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生什么了?”背后传来一个严厉的声音。
玛戈猛地转身,心头大石落地,险些瘫软下去:“博勒加德警官,有个——”她一句话说到半截却停下了。
弗·博勒加德正在扶起转门撞倒的铜柱,听见自己的名字,抬起头来。“嘿,你就是刚才想进去的那个姑娘!”他眯起眼睛,“怎么着,小姐,听不得别人的拒绝吗?”
“警官,有个——”玛戈再次开口,却还是说不下去。
警察后退两步,抱起双臂,等玛戈说话。他脸上闪过惊讶的神色:“怎么回事?喂,女士,你还好吧?”
玛戈跌坐下去,放声大笑——或是大哭,她自己也拿不准——擦掉脸上的眼泪。警察松开一只手,抓住玛戈的胳膊:“我觉得你该跟我走。”
最后这句话让玛戈站了起来,因为那意味着坐在一个满是警察的房间里,也许还会叫来佛洛克博士甚至莱特博士旁听,要她一遍又一遍地讲述遭遇,然后不得不返回展览现场。他们会觉得我发疯了。“哦,不了,没那个必要,”她吸着鼻子说,“我只是有点害怕。”
博勒加德警宫似乎没有被说服:“我还是觉得咱们该和达戈斯塔副队长谈谈。”他用另一只手从后袋掏出大号皮面笔记簿。“你叫什么?”他问,“我得写份报告。”
很显然,要是不报上名号,他是不可能放她离开的。“我叫玛戈·格林,”玛戈说,“我是佛洛克博士的研究生,在帮乔治·莫里亚蒂做事,莫里亚蒂是这场大展的管理人。但你说得对,里面没人。”她说着从警察手中抽回自己的胳膊,然后一边说话,一边退向塞卢斯纪念大厅。博勒加德警官看着她,最后耸耸肩,打开笔记簿,开始写报告。
回到大厅,玛戈停下脚步。她没法回办公室,快六点了,现在无疑已经是强制宵禁时间。她不想回家——她没法回家,现在肯定不行。
这时,她想起了要给莫里亚蒂的打印稿,于是用胳膊肘压了压身侧:还好,提包没丢,历经重重磨难却仍旧背在身上。她站了好一会儿,然后走向空无一人的问询台,拿起内部电话拨号。
一声铃响过后:“我是莫里亚蒂。”
“乔治?”她说,“是我,玛戈·格林。”
“嗨,玛戈,”莫里亚蒂答道,“什么事?”
“我在塞卢斯大厅,”她答道,“刚从展厅出来。”
“我的展厅?”莫里亚蒂讶异道,“你去那里干什么?谁放你进去的?”
“我在找你啊,”她答道,“我要把喀麦隆的文稿交给你。你怎么不在?”她感觉到惊恐再次浮向表面。
“我不在。展厅按说要锁门,准备周五晚上的开幕式,”莫里亚蒂说,“怎么了?”
玛戈深深吸气,尽量控制住自己。她的双手在颤抖,听筒轻轻敲击耳朵。
“你觉得怎么样?”莫里亚蒂好奇地问。
玛戈发出歇斯底里的咯咯笑声:“吓人。”
“我们请了几位专家布置灯光和视觉摆放效果。库斯伯特博士甚至雇了设计‘幻想世界’闹鬼陵墓的那个人。你也知道,那是公认全世界最棒的鬼屋。”
玛戈终于相信自己能继续说话了:“乔治,展厅除了我还有别的东西。”大厅另一头有个保安注意到玛戈,朝她走来。
“别的东西?什么意思?”
