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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浆狂

        这团东西,正是令骑西家感到如同冰封般的恐惧、把一家人拖进绝望深渊的稚市。若此时他露出全身的话,或许其身影长得就如同奇虫一般。不祥的蒸气圈和残疾的身体一同运动,其手所碰之处,感觉就像是立刻便会变成什么带毒之物似的。然而,他丑陋的手脚藏在青叶的阴影下,令人不快的妖怪般的头盖模样也被其衬托渲染,完全无法找到变形的关要。裹在肚子上的黑肚兜不时闪现,使周围的气氛诡异绝伦。不知怎么回事,稚市如操舵机般猛然转动着两臂,不时望望泷人,疯狂地向着前方的树荫爬去。而在身后追赶着他的,唯有从槲树叶缝间射下的一线阳光。

        泷人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幕。尽管她的眼睛浑圆,眼前出现了如此可怕的景象,但眼中却不见往日那种病态的、如同覆盖了一层膜的灰暗。

        这,便是整个故事中最令人吃惊的奇特之处。

        实际上,这种观念极为可怕。生下了一个身上带有恶疾斑痕的畸形儿——人世之中,还有比这更痛苦的事吗?但泷人对此丝毫没有感触。不管再怎样大胆的想法,她的实际知识都远远无法理解,只能默默看着这奇特的畸形儿。纵然如此看着,她心中都波澜不惊。眼前这块从腹中掉下来的肉,以她看来,就像是无害的家畜,对她没有任何影响——事实就是如此冷酷。须臾,她向着树瘤张开双臂,露出了得胜般的微笑。

        “竟然说那是麻风病?简直就是愚昧至极。那些人满脑子都是这愚不可及的想法,令人毕生叹息不止。他们轻易抛却一切,但这并非是稚市所致,只是无知——仅此而已。但事到如今,我也不打算再扮出一脸认真的表情,把真相一五一十告诉他们了。居然说是麻风病?不,其实他那令人不忍目睹的畸形,是我一手造成的。别说稚市,当时,就算是更加令人吃惊的东西,我的精神亦足以创造出来。这绝非麻风病。若要证据的话,就看看这个好了……”

        说着,泷人抱起稚市,把他倒吊膝上,嘴唇贴着稚市的脚踝,爱抚般舔了起来。唾液潮湿地顺着脚踝往下滴落,感觉就像是脓液一样。然而就连这样的动作之中,泷人都保持着异样的冷落和镇定,舔够之后,又如同观察试管似的高高吊起稚市的身体。

        “就是这样。只要稚市的这副模样不得先父遗传……这正是先父遗传。但除了你之外,我既没有恋人,也没有丈夫。那这先父究竟是谁?所谓先父遗传,一般是说前夫的影响,显现在与后继丈夫之间的孩子身上,大多数的例子都只是皮肤、瞳孔、发色或伤痕之类,而我这样的先父遗传则是稀世罕见——说是罕见中的奇迹亦不为过。那一瞬间让我留下的印象就是如此之深。比方说,如果蒙上两头牛的眼睛,让它们无法记住对方,相互交配。随后再将公牛牵走,解开母牛的眼罩,其后生下的牛犊,就会长出与后来和母牛同居的公牛相似的毛色。而对我而言,后来的公牛就是鹈饲邦太郎的四肢。当时我已怀孕四个月,而他的手脚就连指头都溃烂得令人不忍目睹,那情景深深烙在了我的心中。”

        这绝对堪称一个只有泷人才知晓的秘密。而那个令骑西家惊骇莫名的恶疾印记,一旦查明了其根源由来,非但并不可怕,甚至还是泷人眼中一块惹人疼爱的印记。然而此时此刻,泷人脸上渐渐现出了一种孩子看到玩具般的神色,想要拧下其手脚的冲动逐渐变强。最后,她一脸嫌恶地把那个不停拍打着手脚的哑巴怪物扔进了身旁草丛。

