎·泰特也突然意识到,如果是好消息,约翰在那个时间也该回来了。换句话说,计划流产了,约翰不敢回来告诉她。这都是卡尔·雷格的错,是这个向她张牙舞爪的矮胖小子的错……”

        “别说了!……”凯瑟琳·博亨全身颤抖着说。

        “恐怕,”詹姆斯·本涅特不自在地说,“你只是在证明莫里斯的观点。之后你可以想象,她跟他说了什么?……这是一件有趣的事情,今天早上,在卡尔·雷格说,是约翰杀了她之前,自己就幻想了一场玛莎和约翰两人之间的会面,用了‘她第一次告诉他,自己实际上是怎么看待他的’这几个词。

        “上帝啊,这种话回馈到他自己身上,会是多大的打击啊,不是吗?……他所说的关于约翰的一切,也许就是他脑子里面,关于自己的事情。尽管他异常愤怒——莫里斯说——他的脑子里,还是残存一丝理智,就是他一直不缺的狡诈。他意识到:如果自己砸了玛莎的头,攻击过她的露易丝小姐,最可能直接受到谴责。

        “但无论如何,他没有检查自己。他用屋里到处都有的银器或者青铜花瓶杀了她,那些花瓶边缘锋利,恰好能形成她头上那种形状的伤口。之后他把凶器洗干净,放回日式橱柜上面——于是,凶案就会归罪到露易丝的鞭子上了。

        “而那儿,我的女孩,”詹姆斯·本涅特突然道,“那正是莫里斯的说法,听上去合理的地方。那就是为什么他说,自己知道露易丝在黑暗中,被血手男人抓住的故事是虚构的。为什么这个愚蠢的杀人犯,从水榭回来以后,竟然没有先把手洗干净?那边有水啊。即使他对水榭不熟,也会首先去找水。”

        停顿了一会,凯瑟琳·博亨茫然地用手擦着额头。

        “而那一小片血污,”她喃喃道,“来自露易丝的谋杀未遂……但是卡尔·雷格呢?他得从水榭回来啊,不是吗?……那时候雪已经停了!……先不说他是怎么做到的,光看如果他知道,露易丝会被怀疑,为什么还去指控约翰?”

        “因为,你没有看出来么,他不得不这样!他要突然改变计划,跟我们不赞同,每个被指控的人有罪的理由一样。雪停了,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之外。这一定是个地狱般的打击,当他做好准备,让手中握着一个完美状况时,却发现:因为一个小时之前,雪已经停止一事,而破坏了整个计划。如果被发现,只有他的脚印离开水榭,便没有机会指控任何人了。那就是为什么——一个不如雷格聪明的人,永远不会有让自己脱身的勇气。他做到了,精彩绝伦。你看……”

        凯瑟琳·博亨抗议说:“等一会儿!……怀恩医生跟我说过,他对约翰的指控……但是,如果是想谴责露易丝,那不也可以全盘照搬吗?有人问过:为什么一个被困在水榭里的人,不先留下脚印再弄模糊,以便使它们没有人能够辨认出来。雷格回答说这太花时间,狗会吠起来吵醒全屋人。但那种说法,对卡尔·雷格却不适用。他知道暴风雨被锁在狗窝里,他听着莫里斯伯父下的命令。模糊足迹将会把案件归罪给露易丝,他也有充分的时间,不是吗?”

        詹姆斯·本涅特摸索出一根香烟并匆匆点上。他说:“好女孩!……那正是马斯特斯跟你伯父说的。但是,在如恶魔般被布置好的现场,雷格甚至处于一种更坏的情况中。他也不能冒险花时间行事。他知道狗没什么好怕的,但是……”

        “什么?……”凯瑟琳·博亨睁大了两眼,殷切地注视着詹姆斯·本涅特,眼里满是惊奇与迷惑。

        “他预计,约翰·博亨随时都会从镇上回来!……自然,当玛莎突然破口大骂之前,就会说出她正期待着约翰回来。她告诉他,无论几点到家,约翰·博亨都会往水榭过来。”詹姆斯·本涅特叹息着说,“卡尔·雷格知道约翰还没回来,不然他会听到车的声音。因此,如果他试图长途奔袭,去模糊自己的脚印,在草坪中途却碰到了约翰……你明白了吗?”

        “我说,这是——这是你对事情的曲解……但他究竟做了什么?他能做什么?”

        詹姆斯·本涅特深深地吸入了一口气:“我们继续吧。现在,根据莫里斯的说法,约翰·博亨的不归,给了卡尔·雷格以灵感。他知道那天晚上的某个时刻,或者第二天一早,约翰会到水榭里来。他要么一从伦敦回来就去水榭,要么根据玛莎·泰特的命令,一早去骑马。卡尔·雷格应该要等很长时间,但是早上,约翰·博亨先生将会是玛莎·泰特身边,出现的第一个人,这一点可能性非常大。如果不是约翰,别人也行。

        “他听到约翰·博亨先生的车,在大约三点四十五分驶进院子。约翰没有立即过来,也许仅仅意味着,他先去主屋待一阵子。如果试图冒险走出水榭,卡尔·雷格将总是陷于,不知道约翰什么时候过来的危机中。于是,他的灵感不断增长,直到想出一整套计划,为自己制造一个完美的不在场证明……你今天早上见过雷格吗?”