“就是那东西!”她忽然回到了展厅里,站在黑暗中,身边就是那尊可怖的雕像。她回忆起嘴里恐惧的苦涩味道。
“喂,别嚷嚷!”莫里亚蒂说,“这样吧,咱们去骨头馆碰头详谈这会儿你我都该离开博物馆了。你的话我听见了,但没听懂。”
博物馆众人所称的骨头馆,当地其他居民称之为布拉尼石酒馆,隔着七十二街,就在博物馆南出口的对面,不起眼的门脸隐藏在两幢庞大而华丽的公寓楼之间。和标准的上西区雅痞酒吧不同,布拉尼石酒馆不供应法式兔肉糜或五种口味的矿泉水,但十块钱就能吃到自制肉糕配一扎哈珀啤酒。
博物研究员工之所以管这里叫骨头馆,是因为老板博伊兰用骨头装饰了每一个能利用的平面,有嵌上去的,也有捆扎上去的,拼凑起来别有一番风味。墙上排满不计其数的股骨和胫骨,白花花地整齐码放着,像是一面竹席。跖骨、肩胛骨和髌骨在天花板上镶出怪异的图案。每个你能想象得到的角落都布置了奇特的哺乳类动物的颅骨。骨头的来源是个谜,有人说他半夜洗劫了博物馆。
“有人带来的呗。”博伊兰永远这么回答,同时耸耸肩。骨头馆自然而然地成了博物馆工作人员最喜欢消磨时间的场所。
酒馆生意兴隆,莫里亚蒂和玛戈不得不挤过人群,这才找到一个空隔间。玛戈环顾四周,看见了好几位博物馆的员工,比尔?史密斯柏克也在其中。作家坐在吧台前,正手舞足蹈地和一位苗条的金发女郎套近乎。
“好吧,”莫里亚蒂提高嗓门盖过喧嚣,“你刚才在电话上说什么?我好像不太明白。”
玛戈深深吸了口气:“我去展厅现场给你稿件。很黑,里面有别的东西。跟踪我,追着我跑。”
“别的东西,你又用了这个说法。为什么这么说?”
玛戈不耐烦地摇摇头。“别让我解释。我听见了声音,肉掌走路的脚步声。非常鬼祟,非常谨慎,我——”她一时词穷,只好耸耸肩,“还有一股奇怪的味道。太可怕了。”
“我说,玛戈——”莫里亚蒂刚开口,就被要他们点单的女招待打断了,“这次大展的设计理念就是让人毛骨悚然。你自己跟我说过,佛洛克和其他人觉得它太哗众取宠。我能想象你的处境:被锁在里面,孤零零一个人,而且黑灯瞎火的……”
“换句话说,都是我的想象。”玛戈郁闷地说,“你不知道我有多愿意相信一切就像你说的那样,只是一场虚惊。”
酒送了上来:玛戈点了一大杯淡啤酒,莫里亚蒂要的是一品脱杯健力士,顶上是必不可少的半英寸乳白色泡沫。莫里亚蒂挑剔地抿了一小口。“几起杀人案,各种谣言满天飞,”他说,“换了我估计也有同样的反应。”
玛戈现在镇定多了,她有些犹豫地说:“乔治,展览上那尊科索伽小雕像……?”
“姆巴旺?怎么了?”
“前腿有三个钩爪。”
莫里亚蒂正在享用他的健力士:“我知道。这尊雕像非常了不起,是展览的精华之一。当然了,尽管我不愿意承认,但它最吸引人的地方大概就是诅咒。”
玛戈试探着喝了一口啤酒。
“乔治。请你尽量详细地跟我说说,你对姆巴旺诅咒都知道些什么。”
忽然一声大喊,盖过了嘈杂的谈话声。玛戈抬起头,史密斯柏克抱着一摞笔记本出现在烟雾腾腾的暗处,灯光从背后照过来,他的头发乱糟糟的。刚才和他说悄悄话的女士不知去向。
“被驱逐者的聚会,”他说,“宵禁真是烦人。上帝啊,请警察和公关主任放过我吧。”他自说自话地把笔记本往桌上一放,在玛戈旁边坐下了。
“听说警察要约谈在凶案现场附近工作的那些人,”他说,“玛戈,似乎也包括你。”
“我被约定在下个星期,”玛戈答道。
“我没听说有这事。”莫里亚蒂说。他见到史密斯柏克似乎不怎么高兴。
“嗯,你在天上的顶楼坐着,没啥好担心的,”史密斯柏克对莫里亚蒂说,“博物馆怪兽很可能不会爬楼梯。”
“你今天晚上心情很不好,”玛戈对史密斯柏克说,“里克曼又拿你的手稿开刀了?”