        “在你看来,稚市对我不过是一件玩物罢了。啊,玩物——如此一来,稚市的存在,与其说是命运,倒不如说是我这股孤独的精神力所发散出来的一种强烈的现象。这令我的心中更充斥了狠狠耍弄上一通的冲动。我对那团低能无比的物质曾施以各种训练,令我大吃一惊的是,虽然开始时我就尝试了适用于低能儿的测试,但之后我依然不得不再三降低难度。而令人羞于出口的是,获得成功的只有两种动物意识的实验——一种是制造一个多歧路,且长短不一的迷宫,让小家鼠从中通过;另一种则是除了蛞蝓外再无任何动物具备的背光性——方才你也看到了,一旦有阳光照射到背后上,那孩子就会发疯似的爬进草木阴影。这就是那孩子仅仅具备的神经。请你千万别叱责我,说我这个母亲太过残忍。首先这是因为你自己的失足,才会种下这不幸的萌芽。既然如此,再怎样不祥的黑色之花,要绽放的话就让它绽放好了。我的心中,不过只是存在着一种幻觉般的想法——无论是谁,心中都必定有着多愁善感的软肋。大人也好,孩子也罢,不管是谁,在这山谷之中,一旦离开了玩具,都是无法活下去的。”

        泷人怔怔地望着在树荫下爬开的稚市的身影。玩具——宠物。眼下,稚市就如同蛞蝓一样背对着光,艰难地在迷宫里爬行——这不过是意识令他如此的。而不停跃动的泷人心中的苦闷,亦不可不聆听一番。若真的存在她活下去所必须具备的条件,那么不管这条件如何抑郁、肃穆,她都必须寻觅。然而,等到稚市的身影从视野中消失之后,泷人的目光停留在了身旁的一朵大蘑菇上,嘴里如同掰数念珠似的,讲述起了家里每个人的情况。

        “接下来,我就给你说说孩子祖母的事吧。她至今依旧没有舍弃昔日的梦。迟早一天,马灵教会重回人世——她心中如此坚信,而那不可思议的力量,亦是与日俱增。但尽管如此,其肉体的衰老,却再也无可挽回。就像这朵长着白色触肢的蘑菇一样,额发散乱地下垂,遮挡住半边脸。然而她虽到了那样的年纪,却依旧不愿停止染白发,而且非常不喜欢我来这片树林,每天清晨在御灵所中祭祷之时,也把我视作污秽者,不让我入内,但这反而令我轻松不少。其道理,也正是因这树瘤的模样,看来就像是眼口溶化的麻风病末期的样子。但对我而言最可怕的,是前些日子她把我偷偷叫去,彻底决定了我的命运。就算现在的这个十四郎死了,我也不能离开这个家,要一直带着弟弟喜惣。因此,如果一直纠缠着我的就是那难缠的影子,我情愿将自己交到恶魔的手中。对,从那之后,我将那既无情义又无悔恨的针一直紧紧抱在胸前,不是合情合理的吗?”

        说着,泷人皱眉看了看树瘤的花纹,仿佛在身旁感到了十四郎当时的呼吸,而其身形也栩栩如生地浮现在眼前一样。但泷人随后便抬头仰望着小法师岳突兀险峻的崖壁,说道:“而那个被定为我接下来的夫婿的喜惣,就如同那座山一样岿然不动。自从来到这里之后,整个身体就像雕像一般,长满了粗豪的肉块。尽管他一如往昔,稍稍有些愚鲁,却整天和兄长一道,在山野间往返穿梭。而他似乎也看透我这颗心的每个角落,为了让我成为他的媳妇,变得更加注重健康,千方百计想要比他的兄长活得更久——他心中就是这样想的,所以日夜不停锻炼身体。白痴的媳妇——这不知何时便会到来,如同明日之梦一般的影像,不停在我心中闪过。倒不如索性化作一团烈焰熊熊燃烧吧,这样的话,还……”

        泷人的脸上掠过了面对某种场合的异常决心,她咬住嘴唇。但这强硬的情绪又忽然消解开来,一阵红光在她的眼中闪过。只见她轻轻鼓动着鼻翼,这种情欲般的冲动卷起了旋涡似的波澜,在她全身扩散开来。