        凯瑟琳·博亨奇怪地看着詹姆斯·本涅特,点头说:“见过,大概八点半的时候吧。他站在自己房间门口,正穿着一件看上去很可怕的晨衣。我想他还拍着一个女佣——对了,是贝里尔——的头,说,‘好女孩,好女孩。’我不知道他那时有没有喝醉。”

        “是了!……我们再次回到莫里斯的理论。贝里尔就是告诉他,昨晚约翰先生的床铺,没有睡过的女孩。床铺没有睡过,是因为约翰根本就没有上床睡觉。他进了房间之后,整个晚上都在地板上走来走去;他开了灯,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勇气,去面对玛莎·泰特说出坏消息来!……你明白了吗?……而卡尔·雷格呢,就如我告诉你的,依然不敢冒险走出水榭……因为他看到约翰房间的灯开着。

        “莫里斯问了个重要问题:‘为什么在事件之初,尚未有人得知具体情形的时候,卡尔·雷格就去询问,约翰的床铺,是否有睡过的迹象?是什么事情,让他想到这一点的?’莫里斯回答说,‘因为雷格看到那个房间的灯一直亮着,他正策划着,要把罪行栽到约翰头上。’”詹姆斯·本涅特望着凯瑟琳·博亨,挑衅似地说道,“不过,今天早上,你看到卡尔·雷格那家伙了吧,他还穿着晚礼服,不是吗?至少穿着衬衫和裤子吧?”

        “是啊,我认为是这样。我不记得……”凯瑟琳·博亨犹豫着点了点头。

        “他的衣着,就和在图书馆跟我们说话时一样。你留意到他肩膀上,那些黑色污渍吗?……衬衫上也撒了不少。”

        “是的,我注意到了,可是我原以为他会更邋遢……”凯瑟琳·博亨红着脸说。

        詹姆斯·本涅特站了起来,慢慢把手伸到壁炉的盖子下面,轻轻抚摸,然后抽回沾满煤灰的手。

        “像这样?……”他问,“是啊,我自己看到那些痕迹了。好吧,水榭里的火都熄灭了。烟囱很大,内部还有铁阶梯,供清扫时攀爬。去试试能否爬上去的时候,卡尔·雷格脱掉了外套,以便活动更自由。他发现自己能够做到,于是,他耐心地等约翰先生过来。在黎明之前,他得把灯关掉好长一段时间,以免马厩那边,有人看到灯光彻夜不灭,而感到好奇。然而,他不得不在黑暗中,一直划着火柴,一根接着一根,用以看表。他让水榭前门开着。听到约翰的脚步声走来,就是行动的时候了。

        “你还不清楚?……当约翰发现尸体的时候,卡尔·雷格就藏在烟囱里。房子不可避免要被搜索一番,但是,他知道自己相当安全。果然有搜索,约翰和我去搜索了。当我们在屋子后面时……”

        “可是,他还得离开水榭啊!”

        莫里斯·博亨举起手杖,指向亨利·梅利维尔爵士,并为自己的指控,作出最后一击时,脸上露出了恐怖的、被压抑的胜利之色,现在,詹姆斯·本涅特记起来了。

        “你忘了……”詹姆斯·本涅特突然开口,听着声音回响,“卡尔·雷格的脚,就像女人那么小吗?我们是今天早上,在图书馆留意到的。你也忘了你的约翰伯父,穿了最大码的男鞋吗?……难道你不认为自己,比如说,能够在两个笨蛋搜查水榭另一侧时,踩着约翰的脚印回到主屋?……你忘了:只要一穿过湖面,常青树林荫道曲折缭绕,会把你的身影,完全遮盖住吗?穿着六号鞋,再套一双十号鞋,你就能如平时走路般回去,从约翰离开的门那里回到主屋;另外,也许你对那些脚印里面,某个模糊的痕迹有疑问,但迟些也能以卡尔·雷格用来诬陷约翰·博亨的方法去解释。”

        房间里迎来一段漫长的沉默。詹姆斯·本涅特的香烟一端,已经卷曲下垂,他甩入火中。

        他深思熟虑地补充道:“我不会称它,为多舛命运的阴谋,或者人事本劣的特例。我要说的是:将来若成为陪审团的一员,我将会非常小心谨慎。这里有两个令人信服的、极好的例子,每一个都基于完全相同的材料,却指向一个不同的人,并用明显不同的方式,来解释同一个不可能状况。但是,如果在这令人混乱的噩梦中,我们还有第三种方法能解释,我就得退入病室之中了。对约翰的指控失败了,如果对卡尔·雷格先生的指控,也同样失败了的话……你怎么看?”

        “但是,那正是我要告诉你的!……”凯瑟琳·博亨激动地说,“刚才我太全神贯注,以致于没有来得及说出来。你记得我说过,有好消息要告诉你吗?它跟卡尔·雷格是否有罪无关,跟雷格无关,但是……”

        在神经已经过度疲劳的状态中,她转过头,几乎大叫出声。外面的快车道上,庭院车道之下,已经冷掉的发动机,发出了搅动声和回火声,夹杂着波特警官的高声怒吼,驱赶着留下来抗议的几个新闻记者,往大路的方向去。但那并不是他们所听到令其高度紧张、目不转睛的东西。

        “听起来像是……”凯瑟琳·博亨张开口,却说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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