史密斯柏克还在对莫里亚蒂说话。“其实呢,我还正在找你呢。我有问题想请教。”女招待又过来了,史密斯柏克挥挥手,“麦卡伦,啥也不加。”
“好,”史密斯柏克继续道,“我想知道,姆巴旺雕像背后究竟有什么故事?”
玛戈和莫里亚蒂震惊得说不出话。
史密斯柏克的视线从莫里亚蒂移向玛戈:“我说什么了?”
“我们正在谈姆巴旺呢。”玛戈不知如何是好。
“是吗?”史密斯柏克说,“世界可真小。总而言之,甲虫室的奥地利老先生冯·奥斯特告诉我,他听说里克曼因为要让姆巴旺参展而闹得不可开交。说这事情很敏感。因此我就作了一番调査。”
苏格兰威士忌送上桌,史密斯柏克举起杯子,默然敬酒,然后一饮而尽。
“我已经弄到了不少背景资料,”他又说,“亚马逊的上欣古河流域有个叫科索伽的部落。他们似乎恶名在外,搞什么超自然勾当,用活人献祭,等等等等。这帮老小子没留下多少踪迹,因此人类学家认为他们几个世纪前就已灭绝,只留下一堆在当地其他部落中流传的神话故事。”
“我也知道一些这方面的事情莫里亚蒂想发表看法玛戈和我刚才还在谈这个话题。但并不是每个人都认为——”
“我知道,我知道。你先歇口气。”
莫里亚蒂往后一靠,满脸恼恨。他更习惯于发表演讲,而不是听别人滔滔不绝。
“总而言之,几年前,博物馆有位叫惠特塞的老兄。他组织探险队前往上欣古地区,目标就是搜寻科索伽部落的踪迹——器物、古定居点,不管什么都行。”史密斯柏克阴森森地往前凑了凑,“但惠特塞有一点没有告诉大家,他要找的并不只是部落踪迹,而是部落本身。他一拍脑袋,觉得科索伽部落仍旧存在,他很确信自己能确定他们的位置。他发明了一套名叫‘神话三角定位法’的方法。”
这次莫里亚蒂无论如何也不肯住嘴了:“这个方法说的是在地图上画出有关某人某地的传说的流传地点,圈出传说最详尽、最连贯的地区,然后找到这个神话区域的正中心。去那里最有可能找到神话的起源。”
史密斯柏克瞪着莫里亚蒂看了好一会儿。“不是蒙我吧?”他说,“总而言之,这位惠特塞于1987年启程,在亚马逊雨林里失踪,从此杳无音信。”
“冯·奥斯特告诉你的?”莫里亚蒂翻着白眼说,“老家伙真是无聊。”
“无聊归无聊,但他对博物馆可谓知根知底。”史密斯柏克向空酒杯投去凄凉的眼神,“很显然,探险队在丛林里起了严重争执,大部分队员早早踏上归途。他们找到了什么非常重要的东西,想立刻打道回府,但惠特塞不肯同意。他和一个叫科洛克的家伙留下。他们显然死在了丛林深处。但我向冯·奥斯特进一步询问这个姆巴旺雕像,他却忽然啥也不肯说了。”史密斯柏克没精打采地伸个懒腰,扭头寻找女招待,“估计我得去找这支探险队的成员聊聊才行。”
“算你不走运,”玛戈说,“他们都死在回程的空难中了。”
史密斯柏克恶狠狠地瞪着她:“胡扯吧。还有,你怎么知道的?”
玛戈想起潘德嘉斯特请求大家保密,不禁犹豫起来;她随即又想到了佛洛克,老教授今天早晨那么热切地握着她的手。我们不能错失良机。我们不能让机会白白溜走。“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吧,”她慢慢地说,“但你必须保密。你必须答应尽可能帮助我。”
“玛戈,当心。”莫里亚蒂提醒她。
“帮助你?当然,没问题,”史密斯柏克说,“顺便问一句,哪方面?”