        “如今,时江已经成了家中唯一令人感到心痛的人。她如同失去了本体,只剩下倒映在泉中的影子一样地活着。那姑娘长了一张冰冷清灵的脸,只要水面稍有动静,便会躲藏得不知去向。因此,虽然婆婆总是一脸嫌恶,任性胡为,但一旦受到感动,就会慵懒地闭上眼睛,逃避无踪。对,也亏得我能明白此事。她就像畏惧兄长十四郎的凶暴一样,我在她眼中也——不,就连我在她的面前也不能粗声喘气,知道甚至就连她自己的心跳也随时可能会打破水面的平静,但除了时江之外,又有谁能让我寄托那份对你的热情呢?她的那张脸,完全就是和你一个模子印出来的。但她却又显得有些憔悴,脸上的阴影愁云过多,缺少你那种能将我紧紧抱住,甚至令我喘不过气的力量。如果我的这份执着,还能帮上一点无谓的忙的话,那便是让她变得更加与你相似。你觉得,我会想到些什么呢?我想到的就是铁浆。如今这世道,若有人擦抹铁浆的话,必定被人当成疯子或变态,但事实上,我心中的地狱滋味让我必须这样。而说到我非这么做不可的原因,正如大谷勇吉的《颜妆百传》和三世丰国的《似颜绘相传》列举的一样,如若口含铁浆,男旦就不必每日腮上含绵,自会将脸部的明暗差别给消除掉。因此,所谓‘丰颊’这种长相,就是因皮肤的阴影被更浓的铁浆所吸收而生成的。但当我下定决心,向时江提出这要求时,她当场就把手中装有早铁浆的壶给摔到了地上,不停地颤动着肩头,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看到此情此景,更加刺激了我的激情,我猛然紧紧抱住她的肩头,那股不禁令我想要揉碎她肩头的低俗欲念,彻底占据了我的身心。自那之后,就连我自己也能清楚感觉到体内萌生了肉欲之芽,一种迟早一天想要像占据你一样,连同时江的身体也独占的欲望,在我心中开始抬头。那具雪白的肉体,化为腐败的酵母,令我的心开始腐坏。或者也正是因为这原因,我身边总会有一群嗡嗡鸣叫的蝇子和虻虫飞舞。但若把你的幻象移到其上的话,当然也就会想要连同那肉体一起占有。这不俨然就是一段不自然的旅程吗?”

        说到这里,泷人忽然住口不言,脸上露出了充满悲伤的表情。但是在这悲伤之旁,就宛如有个魔法圈一样,眼看着充斥了其空虚,凄厉的响声高高响起。

        “因此,时江越是闪躲,我就会越发焦急地想要把你的幻象牢牢嵌入,但恰巧当时我又在这树林之中,找到了这人面树瘤。这令我彻底平静了下来,就连那激烈的相克在不停地聚集,也一直没有发展到爆炸开来的程度。也就是说,那种用一层膜艰难地拴住了我的心的三重心理——把鹈饲当成现在的十四郎,卖春妇一样的我;还有在时江身上寻求你,却不知何时才能赶上的我;想要填补这空虚,找到了人面树瘤的我——这三种人格虽眼看着就像是即将绽裂开来一样,却又一直保持着那种对立。但若说到这其间存在的问题,如果终有一天——尤其是如果在我占有了时江之后到来的话,那就更加严重了。一旦查明那男子就是你的亡骸,我又将如何?追着你的幻影,我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要是再被那妖怪给拖了回去,那将会是一件何其可怜的惨事!如果真到了那一天,说不定只好一直忍耐下去,承受着苦恼的煎熬,而如果那份苦痛对我过于压迫的话,那不如就以更强烈的力道,将其抛却。同时,这对喜惣也是一样。因此,如此看来,不去接近时江,或许才是为了将来的幸福着想。我这个女子,可真是陷入了一个难以解开的绳结之中了。如果说唯有神经坚强如铁之人才能背负起苦恼这种东西的话,那么当然作为反语,或者迟早一天,我也会变成相似之人。不,这不过是在嘴上模仿罢了。虽然我的身体总是发出着如同患病似的呻吟,但心里却充满着你的幻象……”

