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冬天,我们在追逐和躲闪中迂回,偶尔,闲极无聊的粟米也会加入,与李莫的隐忍纠葛,让她变得忧郁,褐栗色的眼眸里飘着雾霭一样的茫然,和我一起逛街时,满怀柔情地给李莫买衬衣买领带夹以及精致的火机,与以前的粟米截然不同的女子,这时,我便明白一件事:当向往的爱情来临,任何一个疯张的女子,都会悄悄收敛起所有的锋芒,融化掉她所想象的爱情里。尽管,我不能说李莫和粟米之间是爱情来了,但在于粟米,确实是的,李莫是他渴望到达的彼岸。
她满怀柔情和憧憬让我替她感伤,就我所了解的李莫,于她,早晚之间,惟有一个结局可言:是她逃不掉的伤。
每当她看到精美的男人用品就会停下来,摆弄一番,幽幽说:它很适合于李莫。
偶尔,我会忍不住打击她:你买了,李莫敢用么?
她眼里灼灼的光彩就暗淡下去。
买了却又不敢送的爱情礼物,堆积满了她的壁橱。
每一次和李莫纠葛过身体之后,她总是的第一个跑到我家,腻在我的床上,慢慢讲,一个细节亦不放过,黑暗里,拧着我的胳膊:不准睡,不准睡,帮我分析分析李莫是不是爱我。
她从不奢求李莫给她什么婚姻的承诺,在于她,亦是不可能,尽管陷在监狱小武只是她无谓的等候。
阮石不喜欢粟米的,至于为什么,不必问不必明,说大家都是成年人了,说多了反而烦,在阮石感觉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他不喜欢粟米近在咫尺到耳濡目染我的生活状态。
粟米这般聪慧的女子,自然能够看穿阮石所有的眼神,她对阮石的对抗就是,当他来了,她更是腻在这里不走,脚丫子架在茶几上吃东西看电视,要不腻在床上装睡,任凭阮石的眼里渐渐生出寒冰一样的刀子。
看着阮石恨恨地离开,粟米就咯咯地乐:把自己当谁哦,若真像他表白的这般爱你,干脆离婚得了。然后问我:万禧,阮石真的离婚了,你会嫁给他么?
我茫然地看着她,这个问题我我无从回答,是啊,如果阮石离婚,我会不会嫁给他?
我反问:你说呢?
都是假设,因为他不会离婚,其实罗念庄不错的。
我的心,一片无边无际的黯然,一个不可能的,一个是不能嫁的,这一生里,笃定我不能穿过这两个男人的眼睛到达心灵的家。
一直是这样以为的,没有爱情的女子,家在脚上,有了爱情的女子,家在爱男人的心里,家门洞开在男人的眼眸中。
有时,粟米会半开着玩笑对罗念庄说:加油,把万禧从阮石的怀里抢过来,那个臭男人糟蹋了我们的万禧。
粟米和阮石如同夙敌,像两个同极的电池,相互排斥。这时的罗念庄会瞅着我笑,有点戚苍。
这样的回旋里,我们已是可以肆无忌惮谈论阮石,在爱情上任何男人或许都不能够保持绅士,尽管我从不提阮石这个名字,却封不住粟米的嘴巴,在她的口中阮石懦弱而自私,罗念庄也会小心地看着我,附和上几句,谈用语言的棒子,狠狠地打击不在现场的阮石。
我只能默默地看着他们,任凭阮石这两个字在他们口中一文不值。
周末,我们三个人常常乘坐沿海一线的双层百十来回地穿梭,当寂寞没处打发,我们就喜欢玩这个傻帽一样的游戏,在双层巴士的上层前排,从起点到终点地来回旋转,打发掉寂寞的时间,从老城区到东部新区,从古老到现代的俭约,一路看过去,就有了沧桑看尽的苍凉感。
一次,粟米坏坏地把我和罗念庄的手拿起来合在一起,左右地瞅着我们坏笑。我轻轻往外抽手,粟米使劲捏着不让,我看了罗念庄一眼,他正满眼戚汪地看着我。
一直持续到车到终点,必须有一个人去投币,否则,司机会把我们清理下车去的,粟米拍拍被捏合在一起的手:老实呆着,我马上回来。
她蹦跳着下到一层买票,我没有抽手,望着罗念庄,我一字一顿说:罗念庄,我和阮石去广州时,和庄先生一起吃过饭。
在罗念庄的眼里,我看见了绝望,他慢慢地松开手:为什么?万禧?
我多么想对他说对不起,这不是我的故意,我宁愿没有认识阮石宁愿没有去广州宁愿没有见到庄先生,但这一切宁愿已是没有任何意义。
我缓缓说:罗念庄,我们在错误的时间相遇相识。我知道,即使我不想说,但已是必须,在他柔韧的笼罩里,我找不到出逃的路途,唯一的可能,便是在他心上扎开一个伤口。
罗念庄站起来,张望了一下外面的天空,然后我听到了一声长长的叹息,罗念庄下车,和正在上来的粟米撞了个满怀,粟米诧异地望着我:万禧,你欺负他了?