玛戈吞吞吐吐地说出了今天在安全保管室和潘德嘉斯特会面的情况:钩爪和伤口的胶乳模型,板条箱,库斯伯特说的故事。接下来,她形容了她在展览现场看见的姆巴旺雕像,但略过惊恐和奔逃没提。她知道史密斯柏克和莫里亚蒂一样,都是不会相信她的。
“你来的时候我正在问乔治,”她最后说,“问他对科索伽诅咒都知道些什么。”
莫里亚蒂耸耸肩。“其实也没多少。科索伽部落在当地传说中是一群藏头露尾的家伙,信奉某个巫医异教。他们据说能控制恶魔,操纵两位已经很熟悉了的怪兽,也就是姆巴旺—四足行者来从事仇杀。然后呢,惠特塞发现了这尊雕像和其他几件物品,打包送回博物馆。如此轻辱圣物的事情咱们早就熟门熟路了。但他在丛林里失踪,再也没有出现,而探险队的其他成员在回程中遇难……”他耸耸肩,“诅咒。”
“而现在,又有人在博物馆内遇害。”玛戈说。
“你难道要说姆巴旺诅咒、博物馆怪兽的传说和这几起凶案是联系在一起的?”莫里亚蒂说,“少来了,玛戈,别太想入非非了。”
她盯着莫里亚蒂:“你不是说过库斯伯特直到最后一分钟才让雕像迸场吗?”
“没错,”莫里亚蒂说,“与那件文物相关的一应事务由他亲自处理。并不稀奇,因为它实在太珍贵了。推迟布展是里克曼的意思,我估计。她多半认为这样能吊足观众的胃口,引来更多注意。”
“不敢苟同,”史密斯柏克答道,“里克曼的脑子不是这么转的。她最希望避免的就是引来注意。博物馆要是在她眼前出了丑闻,她会像灯蛾遇见烈火似的烧成黑炭。”
“你倒是为啥这么感兴趣?”莫里亚蒂问。
“一件积尘的古物让我感兴趣,你难道觉得奇怪吗?”史密斯柏克终于让女招待注意到了他,给三个人又点了一轮酒。
“呃,里克曼无疑不会允许你写的。”玛戈说。
史密斯柏克做个鬼脸:“太正确了。这会触怒全纽约每一位科索伽部落成员。说实话,正因为冯·奥斯特说里克曼被这事搞得很光火,我才打算四处挖掘,看能不能掀起点灰尘,让我和她下次面对面交锋时有讨价还价的资本。就这样:‘这章留下,否则我就拿着惠特塞的故事去找史密森学会的会刊’”
“喂,等一等,”玛戈说,“我信任你不是让你靠这件事捞好处的,明白了吗?我们必须搞清楚那些板条箱的内幕。不管杀人的是谁,都想要板条箱里的东西。我们必须弄清楚那到底是什么。”
“我们最需要找到的是惠特塞的日志。”史密斯柏克说。
“但库斯伯特说找不到了。”玛戈说。
“你有没有查过索引数据库?”史密斯柏克说,“也许那里有相关信息。我倒是查过,但我的保密等级低得可怜。”
“我也一样,”玛戈答道,“再说我今天跟电脑不怎么合得来。”她把她和川北的谈话告诉了他们。
“莫里亚蒂,你呢?”史密斯柏克问,“你是电脑高手,对吧?再说身为助理研究员,你的保密等级要高得多。”
“我认为你们应该让警方处理这件事。”莫里亚蒂拿腔捏调地说,“我们不该随便插手。”
“你还不明白吗?”玛戈恳求道,“谁也不知道我们在对付什么。人们的生命,也许连博物馆的未来,都仰仗于此了。”
“我知道你的动机很好,玛戈,”莫里亚蒂说,“但比尔的我就拿不准了。”
“我的动机和皮埃里亚的泉水一样纯洁,”史密斯柏克答道,“里克曼在践踏真实报道的准则,而我只想加固城墙。”
“按照里克曼的意思写难道不是更容易吗?”莫里亚蒂答道,“我觉得你的报复有点幼稚。还有,知道吗?你不可能获胜。”
酒来了,史密斯柏克一饮而尽,兴高采烈地吐了口长气。
“迟早要让那婊子好看。”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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