        说到这里,泷人的话语骤然停歇,她的身心已经全部投入了爱抚之中。她就像是疯了一样,用双手擦抚着那人面一般的树瘤,指甲盖变得通红。最后,指尖开始滴落鲜血。而她最终克制住这种冲动之时,天色已是日暮西斜,黄昏的山雾开始从山峰笼罩到沼泽的水面上。泷人把稚市放进往常的竹箩里,背在肩上,再次回望着那个人面树瘤。

        “今天我就先告辞了。不过还请你放心,虽然姿色不如往昔,但我的身子却依旧健康。”

        这时天色渐暗,黄昏悄然来临。八岳方向飘来的一抹黑色层云之间,一条金色的光芒照射下来,感觉就像是一泻千里的瀑布,蔚为壮观。夕阳的余晖照亮了骑西家住宅的小小一角,而后方涌出的黑暗,正无声无息地排挤着这片微亮的区域。当泷人来到离家不远处时,不知何时飘来了一股肉烧焦了的气味。这让泷人知道了兄弟二人今天也出门打猎,而现在已经回到家中。十四郎兄弟偷偷设下陷阱,时常能打到就连猎人也望尘莫及的丰富猎物。骑西家的住宅上满是饱经岁月风霜的痕迹,外表斑驳陆离,唯剩那昔日的雄姿,尚未彻底崩塌。整个宅院带着漆水的光芒,天井上的椽染和棚板已被烟火熏得分辨不出,到处都散发着一股朽木的气味。就在跨入门口之时,泷人忽感觉到一阵温热的风吹过衣角,使她不由得往后退开。这感觉使她心中那令人生厌的死产记忆苏醒了过来。但在她面前的,却是一个两眼眼珠被挖去、眼窝中汩汩流出漆黑之血的小鹿的头。门槛里边,传出了柴火烧得脂肪飞溅的声音,而相隔一扇门的厅堂里,则是一片令人觉得仿佛回到了太古狩猎时代的景象——一群退化到了只剩下凶暴食欲的人,正聚集在厅堂中。厅堂正中有个研钵形的凹陷,里边堆积着小山似的干柴和剥下的树皮,从刚才就一直冒着烟火。两根很粗的刺叉竖在两旁,刺叉上的铁棍上,绑着一具被砍下了头的小鹿身体。这头小鹿似乎还不满一岁,身子只有一条狗那么大,被捕兽夹夹住的两条前腿的关节已被夹碎,向着相反的方向弯曲僵直。从背脊到下腹,它身体正中央的地方有块很大的斑,脖须与身体的接合处也有一些较小的斑,看上去就如同一匹缟练。但奇怪的是,这两处并没有被血迹和泥土弄脏,而小鹿身上其他的鹿毛色的皮肤却已经发黑,染满了血迹。其中一半的身子或许是因为之前挣扎着想要逃跑,把身子擦到了崖壁上的缘故,泥土浸入了纤维之中,不停滴落着不知是血还是脂肪的东西。因此,小鹿的形状看来就像是被截断了一半的石灯笼,带着几分阴森的色调。

        十四郎用右眼看着飞溅的脂肪。他的额头上斜扎着一条绷带,隔着那头小鹿,与阿藏、喜惣、泷人和躺着的时江面对面坐着。松柴的火突然腾了起来,整间屋子被火光染成了古铜色。黑暗之中,闪现着阿藏染过的头发和舔舌的喜惣那张血盆大口,小鹿的身体因受热而渐渐膨胀,食道中散发出一股令人难以忍受的臭味,两条鹿腿间变得透亮,垂下了分不清究竟是何物的脏腑。看到这影像,十四郎平缓地转动着铁弓。

        “喂,吃块肝吧。看样子熟了。听说这东西对那种病最好了。”他冲着时江说道。时江只瞟他一眼,并未答话。她的目光中看不到半点意识,依然沉浸在自己的梦里,感觉就像是连话也说不出来了一样。过了一会儿,屋里飘荡起一股皮毛烤焦的气味,毛皮被火烤得紧缩起来的声音打破了寂静。时江突然扭动着身子,尖声叫嚷起来。

        “你这话的意思,是想让我吃稚市的身子吗?这头小鹿的形状,简直就和那孩子的身体一模一样。与其就这样腐烂下去,倒不如干脆横下一条心,就像这样给烤了得了。这样一来,乌鸦就不会再来啄食,而那些山猫尸虫之类的也不会接近了。大哥,吃这块肝有啥意思呢?”