我惨然一笑。
罗念庄跳下车去,顺着四季长绿的草皮绿化带,望着我们的方向走走停停。
巴士慢慢启动,罗念庄的影子渐渐被抛远,随着涌出的泪水,慢慢模糊成一个黑点。
我说:粟米,我跟他说了在广州时和他父亲一起吃过饭的,以阮石情人的身份。
粟米握着我的手,一路不语。
一个周的时间,不再有罗念庄的任何消息,一周后,他的消息陆续从粟米嘴里传来,他不再到杂志社楼下等我,他常坐的石柱子上行走着寂寞的风,夹杂着冰凉的寒冷。
有时间,他宁肯去粟米公司,坐在沙发上,一声不响地抽烟,粟米说仿佛在一瞬间,他学会了抽烟,浓郁的烟雾吸进腹腔,然后,他在沙发上剧烈咳嗽。
粟米打电话说罗念庄去找她,不过是呼吸一些我的气息而已,在罗念庄熟悉的人中,除去他不能交流的阮石,只有她,与我最熟悉。
夜晚,我盯着话机,等待着它响起来,等待听到粟米跟我说一个名字:罗念庄。
我像个偏执于从自虐中寻找痛疼之乐的孩子,近于病态地渴望从任何人的嘴巴里听到这个名字,一些支离破碎的细节,就纷纷地冲撞而来,让我一次又一次地,在黑暗里哭泣,一直哭泣到怨恨在心里渐次升起,阮石来,当他握着我的身体,一个凶狠的欲念,便升腾而起,这个以爱情的名义在我身体上寻觅快乐的男人,我想狠狠地,用身体杀死他,狠狠地,用身体吞没他,让他从生活,从所有人的记忆里消失得了无痕迹。
我一次一次地疯狂地伸展柔软的身体,我想象它罂粟花儿一样展开致命的芬芳,吞没他,而阮石,却把这一切当成因爱而来的疯狂。
这一切,让我是如此的绝望,在冬天的空气里,我越来越消瘦,像干枯在风中的麦管,没有眼泪,不会有人看见隐藏在我内心深处的哭泣。
托着我消瘦的身体阮石无数次说一句古诗:人比黄花瘦。我攀延在他的身体上,疯狂地要他跟他做爱,当快感的痉挛袭击了身体,世界便是苍白,我喜欢这苍白的感觉,至少疼是不在的,至少在这片刻,不曾由衷的快乐来得彻底。
我说:阮石,没有人会瘦得比黄花更优美,我不过是一片即将风干的花瓣,在干燥的风里放肆最后一声哭泣。
我喜欢用诗歌的语言,阐述隐藏在内心的绝望,阮石会捂上我的嘴巴,他说:爱我就要我好好地活,像阳光下的蓓蕾、花朵。
我微闭着眼睛,像在恍惚的梦游,我迷恋上这样的状态,一次次,当我以优美的语言触及到死亡,阮石的身体就陷落进巨大的恐慌,这个冬末的做爱,不分地点不分场合,甚至公园的山石上,在阴仄的树林里,没有树叶的轻舞飞扬,没有月光,以及没有显示生命在活着的虫鸣,我们都会迫不及待地打开身体,仿佛每一次都是最后的疯狂,迷离在我眼里的绝望,是等不及要扼杀我们身体的犹大。
睡过了今夜,我还能不能好好的活着?我不知道,夜晚,我常常是张着眼睛,望着迷蒙的天花板,紧紧地闭着嘴巴,咬着坚韧的牙齿,一种感觉,霍霍的闪在心里,只要我松开牙齿,心就会痛疼得静止了跳动,我总是在凌晨地时候跳起来,打开电脑,写遗书,不知道应该写给谁,那些文字像自言自语,没有秩序地跳跃在灰白的屏幕上,然后被存进文档,它们越积越多,像一些絮语,占据了我大部分的文档,飘渺的地牵引着我的心,在死亡的边缘游走。
偶尔的深夜里,我会听见门外的走廊上,有寂寥的脚步走动声,轻巧地徘徊在门外,是我的,是别人的心事。
是罗念庄的脚步,他宁肯在走廊里晃悠一夜,也不肯敲开我的门。
那一次,阮石在的,我关上灯时,门外没声音,我却在空气里嗅到了罗念庄的气息,他在门外,很多年了,直觉从未骗过我。
我打开音响,卡朋特的声音,满含着灰色尘沙,在空气里静静的流淌,如一些陈旧的往事,在灰暗里轻轻飞扬。
阮石关上音响,我打开,在开开合合中,卡朋特的声音,窒息一样断断续续回旋。
我感觉得到,门外的那个人,正屏住微弱的呼吸。
我把音量开到最大,卡朋特的声音,呼啦一下在房间里炸开,在音箱一侧的地毯上,阮石狠狠地抓住我的身体。
我咬着牙,眼睛睁得大到不能再大,我一直看着牙,像打架输掉的孩子,隐忍着所有的神经,不肯让身体服输。
