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人谋生艰难,生活紧张,不重礼数,写信的习惯与艺术日渐式微。近年电脑可搭通e-mail,公事私事互传三言两语,聊胜电话闹人,算是好事。传真机也管用,与朋友通信免却写信封、贴邮票、投邮筒的烦琐程序,几秒钟内对方就收到读到了,实在可喜。我的科技知识只到这一层,再複杂就讨厌了。更讨厌是收到一些印刷的书信,填上尊姓大名要你“钧鉴”,连下款都是签名橡皮图章。人情沦落到这一步,果然滑稽。大学问家Edmund ilson原来竟也相当矫情,他也印了一批固定形式的短简,列明二十来种不便遵命的事情,视人家来信的要求,用钩形符号标出适用的一句,断然“砰”上大门,让人碰一鼻子灰。“Edmund ilsrets t it is impossible for o:read manuscripts, e articles or books to order...” 除了不克遵嘱审阅稿件、应题撰文着书,他不愿意做的事情还包括写序文前言(e forrodus),编辑工作(do any kind of editorial erary tests),接受访问(give intervieures),广播或上电视(broadcast or appear on television),回答问卷(ansionnaires),出卖原稿(tribute manuscripts for sales),送书给图书馆(donate copies of o libraries),提供个人资料(supply personal information about himself)等等。他不想做的事情都可以理解,用这样的印刷品方式去拒绝却不礼貌,也嫌嚣张。写两句话婉谢一定得体得多。
前夜翻出两封陈寅恪书信影印本,是当年余英时生先寄给我的,一封写给吴雨僧,一封写给刘永济。信是工整的毛笔字,写在八行笺上。吴雨僧要先去武汉看刘永济,然后南下广州看陈先生。陈先生心细如尘,信上交代吴雨僧到了广州火车站怎么僱三轮车到中山大学,“搭三轮车也要排队,必须排在郊区一行,则较优先搭到”。又说要代他觅住处,“兄带米票每日七两,似可供两餐用,早餐弟当别购鸡蛋奉赠或无问题”。陈先生还叮咛他天黑到广州交通不便;最后说“现在广州是雨季,请注意。夜间颇凉”。信是六一年八月四日写的。到了八月八日,陈先生还是不放心,写信到武汉给刘永济,要他转告吴雨僧,南下前二三日先电报告知“何日何时乘第几次车到穗”,当命次女小彭或者友人以小汽车迎接。他说:“小女在成都时年十余岁,雨兄现在恐难辨认,故请在出站闸门处稍候至要”。陈先生应付生活上的小节像他治学着述那样细心,实在教人惊喜。他对朋友付出了这样的深情,交通膳宿样样牵挂,难怪他的诗词也写得那么动人。都说才子要效名士派之不拘小节,其实大谬。真才子一笔不苟,大事小事总是处理得光光鲜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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