        每当从什么形状上联想起那东西时,时江就时常会这样,把心中的痛楚给说出来。尽管此时她嘴上这么说,但脑海中似乎却又想着一些别的事情。她的嘴里不停念叨着各种鸟兽的名字,之后又连连摇头,似乎是摸索着什么。这时,阿藏张开牙齿已经掉光的嘴,打算用话语镇住时江。

        “话虽如此,但你尝尝又不会有损失。听说小鹿的眼珠也挺不错的。时江,你就别在那里瞎闹腾了。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迟早一天这个家还会东山再起。”

        “好了,别把那些恶心的东西拿出来了。”时江高嚷着盖过了母亲的话,肩头随着抽泣不停震颤,“不过想一想的话,如果稚市没有出生的话,我们或许就不必受这样的苦了。听说那种病刚开始时,肌肤的颜色会变得像寒天一样通莹透亮。之后会不明缘故地感觉麻痹,这种麻痹感会在体内四处游走,之前所看的血管的血,会奇怪地变得黝黑。而等到麻痹感停在某一处时,那里就会浑浊得像白斑一样。但如果并不知道的话——搞不好或许直到临死都没出现,或者是这样不知何时已然到来——心里自暴自弃,想着要来就来好了,再或者出现特殊情况,终其一生也没有到来——这种让人心里没谱儿,自己劝慰自己的生活……大哥,不如你就横下一条心,死掉得了——对,死是死不了的,这一点我也一样。只要它在,心中就会涌起恶意的想法,如果到死都还没来的话,那就在临死之际高声嘲笑那种病……”

        说到这里,时江的声音渐渐变低,最后彻底消失。但她的这番话,在四个人的耳中听来却又各有深意。母亲阿藏心中想着余生,倒也没受到太大冲击;泷人却大张着嘴,看着眼前的这场猴戏——她心里一定很想捧腹大笑,好好嘲笑一下他们这种滑稽的恐惧;而十四郎和喜惣对时江的悲叹根本就充耳不闻,径自争抢着各自该分得的鹿肉。十四郎要把沾到泥土的那一侧分给喜惣,喜惣也寸步不让,想要完好的那一侧。看见两人的唾沫星子不停飞溅到烤热的小鹿上,母亲阿藏小心翼翼地提起了另外的话题,想把两人的注意力给转移开。

        “争来争去,真够丢人的。还是小鹿的眼珠子好。要是有的话,喜惣你就快点去拿来吧。”

        “哪儿去找那种东西。”喜惣转过白痴特有的那种毫无表情的脸来,这种新的想法,让他把刚才的那番争吵忘到了九霄云外。他再次转动起串着小鹿的铁棍。

        “从一开始就没有,估计是让乌鸦给啄去了吧。”

        “不对,是角鹰。那家伙最贪吃了。但话说回来,这一半怎么说都不会给你的。首先,那捕兽夹是我设的。”除了食欲之外,就再无其他生活目的的十四郎非教白痴弟弟让步不可。

        “什么?角鹰……”时江发出了之前从未有过的尖锐声音。但她的动作却全无气力,只呆呆盯着小鹿的脖颈。

        “又不能拿来吃,你管它是角鹰还是秃鹫。时江,你脑子里到底都在想些什么啊?”十四郎看她的样子有些奇怪,反问了一句。

        只见时江脸上露出嘲讽般的笑容,说道:“不,没什么。只不过大哥你说过你要小鹿没伤到的那一侧,所以我就想说,不管其他人再怎么垂涎,都是不可能得到的了。不,仔细想想,既然来到了这山谷里,又怎能弄到?”