阮石如向风车挑战的唐吉苛德,相信自己无往不胜的能力。
卡朋特的声音停下了,我聆听着巨大的呼吸,穿梭在空气里,它们来自我的身体。
我们的眼睛冰冷地对望着,镇定的眼神,逃离了身体。
我的身体,像即将爆裂的气球,向四周纷纷碎开,它不再倾听我的指挥,机械的快感袭击了身体,我的呻吟,是号啕大哭…………
我从来没有这样放肆地用声音表达内心的哭泣,终于崩溃的声音鼓舞了阮石,他爱上我崩溃的哭泣。
我瘫软在地毯上,任凭阮石收拾,端着热水,用毛巾擦净我残败的身体。我的眼神不再犀利,我擎着绵软的无力盯着他:阮石,我恨你。
他吻了我一下,用两只手,托起我,如托起一跟没有重量鸿毛,是我在他生活中的分量,轻盈如鸿。
被他塞进被子里,我看着他,一件件套好衣服,缓慢地收拾出一种给妻子看的破绽皆无。
按闭灯前,他说:万禧,没有人像我这样爱你。
轻巧的,啪的一声,黑暗混沌过来,阮石奔向另一个女子。
没有眼泪,只有生疼声疼的眼睛,到处都是死亡一样的寂静,窒息的空气里,有眼泪滴落的吧嗒声。
它越来越急速地滴落,符合着我的心跳。
我站在黑暗的门口,看见罗念庄,他伸展着长长的腿,坐在门口的脚丫子的擦鞋垫子上。
我蹲下来,软软的,趴在他的怀里:罗念庄。
罗念庄,你抱抱我吧,我快死了。
罗念庄伸开胳膊,狠狠的,被攥进他的怀抱,我的头在他的胸前拱啊拱的,想在他的胸前拱出一个洞,想钻进他的心里,只要撞出一个黑暗的角落让我藏一辈子,就可以。
罗念庄抱着我,不说话,寒冷的空气让我的皮肤渐渐粗糙,罗念庄抚摩着我开始战栗的身体说:万禧,回去好好睡一觉吧。
罗念庄,你打我一顿。
他摇摇头。
你骂我一顿。
他还是摇头。
罗念庄抱起我,放在床上,绝望的灰暗和爱怜纠葛在眼眸里。
我说:罗念庄,我是个坏女人。他的手捂在我嘴巴上。
我们并排躺在床上,没有任何的欲念,像一对迟暮的老人,无语地咀嚼着各自走过的悲伤。
后来,阮石开始声音阴仄地谴责我,他说只有暗娼们为了向外界隐匿一些可耻的声音时才会在做爱时放上音乐。他在谴责我那夜的举止,如同暗娼,亵渎了他的感觉。
我一动不动地盯着他:阮石,难道你感觉我比暗娼要圣洁么?我比暗娼还要下贱,没有爱情,不收分文地,让你睡。
石的巴掌举起来,高高地悬在空中。
我冷笑:你打吧,这就是我比暗娼还要下贱的见证,除了上床,还要接受你的刁难。
阮石的手,擎在空中,下落的过程中,迟缓地改变了方向,快速坠落在他脸上。
那段日子,我和阮石,如同两个不共戴天的敌人,被抛弃在绝无人烟的荒岛上,用相互的依赖驱赶莫名的恐慌,而积累在心里的宿怨又让我们像冬天聚集在一起取暖的刺猬,用语言的利刃刺伤彼此,观看裂在在彼此心上的伤口,是我们唯一的消遣。
当性爱的高潮来临,我常常是大喊一声喜郎,然后泪流满面,当眼前的一切无法抛弃,我用幻想满足自己,惩罚另一个欲望迭起的身体,当喜郎这两个字,冲破了空气,阮石以最快的速度败落下来,他盯着我的眼睛,身体失去了功能,他不肯服输的,用灵活的手指继续征服我的身体,我的眼神乜斜,望着他,缓缓流泪,在他的手指下,折叠起柔软的身体。
每次做完爱,我们的身体飞快分开,张扬着赤裸的四肢,我们眼睛一动不动仰望着某处,有时,阮石会说:万禧,我们能不能停止相互的伤害?
而现在,这种无望的纠缠,除了彼此伤害,我们还能做些什么?
从那个夜晚,罗念庄从我的生活里彻底消隐,如同我们尴尬的关系,无从开始,谈不上结束,连为什么都可以省略阐述。
很多时候,他干净而忧伤的眼神在眼前一滑而过,像极了一片定格的电影胶片,在灰暗的夜色里闪烁着不真实的光芒,这个美好的男子梦一样光临过我的生活,灿烂地开始隐忍地闪断,留给我臆症一样的痛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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