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前收到江迅转来上海储大泓先生的长信,细读多次,既惭愧又感激。储先生是上海《文学报》社长,过去曾任《解放日报》副总编辑,是着名的散文家、杂文家。江迅多事,前一阵子带了一本《英华沉浮录》第一卷到上海送给储先生,害储先生浪费时间精神读这本小书,还不吝写信指教。储先生的信写在《文学报》清雅的信笺上,他的字又很漂亮,一定要好好珍藏了。他很客气,说是在上海报上读过拙作,又读过我在内地出版的集子,觉得芜文并不浅薄。这次看完《沉浮录》第一卷,“出於职业的习惯,只感到有些地方似可商榷。”
我的文章都是业余率尔操觚之作,不能说不花心思,却常常顾此失彼,用储先生的显微镜一看,真是糟糕了。他说,“汉堡饱”之“饱”应作“包”;“我没有去听这个盛会”似应改为“我没有参加这个盛会”。我同意他认为原写法“不符合中文逻辑”,正如我在一一八页里说“家庭”怎么会“知悉”一样。还有,“二零年代”应该作“二十年代”;同一段里我倒是写“六十年代”,没有写成“六零年代”。储先生说:“第三类当是英国小说家Evelyn augh的小说《独家新闻》(Scoop)里的史莱德最精彩”,这一句中的“当是”似应改为“当以”,因为这一段中的“第一类以王尔德、萧伯纳为表表者”,就没有写成“第一类是王尔德、伯纳为表表者”。我当时似乎是故意用“当是”,因为那一句话后面没有用“为”字;第二句既说“为表表者”,所以前面我用了“以”字。这两种句法我当再斟酌。
储先生心细如尘。他说,“任由”读起来别扭,这两字只要保留一个就行了。“既要出守则,又要怕得要死”,“又要”的“要”字宜删,因为“怕得要死”往往是不由自主的,不是主观上要不要“怕得要死”。对极了。这些语法上的毛病都是文章的败笔,难得有储先生这样的前辈指正,确是受用不尽了。
我在《怀念邱吉尔》一文中说鲁迅的杂文戾气太浓。储先生大不同意,写了很长一段话解释鲁迅为人为文之道。他说,“戾气者,邪恶、暴戾之气也。我以为对鲁迅杂文的这一评语似乎欠公允。鲁迅的杂文,有些确实辛辣、尖刻、但骨子里却充满火热的感情,而且读了令人感到十分痛快、解渴”。储先生举了很多例子说明他的观点,我大致不反对。我很喜欢鲁迅的小说;我也始终觉得鲁迅的文字甚好,但是我不爱读他的译文。中国官方向来推崇鲁迅,对他的杂文尤其偏爱,我因此一度细读,希望能看出奥妙之处。这里牵涉到储先生所说的“一个人的阅历、处境、习惯、修养等多种因素”,我到现在还是十分喜欢鲁迅的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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