        这句话听来是如此刺耳,而她这句令人费解的话,用意何在,亦是暧昧不明。但有着美丽斑纹的那一侧的皮毛也渐渐燃烧起来,过了一阵,鹿皮间滴下滚热的肉汁,变得跟另一侧完全一样。更加令人讶异的是,其后时江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十四郎执拗地把刀刃插到那一侧,她也依然连看都不看一眼,感觉就像是已经把刚才自己所说的那番话给忘了一样。但这种不可思议的转变,却终究不能只把它当成仅限于当场的精神上的狂乱。其原因就在于,这事之中,有泷人那如同魔法之风般的神经在发挥作用。

        一个小时后,轻轻放下睡熟的稚市,泷人来到了时江屋里。虽然这间屋子并不与十四郎夫妇的居室在同一栋楼里,但因其一端与共通的蚕室相连,所以从外边看去,感觉就像是同一栋楼。而在这边的楼上,阿藏和时江同住一间卧房,因喜惣喜欢凉快之处,故而他时常睡在与小屋相接的破门板旁。这时,抬头看到泷人的脸,时江心中不禁一震——这么说并非因为其他,正是因为受到了往常没有的异样冷淡所慑。她不仅不像往常一样,一看到时江的脸就开始舔嘴,而且全身上下就像是化为了一种强烈的愿望,令人感觉到一种非人般的可怕。

        “我说时江,”泷人刚一坐下身,就两眼望着对方的脸,“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啊?那片鬼猪殃殃的原野也是一样。就算是杂草,长成那副丑陋的样子,也是因为它们原本就是从死去之人的胸口长出来的。说不定哪天,你心里的可怕秘密就会原形毕露。”

        “你这都在说些什么啊,嫂嫂?我为何要这么做……”时江连连摇头,但不知不觉间,她的手却已紧紧地揪住了自己的胸口。

        “这又是何苦呢?”泷人紧逼不放,沉着冷静地反问道,“我只想知道,你为何会知道‘高代’这个名字。”

        听到这句话的一瞬间,时江明显打了个激灵。这股冲动就仿佛把灵魂给带走了一样,她的目光变得呆滞迟钝,看上去就像熟睡的孩子。泷人看到这副情形,心中似乎感觉到了一种残忍的快感。

        “时江,或许是我问得有些过多了。但我这么做也是迫不得已的,在彻底完成之前,我是绝不能放手的。我这么说,当然并非是在胡乱猜测。或许你自己并没有发现,你有一种用几何线图把自己心中的想法给表现出来的癖好。如果说得复杂一些,这叫做数形式型,相反在遇到什么东西时,将该物与其他事物联系到一起的倾向就会变强。刚才你看到小鹿的外形,立刻就联想到稚市身上去了。然而那只小鹿的形状,却又强加给了你另外的一些联想,除此之外,还有些什么其他的联想——当时你的耳畔就像是有人在窃窃低语一样,对你如此述说。也就是说‘小鹿’这个发音,包含在某件对你而言极为重要的事物之中。但当时你的脑海中却又没有立刻就清晰地浮现出那件事物,这令你的内心渐渐感到焦急,不知何时,一层云雾般的事物浮现笼罩住了你的意识表面。你只能找到它的尾巴,但当你伸手去抓时,又发现并非是你想象中的那东西。虽然心底之中确实存在有这样一个概念,但是又无法清楚地捕捉到它。于是,你只得在虚空之中摸索,所以你不停地重复着乌鸦、山猫、尸虫这类生物的名字。而就在这时,妈妈提到了小鹿的眼珠,而十四郎则说估计是让角鹰给啄去了。这对你而言是一个重要的暗示。受了这样的一下敲击,你的意识底层中反弹上来一丝启发。也就是说,那不就是tAKA加小鹿(KAYO)——高代(tAKAYO)了吗?时江,事情就是这样的吧?不,这绝非是推测。既然如此,那你又为何会对十四郎断言说,断然无法得到带有美丽斑点的半片身子?”

        这时时江已经再也抬不起头,彻底被泷人的不可思议的精神力给压倒了。泷人确信了自己的胜利之后,看着眼前那不再动弹的猎物,心中忽然涌起一种想要耍弄一番的快感。

        “时江,这是一种你无法摆脱的精神上的疾病。你在听到了这些话之后,就用那头小鹿的身体,描绘出了一个文字。究其原因,我可以给你讲一个有关这些数形式型的人的有趣故事。这是一段桥牌名人库努特·莱顿的轶事。虽然我对这种游戏是一无所知,但据说当时到了最后,形成了要以黑桃A来决一胜负的局面。当然,当时莱顿手里并没有那张牌,因此有些自暴自弃,甚至还赌咒说如果那张牌在他手上的话,他就当场把自己的心给挖出来。这时,他忽然看到一伙人中的一个,偷偷瞥了一眼面前的落地灯座子。看到这样一副光景,莱顿把手上的牌往桌上一扔,指着那个人说,是他赢了。其原因就在于,如果把黑桃图案中的那个倒红桃的部分遮盖住,那么剩下的那一部分,不就像是个落地灯的灯座了吗?而这对时江你而言,与其相当的就是那只小鹿的脖颈了。被角鹰给啄了——这句话使得你的心中那鹿皮色的脖颈处,出现了一个孔洞一样的斑。因此这整句话,就被你截掉了一半,剩下‘高’(tAKA)字,使你联想起了十四郎他如今无论如何也遇不到的,那名叫高代的女人的名字。如此一来,时江……”泷人的双眼中笼罩着异样的热情,一边吐出野兽般的气息,一边向着时江迫近。

        “你究竟是怎么得知那个你绝对不可能知道、发生在隧道中的秘密的呢?只要不是十四郎说的……啊,莫不会是因为他已经恢复了鹈饲的意识吧?”

        想到这里,泷人心中的那千头万绪的想法全都开始搅缠到了一起,之前几年来积累下来的疲劳一下子全都爆发了出来,使得她眼前发晕,坐都有些坐不稳。这时,时江怯生生地抬起头,用低沉嘶哑的声音对嫂子说道:“既然如此,那我就把实话告诉你吧。不过嫂子你可千万别把这事告诉哥哥。老实说,和母亲在御灵所里对座时,哥哥他不时会提起高代这个名字。听过之后,我就在猜测或许除了嫂子之外,哥哥的心里已经有了其他的人。因为刚才大哥的做法太过无情,所以我便在不觉间提起了这事。嫂子,如今我们既然已经来到了这山谷里,这些事就已经完全成为另一个遥远世界里的事了,请你千万不要生气。如果哥哥他知道我对你说了些不该说的话,那我可就真不知将会遭遇上些怎样的苦难折磨了。这件事还请你务必答应我,嫂子。”

        由于害怕兄长的粗暴报复,时江不停地哀求着,但不知为何,泷人的头点下了一半,却又在中途停下了。泷人闭上眼,之后便再也不动。那个她原本以为自己这辈子都无法解开的谜,终于到了真相大白的一刻。如果对刚才时江的那番话稍加解释的话,十四郎——不,鹈饲邦太郎在御灵所中自称镇魂归神,看着母亲的眼睛与其对座的事,只要是信徒的话,那么以前也必定有过。当然了,因为这是一种催眠暗示的手法,所以这也是宣泄其潜在意识的绝好时机。而她如果要给自己的第一段人生画上终止符,那么就必须让鹈饲邦太郎的存在,由幻象转变为现实。如此一来的话,那么其中就出现一段不为任何事物所填充的空虚,而这种空虚会令大脑皮层中哐哐作响。然而,这时泷人的脑海中忽然闪过了一个念头,不知不觉间,一种残忍的笑容开始扯动她的嘴角。这骤然从她身后出现的影子,虽然身上穿着华丽的服饰,但其容貌丑陋邪恶,令人不忍再看第二眼。这种念头告诉泷人“让他们好看”,令泷人的脖颈在中途停顿了下来。嫂子的这种样子令时江愈发感到不安,她一边犹豫着一边哀求。

        “你就行行好吧,嫂子,帮忙包庇我一次吧。你就别再折磨我了,答应我吧。”

        “不,不,这我可做不到。无论如何,此事恕难从命。”泷人一味摇头,其举动恰如火上浇油,使火势骤然加剧。就在泷人以为时江不会再做声时,时江如喝醉了似的激动起来,颤声说道:“不,请不要再说了。我用行动向嫂子保证。我甘愿擦抹铁浆。就像嫂子你之前所期望的那样,我会擦抹铁浆的。而且我还会和嫂子一起,前往你向往的梦幻国度……”

        还不等对方有所反应,时江便主动把镜子拿到了泷人已经忘却的早铁浆的壶前。分开两脚,在小指上沾了一点黑色的油脂,用它轻轻触碰门牙。不过只是一点点的斑纹,却令时江心慌得如同看到自己的裸体。它就如同私密处的黑痣,让人忍不住想用指尖挑起。虽然有些可笑,但随着那黑色的斑点扩散开来,时江开始野兽似的喘息,不停扭转腰身。不仅如此,尽管只有一支灯芯的油灯有些昏暗,但昏黄的灯光顺着额头射到脸颊,使得肌肤的纹理显得更加细腻。就连时江本人,亦被这妖媚的氛围吸引,再也无法停下沾有铁浆的小指的动作。以泷人的角度看来,对方的变化就像魔法般不可思议。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如果用黑色把白色与灰色格子相间的空给涂黑的话,那么那些灰色就会一下子变白,而眼下的这情景,其色彩的对比也是一样。随着皓齿的光芒——消逝,取代了它的天鹅绒似的斑点,眼看着就在整张脸上渗透扩散了开来。不可思议的是,光亮照在脸颊的凹陷处细小的褶皱和阴影,令人不快地从底部摇动上来,在耳根附近留下了病态般的微妙线条。中间隆起的细肉翻起了波动似的感觉,令人觉得有些异样,看起来就像软缎似的纹理细密而肌肉结实的腰。泷人不知所措,只得为了不去看而合上了眼睑。黑暗之中,这景象又化为恐怖而夸张的容颜出现,就像是十四郎昔日的音容笑貌,将在那张脸上永久长驻一样。而在这种喜出望外的欢愉之中,不知为何,泷人却开始颤抖了起来。当自己的身心都被时江给夺走,眼前闪现出与十四郎一模一样的人时,这种新诞生的恋爱,不停地煽动着她的心。泷人再也顾不上其他,这其间,在高烧魇魅中看到的幻影不停地纠缠着她,感觉就像是周围的世界正在渐渐离她远去一般,只剩下泷人和一股疯狂的情欲。但这时她的脸颊上浮现起残忍而狡猾的微笑,泷人的脸色变得就像之前一样险恶。如同一头狡猾而凶残的野兽,在静静地等着对方的接近。她的这种猜测正巧应验,擦抹完铁浆,忽然看了看泷人的脸之后,时江一瞬间便如丧失了心智般的瘫软下来。她已经失去了手中最后的一根救命稻草。如果就连这想方设法让嫂子回心转意的尝试都不见功效的话,那么她又该怎么办才好?不知何时,一场兄嫂之间的争斗吵闹,便将使得她陷入凄苦的深渊。对时江而言,此时唯一的办法,就只有孩子似的紧紧抱住嫂子的膝盖,不停地苦苦哀求了。

        “嫂子,求求你告诉我。让脸变得柔嫩之后,我又该怎么做才好呢?求求你告诉我。”

        “啊,十四郎,你在哪里……”也不知刚才时江的话是否传进了耳中,泷人的双眼突然闪现起了疯狂的光芒。于是,在那异样的炽热尚未消退的脑海中,大脑皮层中不停地嗡嗡作响。就连泷人亦不清楚究竟是何时来到此地。她头发蓬乱,眼睑高肿,就像是睡着了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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